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听话。”江临放开她的头,改为抓住她往外推他的手腕,漆黑的眼底覆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阴霾,他真的很不喜欢她有任何推拒他的动作。不过眼下,并不是讨论这些的好时候,“以后我再带你……”
“因为不合规矩吗?”段子矜忽而轻笑了声,毫不费力地挣脱了他的禁锢,她抬眼看他,褐瞳中明晃晃的全是嘲弄,“昨天晚上也是骗我的,是不是?”
江临皱了眉,“悠悠……”
“别这么叫我。”段子矜淡声截断他,唇梢笑意温婉,却不怎么真诚,“你既然什么都还没想起来,就不要像以前一样叫我。”
这个称呼很容易直达她内心深处,甚至会给她造成一种她未曾离开,而他还在的错觉。
可是,很明显的,他们虽然和好了,却还是有着很深很深的隔阂——缺失的六年,横空插入的姚贝儿,还有前一段日子二人不断的彼此伤害。
所以这两天里,他们其实都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维护着这段来之不易、又有非常容易破碎的感情。
直到这一刻,段子矜真正意识到,心里这种隐隐的不对劲,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们之间缺少很多信任。
尤其是她,在这个将她忘记的男人身上,几乎找不到安全感。
她试着说服自己说,江临做的那些看似伤害她的事情,实则都是在保护她。但伤害毕竟是伤害,要如何在午夜梦回,梦到他粗暴地强迫她的那个晚上时,一边蜷缩着颤抖着落泪,一边保持理智地劝说自己相信他爱她至深?
更何况,江临至今为止,吝惜一个“爱”字。
说到底,这个男人也不信她。
否则怎么会看到她上了唐季迟的车,就对她做出那样的事?
他也许是在意她的。可是,只要他一天不恢复记忆,她的心,就一天悬在空中。
爱太深,伤害太深,阴影太深。
段子矜曲指揉了揉太阳穴,为自己的敏感和冲动道歉:“对不起,江临,我……”
只是太害怕再一次失去他了。
所以风声鹤唳,所以草木皆兵。
江临垂眸望着她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胸腔里被她激起的怒意渐渐化作心疼,语气却还是冷滞僵硬,“先起床。”
…本章完结…
☆、第154章 谁允许你在我之前说放弃
段子矜没言语,慢条斯理地穿上外套,考虑到她手上的伤口,江临吩咐外面的人用热水泡了两条干净的毛巾,拧干水后递给她擦脸。
走出厢房,迎面便是清冷的晨风,段子矜这才觉得彻底醒了,见所有人整装待发,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抬眸问身边的男人:“我们真的就这样下山了吗?”
江临看着她眼底微薄的希冀,英俊无俦的脸上,表情滞了滞。
最终,却还是在她几分殷切的目光下点头,破碎了她所有的期望。
告别了方丈和小和尚,一众人沿着山路往下走。段子矜始终垂着头,一副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江临自然看在眼里,伸手在她没有受伤的手指上重重握了一下,“在想什么?”
段子矜的声音淡得几乎要化在风里:“你出尔反尔,我可以不跟你闹。但是要个理由,总不过分吧?”
江临眉眼一沉,目似点漆般凝着前方的山路,即使她不问,他也是要给她一个答案的。
“是我家里的事。”良久,他回答,“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想必也知道一二吧。”
段子矜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他家的事情。
事实上,他们六年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对她说过什么。
她对他的了解,除了他母亲是祁门人以外,就是六年前那人在逼她离开时讲给她的事情。
在那之前,她虽然从他的容姿举止中看出江临并非泛泛之辈,却怎么也没想过,他那立体深邃的五官,矜贵斐然的气质,竟有一半是出自于他身后显赫凌人的家族。
而这一切,都成了当年她和他分手理由。
江临继续道:“我父亲那一系,生活在欧洲几百年……时至今日,算是有几分威望的。”
段子矜不说话,只默默地听。
江临这句“有几分威望”,说的实在是又含蓄又委婉。
在欧洲尚未掀起革命热潮之前,社会分为三个等级,教会的神职人员、贵族和平民百姓。几百年前,江家的始祖是君主*时期的大教皇,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被皇帝赐封了世袭的大公爵位。
其家世的风光显耀,绝非一句“有几分威望”就可以一笔带过的。
但江临明显没有和她说太多这些的打算,只道:“八年前因为一场意外,我离开家回了国。当时在国内只认识傅三,所以就去了郁城。”
段子矜被他握住的手微微缩了缩,她回过头望着渐行渐远、渐渐隐匿在苍翠的山林间的古刹,忽然福灵心至地问他:“这场意外,和你妈妈有关系,是不是?”
江临的胸腔几不可察地一震,眼角紧了紧,狭长的黑眸不动声色地凝向右侧的女人。
他曾经告诉过她这么多事?
