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问道:“她此刻在什么地方?”桓宇说了,老人顿时满面泛起沉哀之客,连连叹气。
桓字大是不解,道:“老前辈不妨去瞧瞧她,何须长嘘短叹?”
却是老人双泪齐垂,接着放声大哭,声音极是凄惨。只看得桓字也觉得鼻子一酸,满腔具是同情之心。他虽是不知道对方为何放声恸哭,但有道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既是大哭出声,必有十分可悲可痛之事无疑。
那老人这一哭似是没有了期,一直哭到日上三竿,阳光遍地,仍然象刚刚开始时一般。
桓宇静静(立一边,不声不响,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只见他面上泪水已变成红色,大吃一惊,心想:他竟然哭出血了!连忙上前伸掌轻拍他背心大穴,拍了七八下,者人似乎被穴遭受震才恢复自制,哭声渐止。
又过了一会,桓宇见他已经不哭了,告辞欲出,老人叫道:“漫着,容我想一想……”
桓宇只好停步,老人这一场痛哭已将胸臆中积郁了几十年的悲苦发泄出来,这时心境比平日都安详,因此脑筋特别灵活。当下说道:“我和素心虽是天上人间,水相诀别,可是你们却都年轻,千万不可陷我覆辙!”
桓宇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晚辈此去军中,当必战死沙场,是以纵有无量痛苦,也不放在心上!”
老人道:“你正是所恶有甚于死者,所以宁愿去死。可见得你对玉眉一片深情。但万一不曾战死沙场之上,未来岁月只怕就跟我一样了……”
桓宇还未做声,老人接着又道:“我还记得七八岁之前和素心两人青梅竹马,一同玩耍。其后先父作宦山右,不到五年先想先严相继去世,我那时只有十三岁,但还牢牢记得跟素心订了亲之事。其时我在山右孤苦无依,混几年,终于看破红尘,出家为僧,法号智度。
殊不知我的师父乃是武林高手,因此数年之后我也学得一身武功。到我二十五岁的那一年,先师圆寂西归。我便开始到江湖中行走,一方面见识见识别的家派的武功,一方面修积功德,在江湖上行走了五年,那时候我已经三十岁了。忽然间听到百花仙子沈素心的声名,于是记起这位童年伴侣,更记得她是我的未过(妻室。本来单是如此还不足以引得我去和她相见,但其后又听闻说她长的美貌无比,连当代最负盛名的两位年青高手也为她神魂颠倒,更有不少人想亲近她而折辱丧命在这两人手下,于是引起我瞧瞧她的欲望……”
他话声一顿,桓宇插口道:“那两人想是司徒峰大侠和竺公锡了?”
他微微一怔,道:“你也知道竺公锡,啊,想是令尊告诉你的。”
桓宇摇摇头,却不多说。老人便继续说道:“想见见她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以致我连坐禅时也不能入定,老索想这件事,于是有一日,我决计前会见她!”
桓字问道:“沈仙子还记得你么?”
他道:“这正是我想知道之事,当日见到她时,她正在春郊试马,我已改为俗家装束,远远望见她下马歇息,这才上前……”
桓字忍不住道:“老前辈何故改为俗家装束月他摇摇头,清秀眉毛紧紧锁组,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她第一眼瞧见我,便怔一怔,接着便起身问我是不是性花?我见她不但没有忘记我,甚至还认得出我,心中狂喜不禁,同时又被她绝世容光所慑,以致后来她问别后情况时,我竟不说出已经出家为僧之事。”
他长叹一声,缓缓道:“这就是我数十年误人误己的开端了!她邀我到她家中作客,盘桓了几日,大家都熟了,她便告诉我说司徒峰和竺公锡都屡次向她来婚,但她因为惦记着昔年父母主订盟约,所以坚决不肯答应。我听了这话心情万分激动,这一夜……”
他闭上眼睛,似是回忆起定情之夕的旖旎温馨。过了一会,才接着道:“我们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便结为夫妇。我们相聚了半年之久,才因钱财用光,我记起寺中财产甚是为富饶,便托词回到山右,返回寺中,暂时恢复旧日生涯,不过其时我已是一寺方丈。过了半个月,我在静坐中忽然大生懊悔之心。深觉此事极是卑鄙龌龊,心中惶惶,不可终日,但我最后决定还是错到底还是回到亲心身边,于是开始收积钱财。没有多久,已经准备动身之期,那知一日因知府之邀人城;回来时在路上碰到司徒峰!他和我很熟,因此我虽是作僧人装束,仍然达不过他的眼睛。他自然十分惊讶;过来查问内情。若是别的人我还可杀以灭口,但碰上了他,不曾在他盛怒之下被杀,已是万幸了……”
桓宇道;“原来因为碰见司徒峰大侠,你老就一直没有回家?”
