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下)〔德〕歌德- 第6部分

　　　　诗　人　她的美也让他照得一表堂堂。贵　妇　恩狄弥翁和卢娜！就如同画上的一双金童玉女！

　　　　诗　人　一点不差！女神好像还弯下身来，俯向他的脸，去吮吸他芬芳的气息：真是让人艳羡！——一个吻！——实在太过分。陪　媪　当着众人的面！实在令人无法置信。浮士德　这是一个少年受不了的春情！——梅菲斯特　安静！别作声！让幽灵爱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

　　　　朝　臣　她轻盈地走开；他便醒了。贵　妇　她回眸返顾！我早已料到。朝　臣　他瞠目结舌！对他来说，如同一件奇迹。贵　妇　眼前她所见的一切，对她却是不足为奇。朝　臣　她又端庄地转身向他走去。贵　妇　我看得出来，她在调教他；在这种场合，男人都变得傻头呆脑：他总是相信，自己会占尽风头！

　　　　骑　士　如此优美而庄严！她倒多少投合我。贵　妇　娼妇！不过正是下贱女人！

　　　　侍　童　我真想代他销魂去！

　　　　朝　臣　这面罗网已张大，谁不会被捉进去？

　　　　贵　妇　这珍宝倒手多少遍，上面镀金磨得几乎都看不见。贵妇二　从十岁起，她就不值钱。骑　士　人人趁机采摘精华，我宁愿拾取残剩的娇花。学　者　我虽看得清楚，却须坦率承认：说她就是那个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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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士德（下）３３２

　　　　我还未必相信。眼前所见扑朔迷离，难免使人夸大其词；我倒宁信古书，主张言必有据。　我曾从中读到，她确实让特洛亚的白须老翁个个倾倒，我看这段故实可以引申到这里：我虽年事已高，她同样令我心潮气伏。星　士　不再是个文弱少年了，而是一个威猛的勇士，他把她抱了起来，她几乎无法推却。　强劲的手臂把她高举过头——他是不是要把她拐走？

　　　　浮士德　大胆的蠢货！你敢胡作非为！你不听话！住手！简直无法无天！

　　　　梅菲斯特　这场鬼魂丑剧，可不是你自己一手造成！

　　　　星　士　只讲一句话！根据发生的一切事迹，我把这出戏称为《海伦受辱记》。

　　　　浮士德　什么！受辱？难道我站在这里形同虚设？难道这把钥匙不在我的手里？是它引领着我，穿过寂寥境界的砂碛、狂涛和巨澜，终于到达这坚实的海滩。　我要在这儿立定脚跟！这儿才是真如实相，从这儿精神才敢于同幽灵对抗，伟大的双重王国才建成有望。　可是她仍离我那么远，怎么才能更近些？

　　　　我要救出她，她将再次属于我。我出于搭救！母亲们！母亲们！你们一定要恩准！谁认识了她，谁就非要她不可。星　士　你要干什么，浮士德！浮士德！——他紧紧抓住了她，形象已经模糊下来。他拿起钥匙转向了那个青年，触了他一下——糟糕，糟糕！唷唷！转眼就烟消云散！

　　　　〔爆炸。　浮士德倒地。　幽灵化为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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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４３２浮士德（下）

　　　　梅菲斯特　（把浮士德扛在肩头）你可受用了！要我来背傻子，到头来还是魔鬼自作自受。〔昏暗。　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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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二　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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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６３２浮士德（下）

　　　　高拱顶、狭隘的哥特式书斋

　　　　〔浮士德故居，一如旧观。

　　　　梅菲斯特　（从幕后走出。　当他揭幕回顾时，可见浮士德躺在一张古老的床上）万分不幸的人，深陷情网里无法自拔！你就躺在这儿吧！海伦使谁魂不守舍，谁就不会恢复智能。（环顾）我四下观望，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也没有损伤；只是彩色玻璃似乎更昏暗了，蛛网加多了，墨水冻结了，纸张变黄了，一切都端放原处；连浮士德用来向魔鬼卖身的鹅毛笔也放在这里。　是的！我从他骗来的那一滴血，也深深地凝固在鹅毛管里。　我希望这样一件无比的珍品，连最大的收藏家也艳羡不已。　旧衣钩还挂着那件旧皮袍，我记起当年教给那个娃娃的那些信口雌黄，而今他长成小伙子，回味起来也许依然绝口称赞。我倒真是想再把你来穿一穿，毛烘烘的大氅啊，再一次冒充大学讲师神气一番，世人会视其为理所当然。　学者们懂得怎样人过留名，可魔鬼早已敬谢不敏。

