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送了这瓶酒?”
唐季迟插着口袋,深眸扫过全场的酒塔。
他送的酒,远远不止这一瓶。
不过,从她挑出这杯酒的一刻起,便无所谓了。
这二百零一杯酒,总算是实现了它们的价值。
他收回视线,重新投向她还没卸去浓妆的脸,眼眸里浮动着浅浅的阴霾,不悦得毫发毕现,“比起问我怎么会送酒……倒不如问问你自己怎么会站在这里。”
唐季迟说着,眸色愈发深暗。
如果今天他没来,她难道就真的随便选个男人贴身热舞?
段子矜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酒杯冰凉的温度刺进她的皮肤,顺着神经纤维冲上头顶,刺得她半天说不出话。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起来太复杂,再加上她向来没有和别人解释的习惯,也觉得她与唐季迟并没熟稔到可以无话不谈的地步,索性就一直沉默着。
她的沉默被唐季迟看在眼里,就变成了另一种意味。
眼底掠过一抹沉思,唐季迟又看了一眼身旁这十几座酒塔,心中猛然多了个念头。
她不会是丢了工作,跑到这里赚钱吧?
他记得,她爷爷是在医院里卧床不起的,亦找人打听过,那病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心里就更冒火了,“段子矜,你在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杨子凡和方雨晴的所作所为固然不可原谅,但他更介意的是她不肯主动让他帮忙。
段子矜无所谓地一笑,转着手里的酒杯:“唐总,这是公司的裁决,您能改变什么吗?”
唐季迟刚要开口,便被她淡淡截断:“就算能,您也没有必要为了我得罪那些公司元老。即使我没参与这件事,可合同上毕竟签着我的名字。既然我是复杂人,就必须要为一切意外承担风险。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调查清楚真相,还我一个清白,顺便……把公司里的蛀虫挑出去。”
唐季迟心脏一紧,感觉呼吸道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口气卡在胸腔,胀得生疼。
黑色的瞳孔里,几丝怒意像涨了潮的海水,浪花汹涌着,拍打在崖岸上,“没必要?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就是我死了都没必要请你参加葬礼、就算请了你也没必要来的关系?”
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远了?
从前的段悠,对他是极其信任和依赖的。
可那时她不欠他什么,所以可以坦荡荡地和他做朋友。
如今,如今……
唐季迟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他太懂她。
懂她的骄傲,决不允许她对别人有所亏欠。
所以六年前,她离开江临之后,他明明有机会趁虚而入,却毅然选择离开。
那时他说:悠悠,如果你想感谢我,那就等你打算回国的时候,到埃克斯来为我工作。除了才能以外,你身上没有任何我需要的东西。
这话,不仅伤了她,连他自己也一并伤了个彻底。时至今日他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个字像尖锐的刀剑一般从他唇齿间划过的感觉。
很痛苦,但他还是说了,因为他最怕,她对他有愧疚之情。
“段悠,工作的事暂且放在一边不提。”唐季迟话锋一转,黑眸眄向她纤纤玉指间紧握的酒杯,“这杯酒什么价格你心里有数。我花了这么多钱,你不会打算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段子矜被他的话击中,愣了几秒,神情才慢慢平静下来,“我知道了,唐总。”
说完,她打开话筒,侧目看着主持人,声音无波无澜的,和她本人给别人的感觉一样,冷淡又沉着,“我选好了。”
主持人微微一怔,她的话,在台下也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就坐在舞台近处的男人,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左手不急不缓地按压着右手的手指,指骨偶尔发出“嘎吱”一声响,却似石沉大海般被周围的吵闹淹没。
他整个人周身蒙着一层让人难以揣度的深沉与阴鹜,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昏暗,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此刻黑得仿佛可以挤出墨来。
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上,没有表情,亦没有温度,冷冷地睨着台上的人。
唐季迟,路易十三的典藏版……
为了一支舞,他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会感动?
邵玉城隔着一米都能感到身边两个男人身上传来的沉重的压迫力。
是的,两个。
纵然傅言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望着台上,嘴角甚至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可邵玉城却能辨别出来,那抹深藏在笑意中的彻骨的寒凉。
大哥就更不用提了……段子矜念出“LOUIS。XIII”的一刻,邵玉城险些被骤然冷凝的空气冻伤,下意识就往远处挪了挪。
更吓人的,是在追光灯把那个光芒万丈的唐季迟捧上台之后。
邵玉城埋着头,看都不敢看大哥那张脸。
舞台上光线亮得逼人,台上的人看不清台下的观众实属正常。因而邵玉城此时非常想站起来冲上去把段子矜手里的酒打翻,指着旁边那十四座酒塔告诉她说,从这里选,随便选!
