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只觉得这一声“江太太”从她嘴里喊出来讽刺无比,好像带着无法言明的挑衅。
她凉凉地笑了笑,对上江临邃黑而平静的眸子,一字一字咬得清晰,“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出车祸撞到脑袋了?”
尽管女人的语调寻常,节奏也始终控制在一个不急不缓的维度里,可却让姚贝儿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轻鄙和傲慢。
段子矜这女人从来都是这样,轻轻松松得到别人一辈子都只能肖想的东西,她多数时候平淡又温和,但总能叫人从那张弧线精致的鹅蛋脸上感受到那股随时随地都可以破茧而出的冷艳。
病床上的男人一瞬不眨地望着她的脸,很容易就从她的眉目间发现了些冷锐的锋芒。
和她平时闹的小情绪不同,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闹得惊天动地的时候,通常都只是为了让他哄哄她。
而此刻这种不声不响的阴郁,才是她发怒前的征兆。
“我在问你话,江临。”女人懒洋洋地弯了下唇,撩出一个细小的弧度,“你是撞到脑袋,连听力都丧失了吗?”
姚贝儿看不下去了,“段子矜,江临是病人,你能不能收一收你的脾气?”
“这没你说话的份!”女人忽然变冷的声线将猝不及防的姚贝儿狠狠震慑住了,“既然你想在这里呆着,就给我安安静静地把嘴闭上!”
说完,她又重新看向江临,“你昨晚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告诉我说,是研究所出事了,怎么,办事办到她床上去了?”
男人的眼底很快覆上一层阴霾,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就这一副不知道不回答不配合的姿态,简直让段子矜心里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是一副特别沉得住气的样子。
“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解释的?”段子矜问完,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你刚才拉着她的手,是想让我识相点自己出去,是不是?”
男人皱了眉,“你一大早晨跑到医院来闹什么?贝儿已经陪了我一晚上,她很累了,你这么大声说话会让她头疼。”
他总算开口了,说的却是这样一句。
若不是这张脸,这副嗓音,光凭他此时的态度和说出来的话,段子矜都不敢相信这是她所认识的江临。
一晚上的时间,怎么好像她都不认识这个男人了?
段子矜的脚步往后趔趄了一下,男人却岿然不动地坐在床上,分毫没有要去扶她的意思。
她自己靠住了身后的墙,有股悲怆的情绪冲进了舌尖,苦得发涩。
但表面看上去,她却是滴水不漏的理智和淡定,“江临,你字字句句向我传达的意思都是,在我和她之间,你比较关心她的状况,我知道她是你前女友,也知道你有愧于她。但是你记清楚,愧疚是有界限的,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你今天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越界了。”
她说完这番话,姚贝儿却是轻轻笑了,“名正言顺的妻子?段子矜,你别忘了,结了婚的夫妻还有离婚这么一说呢。他现在就是更想要我陪着,一来二去的,到时候你还是不是他妻子都难说。”
段子矜听完这话,很长时间,神色都没有任何起伏波澜,她慢慢直起身子,走到姚贝儿身边。
抬手,“啪”地一声抽在了她脸上。
姚贝儿躲闪不及,或者说,从眼前这个女人冷漠平淡的表情中,根本预料不到她下一秒的动作是抬手打她。
整个过程段子矜都很平静,倒是床上的男人狠狠变了脸色,“段子矜,谁准你对她动手的?”
段子矜收回了手,纤细的手指攥成了拳头,目光落在男人那张冷厉而沉鹜的俊容上,淡淡开腔:“我想打就打了,怎么,你心疼了?”
说着,她唇梢弯起锋利刺骨的笑,“你现在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想给她抱不平的话,等你能站起来的时候,随时欢迎你一巴掌打回来。但是今天,我就是要抽她,你就躺在病床上好好看着。”
姚贝儿瞪大了眼睛,“段子矜,你……”
她话没说完,又被面前的女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与那声清脆的巴掌声同时响起的,是女人冷漠的嗓音:“我让你别说话,听不懂?”
姚贝儿脸上同一个位置已经渐渐红肿起来了,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捂着自己的脸,狠狠道:“段子矜,你别欺人太甚!”
段子矜自始至终都是同一种平缓的语调,“我说过,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说一句,我就扇你一巴掌。”
当她第三次抬起手的时候,还没落下的手腕却被床上的男人用力擒住。
段子矜很少见到男人对她露出这种深恶痛绝的表情,也很少听到他这么,阴森寒冷的口气,“你已经扇了她两个巴掌了,够了!”
她顺着男人的手看过去,他现在的姿势很扭曲,原本骨折被吊起来的腿都摔了下来。
段子矜毫不怀疑,如果她还是要打姚贝儿,这个男人敢直接从病床上下来拦她。
她抬了下眉梢,笑,“这么在乎她,连腿都不要了?还是说,真像姚贝儿刚才说的那样,你打算跟我离婚,让她上位了?”
