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翎闻言皱眉,“那受刑的人呢?”
林道易摇摇头:“那水槽只有达到一定的容量,才会开启救生之门,这个容量,不多不少,刚好要一个人,将浑身血液流干。”
云翎不由一怔。血都流干了,受刑的人早已命归九泉,哪还有命能逃出去?
“真是残忍。”小皇帝嚷起来,“那最后,是那太子选择了受刑而死,还是太子妃?”
林道易:”那将军对太子妃恨之入骨,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那设下的水槽,装下任何人的血都无效,只有盛满特殊年月时辰出生的女子之血,才能开启逃生之门。而太子妃,正吻合水槽的生辰要求。”
“那他不是明摆着在逼太子妃自尽吗?”小皇帝道:“那后来呢,太子妃死了?”
“当然死了,她以身换得太子平安出墓,换得皇权稳定天下太平,留给自己的,自然只有死。”林道易道:“不过在她死后,那将军也追随而去。”
“啊?将军大仇得报,应该很满足才对,为什么又要寻死?”
“这是一个爱情悲剧,关键是当事人到了后悔莫及时才知道真相。太子妃临刑前,讲出自己的真心话,她说自己爱的人一直都是将军,却为了迫不得已的原因才嫁给太子,得知将军的死讯后,她痛不欲生,那会她便已决定帮助太子取宝后,便自尽于这地陵里,追寻着心上人的灵魂再也不分开。可那太子妃说这话的时候,哪知心上人只是诈死,他正在地宫的某一角,偷偷观望着她呢!而她却在毫不知情下,带着对心爱人的满腔爱恋,殉情于这莲花台上!真相大白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将军号哭着从地宫另一侧飞奔过来,而太子妃已经魂归九天。将军将太子送出去,留下最后一篇手记,抱着心爱女子的尸首绝望而去。”
林道易讲完,长叹一声,这样一对相爱的爱侣,最后却落得如此结局,当真造化弄人。
“林前辈,这个莲花台,便是你讲的最后逃生方法吧!”一旁云翎沉思半晌,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您说那水槽需要特殊生辰年月的女子的鲜血才可以开启,那个特殊年月,是指什么时候?”
林道易默了默,道:“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的女子。”
小皇帝恼道:“这也忒刁钻,这种命格的女子我要去哪里找?”一见旁边云翎脸色凝郁,便约莫她也不可能是了,眼光暗淡下去。
云翎垂着头沉默了好久,轻声道:“前辈,带我去莲花台看看吧。”
林道易道:“去看干嘛,难道你是那个时辰出生的女子?”
小皇帝在旁干脆地否决:“肯定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千里难得一个,怎么可能那么巧!”
云翎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重复道:“带我去看看吧。”
林道易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点点头。
须臾三人来到一间极宽敞宏大的大厅。
这大厅规模,相对于一路走来经历过的任何厅廊都要大的多,大厅正中静静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金棺,厚实的金棺灵柩之上,黄玉雕琢的蛟龙盘旋麒麟飞腾——这应该是真正的主墓之地,也就是墓穴主人同他心爱女子的安眠之处。
棺木的另一侧是一条十几级的石阶,石阶上盛开着一朵巨大莲花,那花是汉白玉所雕刻,通体莹润晶莹洁白无瑕。莲花正中,一个木制的十字架高昂耸立着,架子背后,一方近一尺宽的长方形水槽放置底部,槽里依稀还有残留的暗红血迹,那应该是百年之前,那为情自尽的奇女子所留。
台上莲花台静静伫立在那,台下几人各自缄默无声。
几声咳嗽打乱了三人的心事,云翎转过头去,便见昏迷中的云舒又吐了一大口血,云翎蹲下身去,帮他嘴角的血擦净,又喂了他一颗药。
林道易摇头道:“你别再喂了,他中的是嗜心河的伤,这药没用,你得赶紧带他出去找几个高手,联手替他推宫过穴才行,不然他挨不了多久了。”
云翎的脸变了色,“你说他撑不了多久?”
