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得他几乎瞬间就弯下腰去,不知是那颗心脏彻底想要带他离开这个世界,还是这个女人的绝情让他疼痛得无法思考。
悠悠,我心。
江临觉得,段子矜在一点点,把他这颗心挖出去。
原本这颗不健康的心脏,也是要被替换掉的。可是由她亲自来动手,江临竟觉得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
挂完号,等在休息室里,男人始终没有坐下。
倒是段子矜坐在椅子上,神情还是那么温淡漠然,不惊不怒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男人背对着她时,她的目光会突然收回来,凝在他颀长而高大的背影上。
也许是因为他今天穿了黑色的风衣,长身玉立,却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淡和寂寥。
可是他几乎每天都穿着黑色的衣服。
也从来没给段子矜这种,遥远得伸手够不到的感觉。
“我出去上个厕所。”她起身道。
男人的背影没有半分变化,也没出声,不言不语的,就像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然而当段子矜前脚刚迈出休息室,他后脚就跟了上来,她的步子走得缓慢,偶尔一停,便撞上了身后男人硬朗的胸膛。
有种,他接下来就会伸出手抱住她的错觉。
但他还是不置一词,段子矜回过头来看他,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过半分变化。
“你去哪里?”段子矜下意识问。
她这副温软的语调,和言语间隐隐勾带的、小心翼翼的讨好,让男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怎么,他歇斯底里、痛彻心扉的时候,她一脸高高在上不会动容的冷漠,而他此时如她所愿,她反倒摆出一副有些委屈的面貌来?
给谁看?
男人淡然吐出三个字:“抽根烟。”
说完,他抬脚便跨过她身旁。
果然是往医院大门的方向去了。
段子矜蜷起五指,自嘲地笑笑,她怎么会以为他是怕她出事,一分一秒都要守着她呢?
想着,她继续往前走,在某扇门前停下,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江临抽完烟回来的时候,女人正坐在休息室里,面前站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正连说带比划地对她说着什么。
而她眉目含笑,温柔而和蔼地应着孩子的话,虽然她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交流起来也不算费劲。
毕竟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即使能听懂,也和咿咿呀呀的胡话差不多,没什么认真思考的价值,听不懂也不影响沟通。
男人没急着进去,倚着门框,檀黑如玉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休息室里的一幕,注视着她温婉浅笑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冷艳?
她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发,目光里,分明是亲切,和蔼,温存……还有某种仿佛一生无法完成的遗憾。
江临忽然感到有些头疼。
女人看上去很喜欢小孩的样子,就算眼前这个孩子不是她的,她们甚至连言语都不通,她还能陪他聊上这么久,丝毫不会不耐烦。
有那么一瞬间,男人在想,如果在船上,她问他怀孕了怎么办、是不是喜欢孩子的时候,他的回答是生下来、喜欢……
也许她真的会考虑留在他身边,因为他能给她们母子最好的保护,最好的一切,哪怕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不是他的,她也不会这样狠心决然地说出真相。
也许她会瞒着他,让他在这个谎言里幸福一辈子……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来,江临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想的,居然还是怎么留住她。
门外,有一道声音传来:“Excuse me,这位先生,请您不要挡在门口。”
江临回过神来,让开路,身后的护士拿着写字板走了进了屋里。
椅子上的女人闻声抱着孩子看过来,见到他微微一怔,抿着唇,把手里的孩子放下。
男人走到她身边,薄唇微弯,“这么喜欢孩子,谁家孩子都喜欢?”
段子矜被他淡漠的言语里入骨的讽刺,刺得心寒,她点头道:“喜欢。”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黑眸沉沉,口气淡淡,“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孩子。”
段子矜蹙眉,她的下巴今天都快被他捏得变形了,“不用了,我肚子里已经有一个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口,男人的眸色如同被重新洗牌,又冷又暗,“孩子多大了?”
“不知道。”段子矜想了想,“按照我和他发生关系的时间来推算……大概不到两个月大。”
她和他发生关系的时间。
江临听到这几个字时,心里的怒火快把理智焚烧干净了。
又疼,又气,铺天盖地而来的烈焰让他猛地加重了手里的力气,“段子矜,你真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说不下去了。
她却从善如流地接过:“对,我真的背叛你了。”那神情坦荡荡的,连最起码的羞愧都没有,“不然你觉得,我敢坐在这里等着和你去检查吗?”
男人冷笑,“两个月……那时候你也在不停地和我做,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这孩子不是我的?”
这个问题确实让段子矜噎了噎,“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是你的你大概也不会要……还是等结果吧。”
护士叮嘱好上一位患者,转过头来,用很不标准的发音问道:“段小姐是哪一位?”