姚贝儿怔怔地看着半边身子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心里半是惊愕,半是感动,突然觉得,这两个巴掌受得值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下定决心要彻底离开他的生活,此时却被他的拼死相护而感动得迈不开步子。
他说让她陪他,他为了她和段子矜吵架……
姚贝儿看着男人半悬空的身体,还有他腿上沁出鲜红的绷带,大惊之下赶紧扶住了他的身子。
段子矜冷眼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演着深情戏码,心里一层一层的冷意泛了上来,侵入肺腑、骨髓,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手脚冰凉。
她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不觉得特别伤心和难过,也并不是曾经江临为了姚贝儿百般伤她时,她悲恸欲绝的心情。
眼下,只好像是看了场闹剧,觉得荒唐,愤怒。
她平静地望着对面的女人,“姚贝儿,做国民女神做到你这个份上,真的挺掉价的。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再看看最近关于你的新闻,什么小三,什么情妇,你到底是落魄到什么地步,只能从插足别人的婚姻里面找存在感了?”
如果说先前姚贝儿只是有些屈辱,那么段子矜说完这句话,她是彻彻底底地被激怒了。
整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像心里那些最卑微、最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都被这个光风霁月的女人挑拣出来了,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那女人还是浑然不觉地笑,笑得讥诮凉薄,“如果真这么喜欢江临,何必委身于那个老男人?给了别人再给他,你不觉得脏吗?”
“段子矜,你给我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姚贝儿恼羞成怒,拾起身后的水果刀便刺了上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想杀了她。
但是谁也没料到,这刀,最后却扎进了姚贝儿的肚子里。
段子矜怔怔地看着从姚贝儿腹中流出来的鲜血,看着握住刀柄的、自己的手,忍不住退后一步,尖叫了起来。
…本章完结…
☆、第271章 你们这是要非法拘留我?
很长时间里,段子矜都无法忘记那天的一幕。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在那个瞬间是一片空白的,眼睛却又真真切切地记录下了整个过程。
当姚贝儿举着刀刺过来的时候,段子矜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护住了肚子,另一只手擒住了她的手腕,狠狠折了个方向,避开了刀尖的锋芒所向。
段悠从小到大就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除了对自己的学习成绩要求苛刻外,体育方面亦不曾落下。她的力气虽然不如男生大,但比起反应力和灵敏性绝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再加上作为母亲对腹中胎儿那份与生俱来的保护欲,她下手抓对方手腕的时候,几乎狠得没有留下任何余地,指甲猛地嵌进了姚贝儿细白的皮肤里。
姚贝儿的腕骨和筋脉被她用力压着,半点动弹不得,皮肉又感到了突如其来的遽痛,不禁猩红着眼睛,伸手推了她一下。
段子矜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跄了两步,撞在身后的墙上,可她没有松手,于是连带着姚贝儿都被带得向她的方向跌了两步。
可是此时,刀锋是向着她的。
段子矜大惊之下赶忙去夺那刀。
一切都发生在某个她终其一生都想从记忆里抹去的刹那。
刀在她手里,血从对方的身体里流出来。
段子矜吓得松开了刀柄,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该拔出来,还是该任由它这样插着。
姚贝儿不可思议地低头望着肚子上没入的刀身。
精致美丽的脸上血色迅速消退,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将她淹没。
她捂着肚子,两指夹着刀锋,手从她的指缝里不停地往外淌,下一刻就倒在了地上。
段子矜还是怔怔的,像个没有反应的木偶娃娃。
在这短短五六秒钟的时间里,她甚至没有注意到男人是什么时候从病床上下来,什么时候站在她们身边的,又是以怎样的眼神看着她,以怎样的动作按奈着腿上的疼痛把倒下的女人抱进了怀里。
她只听到一道低沉而冷怒到了极致的嗓音:“周亦程,叫医生来!”
门外守着的周亦程立刻推门而入,“先生,您怎么了?”
待他看清屋里的状况,亦是大惊失色,“我,我这就去!”
接下来就是一群人在屋里忙忙碌碌,姚贝儿的经纪人也到了场,哭得惨兮兮的,一个劲儿地喊着要江临给她家贝儿小姐做主。
声音被隔绝在病房外的楼道里,段子矜坐在江临的病房中,一动不动。
门被人带上之前,虞宋瞥了一眼,见屋里的女人脸色白得吓人,赶紧去医院楼下的小商店买了瓶含糖量高的饮料,回去时女人还是以刚才的姿势坐着,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像。
他皱了下眉,递上手里的饮料,为她拧开盖子,“太太,您先喝点水。”
女人这才动了动,抬头看着他,褐色的眸子深得接近纯黑,没有半点杂色,黑漆漆得可怕。
她抿了下唇,依言接过,喝了几口后,忽然涩着嗓音开口问:“姚贝儿怎么样了?”