台上总共十五座酒塔,一千五百杯酒,只有一杯,是唐季迟的。
在酒塔搭起来之前,有人买下了 Day。off 里所有的酒。
当其他客人想送酒时,得到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不好意思先生,今天的酒都已经售光了。
只除了那瓶已经卖出去的路易十三。
酒吧的老板两边都不敢得罪,所幸的是,唐总并不清楚自己买下的那两百杯具体都是些什么酒。
只需把他钦点的路易十三放上去,也算对他有个交代。若台上的女人最终选了其他酒,酒吧的老板也可以说:剩下的一千三百杯都是同一个人送的,一千三对二百的几率,当然是对方占优势。再说,您的酒我们是真的放上去了,您看,这杯路易十三就是证明呀……
结果,在一千四百九十九对一的情况下,段子矜选出的那杯酒……
是唯一的一杯路易十三。
…本章完结…
☆、第123章 回我家
主持人接到了老板使的眼色,赶紧打断了段子矜的话:“段小姐,你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
唐季迟眉眼一沉,其他的?
冷厉眸光从他脸上掠过,主持人立刻感受到了从刀枪剑戟里滚过一遍的危险。
“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主持人冷汗涔涔地解释,“只是……我们酒吧里还有许多好酒,我们也希望这位小姐多多品尝,这十几座酒塔里都是不错的选择。”
“不用了。”清冽的嗓音像溪流,淙淙流入人心,段子矜垂眸望着手里的酒杯,“我就选这杯路易十三吧。”
主持人脸色一垮,“那你是决定和这位先生共舞了?”
段子矜淡淡地睨着他,“不行吗?”
“行倒是行……”
“他是我最好的选择了。”段子矜慢慢截断主持人的话,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有力,不知道是要说服别人,还是要说服自己。
与其和台下那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贴身热舞,倒不如选唐季迟。
好歹她们也算相识一场。
更何况,为了这支舞,他买下了一整瓶路易十三。
……
可这话,听在台下的男人耳朵里,就多了点其他的意味。
唐季迟是她最好的选择?
完美到其他人连看都不必看一眼,直接就被OUT掉。
江临沉黑色的眼眸里浮动着令人心悸的寒气,手里杯子被他活活攥出了裂纹。
邵玉城抬手捂着眼睛,简直不敢看了。
“那,那既然如此,就请两位到后台去换身衣服吧。”主持人讷讷地说,“记得把酒喝了。”
段子矜点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台上台下皆是震惊,连唐季迟的脸色都变了。
白兰地虽是葡萄酿制的果酒,可它经过了蒸馏提纯,酒精浓度很高,又带了葡萄酒特有的后劲。
主持人的话大概只是让她意思意思,尝一口便可,结果段子矜竟然直接把一杯都灌了下去!
她今天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空腹喝了烈酒,酒液像火一般灼烧着食道,最后在胃里炸开。
有那么一瞬间,疼得她手一松,空杯子直接砸在地上碎成几片。
唐季迟连忙伸手扶住她,皱眉道:“你喝一口就行了,这是干什么?”
段子矜还算清醒,“没事。”
她挥开他往后台走去,可是酒劲很快就上了头,一点点侵蚀着她理智的思维……
唐季迟的眉头皱得更紧,和米蓝一起疾步跟了上去。
在唐季迟的手扶住段子矜腰间的刹那,离舞台最近的散台上,有个男人猛地站起了身。
喧闹的酒吧里,他起身的动静不算很大。
可是紧接着,他却一脚踹翻了面前黑金砂制的石桌。
晶莹剔透的花岗岩骤然撞上了舞台的一角,摔得四分五裂。
舞台上的女男都已经不在了,唯有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酒吧老板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跑过来,“江先生!江先生息怒,息怒!”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邵玉城也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一百七十万,你就把这一幕摆上来给我看?”
酒吧老板苦着脸,“邵总,我真的只放了唐总一杯酒,这、这要是一杯都不放……我也不好交代啊。”
“你现在就好交代了?”傅言的凤眸轻斜,眼角下那颗本该温柔的美人痣,此刻却只能让人感觉到冷厉的杀机。
酒吧老板已经要哭了,“三爷,我也没想到,一千五百杯酒,她就独独选了那一杯啊……”
“住口!”邵玉城闻言色变,抬腿踹了过去,“就他…妈你话多!”
这不是拿刀往大哥伤口上扎么?
一千四百九十九杯酒,都没能留住一个女人。
江临的脸晦暗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鸷又沉冷。
那双结了冰的黑眸里,平时的从容平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驾驭的凛冽锋芒。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腔质问一句。
可是这份沉默,却比大发雷霆更令人胆战心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极具张力地,压进每个人的耳朵,“傅三,你的女人你自己带走。”
傅言抬头看他,“嗯,你呢?”
酒吧老板捂着被邵玉城踹得快断了的腰,很识时务地指了一下右边的走廊,“江先生,后台在那边。”
邵玉城冷斥:“别废话,直接带路!”
“不用了。”江临却道。
傅言闻言也是一怔,“哥?”
