Leopold家的车已经超过了他们。
男人的眸光微微一沉。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男人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惊痛之下回过神来,语气也隐藏着沉铸的不悦,“在想什么?”
段子矜的唇瓣哆嗦了片刻,却是摇头抱住他,半晌才镇定下来,回答道:“没什么,想起几天前做的噩梦。”
噩梦?男人的目光沉凝如墨,“梦到什么?”
段子矜翻了个下眼珠,轻声道:“嗯……梦见,梦见一个女鬼!”
男人俊长好看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都过去多少天了,怎么还会想起来?”
“是啊,我害怕嘛。”段子矜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笑道,“那天我背的书包被树枝挂住,我不敢回头,只好往前走,可是怎么走也走不动,总觉得身后有人拽着我,我还以为遇见鬼了。”
她说得轻松,男人的心却狠狠一缩。
他抬手覆上她白希的额头,嗓音沉甸甸的,像是一块千斤重的巨石轰然砸落,“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
他紧绷的口吻,竟好像比她还害怕。
段子矜心里有些动容,男人掌心的热量驱散了她脑海里很多恐怖的画面,她叹息一声,慢慢开口道:“谁让你一声不响地消失,上次也是,这次也是。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走了我肯定要去找你的,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找到你。但是事不过三,你这种毛病不能惯着,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去找你!”
男人方正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高蜓利落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此时的他,无法对她做任何担保。
先前的两次手术,他都很坦然,毕竟生死由命,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虽然会有遗憾,却也不会留下什么太深的执念。
可是这一次,他抱着怀里的女人,半点舍不得撒手。
他不敢想象假如手术出了一星半点的问题,她该怎么办。
舍不得她,他舍不得她。
“江临,你是要勒死我吗?”段子矜在男人越收越紧的怀抱中不满地出声。
男人却没有放手,一片久久的沉默中,他忽然想,这样也好。
若是再有下次……就别再找他了。
*
段子矜醒来时,车队已经进了山,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就发现自己在男人的怀里,而男人正望着窗外不知所思。
见她醒来,他才动了动已经麻木的胳膊,段子矜小小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好累,快给我揉揉。”
男人回过头,冷冷地笑:“一直靠在别人怀里睡觉也累?”
段子矜煞有介事地点头,表情郑重得像她正在公司给领导做汇报,“累啊,当然累。”
说着,她打开前面座椅靠背上的镜子,指着自己有些发红的脸道:“你看,皮肤都压红了,你说累不累?”
“强词夺理。”男人仍是冷淡的态度,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手却已经伸到了她的胳膊和脸上,轻轻为她揉着。
段子矜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按住了他的手,“好了,好了,瞧瞧你这一脸不情愿的,伺候人有这么伺候的吗?”
男人睨她一眼,薄唇漠漠吐出四个字,“没伺候过。”
段子矜转了转眼珠,“那我给你做个示范。”
说完,她从善如流地抓住他的手臂,按揉着他被她枕得僵硬的肌肉,笑米米地问,“江总,舒服吗?”
男人微微闭目享受着,听她这么一问,顿了半天,鼻腔里勉强逸出一个“嗯”的音节。
段子矜手里的力道猛地加重,果不其然看到男人的眉头蓦地一蹙,很快便察觉到她的胡闹,展平了眉峰间的褶皱,之后无论她再怎么闹,他都阖着眼不理会,连神情都没再变一变。
“江总,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懂吧?”她忽然开口,声音温柔得有点过分。
江临无动于衷道:“那你可以停了。”
这男人真是油盐不进!段子矜瞪了瞪眼,继续在他胳膊上按着,“江总,我知道您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无事献殷勤,非歼即盗。”他仍没给她太大反应,漠漠丢出这一句,倒让段子矜闹了个大红脸。
她咳了一声,纠正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江临这才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见她满脸谄媚讨好的样子,哪还有平素那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样子?心里不禁动了动,忍住了把女人扯进怀里好好疼爱的冲动,淡淡地开腔:“说说看。”
“我听说贵公司工程师的岗位上还有空缺。”段子矜微笑,“进展如何呀?”
江临重新阖上眼睛,藏起黑眸中浮动的笑意。
她说到这里,他便已经懂了她那点心思,却不动声色道:“这件事我早就交给玉城全权负责了。”
意思是,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她的手法很好,按了这么一会儿,他麻木的胳膊已经恢复了许多。段子矜又开始为他捶起腿来,“江总,我前段日子应聘过这个职位。”
“听说了。”江临从容道,“人事部的孙经理对你评价不高。”
段子矜垮了脸,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那是误会!”
