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的山石碎块下面,突然窜出一只一尺来长的大红头蜈蚣,高昂着头盯着打扰自己的不速之客,顷刻间它蠕动密密麻麻的足,一个猛蹿,朝云翎奔了过来。因着相距只有一步远,加之行动疾速,眨眼便挨到云翎的小腿。颜惜即便用上最好的轻功奔过来,仍是为时已晚。
云翎紧抱着小铁剑,沉溺在回忆中,颜惜的声音置若罔闻。
来不及多想,颜惜将手中锦帕用力一掷,那软绵绵的锦帕登时化作一道利器,飞旋着割掉沿途阻挡的草叶花枝,嗖的一声朝蜈蚣飞去。那蜈蚣甚是机敏,当下也不逃跑,直接身形一扭,从地上高高弹起,在撞到锦帕的刹那,它在空中突兀的转了个身,绕开锦帕直接更快的攻向云翎。与此同时,一个身影飞身扑了过来,抱住云翎重重打了几个滚朝旁躲开,混乱中两人一直滚到了悬崖边。
待到停下来的时候,就听云翎一声“嘶”的轻呼,颜惜慌不迭松开手,惊道:“还是咬到了吗?”
云翎捋起衣袖,手臂上一个鲜红的血口。
颜惜拉过云翎的胳膊,张嘴便向伤口贴去。云翎甩开他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帮你吸毒!这是天独峰的三怪之一——赤首金蜈,毒性猛烈,被咬者没有解药的话一个时辰就会毙命!”
云翎讪讪看了他一眼,道:“不碍事,我不怕。”
颜惜声音也缓和了些,“还有人嫌命长吗?眼下必须把你体内毒素逼出来!”又来拉云翎的手臂。
云翎把手放到身后,“不用你管,这种东西,还奈何不了我!”
颜惜被她这话堵得不知说什么,便将脸转到一边,眸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只见那只攻击云翎的赤首蜈蚣正不住在地上翻腾,时而将自己拉成长长一字形,时而屈身缩成一团颤抖,似乎十分痛苦,半晌后那长达一尺的毒物陡然一个抽搐,再也没了动静。
云翎嗤嗤笑,向那蜈蚣一指,“它死了,可以把它捡回去给荆安神医泡药酒。”
颜惜看着云翎,愕然道:“你……”
云翎若无其事,“几年前我有过一些经历,自此任何毒虫都对我无效。对我来说,我的鲜血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剧毒,它们只要碰到一丝半点,便会暴毙。”
颜惜静静看着她,想要问什么,却没问出口。
夕阳已经西下,夜色逐渐将深山笼罩,墨色苍穹上隐隐可见几颗星,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兀自孤寂的亮着。
云翎抬头看着夜幕,脸庞上浮起复杂的表情,自语般恨恨道:“逃不掉的朔日之夜。”
颜惜朝她看去,却发现她的脸在黑暗中异样的苍白。
云翎顾不上颜惜的反应,只是急切的催促道:“快走,快回云霄阁。”说着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污物,紧接着一声惊叫:“咦?我的小铁剑呢?刚才还在的!”
估计是刚才一番折腾掉了出去,她急忙忙四处张望,可是夜色沉沉的山中,除开斑驳的树影,什么都看不到,她俯下身在地面上急切摸索着。
颜惜看了她一眼,也转过身去,在另一面的土地上搜寻。
两人找了许久没有结果。云翎急了,将身子匍匐得更低,白皙的双手在草丛中一寸寸寻找,不多久她摸到一个冰冷的铁质,她心下一喜,身子往前更倾了一点,果然是自己的小铁剑,她刚想欢喜的叫出声,脚下却一滑,身子陡然失重向下坠了下去。
“啊——”
借着淡淡的星光,颜惜回过头来便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藕荷衣的少女一手抱着小铁剑,一手紧抓着悬崖边凸出的石块,整个身子悬空在悬崖边,夜风刮过,少女扬起苍白的脸,乌黑发丝在猎猎风中吹散开来。
颜惜闪电般奔去,抓住云翎的手腕,想将她拉上来。其实他不必多此一举,依云翎的武功,她完全有能力借力一纵,翻身上崖。
可他还是扑了过去。
颜惜抓着云翎的手臂,问:“能上来吗?”
