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是了。”回答她的,是男人淡漠的声音,“既然他这么喜欢跪着,那么这些也是他应得的。”
姚贝儿一愣,“什么?”
江临平静地望着她,余光里,是满地的鲜血,“你被赵夫人赶出酒店房间,差点打死的那天,周亦程也是这样跪在地上求我去救你。他用三个条件换我出面为你解围,第一,他自动请辞,过了交接工作的一周后,就不再是我的行政助理,生死祸福,六年的情也好恩也罢,一笔勾销。第二,那是我最后一次管你的闲事,从此之后,无论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他也不会再以任何借口逼我插手。第三,他会时刻关注你,作为你的监护人,带你离开郁城,再不让你做任何对我妻子有害的事情。”
江临边说边看到女人的眼神死寂下去,他没得到丝毫报复的快…感,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再有。
然而,他却还是淡淡补了最后几句:“不然你以为,你给姓赵的男人当情妇,被他的原配夫人发现了,我一个已婚的男人,为什么要去救你?因为愧疚?你以为愧疚是没有界限的,还是觉得我会因为愧疚而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妻子?贝儿,我在一开始就给过你离开姓赵的身边的机会,那时候你的选择,我想你还记得。你要知道,你一意孤行、意气用事,害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你身边这个已经快要死了的人。”
姚贝儿好像丧失了所有理解能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呆呆的,像个被剪短了线的木偶一样,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男人。
过了很久,她重新看向江临,“你那天救我,不是因为你在意我,也不是因为你对我有愧,甚至不是因为周亦程,而是因为他这三个条件?”
男人睨着她,黑眸沉静无波。
他虽然没回答,但姚贝儿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她轻轻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半晌才渐渐收住,“真是无歼不商,在你江临身上永远也找不到吃亏两个字。你用那一次出面相救换来周亦程三个条件,还有我一句‘永远不再纠缠’的承诺,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我竟然还以为你是对我余情未了……江临,你好,你真好!”
男人看着她,不发一语。
“什么三个条件,说得好听!”姚贝儿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是不是你的助理你不在乎;只要你不想插手,他就算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在乎;前两个条件形同废话,你最大的目的其实就是让他来看住我,让我没机会对段子矜下手!你心里只有她,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别人的死活,你何曾管过?”
男人望着她疯癫的样子,冷漠道:“我情愿我未曾管过你们的死活。”
他何曾管过别人的死活?
呵,他若是未曾管过别人的死活,也不会把他最爱的人亲手逼入死地!
就是因为他太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就是因为他那从小到大的责任感始终束缚着他。
倘若不是因为这样,倘若不是因为这样……
男人眼底泛上些许猩红,不知是地上的鲜血倒映在他的眼瞳里,还是其他的什么。
那沉郁的黑里一抹抹妖异的红,让人无端感到不寒而栗。
“周亦程没有做到他答应我的事情,今天这一切,是我还给他的。”江临道,“你可以带着他走,也可以把他就留在这里,随你。”
说完,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被西裤包裹的劲瘦修长的双腿向外迈去。
虞宋早已守在那里多时,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见到男人出来,他有意无意地望门里探了一眼,却只看到女人跪在地毯上,跪在一滩血迹上,霎时间心都凉了。
他随着男人上了电梯,却无意间发现男人半藏于裤兜间的手,仿佛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再定睛看去,男人却将手完全插进了兜里。
虞宋只好抬头,循着他的脸猜度男人此时的心情。可他面色冷峻如霜,除了晦暗就是阴沉,没有半分波澜,亦无动容。
虞宋心里无声揪紧了些,还是出声试探道:“先生,我给老周叫辆救护车来,行吗?”
江临没言语,半晌,“嗯”了一声。
虞宋瞬间想哭出来。
他就知道这个男人有情有义,他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相信的。
太太的死,在不停地冲撞着他的心,把他从原有的样子,逐渐扭曲成恐怖的样子。他还在这两种样子里不停地变换,做了狠心绝情的事以后,还会觉得不忍。
但他不忍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虞宋无法想象。
作为旁观者看完了整个故事,他只是觉得心疼,心疼得喘不上气,甚至太太至死都不明白先生把她送进监牢究竟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一条路,她不懂他的苦心,那被雨雪风霜磨砺出血的苦心。
他心疼,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疼谁。
眼眶泛了酸涩,虞宋悄悄转过头去,暗骂自己不争气。
可他又想,如果这个男人也能痛痛快快地流眼泪,不把所有惊天动地的悲恸都压在心里,他也许,不会走到如此偏执的地步。
“先生,去哪?”虞宋坐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低声问。
后座的男人闭着眼睛,抬手捏着眉心,“去段家。”
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他却把大把大把的时间都耗在了等待上。
这个世界上所有活着的人,存在的事,加在一起,都没有一个女人的尸体重要。
因为再没有人会“江教授,江总,江先生”的叫他,再没有人会一边傲娇地说着“逛街累了,给我揉揉腿”一边心疼地往他嘴里喂着她最爱吃的零食,再也没有人会为了他的生命,他的事业,毫无保留的牺牲自己,再也没有人会在毫无希望中等待六年,只为和他说上一句“江临,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再也没有。
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段子矜。
江临忽然觉得心痛到仿佛被人穿了一个洞。
热血不断地往外涌,冷风不停地往里灌——
等待真的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她等了他六年,这次,换成了他,等一个永远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只让他对她的感情有增无减。
他就要带着这样的记忆和痛苦,一辈子自我折磨下去了。
这才第五天,江临。这才第五天。
一辈子,你要怎么过?