　　　　〔他抖动取下来的皮袍；蟋蟀、甲虫和飞蛾从中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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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士德（下）７３２

　　　　来。

　　　　昆虫的合唱　欢迎！欢迎，你旧日的恩主！

　　　　我们飞着嗡嗡营营，已经把你给认出。你把我们悄悄地一个个栽培；父亲啊，我们蹦蹦跳跳，成千上万一大堆。恶棍在心里深深地藏着真面目，小小虱子在皮袍里，怎么藏也藏不住。梅菲斯特　这些幼小的生物多么令我惊喜！只要播种，就有收获。　我暂且把这件旧皮袍再抖搂一次：还有一只只四下飞散。　——向上飞！到处飞！可爱的小家伙，赶忙躲进千千万万个角落去，躲进放着旧匣子的那儿去，躲进薰黄了的羊皮纸书卷里去，躲进盖满灰尘的破坛烂罐里去，躲进那个骷髅的眼眶里去！生活在这种霉臭的垃圾堆里，总难免会有一些怪癖奇想。（穿起皮袍）来吧，再一次把我的肩膀裹上！今天我可又是一家之长。　只不过这样称呼于己何益：谁将把我赞赏？

　　　　〔他拉铃，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彻远近的铃声，门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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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８３２浮士德（下）

　　　　为之震动，门扉骤然打开。

　　　　助　手　（从昏暗的长廊蹒跚而至）好大的声响！多么吓人的气势！台阶在摇晃，墙壁在打战；透过彩色玻璃的震颤，我看见暴风雨及闪电。　屋顶裂开了，石灰从上筛漏了，土块跌落下来。　闩得紧紧的门窗被魔力一下子打开。　——瞧啊！多恐怖！站着一个奇形异物，穿着浮士德的旧皮袍！

　　　　他的目光，他的手势，吓得我简直要跪倒。我是站着不动还是逃跑？唉，真是不知道还会遇上什么蹊跷。梅菲斯特　（示意）过来吧，朋友，你是尼科得穆斯。助　手　尊敬的先生！正是我。　——俄瑞穆斯。梅菲斯特　免了！

　　　　助　手　您认识我，我真荣幸。梅菲斯特　我可有先见之明：上了年纪，还当学生，原来是个老童生！不过，就算是饱学之士，也得继续攻读，因为他不会别的。　就这样为自己建造一座空中楼阁，哪怕普普通通，最伟大的才子也完不了工。　不过，令师可是一位巨匠：谁人不知当今学界的泰斗，无比崇高的博士瓦格纳！只有他才能凝聚起整个学界，促使学问日新月异。渴望无所不知的旁听生，成堆地聚集在他的周围。只见他在讲坛上神采奕奕；像圣彼得一样，他掌握着钥匙，打开上界和下界。　他光耀夺目，脱俗超凡，无人与他相提并论，浮士德的名字也相形见绌；他是唯一有所发明的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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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士德（下）９３２

　　　　助　手　尊敬的先生！请听我说，如果我斗胆提出异议，务请阁下宽恕。　在全部毋庸置疑的品质中，谦逊乃是他与生俱来。　自从那位高人神秘地失踪以后，他一直坐立不安，急不可待，唯愿上天保佑他早日归来。　这间书斋也在等待它的旧主人，它在浮士德博士离去以后，始终原封未动，保持他当年在时的模样。　我年少学浅，简直不敢贸然而进。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星君在位？我觉得四壁在震惊；接着门柱抖动，门闩滑脱，否则您想进来怎么也没门儿。梅菲斯特　尊师在哪儿？引我去见他！把他带到了这儿来！