云翎不答,只是攀着悬崖峭壁,一个劲喘息着,一副气力衰竭的摸样。
颜惜莫名的忐忑,他手掌往前移了移,握住少女手腕,就在那一霎,他指尖感触到她的脉搏。他瞳仁倏然一缩。
——少女体内,原本充沛的深厚内力,眼下空荡荡一片,半分也无。
那晚颜致远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明天是初一,不能跟云丫头出去”。
仿佛晴空一个雷电炸响,颜惜脸色一震,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脸色苍白,目光有些涣散,平时粉红的嘴唇一丝血色也无,仿佛是一个重症之人。
颜惜来不及问这其中蹊跷,沉住心神,对云翎道:“抓紧我,我这就拉你上来。”
云翎颔首,颜惜紧握住云翎的手腕,内力一吐,手向上一提,云翎的身体登时随力上移。
眼看云翎就要被拉上来,颜惜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喀拉”一声闷响,颜惜脚下的大石块骤然松动,朝悬崖边倒塌而去。原来这石块本就是卡在悬崖边,两人的身体一下压上来,一时承受不住,裂出地面。颜惜本就手拉重物,脚下石块陡然一塌,他一下重心不稳,朝前跌去,大半个身子已摔出了悬崖,只留下双脚还牢牢勾在石块上,远远看去,两个人手拉手悬在半空中,像两个挂在崖上的风筝,仿佛一阵风吹来,两人便会朝着这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石块还在不断脱离悬崖,即将崩离,慌忙中云翎大叫:“松手!”
颜惜若是此时松开云翎的手,足下在石块一点,定能借力攀上悬崖,保住性命再简单不过,可他的手没松一毫。
云翎急道:“我叫你松手!”
颜惜毫不理会,拽着她的手又加了几分力,一字一顿道:“想死,也得问过本少允不允。”
云翎的话还没出口,刹那间“轰隆”一声大响,石块彻底崩裂,两个人陡然失控,一起向下摔去。情急之中,颜惜一把揽住了云翎的腰,两人的身体顺着悬崖壁急速下坠,耳畔有呼呼的风刮过,伴随着一同滚下来的大小不一的石子,砸在两人身上剧烈的痛。
电光火石之间,颜惜眼光从崖壁上掠过,突然眸光一闪,右手往陡峭崖壁上一摸,居然抓住一根粗大的藤蔓,他的手在藤蔓上摩擦滑下片刻后坠势渐缓,终于慢慢停住。
黑暗的悬崖上,颜惜一手握着藤蔓,一手抱着云翎的腰,惊魂未定的两人喘着粗气。
黑暗中他挟着青荷的清新之气,混着她身上的莲花香,交织成一股特殊气息,萦绕在两人。两人一时都略显尴尬,不约而同避开了脸。
须臾,颜惜开口了,云翎以为他会说好险,结果他风轻云淡说了一句话:“抓紧了,万一不小心摔下去,可千万别脸朝下。”
云翎气结,又发现自己双手紧紧抱着颜惜的胸膛,立刻脸色一变,难堪的想伸回手,可扫了一眼脚下漆黑的万丈深渊,赶紧打消了念头。
“今日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好端端的悬崖居然垮了!不过又给我摸着了一根救命的藤蔓!”虽是劫后余生,可颜惜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后怕,反而还调侃了几句:“幸亏这藤蔓够结实,不然本少从这么高摔去下,山底下红红白白的一片,一眼望去,岂不是跟番茄炒蛋似的!”
云翎听了这话,气恼又好笑,一时尴尬全无,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便道:“嗯,现在得想个法子爬上去才好。”又哀怨道:“真是可恼,想不到我竟也有求助于你的时刻。”
颜惜道:“放心,我会很快忘记,我曾救过你。”而后环视四周,忽地眼色一亮,“看,那是什么?”
云翎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崖壁旁边,隐约可见一个凹进去的洞穴,而更令人惊愕的是洞穴里面,竟然有微微的亮光透出。
两人对视一眼,云翎道:“那里……似乎是个石洞?”
