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平日,来个几只她倒是不惧,但此刻两人经历了狂风骤雨船沉人伤,又被冰冷的海水浸泡,早冻的奄奄一息,武器也丢了,哪还有精力去击杀这些嗜血霸王,何况还不止几只,而是一群!
深知无法逃脱的她立马向云舒道:“你快走!”
云舒皱眉不语。
她心急如焚,连连催促,“你快走,别管我,横竖我中了血咒也活不了多久!”
云舒不答,看着前方的鲨鱼,又侧头深深瞅了她一眼,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云舒右手在她后背猛然一推,她便随着那浮木远远的朝鲨鱼相反的方向漂开。她越退越远,而那方的云舒表情凝重,茫茫海浪间只见海面上银光一闪,爆起一片猩红血光——他一刀割裂了手腕,带着满手的血随水四溢,漾起一大片水红的花朵,霍地跳入海中,快速向反方向游去。群鲨闻到血腥味,立刻摆着尾巴赶去。
她脑中一声炸响,凄厉大喊:“哥——”
云舒的身影渐渐远去,鲨鱼还在后面紧紧跟随,他扭回头,再次凝视她一眼,说出一句话。
他说:“活下去,等我五年。”
……
“哥——”云翎一声尖叫,惊的自己睁开了眼。醒来发现满屋子的人都围在她床边。紫衣帮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庆幸道:“小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云翎睁着大大的双眼,缓了好一会才从梦中回过神。她眼珠缓缓转了一圈,发现自己额头上敷着一块冰帕子,问:“我怎么了?”刚一出口,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嗓子居然哑了。再动一动,发现自己后肩背痛的厉害。
荆安走过来,替云翎换了回帕子,“你方才晕倒了。”又问:“小姐肩背上的伤何时受的?伤势可不轻啊,您不仅没养好伤,还在外吹了整宿的风,寒邪入体这才发起高热人事不省。好在伤势已被我控制住了,吃几副汤药,敷半个月外伤药,好生养着就会好了。”
云翎谢过了荆安神医。
荆安神医又为云翎诊了诊脉,确定无大碍便去抓药了。下一刻颜葵的大嗓门从门外殷勤传来:“云小姐还好吗?”
猜也不用猜,便知颜家主仆来了。
颜惜进了屋,目光在床上一掠,将床脚的贵妃榻拖到床边,优雅坐了下来,看着云翎一言不发。
黛衣在一旁瞧出了点端倪,轻咳了两声后说:“神医说小姐要静养,我们就不要再这里叨扰她了,颜少主留在这里就可以了。”于是拉着紫衣一干人退出了房间。
下人退下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颜惜凝神看了云翎一眼,留意到她眼睑下一圈淡淡的青色,显然是这些日子都没睡好。不由叹了口气,伸手在她脑门上一敲,说:“你啊,总要弄的自己不舒服才能消停!”
他敲的力度不轻,云翎一声痛呼,“颜惜,我是病人!不带你这样的!”
“哦?病人!你是怎么生病的你心里最清楚!”颜惜力气加重了点,脸色虽然和煦关切,口气却颇有些恶狠狠:“我叫你整夜不睡!叫你半夜里去外面吹风!叫你这几天在外乱跑不好好照顾自己!叫你背上肋骨还受伤!”
“你都知道啦?”
颜惜颇有几分无奈,“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仅是严重的皮肉之伤,居然还断了一根肋骨。”
云翎低下头,不知该实话实说还是含糊过去。
颜惜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眸眯了起来,让这个优雅的笑意颇含几分危险:“不说也罢,等云世叔回来,听见你断了一根肋骨的事,我可不替你瞒。”
“别!我说就是!”意识到危机的云翎赶紧阻止颜惜,“赏灯那夜,我遇到了风清,随后遇到了正与对头恶战的月隐,我去帮忙,结果惹到了一位高手,我打他不过,便将他引入山中,未曾想反被他逼上了悬崖,为了甩掉他,我佯装跳崖,结果被那人随从抛下来的大石块砸中了后背肋骨,再然后……”她颇无奈的指指受伤的后背:“就这样了……”
她风轻云淡的说来,颜惜虽仍保持着微笑,但眉头忍不住跳了又跳。笑和郁同时浮在一张面容上,很有些别扭,“你说什么?你跳崖!你为了救他把自己弄成这样?”
云翎干干笑了两声:“呵呵,这个……”
颜惜依旧笑着,薄唇却已抿紧,眉宇间阴阴沉沉,似有乌云堆砌。
“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救他的……”云翎见他表情有异,连忙为月隐开脱,“要怪就怪我运气不好,那抛下的石块还真砸中了我……”
“呵!”颜惜急促笑了一声,眸中有压抑的情绪在翻腾,他倏然俯近身子,逼视着云翎,“你就这么喜欢他?!”