“对,你也看到了,他的伤势一直在恶化。”林道易道:“如果得不到有效的救治,顶多只能撑个一两天。”
小皇帝笑了笑,颇有些讽刺的意味:“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这地宫马上就要爆炸了,到时候我们都要炸死,哪里还能让她的哥哥撑到一两天?”
云翎并未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她久久沉默着,似在思索着什么,好久后她狠狠一咬唇,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她转身向小皇帝道:“皇上,你若平安出去,请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救出安命候,救出颜家。”
小皇帝冷笑一声:“你甭再痴人说梦了,难不成你还真是阴时出生的救世主,可以开启密道让我们出去?再说了,即便是,你真有勇气走上莲花架吗?”
云翎没答他的话,她眸光一直停留在云舒身上。
须臾她将包囊里的药品都掏出来,细细放进云舒的衣襟,又替他整了整衣服,擦擦脸,最后她站直挺身,突然向小皇帝及黄衫男子行了个礼,道:“两位出去以后,我哥哥便要靠你们照顾了。请你们直接将他送到晋康王那里,小王爷自然知道怎么救他。”
一礼完毕,云翎又将一个锦囊放到小皇帝手中:“皇上,这里是一群通人性的蚂蚁,他能帮你联系到颜小侯爷或者小王爷,帮您回到京都。”说完她向小皇帝再次行了个礼,诚恳道:“皇上,今日一别再会无期。您答应我关于颜家的承诺,请一定要做到。”
她谨慎沉着,有条不紊交代好每一件事,颇像一个准备身后事的人,小皇帝不由疑惑的看着她,“你说这些话,是干什么?”
云翎微笑起来,向着两人轻轻道:“我是乙酉年,癸未月,丁巳日,未时生。”
林道易与小皇帝同时倒吸一口气,道:“你……”
云翎道:“是,我的生辰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林道易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他喉咙突然哽住,在这少女承认自己生辰时,他便已经知晓她的话里的含义,但仍有些不敢置信,毕竟蝼蚁尚且苟且偷生。
小皇帝也愣在那,道:“你是要上那莲花台,以你自己的性命,救我们出去?”
云翎嗯了一声,坦然地仿佛对方在问“你吃饭了吗?”
一长一少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在对生的强烈渴望与牺牲他人的羞耻感之中激烈交战。
正在犹豫间,地面忽地一阵剧烈震动,林道易惊到:“不好,地底存放炸药的火药库门已打开了,这是库门自动爆裂的声音,库门一旦爆裂,不出小半个时辰,整个地宫便要轰然炸响,片瓦不留!”
云翎脸色也变了,道:“时间紧急,你们快走!”
“可是……”小皇帝踌躇的看向那莲花高架,仿佛看到这少女浑身浴血,血流成溪的惨烈景象,他不由道:“可是你会死……”
“你们就别再磨蹭了。”云翎伸手推了推小皇帝,“再耽搁时间便不够了,到时候大家都要死。”
林道易缄默片刻,终于一跺脚,道:“好,皇上,我们走。”
小皇帝眼眶泛红,而云翎却将云舒扶起,递给林道易,小心翼翼将云舒背到他身上。
一切就绪,云舒站在莲花台石阶下,定定看着林道易背上昏迷的白衣男子,她看向他的眼神缱绻温柔,那样深情珍爱的神色,似要将眼前人永远烙印在自己心中。
一侧小皇帝终于看出来些缘由,问:“你毫不犹豫走上这莲花台,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吧。”
云翎笑了笑,很坦白地道:“是,我想让他好好活着。”
小皇帝道:“那你就不怕死吗?”
