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邺微微一笑,唇梢笑意深邃,“段工,你刚才那一句慧眼识才,莫不是哄我的吧?”
段子矜凝眉,“安导……”
“既然你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就该相信,我说你行,你就是行。”
段子矜无言以对,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想不到他竟然会拿她无心的一句恭维来堵死她的退路。
在娱乐圈里混的,果然各个都不是善茬。
安邺见她犹豫了,又乘胜追击道:“段工,埃克斯集团这两天可是天天都挂在财经新闻头条,正是危急存亡的时刻,这时候再多出一条丑闻,我想谁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后果。”
段子矜将手插进兜里,鬓边的棕褐色发丝被风吹得微微飘荡,显出一种朦胧婉约的美,可她眸中的神色,却分明是如隔远山般淡漠悠远的。
私心来讲,她一点都不想替姚贝儿受罪。
她,没有那么大度。
可是安邺的口吻认真坚决,颇有几分非她不可的意味。
而且公司……
安邺看她眼里的光芒时明时暗,最后下了一剂猛料:“段工,这样吧,如果你同意,我会向傅总给你申请,20万的薪酬。”
20万?Lucy听着也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个数字对于替身演员来说无异于天价。
就算是国内金牌的武打替身,也达不到一集20万的片酬,更何况人家是真的担着伤筋动骨的风险卖力演出,而段子矜只需要替姚贝儿演一幕落水戏,就能得到20万元片酬?
段子矜也被这个数字震慑住了。
20万是她一年的薪水,如果有了这笔钱,阿青说不定就不用在国内违约接下那些广告代言了。
说实话,段子矜有点心动了。爷爷的病是个无底洞,段兰芝家本来就没什么积蓄,日子过得不容易,也指不上她们出什么力。
段子矜既要养活自己和阿青,又要照顾医院的花销……
虽然她没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有了这20万,总是有备无患的。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般重复道:“20万薪酬,不追究公司责任?”
安邺点头,“对。”
段子矜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不漏声色道:“好,告诉我需要怎么做。”
*
随着太阳一点点西移,江边的温度也在慢慢下降。
工作人员开始搭建水下保护措施,导演亲自在一旁盯着。
米蓝拿着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台本,温声细语地将戏讲给坐在休闲椅上的女人听。
女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她说话,一手抚着盛满热咖啡的纸杯,另一只手抬起了遮住大半张瓜子脸的墨镜,望着江边,幽幽问道:“那边在干什么?”
被她一打断,米蓝顿了顿,也朝后方看去。
助理接过话道:“贝儿姐,导演吩咐开始架设备了。”
“是吗?”姚贝儿咕哝了一句,“不是说坏了一台没法拍吗?”
她还以为今天不用下水呢。
助理蹙了下眉,心中暗自疑惑,便到江边问了问情况,不久便折返回来,表情惊讶未消,“贝儿姐,导演说设备没修好,要拍两遍落水戏……”
姚贝儿一听,柳眉倒竖,把咖啡杯重重摔在草坪上,“我不是说了我只拍一次吗?”
“导演……找到替身演员了。”助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姚贝儿表情一僵,侧头去看她,漂亮的眸中满是诧异,“替身?”
米蓝眸光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盯着水边穿着风衣,安然静立在导演身边的女人。
风越来越大,草木被吹得摇摆不止,她却像这天地间一幅静止的画卷。
有那么一个瞬间,米蓝觉得,其实段子矜比她和姚贝儿都适合演卫倾城这个角色。
姚贝儿本来心中有气,导演不跟她商量就找了替身,实在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可是一听说替身的人选是段子矜,她反倒笑了,“是她?”
她拢紧了身上的羽绒外套,对助理道:“走,我们过去瞧瞧。”
助理怕她冲动误事,忙劝:“贝儿姐,江边太冷了,今天没别的戏了,咱们先回去吧。”
姚贝儿红唇扬起的弧度更深了,美眸间倒映着天光水色,莹莹潋滟,却比江水还凉。
“怎么能回去呢?”她意有所指道,“这一幕可是整部电影最精彩的地方,安导向来狠抓质量,总不会昧着良心,让她两条就过吧?”
助理总算明白她要干什么了。
米蓝手里的台本已经被捏得变了形,她担忧地瞧着段子矜。
也不知道段子矜哪里惹到了这位大牌影后。
在这样的天气替她下水,姚贝儿非但不感激还在导演旁边煽风点火。
这是打算把她活活冻死在水里吗?
段子矜她……禁得住折腾吗?