　　　　助　手　哦，他禁令森严！不知我敢不敢冒犯。　为了伟大的工程，他几个月来过得异常平静。　这个文弱书生，看起来就像一个烧炭工，耳朵鼻子搞的黑呼呼，吹火把眼睛吹得通红：他每时每刻渴望功成名就；就连铁钳的铿锵在他也是美妙的乐音。梅菲斯特　难道他会拒我于门外？我可是能够助他一臂之力的人。（助手下，梅菲斯特俨然就座）我还没有坐稳，就从后面走出了一位客人，我可认识他，他而今属于最新的派系：飞扬跋扈，无所不用其极。学　士（从走廊上冲过来）

　　　　门户竟然洞开了！

　　　　好事终于盼来：活人不再如同尸体一直躺在臭霉里，憔悴又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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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０４２浮士德（下）

　　　　为了生而死去。

　　　　这些外墙，这些个内壁，先是歪斜，终于要倾圮，假如我们逃得不快，立刻就会碰上活埋。尽管我轻率鲁莽，也不敢再向前乱闯。

　　　　今天不知道该怎么体验！

　　　　就在这里已经是多少年前，我兢兢业业，迷迷瞪瞪，当上了一年级的大学生，多么信赖这些长胡子老头，他们的废话我听也听不够哎！

　　　　他们揭开古书一大摞，拿他们知道的东西来欺骗我，他们知道的他们并不相信，把他们和我的生命全部都耗尽。怎么？在后面的那个角落坐着一个人，影影绰绰！

　　　　走近一看我不胜惊讶：那件褐色皮袍还穿着，一点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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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士德（下）１４２

　　　　就跟我离开他时一模又一样，粗羊皮还裹在他身上！

　　　　那时他显得确实高超，我对他怎么也领会不了；今天那一套可再也用不上，且让我上前小试一下锋芒！

　　　　老先生，如果你歪斜的秃头不曾在忘川的浊水里浸一浸，那么就请来，见见你当年的学生，他而今已从教鞭下面长大成才。　我看你跟我当年见到你时一个样，可我跟旧我一点儿也不像。梅菲斯特　你一听到铃声就赶来，我很喜欢。　我当年可没把你小看；毛毛虫也好，金色蛹也好，都预示了蝴蝶花里胡哨。鬈毛头，尖衣领，曾经使你感到天真的雅兴。　——但你似乎从没把辫子梳？——今天倒见你蓄了个“瑞典头”。

　　　　你显得如此决断而坚强；回家去可别像绝对主义者那样！

　　　　学　士　老先生！我们有幸在故地再见；仔细想想，毕竟时过境迁，别再玩弄妙语双关！我们审时度势，实在是今非昔比。　您当年作弄老实的青年，不需要什么手腕，但今天来这一套谁都不敢。梅菲斯特　要是把人生真谛告诉青年人，他们一定觉得如耳旁风，可多少年过后，他们对这一切有了亲身体会，就会认为真理是他们自己的发明；接着还会说：“老师可真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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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２４２浮士德（下）

　　　　学　士　也许应该说他是个“青皮”！

　　　　因为哪位教师向我们面授真理？

　　　　人人都只懂得把它添添补补，有时一本正经，有时谈笑风生，全看怎么样对孩子们有益。梅菲斯特　学习当然需要一段时间；我看，你本人已经准备走上讲坛。待月亮经过许多次盈亏，太阳若干次循环，你一定得到丰富的经验。学　士　经验！

　　　　不过是泡沫和尘土，与性灵不可同日而语！

　　　　老实说吧：自古所知的一切，根本不值一知，知又何足取。梅菲斯特　（停顿片刻）我早有自知之明！我头脑拙笨，现在才真正感觉自己无聊而又浅薄。学　士　听见这句明智之言，我真高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懂事的老人！

　　　　梅菲斯特　我本来想找埋藏的黄金，挖出的却是可恶的煤层。学　士　老实说：你的头盖骨，你的秃顶，跟那边摆着的骷髅一样不值得一文？

　　　　梅菲斯特　（沉着地）朋友，你是否觉察，这样说话是如此粗鄙？

　　　　学　士　在德国，谁想撒谎，谁就彬彬有礼。梅菲斯特　（坐着轮椅，不断移近舞台前沿，面对正厅观众）我在舞台上感到昏暗而且憋闷；真想到你们那里找个犄角藏身？

　　　　学　士　早已时过境迁，自己一无是处，还丢人现眼，自命不凡，我觉得实在未免傲慢。　人的生命活在血液中，可血液哪儿会像在青年身上那样流动？这是活血才朝气勃勃，新的生命就产出于旧的生命。　既然万物奋发，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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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士德（下）３４２