“这地方我买了。”沉凛的音节从男人的喉咙深处蹦了出来,重重砸在所有人心上,“从明天开始,别再让我看见 Day。off 这几个字。”
酒吧老板脸“唰”地白了,面前高大冷贵的男人说完话,转身向外走去。
江临觉得他自己实在是可笑。
他当初对她说的,不要再见面,是不是正好给了她投入别的男人怀抱的借口?
前脚刚失了工作,后脚便跑到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来斗舞。
不是要钱吗?他全都给她!
结果呢,她却说——那个男人是她最好的选择。
一千五百分之一,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缘分。
江临,你还不死心,还在嫉妒。
*
休息室里,段子矜换好衣服,头越来越沉,她只能掐着手心逼自己清醒一点。
刚才她想事情出神,反应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喝了整整一杯白兰地。
不愧是窖藏五十年的珍品,酒劲还真是大。
走出休息室时,没想到却迎面碰上了与她斗舞的小丫头。
陆七七的眼珠像两颗又黑又大的葡萄,生得极有神韵,可那双眼睛一对上段子矜的视线,立马就变得嫌恶又不屑,“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你这种拿白兰地当水喝的女人,你是没喝过好酒还是怎么着?”
看来前台发生的事,她也知道了。
段子矜面色冷凝,褐瞳里涣散的眸光怎么也集中不了,只好抬手揉着眉心,“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让开。”
“不想和我吵架你还敢抢我的第一?”陆七七提起这事就来气。
两年四届蝉联了 Day。off 的斗舞冠军,却被一个凭空蹦出来的野女人抢走了!
她这次还跟别人打了赌,若是输了,就得去跟教务处主任那个死老头子表白,还要拿着不孕不育的广告传单哈哈大笑说,我老公有救了!
天,想想都觉得崩溃……
段子矜全然不理会她的脾气,淡淡道:“倘若你当时没有欺辱我朋友的话,我也无心和你争。”
米蓝追出来时,正见到这一幕。
陆七七冷笑,扬起尖尖地下巴冲着米蓝,话却明显是对段子矜说的:“我欺辱她?我欺辱她用得着你来帮她出气?有本事你让她跟我单挑啊!再斗一场,你问问她敢不敢?”
段子矜月眉紧拧,米蓝的身体情况特殊,怎么可能再跟她比试一次?这个丫头倒是不依不饶起来了。
米蓝脾气再好也不由得有点火了,“你想跟我再斗一次舞?”
“我……”她横眉立目,气势好不慑人,可说完这一个字后,盯着米蓝和段子矜身后的方向,表情顿时就软了。
变脸变得比米蓝这个专业演员都不枉多让。
“我怎么可能跟别人斗舞啊,姐姐你别和我开玩笑。”她的声音也绵软下来,温柔得像一只小羊。
段子矜和米蓝同时一怔,身后一道冷得下霜的嗓音直劈了过来,咬牙切齿的,要把谁撕了似的。
“陆、七、七!”
陆七七在无声喊了句“Oh;my god”,心里开始盘算现在溜走还来不来得及。
商伯旸大步走了过来,在她开溜之前一把攥住了她的领子,“站住!”
陆七七讨好又谄媚地笑,“伯旸哥哥……”
商伯旸看着她一脸妖娆妩媚的妆,配上这句酥到骨头里的话,差点没忍住想把她扔出去。
他就不懂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能把他的名字叫得如此缠…绵悱恻,九曲十八弯。
而他却除了反感之外没有任何正常男人被女人勾…引的感觉。
一抬眸,眉眼间的冷意把段子矜和米蓝都吓了一跳。
米蓝不认识他,段子矜却被男人的样貌惊得瞳孔微缩,“商伯旸?”
听到这一声唤,商伯旸也朝她看了过去。
段悠?
他眉峰一蹙,手里的力道松了许多,陆七七直接摔在地上。
她揉了揉脖子,对着男人的背影狠狠咒骂了句什么。
可是男人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回头瞥了她一眼。
陆七七的反应更快,早已换上笑脸,“伯旸哥哥,又是你来接我呀。”
“你……认识她?”段子矜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的僵硬。
商伯旸冷冷地“嗯”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段子矜的错觉,总觉得他这一声“嗯”不情不愿的。
旋即,商伯旸冷峻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古怪的神色,他打量着段子矜身上的衣服,“你也来斗舞?”
段子矜皮笑肉不笑,“意外,只是个意外。”
商伯旸一看她的样子便猜到这里另有隐情,不过与他无关的事,他也懒得过问。
他垂眸看向比自己矮了一头多的小丫头。
瞧见她身上那不伦不类的衣服他就想发火。
堂堂厅长的女儿,跑来这种地方和人争勇斗狠,穿的衣服和街上的舞…女、会所里的公主有什么区别?
能露的地方都露出来了,让一帮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她的裸…露在外的皮肤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