“什么?”云翎没听明白。
“我说你就这么喜欢他!”颜惜的笑敛住,陡然握住云翎的手腕,他漆黑的瞳孔凝视着她,那寒潭般的眸子闪现几分怒意,浪潮般翻腾不休:“你就这么在乎他!你知不知道,那绝壁那么高,你若是稍不留神摔下去,这条命就玩完了!”
他一向行事泰然自若,不论接人待物从来都平和温煦,即便再大的不满也能转为春风化雨,三言两语点到即止。这次却是真的动了怒,云翎望着他的怒容,拉着他衣袖,放低姿态赔笑道:“你干嘛啊,发这么大火!我这不好好的嘛!又没出什么事!”
“我为什么不生气?”颜惜手一挥,毫不客气地拂去了她的手,“你一心只想着他,可有半分想到其他关心你的人?”
云翎自知理亏,低着声音解释道:“可他那会需要我啊!我得帮他啊!”
“他需要你!那你有没有想过,”颜惜的话脱口而出:“我也需要你!”
话落地的刹那,房中安静下来,云翎抬头呆看着颜惜,颜惜亦看着她,有某种情绪在两人之间荡漾开来。旋即颜惜猛然俯下身,紧紧拥住了床上半躺的云翎。
☆、第五十三话 真相乍现
房间静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响都听得见,云翎僵硬地坐在那,任由颜惜的怀抱圈住他。他清荷般的华凉气息扑面而来,隔着层层衣物,她仍能清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与微微起伏的胸膛。
盛夏微风穿过镂空的轩窗,将两人耳畔几缕泼墨乌发吹得翩跹飞舞,那青丝时而绞在一起,时而各自分开飘飘荡荡,在墙上投下灵动的影子,如一对缠绵悱恻互相追逐的蝶。
“别再那样,别再做那么冒险的事。”颜惜沉静下来,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嗓音愈发软和,依稀又透着焦灼,“翎儿,我会担心……”
他一向人前雍容自得,便是天塌下来也是从容不迫的态度,何曾有过这个模样,云翎想着他是为自己担心受累,便不好意思将他推开,愧疚道:“颜惜……”
颜惜垂头注视着她,等着她下面的话。方才的怒容已消散,眼下的他目光极柔和,温柔的近乎怜爱。
那样温情脉脉的目光里,云翎多少有些动容,她抿了抿唇,本来是想好好配合这样的氛围,温婉且感动的说一句,“对不起,要你担心了。”结果背上猛地一痛,到了喉咙里的话一变,硬是变成了一句大煞风景地,杀猪般的嚎叫:“——颜惜,啊!痛!”
颜惜忙松开环住她的双臂,“哪里痛?是不是我压住了你的伤口?”
云翎哭丧着脸点头,那日断骨之伤虽有及时接上,又涂有风清的良药,但毕竟后来几天都在四处奔波照顾月隐,是故一直都未好,但凡稍微用力触碰还是会痛。她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慢腾腾从颜惜怀里退出来,歪靠在床头上,而颜惜退坐回贵妃榻,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眼光里有怜惜,“我不碰你伤口了,你可还痛?要不要再把荆安神医唤进来瞧一瞧?”
云翎摇了摇头,“不疼了。”想缩回手,却被颜惜牢牢握住,这叫她联想起小时候,七岁那年她得过一场疾病,躺在床上好些天,身上因为针灸扎的跟刺猬一般,痛得呜呜叫,那时九岁的颜惜也是像这般,坐在她床沿旁边,握着她的手,关切问:“翎儿,你还疼吗?”