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段子矜。毕竟这一室的病人里,只有她一个外国人。
江临松开了手,段子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是我。”
“亲子鉴定是吗?”护士看着手里的表格,“孩子有14周了吗?”
“没有。”
“有两个月了吗?”
段子矜想了想,“快了。”
“那就抽取胎儿的绒毛组织吧。”护士动笔在表格里写了什么,然后抬眸,看着眼前英俊而阴沉的男人问,“是你来提供和孩子做亲子鉴定的父亲样本吗?”
江临沉了沉脸色,倨傲的下颌绷在一起,段子矜见状道:“是他。”
“父亲跟我来吧。”护士撕下了手里的纸,为段子矜指了指方向,“母亲去找医生。”
抽取的过程比想象中快很多,只是要等待几个小时才出结果。
段子矜和江临在休息室里一直坐到了将近黄昏的时间,休息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护士才拿着化验结果重新回来。
虽说她在妇产科工作多年,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事,但她还是有些不理解眼前的女人,明明有个这么帅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要……
她叹了口气,在男人和女人的注视下,解下口罩开口道:“孩子不是这位先生的。”
段子矜握紧了座椅的扶手,旁边的男人“嚯”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目光,锋利得像宝刀染血,“你再说一遍!”
护士亦是惋惜道:“先生,很遗憾,从这位女士肚子里的胎儿的绒毛组织中提取出的DNA和你的DNA匹配度很低。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如果您不相信的话,还可以去其他医院化验看看,或者等胎儿再大一点,抽取羊水试试……”
说完,她将报告交给男人。
男人只是扫了一眼,胸腔剧烈地震动了两下。
段子矜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生生忍下,默默抬起手,捂住了脸。
头发从她的耳侧滑落。男人抓住她手腕时,缠上了她栗色的头发,他平时最爱惜她的头发,也经常拿在手里把玩,可是这一次,他毫不留情地拽开她掩住半张脸的手时,也带起了她的头发。力道很大,她很疼。
“段子矜。”男人的胸膛起伏了几下,眼眸猩红如血,薄唇动一下,就是一根钢钉扎在她心里,“你好,你真好!”
段子矜看着他另一只垂在身侧握拳的手,可以想象到他藏在长袖下青筋暴起的肌肉。
她的头发和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可她却连理会也不想理会,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江临,现在你信我说的话了吧?”
“不信。”男人冷漠地吐字,拉着她往外走,“我们再去其他医院。”
段子矜苦涩一笑,“抽取胎儿的绒毛对母体是有损害的,我刚见过红,不必了吧?”
男人骤然顿住脚步,深沉却锋利过度的黑眸扫过一旁战战兢兢的护士,“出去!”
护士也不知怎么,就真的乖乖听话出去了。
男人一脚踹上门,背对着休息室里的监控,脱下外套挡住了她一大半身体,不由分说地掀起她的腿,朝那被他疼爱过无数次的地方看去。
内…裤上,确实有斑斑血迹。
是他早已料到的结果,他却还是有如遭到重击,脑子空白了片刻,放下了她的腿。
段子矜静静看着他,“你不用怀疑,绒毛确实是来自我肚子里的胎儿。”
男人按铃叫来护士,冷声道:“把剩下的绒毛样本给我。”
护士呆了呆,刚要拒绝,男人却扔出一张信用卡,“我买下来!”
“先生,这不合规矩……”
“那我就买下这家医院!”男人似乎隐忍到了极限,所有耐心都被付之一炬了,脸色除了阴鸷就是冷厉,“然后你给我卷铺盖走人!”
护士哆嗦了一下,看着眼前那张黑卡,忙不迭地去了。
男人一手拿着档案袋,另一只手拉着女人,出门打了辆车,“去最近的医院。”
可化验结果仍是那样——
匹配度,很低。孩子,不是他的。
…本章完结…
☆、第208章 若无生死,何以证情深
江家人和Nancy到达港口时,远远就看到夜幕下的一男一女。
男人还是那般气质清绝、英俊无俦,只是脸色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对面的女人在夜风的吹拂下几乎在颤抖,也不知究竟是冷,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江逢礼看到这个场景便懂了,看来化验的结果……很不乐观。
他不由得心生鄙夷。
他的侄儿是如何挖心掏肺的对这个女人好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而这个女人又是用什么来回报他侄儿的?
现在她肚子里还怀了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Nancy坐在车里,抽着女士烟,一双漂亮的眼睛隐匿在烟雾里,眼角挽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
见到隔壁车上的江逢礼打开车门走下来,大管家彼得回头问:“大小姐,您不下去看看吗?”
Nancy吹了口烟,笑着摇头,“不必了……看样子我们的事情快成了,约翰到了吗?”