还不都是他害的她闯进会议室,让孙经理对她的印象一落千丈。
“误会?”江临微勾起嘴角,阳光滤过暗色的车窗,只剩柔软的光晕,贴在他棱角分明的俊颜上,将他本来就难得一见的笑容,莫名勾画出些许颠倒众生的美来,段子矜看得有些愣神,却听他继续道,“她交上来的评估报告说,你的人际交往能力有待提高。”
以她的性格,若不是她第一眼就对上眼缘的人,她根本三句好话都没有。
段子矜颦了眉,“我又不是客服。”说着,她又反问他,“你不是交给邵玉城全权负责了吗?你怎么知道孙经理的评估上写了什么?”
男人被她问得语塞,却未表现出半分尴尬,“人际交往能力不只体现在你与客户之间,还有你与你的上司、下属之间。如果完整的团队里出了个独树一帜的成员,团队的总体效率会被大大削减。”
段子矜在他腿上捶了一下,“那你到底要不要我?”
男人抬眼看她,一本正经道:“在这里要你……不合适,司机还在。”
段子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就算司机听不懂中文,她还是被他逗得红了脸,她抬手就要打他,拳头落在他胸膛的前一秒,被男人牢牢握进掌心,看到女人紧抿着唇,眼睛里满是潋滟的光,他的心里竟然真的动了动,将她拉进怀里,压上了她的唇。
前面的白人司机很自觉地将后座与前座间的隔板升了起来。
“江临!”她怒道,“你给姚贝儿买蓝月影视17%的股权眼睛都不眨一下,到我这里就区别待遇了?”
江临听到她提到姚贝儿时,心里蓦地紧了紧,眯眼看着她,却见她脸上虽然写着愠怒,倒没有真太往心里去,才沉声叹道:“怎么又提她?那17%的股权是怎么回事,我不说你也清楚。”
段子矜撇着嘴不理他。谁让他当时做什么都不先和她支会一声,闷葫芦似的想给她制造个什么所谓的惊喜,结果闹出多大的乱子?
江临无奈地扬起嘴角,抬手给她捏起了肩膀,淡淡道:“你是那一批应聘者里最出色的,不需要我多说,孙颖也会用你。”
段子矜伸手指了指右边的肩膀,男人的手立刻换到了那边。
“早在当天我就通知过你第二天来上班,好像是你拒绝了我。”他的语气有点深。
当时她那个趾高气昂的样子,江临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忍不住想低下头咬她。
怎么说也是她那时候态度不好,段子矜表情一僵,拍掉了他的手,“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
江临勾过她尖细的下颔,嗓音低磁好听,“放着总裁夫人不当,去做什么工程师?”
段子矜“嗯”了声,没有回答。
被杨子凡和方雨晴暗算以后,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虽然这样做对不起唐季迟,但她想以竞争对手的身份证明给所有人看,杨子凡的团队有多么无能!至于选择了江临的公司,并不是她想借和江临的关系为自己谋取私利,只是目前业内能与埃克斯集团一争高下的集团实在寥寥无几。而且那些公司的总部也不在郁城。可她想和他在一起,想每天看到他,一分一秒都不想错失。
段子矜不在乎江临公司里的人会怎么看她,她会慢慢用实力让他们闭嘴。
男人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她的要强他最清楚。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她只要和他说一声,或者再不济,和唐季迟说一声,事情就解决了。
不过,既然她想自己动手把这一盆烧开的热水泼回去,那么他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
车子在猎场外围的停车场里停下,下车时,段子矜被午后的熠熠阳光下无数辆整齐列队的豪车惊了一着。
这个不算奢侈的停车场里,简直像正在举行规模宏大的车展。而车里下来的人,即便穿着都很休闲运动,却掩不住浑身上下那高雅无双的气质。
人群中,最受瞩目的当属八年来首次参加狩猎节的江临,还有他带来的客人唐季迟。为了照顾唐季迟,他们从始至终都以英文交谈,这也在同时方便了段子矜。
相互寒暄问好过后,一行人便有说有笑地进了猎场休息厅。
段子矜不声不响地打量着那些人,有老有少,最中央的几个看上去仪态非凡的,恐怕就是各家的家主,江临的爷爷也在其列。
从Nancy下车到休息厅之间这段路上,不少年轻的男人前来对她嘘寒问暖,以众星捧月的架势把她捧进了休息厅。
段子矜见状戳了戳江临,怪怪道:“你看那些人,他们这是公然给你戴绿帽子!”
男人揽着她的手蓦地收紧,怒道:“胡说什么?”他冷冷盯着她,“他们要是真给我戴了绿帽子,你,和他们,谁也别想好过。”
段子矜知他的意思,心里一甜,抱着他的手臂道:“我当然不会,我可不敢!不过那些人……他们明知道那是你未婚妻,怎么还敢上去献殷勤?”
…本章完结…
☆、第178章 狩猎(三)
男人漠漠望向那边,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平静道:“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段子矜闻言眉毛轻皱,深褐色的眸光亦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些人,不知道Nancy是江临的未婚妻?怎么会?