段子矜仿佛猜到他的想法,莞尔一笑:“不是你说的,是我自己这样觉得。我想,你的母亲既然嫁给了你父亲,按理说去世后要葬在欧洲才对。倘若她生前的遗愿是死后落叶归根,回到祁门,也不该将墓碑修在这座寺院里,而是应当请进陈家宗祠。”
她说完这番话,顿时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周身的空气都冷凝下来。
“陈家宗祠……”江临慢慢念着这四个字,语调平稳冷淡,段子矜却莫名听出了几分深藏且彻骨的恨意。
她忽然想起老乞丐的话。
陈妙清是被陈老太爷逐出族谱的罪人。
所以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死后不能入祖庙,所以江临才把她安置在这座可以俯瞰整个古镇的寺院里?
段子矜心里骤然一疼。
她想伸手抱抱眼前的男人,因为此时他寂寥的侧影,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不禁有些后悔提到这些事,段子矜抿了下唇,将话题重新带回正轨:“我们暂时不谈这件事,你继续说,为什么急着下山?”
江临湛黑的眸子如冰凉剔透的玉石,镶嵌在浓黑俊长的双眉之下,偶有阳光穿透树林,洒进他的眼眸,一瞬间的璁珑,便是独具匠心的美。
她一大早因为不能去给他妈妈烧纸的那点脾气,就在心疼和惊艳中消失殆尽。
段子矜暗骂自己的不争气。
他还什么正经解释都没给出来,她怎么自己就先头投降了……
江临过了很久才说:“我离家八年,家里一直有人催我回去。现在,他们已经追到镇子里了。”
段子矜一惊,追到了镇子里?
邵玉城他们先前的确提过有人在找江临,而且要“害他”,难道他们说的就是江家人?
所以当初偷走母带,逼江临在姚贝儿和她之间做选择的……居然是江家人!
见段子矜面色沉凝,江临只当她是不开心,眉心蹙得很高,哑着嗓音道:“我没想到他们会找来。”他顿了顿,声音又沉了几度道,“我不能让江家人找到我母亲的墓。”
段子矜立刻懂了。如果他们不下山,江家人在山脚的镇子里找不到江临,一定会上来搜山,到时候她和江临跑不了不说,陈妙清的墓也会被发现。
虽然她不明白江临为什么不想让江家人知道他母亲葬在哪,但她总算明白了他此举意在先发制人。江家人的目的既然是寻找江临,那么找到他以后,就不会再继续搜山,他母亲的墓也就安全了。
思及至此,段子矜轻声低叹,反握住他的手,对他道歉:“早晨是我不对,我说话太冲了。”
江临眄着她,未置可否。
段子矜却突然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她的脸色顿时一变。
“你家里人追到了镇子里,是不是要在找到你以后,带你回欧洲去?”
她说着说着,愈发觉得这个设想的可能性太大,跳动的心凝滞了几拍,渐渐被巨大的恐慌吞噬——
江家,太深沉,太可怕。每次遇到和他家有关的事,她都会觉得自己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就像六年前,那人能轻易捏住她的死穴逼她离开一样。
这一次,被带走的是他。
又要分别多少年?
六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这种念头折磨得她快要疯了,六年来所有的思念,痛苦,一起涌入脑海。
……
在江临开口回答她的问题之前,他蓦地停住了脚步。
因为身侧的女人不知何时放开了他的手,几步跑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的眼里分明写着惊惧,不甘,愤怒和手足无措的绝望。
就像他第一次在G市酒吧里看到她的那样,潋滟的眼波,是含了细碎的泪水。
段子矜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突然,不想就这样放他离开。
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
这一路荆棘坎坷,还来不及享受几天幸福,又要开始遥遥无期的分离。
老天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段子矜睁大了眼睛看着天,嘴角在努力地上扬,笑容却是悲怆的,褐色的眼瞳里,有晶莹的泪水滚落出来。
江临的浓眉重重一拧,她的眼泪好像滚烫的岩浆滴在他的心上,刹那间将他的心烫得腐烂。来不及细想,便展开手臂将面前的女人紧紧收进怀里,他边用不太灵活的右手擦着她的泪,边掩不住急促地低声喝问:“哭什么?”
“江临。”她虽然不停不停地掉眼泪,话音却平静的很,“你是不是要回去?告诉我,是不是?”
男人一怔,眼里的光迅速沉寂下去,“我答应了二叔,会跟他回去。”
“那我可以不等你吗?”段子矜收住眼泪,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六年太长……再来一次,我做不到了。”
男人在听到她的话后,深邃的黑眸间陡然升起遽怒,他生生压下去,口气僵硬道:“没人让你再等一个六年!你,跟我一起回去。”
段子矜愣住,没想到他竟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跟他回江家?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经历过六年前的一切,江家是何等的龙潭虎穴,她再清楚不过。
江临在她退缩时,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寒冷到结冰的眸光直直射入她的双眸,“还有,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是在折磨煎熬中度过了六年吗?段子矜,你到底拿我当什么?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谁允许你在我之前说放弃?”