他摇摇头,道:“当时我自然不敢回去,过了几年,我日日都在痛苦深渊之中,实在熬受不住,于是决意回家去见亲心,把内情全盘托出,看她怎生说法……”他的话中断了一会,才接着道:“唉,我老实说吧,当时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司徒峰揭发之后有何变迁?是不是已改嫁给司徒峰或是别人?”桓宇不禁怒道:“你怎可有这种卑鄙的想法?”老人叹口气道:“不错,我实在把她低估,大是侮辱了她……”
桓宇其实对女性成见极深,只不过他明知百花仙子沈素心没有嫁给别人,她的女儿花玉眉又是姓花,所以才会说那智度胡乱臆测。这时忽然觉得对方甚是可怜,当下歉然道:“其实老前辈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想找出一个靠得住的女儿还真不易!”
老人说道:“这一次我见到了她,真有隔世之感,她已经不象从前那么年育活泼,虽是十分温柔多情,但我见她从来不问及我为何一去多年之事,心中总是疑惑不安,认定必是司徒峰把我的事告诉了她,所以她才不问!如此过了不久,司徒峰来到我家,我便使用毒药暗中加害于她。一来可泄心头之恨,二来我老是觉得素心真正爱的人乃是司徒峰,正好趁此机会除此情仇大敌!”
这时他的叙述已到了高潮,桓字不敢作声,瞪大双眼聆听下去。
老人接着说道:“司徒峰内功极是高强精深,喝下毒酒之后,立时发觉,仍然支持得住,假借别事匆匆走了。素心看出事有蹊跷,她的智计聪明天下无双,只是一向不肯用在我身上,这时已忍不住细细查看,那杯末饮尽的毒酒便被她看破了,她没有责备我,只端起毒酒便饮,我连忙抢夺杯子,她还不跟我争执,自个儿到房中瞑目默坐,我怕她会有异动,时时入房探视。她这一坐坐到晚上,长叹一声,唤我入房,说道:我已明白你的一切,你虽是被司徒峰憧破隐密,但他数年来却没有向我提过一言半字。可见得他的胸襟实在举世无匹!
她又言道:你出家为增时头上留下戒疤,我早已发觉,但我一直不肯,极力不用心思推想你过去的一切,除非你自己告诉我。谁知你一直说出,根本不肯对我推心置腹,她一连数出我多许不及司徒峰的地方,我反而妒火中烧,气很慎胸,转身便离开了。”
桓宇沉吟道:“这是沈仙子的不对!”
他摇摇头,说道:“我也错了,她如此数落我不及司徒峰之处,正是告诉我说,虽然我有这许多缺点,可是她爱的还是我……”
桓宇征了一下,道:“这话也是,唉,换了是我,我万万想不通这么深的心意!”
老人说:“我也是得知她死讯之后,恸哭之际,突然悟出此理!唉,唉,人天水隔,他生未卜此生体,我虽是痛苦了二十年,仍然赎不了我的罪过!”