江临左臂揽着女人纤细的腰肢,与她搭在小腹上的右手交握着,洞悉到她的疑惑,五指微微用力捏了她一下。
“这件事没什么人知道。”他说,“现在还不到透漏给其他家族知道的时候,否则他们做的事……就不只是嘘寒问暖这么简单了。”
他的话虽然讳莫如深,但段子矜也从中悟出了一些。这几大家族的势力恐怕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一旦有两家联姻的事情出现,无异于打破此时的平衡,将局面重新洗牌,那么最先陷入众矢之的的便是最强的Willebrand家。
她还在沉思不语时,几大家族的长者谈笑自若地走到大厅中央的木盒面前。
江临在这一众人等里,地位算不上最高,再加上他也无意争先,所以带着段子矜站在了人群的最外侧。
饶是离中央很远,段子矜仍听清了中间那些人说的话,她奇怪地看了眼那个木盒,低声问:“他们刚才是说……抽签?”
江临蹙了蹙眉,“是,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在山上狩猎不能带保镖。但是百年前曾经出过一次有人独身进入围场丧生的意外,从那之后,便有了规矩,两两结伴而行,至于如何配对……每年都是抽签决定。”
段子矜怔了片刻,“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分到和别人一组?”
江临眸光暗了暗,黑瞳如渊,深不见底的冷,“有可能。”
毕竟,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
段子矜哑然失语,男人却忽然撤回左臂,抬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如果没有分到和我一组,你就说身体不适,不能上山,明白吗?”
她问:“为什么?”
她还从来没进过猎场,既然已经到了山脚,哪有不上山的道理?
男人好看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他沉声回答:“山上有野物,别人带你上去,我不放心。”
段子矜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嘴角一撇,却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先看看抽签的结果吧。”
抽签是由Willebrand家的大管家,在其他几家族长的监督下进行的,由于这次多了段子矜和唐季迟两位“客人”,所以分组的结果格外令人期待。
抽签开始,大管家一张张从盒子里抽出写有人名的纸条,经过公正后对着话筒念出来,有老有少,听到提名后依次两两站成一组。
当叫到Nancy的名字的时,段子矜的耳朵就像装了敏感的探测器一样,心思突然一收,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去听。
不仅她一个人关心,在场所有没有同伴的男人们似乎都在同一时间竖起了耳朵,关切地望着大管家手里的第二张字条。
大管家缓缓展开字条,交给族长们过目,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若有所思的深邃笑意,唯独江老爷子平静如初,矍铄的视线紧盯在面前的抽签木箱上,动也没动一分。
大管家清了清嗓,异常郑重地念道:“奉神明的旨意,与Nancy小姐分为一组的,是Willebrand家的Lennard少爷。”
段子矜抬眸看着男人忽然僵硬的表情,出声道:“江临,他刚才念的是你家的名字!是你弟弟吗?那个Lenn……”
她说了一半,话音突然顿在了嗓子里——Lennard?
那不就是……Lenn!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
江临的脸色愈发阴鹜冷漠,眸光如利剑,劈向大管家的脸,其中那几分洞若观火的敏锐让大管家不禁下意识地低头避开。
Nancy站在大管家身边,几步上前迎着江临犀利而寒冷的目光,却依旧从容地微笑着。
她穿着休闲服,优雅地行了一礼,在众人的赞叹和钦慕中柔声道:“Lennard少爷,很荣幸在神的旨意下,和你成为一组。”
从始至终,她说话的时候都没有看段子矜一眼,仿佛他身边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她入眼,无论是谁,她也不在意。那种浑然天成的、矜贵的骄傲,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
段子矜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血管都在往外滴血。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和Nancy,等着他们一起走到分好组的队伍那边。
江临神的旨意吗?这算什么?
来来往往的打量让她无地自容,尤其是来自江老爷子和江临父亲那一边的凝视,和蔼慈祥中带着摄人心魄的警告,她稍稍对上就读懂了那份警告。
警告她不要在这么重要而盛大的节日上胡闹,让Willebrand家出丑。
段子矜想抓住江临的五指就这样停在半空中,半晌,默默地握成拳,收了回来。
男人却反手扣上她的手腕,眉目生寒,口吻淡漠却认真,“这签不作数。”
江姗、江南等等听得懂他说话的人闻言皆是一怔,江逢时直接便出声警告:“江临,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
江临懒懒地抬眼看过去,“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也敢用这种见不得人的伎俩,子爵大人的修养……真是越来越低了。”
他的话慢条斯理,却像刀子一般锋利。
江逢时听了他的话,脸色登时就是一变,段子矜很快捕捉到了他转瞬即逝的不自然,联想起江临的话便不难理解了——见不得人的伎俩,难道有人在抽签的时候做了手脚?
段子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