…本章完结…
☆、第155章 你敢
段子矜听了他的话,震撼得久久不能回过神。
跟他,回江家……
这是一件让她下意识就想逃避的事。因为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六年前,江临命在旦夕,她却受人威胁,弃他而去。虽然幕后黑手并非江家人,但也与江家脱不开的关系——若不是江家人的默许,那人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将手伸到她这里来。
江临轻瞥了眼她发怔的模样,唇边挽起笑容,嗓音醇厚又低磁,“不想跟我去?”
虽是在笑,段子矜却没从他温和儒雅的眉目间找到一丝暖意。
是的,她不想去。她害怕那个地方,害怕他的家人。
江临被她犹豫的神情刺中心脏,冷笑着放开了她的手,表情恢复了往日那派不显山不露水的冷漠。
“先下山,到了山脚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段子矜一路都在发怔,直到下了山,在镇子口见到了一群黑衣黑墨镜的白人保镖,才皱眉看向身边仍旧疏离淡然,气质却格外深沉的男人。
她还没有把决定告诉他,而江临看上去,似乎也忘了这回事,亦或是根本不想再听……
总之,他未再主动提起什么。
许多话如棉絮般堵在嗓子里,段子矜刚打算开口,一辆深漆纯色、没挂牌照的进口车,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极具现代感的昂贵车轮压在古色古香的石板路上,莫名让人心里产生了一丝不怎么舒服的违和感。
白人保镖见到江临,纷纷将右手搭在左肩对他行鞠躬礼,段子矜茫然转过头,眼中倒映着男人沉静的面容。
一双深浅合度的俊眉中隐约透着几分凛然的威仪,这些人在他身前屈膝卑躬时,更显出他身上仪态非凡,气势惊人。
他们说了几句段子矜听不懂的语言,江临乌黑如泽的眼眸直直盯向贴了黑色防护膜的车窗,与此同时车门被一名带着白色手套的下人拉开,一个宽额方颔,五官深邃的的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他刚要说话,鹰隼般的眸子在段子矜身上一扫,顿了顿,忽然讲起了中文:“是你。”
从一个外国人嘴里听到中文,还是让她有些诧异。
段子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几秒钟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认识她一样。
“这是我二叔。”
江临低霭的嗓音不带起伏地在她耳边落下,段子矜忙挤出笑容道:“二叔好。”
“你好。”江逢礼抬手将额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 ,脸上亦是微笑和蔼。
段子矜察觉到他对中文只是略懂皮毛,主动换了英语与他交谈。寒暄了没几句,江逢礼便收回目光,对江临道:“跟你的朋友告个别,该回家了。”
江临分毫不避让,淡淡道:“二叔,明人不说暗话,我是什么意思,您难道看不出来?”
他当然看出来了。江逢礼浅蓝色的眸子深了深,“你在中国胡闹,老爷子不管你,已经是对你的纵容。怎么,你还要把人带到欧洲去?”
段子矜听不懂他们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江逢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到了僵持不下的时候,车里忽然又下来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孩,年纪大约20岁上下,举手投足间有股别人学不来的气韵和高贵,她的中文造诣明显比江逢礼高出许多,明眸冷锐,看着江临,视线又似在不经意间掠过段子矜的脸,“你带个女人回去,怎么和Leopold家交代?”
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江临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段子矜也隐觉不对劲,本来是江家的私事,这女孩偏用中文说话,竟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一样。
气氛愈发紧张,江姗弯唇一笑,漂亮的眸子转了转,走到段子矜身边,“这位姐姐,我堂哥八年未归,爷爷和大伯都担心的很。如今他终于能回家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了,你……该不会拦着吧?”
她早看出了问题出在江临身边的女人身上,只要段子矜开口让他离开,江临又能如何坚持?
先前还容色平静的男人,闻言之后眉峰不觉一蹙,段子矜还未说话,他便沉声截断道:“江姗,这件事无需你过问,回车上去!”
早知道江逢礼的女儿不是等闲之辈,却没想到她的心思竟比他想象中还要缜密许多。
下山时段子矜轻易要退缩的话犹在耳畔,被江姗这样软硬兼施地一问,江临几乎可以预料到身边的女人会说出如何令他心寒的话。
江姗仍是笑,“确实轮不到我过问,但是你要带她走,也得问问她本人愿不愿意跟你走,是不是呀,姐姐?”她眨着眼睛,天真无害地瞧着段子矜,“我们当然欢迎堂哥的朋友来家里做客,但是他回去后行程排得很满,你跟着去只怕会无聊。”
这种时候,稍微懂事的人都该识趣地婉拒。
可段子矜自始至终没吭一声,低头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临的眉目更冷,结了一层冰霜似的,凉意能渗进人心里去。他换了段子矜听不懂的语言,厉声对江姗说了什么。
江姗愕然,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