他号哭数声,眼泪已枯,只是干号而已。桓宇想道:他声音中显得虚弱之极,只怕已活不了多久。
却见老人僧袍一撩,走入房中,植宇见他神情之间悲愁欲绝,怕他自尽,连忙跟了人去。
老人入房之后,取出一把剃刀,放在桌上,接着又找出一幅白布,撕为两片,铺在桌上,取过文房四宝,提笔疾书道:“烟雨凄迷万里名花凝血泪,音容静寞清溪流水发哀声。”
当即将这相联分挂在肖象两侧,桓宇默诵一遍,但觉情伤魂断,音节凄凉,暗想这老人原来是文武全才,无怪博得沈素心一代红妆的垂青眷爱,反看自己毫无所长,庸庸碌碌,难怪花玉眉不甚着重,当着自己面前,跟别人软语俏言,款款有情……
想到这处,心中痛如刀割,但觉万念俱灰,呆了一会,举步向房外走出。
刚刚走到门口,鼻子中忽然嗅到一阵毛发烧焦的臭味,说也奇怪,他本是满腔郁闷,神智不甚清爽,但这阵臭味一送鼻中,顿时清醒。
转头望去,只见肖象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圆形瓷盆,里面炭火熊熊,那老人正向火盆中投下银灰色的发须,这时他头上光秃秃的,露出受戒疤痕。他本来穿上僧服,这时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和尚了。
桓宇正在看时,智度和尚喃喃道:“贫增十二年的烦恼丝已经火化,先前的皮囊也等如从此化去,这烦恼丝用曼陀罗毕露酒过,臭味能够平伙心区,还我真如……”这番话宛如说给桓宇听的一般。
智度和尚紧接着又说道:“还有些身外之物,也该焚化,譬如素心手录的三本武功秘籍,一是司徒峰的一是竺公锡的,一是你自己的,这三本秘籍虽是武功重宝,美人手泽。可是留在贫惜身边却无用处,该当焚化……”说到这儿,已经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掷在火盆内,顿时升起一阵火光。
桓宇纵到他身边,伸手拦住他继续丢书火炉的动作。智度和尚谈谈道:“你既是出手将阻,便算手线,这两本秘籍拿去吧!”
他将两本小册塞在桓宇手中,接着又望住火盆,说道:“我本想仗着三本秘籍载录的武功,炼到大有成就,才去找到司徒峰及竺公锡二人,把他们击败,这个心意你当然了解体会……”
桓宇心头一震,付道:“我出手拦阻时虽有学艺之心,但他这话却触发我的灵机。何不设法增加武功之后,出手对付那竺公锡,若是幸而取胜,那时节天下武林谁不钦仰,而我对她连望也不望一眼,掉头就走……”想到这里,心中但觉十分痛快,大声道:“智度大师,现在你的武功高呢?抑是行公锡高强?”
智度和尚默然不语,望在盆中之火,似是没有听见。桓字正在要问,他恰好缓缓回头说道:“若论武功中的手法招数,竺公锡虽是已得少林及帝疆野人山神魔两派真传,仍然非我之敌,可是……”
他沉吟一下,说道:“可是我们若是相逢交手的话,我连他三招都接不住!”
桓宁大惊道:“大师敢是知道他还有你不晓得的秘传绝学?”
智度和尚摇一摇头,说道;“武功之道,一到了第一流高手境界,内力与招数手法便必平衡,缺一不可。我虽是天资颖悟,聪慧过人。可是根基不固,这些年来,功力如此何止要弱一半。因此我纵是深请他每一招可乘之机,邮递不出招数。他内力一发,我便先行败亡了!”
桓守阿了一声,大感失望道;“如此说来,竺公锡不久来到此地,天下之人竟无人能够与他抗衡的了?”
智度大师听说竺公锡要来此他这句话,大感兴趣,详加询问,这才晓得花玉眉设法调遣天下高手以抗竺公锡。他虽是决意不再插手世间之事,可是这事于女儿荣辱生死有关,又不能不管,寻思良久,苦无善策,当下起身绕室而行,一面频频以拳击掌。
桓宇但盼地筹思出妙计,得以帮助自己,等静立等候。过了许久,智度和尚说道:“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把我或你的功夫设法增强数倍。你正当年轻力强之时,先瞧瞧能不能做到再说!”