　　　　成就，物竟天择，能者当道。试问我们赢得半个世界，你们又干了些什么？

　　　　无非打瞌睡，想心思，做梦，斟酌，计划接着计划可真够受。的确，老年是一场发冷的热症，在古怪的烦恼中颤栗不休。　一个人过了三十岁，无异于行尸走肉。　及时自杀，才是上策。梅菲斯特　魔鬼在这里也无言以对。学　士　如果我不愿意，魔鬼也不会存在。梅菲斯特　（旁白）魔鬼马上诱你上歧途。学　士　这是青年人最高贵的天职：世界本不存在，得由我把它创造！是我领着太阳从大海里升起来；月亮阴晴圆缺也和我一道。　白昼在我的道路上更容光焕发，地球迎着我既发绿又开花。　繁星在那个初夜，按照我的暗示大放光彩。　除了我，谁还能把你们从市侩思想的最狭隘限制里解放出来？我可随意而为，欣然地追随我内心的明灯，怀着最独特的狂喜迅疾前行，把黑暗留在后面，让光明把我接引。（下）

　　　　梅菲斯特　率性而为，唯愿你万事顺心！——一旦有所觉悟，你会悔之晚矣：谁又能想到什么傻事或聪明事，是前人没有想到过的？——不过这也于我们无妨，几年之内的情况就会变样：发酵的葡萄汁即使酸得无法下咽，最终仍会酿出一坛好酒。（向正厅里不鼓掌的青年观众）

　　　　你们把我的忠言作耳边风，我可不会计较你们这些孩子；想想看：魔鬼可是老年人；你们要懂事，也必须变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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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４２浮士德（下）

　　　　实　验　室

　　　　〔仿照中世纪样式；为荒诞目的而置备杂乱、笨拙的器具。

　　　　瓦格纳　（在炉旁）钟声响了，可怕的钟声，把薰黑的四壁震得发颤。　我苦苦企盼了好久，再也受不了成败未决的忐忑不安。　黑暗终于已经破晓；长颈瓶最里面好似活炭一样在燃烧，是的，宛如红宝石光辉灿烂，电闪般划破黑暗：一道十分明亮的白光出现了！哦，唯愿这次不要丢失掉！——天哪，怎么门在格格作响？

　　　　梅菲斯特　（走进来）请欢迎吧！我可是善意而来。瓦格纳　（不安地）欢迎欢迎！值此吉日良辰！

　　　　（低声）屏住气，别出声！一件无比雄丽的工程就要完成。梅菲斯特　（更低声）怎么回事？

　　　　瓦格纳　（更低声）一个人就要被造成了。梅菲斯特　一个人？莫非你在烟囱里藏着一对什么情人？

　　　　瓦格纳　哪有的事！男女交媾繁衍后代，虽然照旧流行，我们却认为是无聊的恶作剧。　生命的所从出的那个敏感部位，从体内沛然而发、既有所取又有所予、预定把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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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士德（下）５４２

　　　　模拟出来、是先近后远地把一切特征加以吸收的那种令人销魂的精力，如今已经失去了它们的品级；即使动物会继续热中此道，具有伟大禀赋的人类将来一定有更纯洁、更加高尚的来历。（转身向炉）瞧！它亮了！——的确有戏，只要把几百种要素搀和起来——关键在于怎样搀和——慢慢合成人的要素，再密封在一个烧瓶里，相应加以蒸馏、大功就可悄悄告成。（转身向炉）

　　　　快了快了！

　　　　块儿在动，动得越来越分明！我越来越坚信：人们连声称叹大自然的奥秘，我们却敢于理智地加以试行；大自然一向使之成为有机体，我们却使它们结晶。梅菲斯特　活的越久阅历越丰富，对他来说，世上并无新闻可言，在我的漫游的岁月里，结晶我就曾见。瓦格纳　（一直专注着长颈瓶）升起来了，闪起来了，团起来了，大功即将告成。　有一个伟大的意图开始总显得疯疯癫癫；将来我们可要嘲笑生殖的偶然性，一个思维杰出的头脑会由一个思想家制成。（狂喜地观察着长颈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