“怕。”云翎说着怕,自己却笑起来,带着一丝满足,“但我死了,他就可以活了啊。”
她虽然将死,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悲伤绝望。小皇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掠过一个奇怪的比喻,这女子,是生长在寒潭中的一株菡萏,盛开在恶劣的风雪之季,任风雨肃杀雷霆咆哮,哪怕最后花枝凋零,那盛开地仍留下初见时的芬芳。
“罢了罢了!你的情朕会记着!”小皇帝颤抖着嘴唇,终于下定了狠心,最后看了云翎一眼,跟着林道易一同走向大厅的内侧。
两人从大厅转弯向侧厅而去的刹那,林道易背上的云舒似感应到什么,他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莲花台下的云翎,想说什么,却又喷出一口鲜血来,再次晕了过去。
☆、第九十九话 浴血刑台
林道易小皇帝走远以后,云翎仰头看向莲花台,随后拾级而上。
只有十几级台阶,她走的很快,瞬间便到达顶端。
莲花台正中,木制的十字架高高竖立,仿佛一根庄重却残酷的华表,恒久而缄默地伫立在这地宫的百年岁月中,等待下一个为爱飞蛾扑火的女子。架子上有些深红的色泽,依稀是人的鲜血染成,无声诉说着当年惨烈的爱恋。
云翎抚摸木架出神,百年前那个一腔痴心的传奇女子,不惜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成全自己的爱。而百年后的自己,亦如她一样,甘愿为爱赴死。
云翎笑着叹了口气,站入莲花中央,将双臂一左一右架到十字架横柱之上,登时咯啦啦一阵机械声响,手腕及脚踝处刷刷探出四个精铁做成的锁套,将她的手腕脚踝紧紧箍在其中,几乎是同时,锁套里端擦擦弹出四个薄如叶片的刀片,锋利的刀锋瞬间切入皮肤。
刹那间,“嗤嗤”几声皮肉穿破的闷响自手脚处清晰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云翎的喉中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手脚四处的血脉,已被锁套处的刀片全部斩断!
鲜血霎时如冲突阻碍的溪流,自四肢动脉内决堤般汩汩流出,四股鲜红的细流流到地上,汇成一条猩红小溪,向着木架后的水槽流去。
那一刻,少女像是义无反顾将自身献祭给神的活人祭品般,被高高吊在木架上,她半垂着头,平静看着脚下的地面,以一种决然而然的态度,履行自己的信仰。
血越流越多,伴随着伤口剧烈的疼痛,云翎开始头晕眼花,浑身的力量似乎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快速消散,身子也在逐渐变冷。但她依然微笑着,脑里回想起这些年与云舒所有快乐的过往。
这些年,她与云舒一路相依为命走来,痛苦虽多,幸福亦是有过。那些幸福是静静绽放在回忆里最美的花,大朵大朵的五光十色,带着醉人的香气,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寻香而去,只需摘下一朵,便能为她这辗转流离、舛驳多难的一生,抚平宿命所有的伤痕。
血流还在继续,水槽里猩红液体的容量在逐渐升高。约莫过了大半柱香时间,只听“卡擦”一声微响,水槽的边缘震了一下,随后一声“吱嘎”的开门声远远传来,似是某处的密门得到开启。
被高吊在祭台上的云翎思绪已进入混沌之中,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脚下水槽里的血已经蓄满了大半个池子,而她的身上的血,流到了极限。
迷蒙中云翎眼前的世界渐渐黑下去,四周安静的如同死寂,仿佛陷入了永亘的黑夜。幽幽暗暗中,她感觉自己轻飘飘飞了起来,冲破了躯体的桎梏,风一样升到了半空,穿过浓雾阵阵,看到另一片遥远而光明的世界,刹那间耳畔梵音悠扬天籁吟诵,她在那清明飘渺的梵音中,瞥见远处的圣土之上,皓白莲花于明净的彼岸如雪如雾般摇曳,倒影着琉璃般的清明河流,艳丽到惊心,一袭白衣的男子停伫在那莲花之中,向她远远招手微笑:“莲生……”
那是怎样温暖而粲然的笑,只需短短一瞬,便能抵御这一世宿命的所有寒凉。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欢笑地朝彼岸花海奔去。
生命的终点,被倒吊在莲花架上的少女脸上看不出半分痛苦,她在美好的幻象中莞尔一笑,缓缓喊了一声:“哥……”
鲜血还在漫涌不绝,少女的双眸安详阖上,头轻轻地向旁边一歪。
※
地陵石门外,一群人面色仓皇的围在外面。
酒红眸子的男子失控地道:“这破门打不开,本王就炸开它!”一边喊一边对随从吼道:“听到没有!快去给本王调几门火炮来!快啊!”