颜惜道:“柳暗花明又一村,下去看看。”
云翎点头,抓紧了颜惜。
两人滑落在洞口,云翎马上收回了圈住颜惜胳膊的双手,靠在洞穴口上,不住喘气。
颜惜则若无其事的拍拍手,问云翎:“如今你内力全无,为什么会这样?”
云翎做了一个没关系的姿势,“放心,明天就好。”
颜惜踌躇着,“可是因为……今夜?初一?”
云翎抬头望望空荡的夜空,道:“是,因为今日是朔日之夜。”
颜惜无奈一笑,道:“看来你并不打算多说。”
云翎答所非问,“欠你的情,我自会还你。”
☆、第十话 别有洞天
两人都没再讲话,黑暗中颜惜别过脸,寒谭般的眸子里有什么被压抑着,云翎没有看见,待气息稳定之后,她往洞里走去。颜惜抢先一步护在她身前,两人紧挨着走进了洞穴。
洞穴里起先像一个狭长的通道,有微光透入,越往里走,道路越发宽敞,光线越发明亮。
两人在洞穴中七拐八拐了好几道弯,绕过一道巨大的石壁,眼前突然骤然一亮,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无数颗夜明珠被镶嵌在洞壁上,将整个洞照耀的犹如白昼,墙壁上精心描绘着五彩的壁画,那些腾云驾雾的仙女端立在壁上,身着五色彩衣翩翩起舞,一颦一笑栩栩如生,仿佛随时可将丝带一甩,飞升而去。
目光移至大厅正中,两人均是一惊,一块巨大的水晶墙矗立在两人眼前,整块水晶似是天然形成,浑然一体,在百盏夜明珠的照耀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眩人眼目。
颜惜赞叹道:“这里到底是何地?便是我身为皇族遗贵,尽揽越潮岛奇珍异宝,也从未见过此等奇品。”
云翎带着同样的讶异,“我住在这玄英山十几年,却从不知晓竟有这样的地方。”沉思片刻,又道:“此处是玄英山禁地,又深处悬崖峭壁之内,危险之至。今日若不是我们侥幸误打误撞闯进了来,可能永远都不会知晓。”
颜惜刚要接话,却目光一闪,道:“那是什么?”
云翎这才注意到巨大的水晶璧后面,居然似有什么在晃动。两人走过去便一愣,只见光华流转的水晶背景下,一个身着火红衣衫的妙曼女子正对自己莞尔一笑。
两人怔了片刻后恍然大悟,这是一副悬挂的画卷。那丹青卷上的人物十分逼真,身材大小跟真人相差无几,加之画工精致,描绘细腻,用色鲜明,刻画生动,简直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画上的美人一袭榴红衣裙,多褶的裙裾重重叠叠,肆意的蹁跹开来,宛若云霞。她一手持剑,身姿微微□□,眉目间满满的笑意飞扬,姿态神情洒脱不拘,在这神仙般的洞府中,仿佛即刻就要跳出画来,踏歌而行挥剑而舞。
云翎赞道:“她真美,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人?”
颜惜道:“出现在云霄阁禁地中的美人图,应该和云霄阁或多或少都有点关系。”
云翎没答话,打量着石洞,找了一个相对舒适的角落倚墙坐下,颜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也寻了个位置坐下。
良久都没人开口,但经历了一番生死奇遇之后,两人抛却了冷言冷语,关系不知不觉已缓和许多。
云翎倚着墙靠在自己手臂上,问:“今天为什么要救我?”
颜惜脸上浮起浅笑,道:“云世妹若有意外,你爹和我爹都不会放过我。”
云翎不语,掏出腰间的小铁剑,低头看了片刻,道:“你虽然曾经拿走它,但你终究还给了我,多谢。”她的声音极轻,带着微微的颤音。
颜惜漫不经心地笑笑:“本少无非最近过于无聊空虚,找点事调剂生活。”
云翎轻轻打了个战栗,随后她又换了个坐姿,双手抱膝,身子蜷缩在一起。
颜惜注意到她的举动,问道:“你可还好?”