“你叫米蓝是吧?”姚贝儿倏然转头瞥了她一眼,“一会儿演戏的时候好好表现,我会在旁边看着的。”
米蓝抿唇不语,她实在跟这个女人没话说,如果不是她自恃娇贵,也用不着找别人来替她受罪。
这哪里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演员?米蓝心里想着,不免对她多了一分鄙夷。
过了不多时,化妆师叫她回去补妆,米蓝掀开简易搭建的化妆室的帘子,就看到段子矜已然换好服装坐在化妆镜前了。
剧组聘请的化妆师都是国际知名的一流大咖,米蓝怔怔地看着化妆师勾完唇线的最后一笔。
一笔生花。
化妆师满意地打量着自己手下堪称最完美的作品,忙不迭地拿出手机给她拍了张照片。
段子矜眉梢轻抬,不意在镜中看到了米蓝。
“米蓝?”
“啊?”米蓝回过神来,“段……段……”
该叫她什么呢?叫段子矜显得很奇怪,叫段工又太疏远了,叫段姐……女人不是都不喜欢被人叫姐么?
“子衿。”段子矜淡淡地笑,“叫子衿就可以了。”
米蓝轻咳了声,“子衿,剧本你看了吗?”
“还没有,导演把戏简单说了说,只需要一个被你推下水的镜头就可以了。”
她边说边从座椅上起身,让开两步,米蓝走过去坐下,化妆师继续忙忙碌碌。
化妆师的手轻轻按住米蓝的眼皮,边描着夸张的眼线边听她扯唇苦笑说:“卫倾城不是被推下水的,是被女二号打了一巴掌,失足落水。”
段子矜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
话说了一半,她便懂了。
女主角原本是姚贝儿,让她下水都是难事,更何况还被人一巴掌打下水。
米蓝长叹,“剧本早就改得面目全非了。”
段子矜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托腮看着她,“这是你第一部电影吗?”
“嗯。”
怪不得有这么深刻的情结。
“那不如就按照最初的设定来演,你把我打下去吧。”段子矜提议,语气平淡温和。
反正她最近被打巴掌都打习惯了,若能成人之美,也不失为好事一桩,总比让姚贝儿抡巴掌或者被她爷爷砸苹果心里舒坦。
她说得云淡风轻,米蓝却猛地睁开眼,化妆师手一抖,差点把眼线画歪了。
“子衿……”
“你知道导演给我多少片酬吗?”段子矜往椅背上一靠,从容截断了她欲言又止的话,比出两根手指道,“20万,一个镜头,做不到至善至美,我自己都没法交差。”
米蓝沉默了片刻,“真的可以吗?”
*
江边,凉风习习。
段子矜穿着简单的外套、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扎着高高的马尾,和米蓝一同走到拍摄区。
监视器后面,除了导演,还坐着一个她不怎么想见的女人——姚贝儿。见她看过来,姚贝儿还冲她莞尔一笑。
段子矜心里忽然生出些不安的感觉。
…本章完结…
☆、第090章 水刺骨
灯光和摄像机都已经架好,所有工作人员准备就绪,江岸边清出了一块空地,段子矜和米蓝分别走了进去。
这是段子矜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摄像头,紧张得手心里直冒汗。
光线明明不是很强,她却一下子觉得被晃得有点睁不开眼。
耳边嗡嗡地响,脑海里空白一片,她甚至听不清周围的人在闹哄哄地说些什么。
段子矜想,当个演员还真是不容易啊。至少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所顾忌地将角色的情绪完全调动出来……即使从容镇定如她,也不免羞怯。
反观米蓝,就比她强多了。
一进入摄像机的拍摄范围,她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微扬着尖尖的下巴,轻眯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里透着一股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霸道和轻蔑。
见她像瞬间换了个人似的,段子矜愕然不已,原来这就是专业和业余的区别……
空地外围,带着监听耳机、拿着对讲机、转动着摇臂摄像的人都表情严肃地看着她们。
所有的视线中,唯独坐在监控器侧面的女人,菱唇带笑。
“准备好了吗?”米蓝忽然出声问了她一句,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段子矜眸间的波光微微一晃,余光凝向身侧不过几尺外的江水。
还没有下去,就仿佛已经感觉到那刺骨的冰凉了。
不知道这初春的水,有没有柳宗元在小石潭记里写的那般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她收回思绪,心肝打颤得一阵发麻。
“子衿?”那边米蓝担忧地瞧着她,鞋尖一偏,似乎有意朝她走来。
段子矜忙道:“没事,我准备好了。”
只要在米蓝念完台词,一个巴掌打下去后,她向后跌退几步,失足落入水中就可以了……
段子矜一遍遍嘱咐自己,千万别忘了步伐踉跄,形容惨淡的模样。
导演拿着喇叭朝她们喊:“可以开始了吧?”