虞宋透过后视镜看着男人紧闭双眸的脸,还是在开车前,抬手发了个短信给穆医生,然后发动了车。
这一次,江临没有再为了任何事离开段宅门前。
就这样活生生地又守了两天一夜。
守到所有守门的保镖轮番换班都觉得困倦,他还是站在那里,只有累极了,才会回车上小憩。
直到第三天晚上,别墅的大门重新被人拉开。
段子佩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本章完结…
☆、第286章 她临死前说了什么?(有重复,可以先不订阅)
他的话音一出,四周围连风都安静了下来。
段子佩一步一步走到江临面前。
江临身后的保镖们立刻警惕地架起了枪。
段子佩微微眯了眸,挑眉环视四周,“怎么,要对我开枪?”
说着,他张开了手臂,“来啊。”
男人邃黑的瞳光沉凝不动,就这么与他对视着,忽然抬手,给了身后的人一个手势。
枪手们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将枪放了下来。
江临在对方轻蔑的眼神中,上前一步,沉声问:“她说了什么?”
看到他眸中的认真和执拗,段子佩竟有一刹那很想冷笑出声,“如果她说的是希望姚贝儿下地狱,你同意吗?”
男人眉眼一沉,薄唇微开,两个淡漠的音节却重得格外有分量,“可以。”
段子佩怔了不到一秒,哼笑出于溢出了鼻腔,“不必了,悠悠没有那份害人的心思,到死都没有。”
江临未答,心却在无声中被窒息的痛感席卷。
她没有害人的心思,到死都没有。
“你知道吗,江临?姚贝儿曾经的匿名举报过我,害得我差点进了局子,后来你们办婚宴,她的粉丝在微博上抹黑悠悠的名声。那时候米蓝问过她,要不要让姚贝儿干脆彻底滚出娱乐圈,你知道悠悠说什么吗?”
段子佩毫无温度地望着他,话音不大,却如巨石压在江临心中,“她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已经比姚贝儿多得到了很多,没必要让赶尽杀绝,让姚贝儿过得更不幸。”
“江临,你听听悠悠是怎么做的,再好好看看那个姓姚的女人是怎么做的!”段子佩边说,边逼近了他,目光愈发凌厉起来,“悠悠临死前确实没说让你把姚贝儿怎么样,但是如果你真对悠悠一往情深,这个姓姚的女人,你自己看着办。”
江临迎上他的目光,“这件事我会处理,不用你多嘴。”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段子佩笑,“怕你贵人多忘事,把D省上上下下血洗一番,却独独忘了这个罪魁祸首。”
江临冷漠地看着他,冷漠地掷出两个字:“不会。”
“好,那我就放心了。”段子佩单手插兜,微抬了下头,视线穿过男人的肩膀上方,落在他身后的助理和保镖们身上,“让这些人都退远点,我告诉你悠悠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虞宋看着对面五官透着凛冽的男人插在兜里的手,脸色当即就是一变,“先生,这不妥!”
现在不仅是先生为了太太的死而伤心,段子佩作为太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他们撤开了,发生什么变故,根本来不及上前。
江临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双眼似不经意瞥过段子佩的手,眸光在无可察觉时,变得更加幽深寂冷。
他没回头,只简单地对身后的人下了句命令:“都到段宅外面去。”
“先生!”
“出去。”
虞宋咬牙,“是。”
他摆了摆手,领着众人慢慢退出了从雕花铁门通往别墅的小径。
几十名持枪的佣兵站在马路边,包括虞宋在内,皆目不转睛地望着别墅里面的风吹草动。
只见刹那间,段子佩从兜里掏出一件物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左手,格住眼前与他同样高大的男人的脖颈,急速绕到他身后,右手的物什直接抵住了男人的咽喉。
院外众人见状大惊,同时举了枪,段子佩冷喝一声:“都给我把枪放下!”