云翎道:“无妨,只是有点冷。”说着把自己的衣领往里紧了紧。
颜惜环视四周,只觉得这春末的山中夜晚,凉爽适宜,丝毫无半分冷意,正要开口,便听云翎道:“拿去。”说着一个柔软的物体便飞了过来。
颜惜手一接,看清是一块小小的雪白丝帕。
“什么?”颜惜拿着帕子,抬头看她。
“颜少主的手若不想留疤,还是处理下。”云翎指了指颜惜的右手,那手掌上血迹斑斑,估计是方才握着藤蔓,坠势太猛摩擦出血的。
颜惜不以为然:“小小伤痕不会影响本少的完美,无需处理。”
云翎的眼神莫名的黯了黯,“一道伤疤可以置之不理,若有一天,你浑身都是伤疤,那该如何?”
“你这个举动……是在关心我?”颜惜握着手帕,春水瞳眸泛起涟漪,旋即他顺着她的话戏谑,“放心,论谁满身伤疤,尊贵的云霄阁大小姐都不会这样。”
云翎自嘲道:“是么?”
话是那般说,颜惜还是拿起帕子包扎去,但左手不便,缠来绕去也包不好伤口。云翎皱眉走过来,半蹲到颜惜身边,伸手捏住了帕子,指尖在颜惜的手掌边轻快的翻飞。
颜惜的眸光不经意落在她的侧脸上,借着莹莹的水晶璧光,少女的神情专注,睫毛扑扇之间,让人无端想起雨后金丝桃的花蕊,细密而柔软的纤长,让人想用指尖轻轻拂过,试探那花蕊上的轻盈触感。
颜惜蓦地一愣,似被自己这倏然而至的念头惊到,转过了头去。
云翎没发觉他的异样,轻巧打下最后一个结,“好了。”
颜惜转过脸来,笑道:“云世妹当真恩怨分明,眼下对我可跟往昔判若两人。”
云翎道:“你总归是为救我而伤,算我欠你的。”又道:“今儿你帮我找到了我的小铁剑,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了。”
颜惜笑而不语。
云翎沉吟片刻,低声说:“知道我为什么后来这么厌恶你吗?因为你丢了我的小铁剑。”
颜惜哭笑不得:“就为了这么点事?”
“当然不止是为这件事。”云翎坐回去,软软歪靠在石壁上,头埋在胳膊里,声音带着无力的虚弱感:“你定然以为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小玩意,对我来说,却是顶重要的宝贝。当年你拿走了我的小铁剑,诓我说丢在了浩清池,我着急大哭,哥哥为了哄我,偷偷躲过下人,在寒冬腊月里,跳进结冰的池水里,捞了整整一晚,第二天被阁里的人发现,已冻晕过去。”
颜惜惊了惊,道:“竟有这事?”
云翎苦笑一声,凄然道:“他被人救来后,昏迷高烧三天两夜,几次一脚踏在在阎王殿里,亏得荆安神医全力抢救才醒来,可是因为在刺骨的水里浸泡太久,伤了肺,从此以后落下了严重肺疾,这辈子都将肺疾缠身,永无痊愈之日。”
“。那你,其实是为了云舒的病,才同我置气的?”
“是,那把小铁剑只是一个媒介。”
颜惜怔然无语,想起年幼任性的往事,及那个一袭白衣的温和兄长总是药不离身,脸上不免染上几分愧色,启唇想说什么却缄默下去。
“每到湿冷季节他便咳嗽的厉害,有时能咳出大口的血,怎么止都止不住,我害怕极了,担心哪天他会死掉……”云翎的声音越来越低,口气越来越弱,她抬起头来,颜惜这才发现,素日在他面前一贯凛冽而倔强的她,此时脸色纸般苍白,像一朵干枯殆尽的花。
颜惜瞬间踏步上前,扶住她的肩,“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虚弱成这样?”
云翎没答,只是连连搓着自己的身体,仿佛是置身于冰天雪地的酷寒之中。似乎又有一阵寒冷袭来,她颤抖了一下,拉拉袖子,本想将自己裹的更紧一点,不想却听“撕拉”一声响,她右肩的衣料撕开一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