碧衣的公子神色凝重的站在一边,手中的玉扇直捏出汗来。
“咦?这是什么?”一旁有官兵喊起来:“颜小侯爷,怎么你脚下有一群古怪的蚂蚁?”
一旁小书童眼尖,“咦,这好像是巫祖的蚂蚁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颜惜闻言低头看去,便见那蚂蚁身形快速爬动,不多时,居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拼出了一行字。
——我在地陵后门。
颜惜脸色一变,道:“去后门!翎儿在后面!”
……
地陵后门不远处,两个年龄不一的男子正倚在一棵树下,神色焦急。
突然明黄衣的少年两眼一亮,“他们来了!好快!”
“皇上,亲亲呢?”李承序气喘吁吁奔过来,抓住小皇帝的袖子问:“亲亲呢?云舒呢?”
“亲亲?”小皇帝被他晃的晕头转向,道:“你说的是那个进地陵来救朕的姑娘么?”
“对啊,就是她……”李承序说着,突然注意到黄衫男子背上的云舒,他尖叫一声扑过去,“云舒!云舒!你怎样?”
“怎么只看到云舒?”李承序盯着昏迷不醒的云舒,似是预感到不好的事,他定定看着小皇帝,猛然提高声音,“亲亲呢?我的亲亲呢!”
小皇帝被他的失态吓了一跳,他退后几步,指了指地陵,“你说的那姑娘,还在里面,估计已经不行了……”
“你说什么!”李承序跳起来,脸色陡然煞白,他拔腿向密道冲去,可有人比他还快,简直如一阵碧色的青烟,眨眼间便已超过他。
两人还未冲到密道口,便听小皇帝在背后大喊:“这地陵马上就要炸毁,你们不能进去!”
李承序哪听得进去,拼了命般往密道赶去,几十个守卫霎时涌上来,铜墙铁壁一般将他团团困住,道:“小王爷,那太危险了,您不能进去……”
颜惜面前,小书童及颜家随从同样张开双臂拦着:“少主,您不能进去,这地宫马上就要炸了!”
颜惜一声暴喝:“让开!”玉扇一掠,一阵刀锋似的锐利瑟瑟刮过,逼得周身的人倒退几步,再定眼看时,人已消失在密道之中。
小王爷被众人抱胳膊抱腿的拦在密道之外,他眼睁睁瞧着颜惜走远,一屁股瘫软在地,大声呼号起来。
……
颜惜奔过密道,沿着一个侧厅一转弯,霎时僵住。
这是怎样惨烈的一幕!
极目所至,满天满地鲜红一片!全是血!!
——高高的祭台上,莲花之中的少女被摊开双手,腾空吊在那里,像一只折断翅翼的蝶,无助而无望的悬在那里,风一吹,便要破散。
殷红的血沿着她的躯体流向木架,再永无止境汇入水槽,水槽里的血又漏出来,顺着莲花台的缝隙溢向石阶,猩红铺满了一整个石阶,将纯白台阶全部染红,那样灼热的颜色,似将整个世间都笼上一层惨烈的色泽,天地间除开满眼的红色,再看不到任何其他色泽!
颜惜像疯了一样冲上莲花台,他呼喊着她的名字,将她从祭台上解下,她全身的血几乎流干,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像是一个纸做的人儿,仿佛稍一用劲就会破碎。颜惜抱着她,想去探她的鼻息,可他指尖却不受控制的抖动,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翎儿,你撑着……”颜惜一把抱起她,风一样朝密道奔去:“我这就来救你!”
密道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