两人便在房中席地相向跌坐,各自伸出右手,掌心互贴。
智度和尚先告诉他运功传力之法,等他牢牢记住,才又道:“现在是你借我的内功运行全身经脉,到了双方内力心意都合为一体之时,便拭着攻破玄关,前面的五体禁穴,这一次不是当其攻破禁穴,只须一试便生感应,由此可知没有冲破打通之机,若是可行,我们还得安排一下,教婉地为我们护法,七昼夜之内绝对不能有人惊扰,否则被助的一方当场攻散断气,不能活命!”
植字自然知道这种上乘功夫的惊险,也不惊讶。智度大师又遭:“这回虽是试验但也须功行大周天圆满之后才能分散,大约须兼三个时辰之久,目下就让婉地静卧休养,等到黄昏时我们已经做完一次功夫了。”
两人开始运愉,桓宇只是凝聚全身真气内力,待得掌上一股热流传入,便缓缓穿经过脉,周行全身。
智度大师从掌上发出的内力不久就与桓宇全身其力融洽无间,两股力道合连,势道渐见成强。
这一股其气内力穿透于经百脉时,越行逆行,不久植字已渐入虚空之境,忘却试验之事,到他回醒之际,眼睛一睁,屋外夕阳斜照,已是黄昏时分。
两人振衣起立,桓宇但觉全身舒泰无比,真力弥漫,心想这次运功试验得益匪浅,从此刻感应上推测,大概可以施行通关大法。
智度大师本已起身,忽又坐下,沉声道:“你年纪轻轻,又不是货色之辈,何以真元亏损一至于此?”
桓宇吃惊,不觉也坐下了,答道:“晚辈曾经如此这般,变作毒中之圣。幸得花玉眉姑娘相救,才不致于遗恨终身!”
智度大师颔首道:“这就是了,目下你真无亏损极距,非有十年苦攻之功无法复原,刚才咱们说过的通大法不能施在你身上!”
桓宇大感失望,问道:“晚辈听说武林人只是冲破禁穴,打通玄关,便即成为金刚不坏之身,先后天真力合而为一,无坚不摧,无敌不免。大师只要能助晚辈通此禁穴玄关也就是了,与真元亏损有何关连?”
智度大师答道:“你学的正是正宗内家功夫,说到贫僧恰好识得此法,又肯为你大耗功力施此大法,本来是机缘凑巧,千载难逢。然而须知器小易盈,绳朽必断的道理,你本身真元亏耗过甚,纵是不惜冒奇险助你打通了玄关,但不出半载,你全身肌肤筋骨便将寸断碎裂而死,贫增焉能害你?”
桓宇颓然道:“原来如此,晚辈虽是宁半年后惨死,料想大师也不肯出手相助的了!”
智度大师说道:“这等事岂能做到,休待再提!”
桓宇陡然记起前事,说道:“然则大师本身便又如何?那竺公锡乃是中原武林公敌,若是大师通了玄关,出手阻他横行,也是一样!”
智度大师叹道:“你的胸襟实在非常人可及,既是如此,贫僧不妨一试!”
两人伸出右掌互推,掌心紧贴,智度大师把运功之法告诉了他,当即各自摄心运功。
桓字处在助人地位,这才晓得此举不但十分吃力,而且险阻甚多,特别是到了一个时辰后,两人内力融合为一,攻向禁穴之时,更是险象环生,只要对方心神把持不定,力道旁溢,重则当场丧生,轻则半身不遂,成为残废。他虽是不致于如此地步,但也不得耗去全身大半功力,不是王年五载之内可以恢复的。
当下明白了这种增强功力之法为何世上罕见,这时那敢大意,兢兢业业运足全力助智度大师。
试功之法进攻禁穴为度,那禁穴共有五处,乃是人身血气无法通行之穴,误犯者有生命之忧,若非五穴全通,便又毫无用处,是以武林各家派内功心法虽是不同,但这五穴列为禁地尽皆相同。
他们是逐穴试验,探测反应,到了夜幕深垂之时,已试过三穴,那股力过缓缓移到第四禁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