彼得点头道:“他上午就从加拿大启程,直飞到格陵兰了,刚才还在问我什么时候动手。”
“北美第一神枪手,架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大。”Nancy弹了弹烟灰,“让他耐心等着,等Lenn离开再动手。”
彼得继续点头,“是,大小姐。”
*
段子矜垂眸站在江临面前,对面的男人插着口袋,一双黑眸像月下冰凉的海水,涌着风浪,却让人看不清晰。
她犹豫了很久才抬头,看着这张她爱了八年的脸,俊朗的五官,每一道深邃的轮廓她都曾经用手抚过。
他的温柔他的宠爱……还有他原本清隽而寡淡的眉目,唯独对她时,会露出的动人缱绻,都是她最爱的样子。
而如今,他的眉眼之中,只有冷漠。
只有一片冰雪寒霜。
段子矜的心猛地沉下去。
这一个傍晚,他带她跑遍了努克所有的医院,公立的、私立的、甚至大学研究所。
所有结果都是通过两组基因样本的比对,可以判断出两个样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
后来他把提取出来的基因送到了他所熟识的生物学家手里,答案依旧如此。
江临这才死了心。
段子矜永远不会忘记,当他摔碎了最后一张鉴定报告时,那猩红、嗔黑、甚至染了水光的眸子,狠狠地盯着她,半晌说出一句:“段子矜,你知道我有多想证明这些都是假的吗?”然后他将报告的碎片洒在她脸上,她痛得一闭眼,男人紧接着欺身而近捏紧了她的肩膀,“结果我越是证明,就越发现,假的不是这些报告,而是你段子矜!”
仅仅是回想起他那时痛怒的语气,她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往外涌着鲜血,疼得抽搐不止。
余光里,几辆豪车并驾而来。猜也知道那是江逢礼和Nancy的车。
她顿了顿,轻声问:“江临,你要跟他们回去了吗?”
对面的男人一双寒眸依然紧紧攫在她脸上,开口时声音哑透了,冷得不带起伏,“这不是就是你希望的吗?”
段子矜的眼泪差点掉出来,她偏过头去,颔首,“对,这是我希望的……”
男人被她云淡风轻的语气激得额间青筋暴起,他自己都快要忍不住伸手掐死她。可却忽然听到她又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我还有最后一个希望,既然你满足了我这么多,也不差这一个了吧?”
满腔怒火被她的话音堵在了心里,快要把他的胸腔压破,江临竭力忍着,半晌没有言语,那双黑眸里的寒芒时深时浅,明暗交错。
正当段子矜以为他不会答应时,他却忽而冷笑一声,“好。”
段子矜怔住,似是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
连问一句是什么都不问。
就在段子矜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的时候,男人蓦地跨上前一步,结实的身体几乎压在了她身上。
“段子矜。”他抬起她的下巴,眼底阴霾可怖,“你说,是不是想让我留下!”
你是不是想让我留下。
段子矜忍了一路的眼泪猝不及防就落了下来,她哽咽了许久,回答:“不是。”
男人的手倏然攥得更紧,眼中的血丝像是要爆裂开来。
下一刻,他却又松开了手,高大的身形刹那间晃了晃,踉跄着退后一步。
颓然而狼狈。
段子矜在泪水朦胧中忽而朝他迈去,藕臂攀上了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
男人沉稳死寂的眸光开始剧烈颤动,像是什么东西坍塌了。
一时间,竟忘记了拒绝,亦没有回应。
她的舌头撬开了他的薄唇和牙关,像是每次他深吻她那样。
段子矜在他的口腔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却没有放开,吻得更深更动情。
下一秒,男人的大掌用力托住了她的后脑压向自己,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像在彼此的口腔里打了一仗,追逐,掠夺,至死方休。
她的眼泪越掉越多,在他几乎震怒的注视下,推开他,“好了,这就是我最后一个希望。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当彼此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们分手了,江临。”
她转过身的瞬间,听到身后近乎低吼的嗓音:“段子矜,你想好了!想好了就永远别回来!”
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悠悠,求你,回来……
……
直到轮船驶出海港,再也看不到夜幕中的港口,男人才被两个保镖半扶半架着进了船舱。
他的心像刚刚遭遇了一场巨大的浩劫,只剩下废墟和灰烬。
段子矜亦望着那个方向,足足有半个小时,才跌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彻骨的寒风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的头颅。
砰——
一声巨响。
江临猛地按住了心脏。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本来正在往咖啡里添兑牛奶,见状马上放下瓷杯跑到他那一侧,扶住了他的胳膊,“Lenn,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江临抬了下手,浓黑俊长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淡声道:“没事。”
Nancy见他脸色有所好转,这才放下心来。刚才他被保镖从甲板上带回来的时候,整张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哪怕他下一秒就举枪自尽她都不会觉得惊奇。半个小时过去,男人终是渐渐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