虞宋在惊愕中定睛看去,只见杵在男人脖子上的那件物什正在冬日的月光下泛着熠熠寒光。
是一把刀。
他顿时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万万没想到他们派人把段子佩最开始雇来的保镖都解决掉以后,这个男人会被逼到亲自动手的地步。
他还真有胆子,这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吗?
可是被他制住的男人却未见太大的反应,只是略略皱了下远而淡的眉峰,薄冷的唇线抿紧了些,变再也动都没动一分,他的双眸漆黑又沉鹜,深不可测的,透过空气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眼底情绪藏得很深,丝毫不见慌张。
就仿佛,那个被拿刀捅着脖子的人、随时有性命之忧的人,根本不是他。
段子佩微俯着身子,在他耳边说道:“让你的人离开这里,永远都别再出现,否则我这一刀下去,你的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男人不为所动,“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段子佩看了他片刻,没有理会,眄了眼腕上的手表,对外面的虞宋说:“五分钟后我的人开车过来,叫门口这帮人把枪都扔在原地,然后上车。倘若你不配合,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了。”
说着,他的刀又深入了几分,隐约可见刀锋已经嵌入了男人的皮肉。
虞宋拧了眉,额间隐隐跃起青筋,他看不清先生过于讳莫如深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只能暂且做主,保住先生的性命要紧。
于是他转过头,对那些佣兵道:“把枪扔在原地。”
所有人都依言照办,不一会儿,果然有一辆大巴车开了过来,车上几个持枪的人走了下来,佣兵们依次抱着头上了车。
司机很快关了车门,将车开走。
虞宋沉了眸,看那车开走的方向,是驶离市区的方向,估计一时半会儿,这帮人是回不来了。
但是段子佩到底想做什么?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代表一辈子回不来,除非他有本事永远困着先生。
否则等先生脱了困,段子佩的处境只怕会更为难。
“你的助理还算识相。”段子佩冷哼。
江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人全部被带走,唇翕动,还是只有那几个字:“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节奏,语调,都没有半分变化。
段子佩嘴角扬起些许淡而无痕的笑,笑意虚浮在表面,并不真实。
他低头,在男人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虞宋从段家的大门口,只能看到小径上被制住的男人那张冷漠到天塌下来都无动于衷的脸,蓦地就变了色。
最深暗的戾气翻滚交错在他的眼底,俊漠眉头亦是紧皱,倨傲的下巴绷得好像一张拉满弦的弓,随时要断掉。
段子佩在江临身后禁锢着他的脖子,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却在刹那间感受到了四周围的空气里骤然降下来的温度。
被段子佩箍住脖子的男人微微阖了眼眸,完全闭上前的最后一秒,虞宋似乎在他沉黑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缕缕浓稠到几乎要涌出来的情绪。
那么深,那么暗,那么荒凉而绝望。
他闭了眼,不到须臾,却又猛地睁开。
一切都发生在他睁开眼的须臾当中。
男人单手钳住了段子佩的持刀手腕,往外一压,动作稳准狠,力道之大,虞宋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关节拉扯的声音。
紧接着,江临转过身来,一掌将对方的手带到了地上,把段子佩整个人都掀翻在地。
手中的遽痛让段子佩握不住刀,刀子先他的身体一步落在地面上,被男人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轻轻一踢就踢到了远处。
在段子佩倒在地上后,那双鞋,正好就蹬在了他的手腕上。
江临的动作始终有条不紊,可是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每一下,他都用了狠劲。
段子佩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那只踩在他手腕上的脚。
顺着熨帖合体的西裤往上去,男人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垂眸看着他。
那眼神要多阴沉又多阴沉,要多冷漠有多冷漠。
“你……”
“她真的是这样说的?”男人的声音很沙哑。
段子佩死死攥紧了五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江临不是被他制住了,而是一开始,就没想挣脱。
他的沉默仿佛触到男人的雷点,鞋底更加用力地将段子佩的手腕往小径的碎石上压去,他的眉眼也更加阴鸷,“我在问你话!”
段子佩心中屈辱万分,奈何是自己技不如人,他连站起来还手都做不到。
不过,他却能在心理上,完完全全击溃这个男人,“是,她就是这样说的。”
在话音落定的瞬间,段子佩的手在男人失控的力气下几乎被踩断。
然而下一秒,他却抬起脚,转过了身去。
段子佩怔然望着他的背影。
高大,而又在夜色中,显得落寞,寂寥。
虞宋忙从外面跑了进来,看了眼地上狼狈的男人,又问:“先生,我安排另一批人过来守着。”
“不用了。”
虞宋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