虞宋欲言又止。
相比他的犹豫,女人倒是显得冷静很多,“说。”
“这个您不用担心,先生会处理好。”
段子矜听到“先生”二字,眼里浓稠到了凝滞的墨色,忽然流动了起来,她轻轻袅袅地问:“如果她死了,我就是杀人犯了吧?”
虞宋震惊地望着她,“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道,“姚小姐只是被水果刀刺伤了肚子,绝对不会危及生命的。”
“是吗?”女人的表情未见得多开心,也不像松了口气的样子,依然平淡无奇地反问,“那她伤得有多重?”
虞宋沉默了片刻,“这个还要等缝合手术做完了,听一听医生怎么说,不过就现在的状况来看……好像是有点伤到子宫了。”
子宫。段子矜搭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就是不能怀孕了?”
“也不见得,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虞宋叹息,安慰道,“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一柄水果刀而已,刀尖没入得也不深。您别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太坏,她不会出事的。”
只是,虞宋想不通,为什么太太会捅姚贝儿一刀?
太太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越大的事情她越镇定,绝无可能冲动到动手伤人的地步,甚至连和别人斗嘴吵架她都觉得有伤大雅。
不是大事,也不是小事,怎么会?
他还在思考时,段子矜突然出声了:“江临昨晚为什么会出车祸?”
虞宋没料到她会冷不丁地问起这件事,想了想,还是据实回答道:“听说先生是开车的时候一直在打电话,不小心闯了红灯,被一辆卡车撞上了。”
段子矜的喉咙一紧,整个声带都好像被人紧紧扯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
闯红灯,卡车。
竟仿佛重演了当年的事故。
她蓦地想起今天回别墅里拿手机时,看到屏幕上全都是未接来电的提醒。
思及至此,段子矜动作缓慢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指甲死死地扣着,心里泛起紧致的疼。
十几个未接来电,除了今天凌晨的一个来自虞宋之外,全都是那个男人打来的。
时间,差不多就是她刚刚离开酒店那会儿。
他是为了给她打电话才出的车祸,他是知道她看见了那一幕,所以追出来了?
“啪”的一声,手机摔在了地上,虞宋惊诧地看着那个右手停在口袋边缘,抑制不住颤抖的女人。
她大概是想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却没找准位置。
段子矜冷静地对上虞宋担忧的目光,抿了下唇,淡淡道:”抱歉,手滑了。“
虞宋没说什么,俯身为她捡起手机,重新搁在桌面上,这次段子矜没再去碰,就任由手机留在那里。
她的右手还在哆嗦,虞宋猛然想起,那是她握过刀的手。
段子矜没太在意他审视的眼神,垂着眸,若有所思道:“江临伤着哪了,医生怎么说?”
“左腿骨折,轻微脑震荡,总体来讲没有什么大事,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段子矜靠在椅背上,“知道了。”她闭了下眼睛,“你出去吧。”
“太太。”虞宋看着她的脸色不放心道,“要不然先送您回去休息吧?”
饮料瓶在她纤细的五指中“咯吱”作响,虽然她自始至终都平静得像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但眉心的苍白是掩饰不住的。
段子矜也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到底还是打开了双眼,深褐色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虞宋,“今天早晨我来之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怪这眼神太过洞若观火,虞宋竟觉得脊背一寒。
“没有,太太。”他低下头,回答得很镇定,“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段子矜眯了下眼眸,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眼下却实在分不出精力去辨别他话里的真伪。
“没什么。”她的眸光移向窗外,“如果早晨没发生什么事,那你家先生可能是出车祸把脑袋撞坏了。”
脑袋?虞宋心中一凛,“先生是……头疼吗?还是有什么后遗症?”
段子矜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头疼的是我,他不头疼,他智障。”
虞宋,“……”
太太也是心大,这节骨眼上还有心思开玩笑。
正在他不知道是该捧个场笑一笑,还是该装作没听到的时候,病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虞宋挺直了和太太说话时弯着的背,不悦地看向门口,看到的却是一群穿着警服的人。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为首的警察亮出了证件,冷锐的目光直直落在段子矜身上,口中却问,“请问哪位是段子矜,段小姐?”
段子矜怔了两秒,头疼地揉着额角站起身,嗓音温凉而平静:“我就是。”
“有人报案说您持刀蓄意伤人。”警察道,“能不能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蓄意伤人?段子矜弯了下唇,“我是正当防卫。”
虞宋亦是反应过来,挡在了女人面前,皱眉道:“我家太太现在身体不舒服,又怀着孕,有什么事您跟我说也一样。”
“跟你说也一样?”警察瞥了他一眼,“要是她杀了人,难不成你还要替她坐牢吗?”
虞宋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被身后的女人抬手拦住了,只见段子矜走上前两步,看着那些警察,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也一如既往的透着层层叠叠的傲慢和凉薄,“请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