段子矜点了点头,米蓝抬手给监视器后面的导演比了个手势。
“Action!”导演一声令下,场记立刻打板。
刹那之间,米蓝脸上不可一世的表情被烘托到了最高点。
她穿着一身名牌,在戏里演的是个被未婚夫背叛的千金小姐,一步步向段子矜的方向逼近。
“卫倾城,我早就警告过你离他远一点,你难道听不懂吗?”她冷笑着说道。
米蓝眼中那恨不得她去死的神情深深地震撼到了段子矜,立刻将她拉入了角色。
光芒斑白,四周有很多人注视着她们。而段子矜却只能看到眼前这个对她“深恶痛绝”的女人,其他人全都被米蓝为她竖起的屏障,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你以为你们伟大的爱情能救得了全世界?醒醒吧卫倾城,你连他都救不了!”米蓝的声音越拔越高,“你把他害成这样,他为了你险些没命!你知足了吗?你满意了吗?你还敢说你爱他吗?你配吗?”
段子矜眼里突然就有了泪水,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不,不……我不想害他……我没有!”
伟大的爱情拯救不了全世界,她连他都救不了。
她害得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地位财富,害得他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而如今,她又要在他最危难的时刻弃他而去。
她几乎能听到江临愤怒而绝望的声音:悠悠,如果有一天我能忘了你,就不要再让我想起来!
她睁大了眼睛,悲恸至极,眼泪夺眶而出。
“卫倾城,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米蓝一个巴掌扇狠狠掴下去。
掌风凌厉,呼啸而至。
“噗通”一声,江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寒冷的温度冻住了她的血脉。
令人窒息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渐渐埋住了她的整个身躯……
*
江临很早便叫周亦程来接他,听说贝儿的新电影今天杀青,再加上影视公司的老总和投资方是同一个人——内地娱乐圈赫赫有名的傅三公子,傅言。
于情于义,他都该去祝贺一番。
不过他还是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冯姐说段子矜在他走后没多久就出门了。
这确实在他意料之外,也许是最近这几天她都乖乖呆在家里,他慢慢放松了防备,对她也格外纵容起来。
怎么,段子矜现在出门都可以不跟他打招呼了?
江临的嗓音波澜不兴,周亦程却清楚地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后座上的男人下沉的嘴角。
“去哪了?”
冯姐如实回答:“听说是公司有急事,让她回去一趟。”
江临“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又给段子矜的手机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也没人接。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英俊淡漠的脸上像蒙了一层阴沉沉的霾。
“先生。”周亦程打着方向盘,似不经意将车靠近路边的花店,“要不要给贝儿小姐买束花?她最喜欢百合花了。”
先生的表情看上去沉凝得能滴出水来,用膝盖想都知道肯定又和段子矜那女人脱不开关系。
他要是这样去见贝儿小姐,想必贝儿小姐也不会开心。所以周亦程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一句,心思该收束一些了。
江临闻言,岑薄的唇角忽而露出了一个细小的弧度,“你倒是比我了解。”
周亦程对上他阒黑不见底的双眸,心里蓦地一突。
江临波澜不惊地扫了一眼车窗外的花店,淡淡道:“冒着被拍下来的风险也要逆行进辅路……既然车都开到这了,你就下去给她买一束吧。”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先生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周亦程惭愧道:“是,先生。”
江临坐在后座上,心还是微微拧着,怎么也舒缓不过来。
听说段子矜从家里出去以后,他就觉得异常不安。
尤其是……她还没接他的电话。
温淡平静的黑眸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寒光,江临给虞宋打了个电话吩咐道:“马上去埃克斯集团问问,段工程师去哪了。”
*
江岸边,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是复杂。
段子矜被人捞上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冻僵了,浑身湿漉漉的,头发宛如凌乱生长的海藻,贴在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发梢还滴着水。
Lucy赶紧递上毛巾把她裹住,段子矜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没有知觉了,尤其是脑袋,昏昏沉沉的。
安邺盯着她和米蓝,手指紧紧攥着导演椅的横梁,几乎要把那空心的金属管攥折了。
“谁让你们两个私自加戏的?”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像是满意,眸色晦暗,让人看了就害怕。
姚贝儿双手环抱着胸,靠在椅背上瞧着这一幕,嘴角噙着看好戏的笑意。
安导有意见,那是最好,她连站出来挑刺都省了。
最好重来,再来个十遍二十遍才叫喜闻乐见。
米蓝帮段子矜裹着毛巾,擦她的头发,皱着眉低声叫她:“子衿,你还好吗?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
段子矜沉沉地点了下头,“我没事……”
她会游泳,掉进水里本不应该落得这么狼狈,可在那之前,她的脑子里被许许多多的回忆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连换气都忘记,呛了半天水才被工作人员救起。
安邺本来想说什么,见她单薄得好像一阵风都能吹跑了的样,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僵硬道:“你先回棚里休息一下吧。”
段子矜扶着米蓝的手勉强站住,“导演,你对我们加的戏不满意吗?”
台词还是同样的台词,只是米蓝打了她那一巴掌,和现在的剧本不同。
安邺冷冷地瞪着她们,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什么?”米蓝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知道?雷厉风行的安大导演嘴里还能说出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来?
段子矜的鼻子里呛了不少水,现在一呼吸都是江水腥咸又微苦的气息。
虽然是为了演戏,但毕竟把段子矜打下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