她怕他担心,便挤出一副笑,“一点都不痛……”一边否认一边痛得倒吸凉气,直将手下床单捏的跟麻花一般。
当年那小小少年担忧的脸,纵然隔了漫长的十几年光景,可回想起来,一切还如从前那般熟悉。云翎自嘲了一句,矫情什么,颜惜怎么地也算是你兄长,生病了握握手安慰有什么不可以,想当年小时你还羡慕他长的好看,强行亲了人家好几回呢。
这么一想,云翎便没再拒绝颜惜的关切。
……
时间过得很快,云翎在众人的照顾下躺了好几天,各种食补药补,伤势回复得很快。
颜惜每天都不请自来,时常陪着她一呆就是大半天。丫鬟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皆道小姐终于跟颜少主恢复了当年的情分。
这天晌午,颜惜一如既往的来了,还带了些小玩意给云翎解闷,云翎在床上瞧着玲珑可爱的小玩意,烦闷的心开朗了许多。
下人们都自觉的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两人,颜惜在一旁贵妃榻上坐着,含笑瞧着她逗弄着那些小玩意。云翎这几天药膳补品吃到撑,故而脸色明显比前些天要好看许多,阳光从窗中漏进来,照在她略微红润的脸上,透出暖玉般的色泽。夏花光影中,她侧着脸,微翘的下巴到锁骨之间的弧度优美,睫毛细密而纤长,扑扇间在墙上投出一弯暗色剪影,颜惜抚着茶杯的手滞了滞。
他一向晓得她生的美,也理智的知道,她是个美人,却绝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这些年他因由家族生意走南闯北,从寒冰千里的塞外到炙热无比的漠北,从繁盛熙攘的京都到香艳传奇的罗泽海,这一路上见的美人多了去,比她更美的不乏人在,可世事偏偏这般蹊跷,那些美人美则美矣,却无法在他心底留下印记。而她却不一样,他记得她每一点模样,从她四岁初见一直到现在,那些似水流年里,她的微笑冷漠娇嗔都似木桩上的独特年轮,在他心底拓得清楚。便是那疏离的几年中,虽不常见面,可午夜梦回里常常有她,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她抱着一大捧娇艳山茶花于石阶中回眸一笑,亲昵唤他:“颜惜哥哥,颜惜哥哥……”
便是连与曲箜篌呆在一起的三个月,他亦丝毫没忘掉与她的任何点滴。那日听得一位得道高僧说,今世情缘之果,皆由前世之因所定,如此说来当真是他与她前世有何牵连,今世便这般离不开,忘不得,放不下,欲语还休。
“唉,欠你的!”颜惜坐在贵妃榻上瞧着云翎,喟叹一声,嘴角却弯着一抹笑意。
云翎还在床上饶有兴趣的摆弄着小玩意,突然颜惜将一枚细细的东西递到了眼前。云翎定睛一看,差点叫出来。
——白玉芙蓉簪。
她一把将簪子捧回了手心,惊喜道:“咦,是我的簪子!。”
颜惜道:“拿好了,下次别再当出去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云翎满脸带笑,“你是怎么找回来的?我明明当了呀!”
颜惜瞥了她一眼,“你别管我是怎么拿到的。总之,我既然将它拿回来了,你便不能再随便给出去了。”
云翎用力点头,颜惜满意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搁在了云翎枕边。
那也是一枚簪子,不知是碧玺还是水晶做成,通体莹润无暇,流转着幽幽的光泽,顶端托着一朵粉色宝石雕成的莲花花骨朵。巧匠手艺极好,花瓣姿态琢磨的尤为细窈精致,纤纤细细的经络雕刻的活灵活现。花骨朵的造型亦是巧妙,含苞待放的模样,欲开未开的绽出几朵花瓣,缝隙中露出一撮嫩黄蕊心,娇艳欲滴。
云翎赞了一声:“好漂亮!”爱不释手端详了一会,当下也不讲什么客气,“你既然拿来了,一定是送给我的吧!谢谢啦!”
颜惜拨弄着玉扇,漫不经心说:“本少偶尔得了这簪子,想着身边喜好藕荷色的只有你,便将它拿来了。”
见云翎满意地翻来覆去,他面上敛不住的愉悦,偏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总之这是我送的簪子,不能再为任何人当了去,管他月公子花公子都不行。”
云翎本来心情好了些,可听到月隐的名字,情绪又消沉下去。
颜惜发觉她的异常,问:“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憋着。”
云翎沉默良久,问道:“颜惜,你会不会为了一个人苟且偷生?你会不会为一个人甘愿几年如一日受人驱使?你会不会不顾一切保护一个人,哪怕自己备受折磨死也无怨无悔?”
颜惜摆首,“我没有碰过这样的情况,不敢妄下定论。”又问:“你身边,有这样的人?”
云翎苦涩一笑,“是啊。”
颜惜沉吟片刻,“我想,那个人应该在乎极了另一个人,或者,根本就是爱。”
“爱?”云翎摇摇头,“不可能!是谁也不该是他啊!”
颜惜道:“情爱一事本就难说,从来身不由己。”
云翎沉默半晌,道:“不说了,我来把你送我的簪子包好,千万别掉了。”起身去翻床头柜上的梳妆架,结果要找的没找到,摸出一方帕子,她将那帕子随手一丢,又继续找装首饰盒子。
丢者无意看者有心,那帕子里滑溜溜滚出几粒黄色药丸,颜惜随手捻起一颗,端详片刻,凑近去闻了闻,神情凝重的问:“你怎么有这药?”
“什么药?”云翎扭过头来,目光落到颜惜掌中的那几颗小药丸上,认出是那日山洞里从月隐腰囊中掉出来的药,当时她拿帕子包好准备回头处理,结果一回家便忘了,那手帕随手便塞到了抽屉里,直到刚才她胡乱翻了出来。
云翎看着颜惜肃穆的表情,便问:“你认得这药?”
颜惜颔首,道:“这是转声丸。”
云翎眨眨眼:“什么是转声丸?”
颜惜道:“这种药一般是某些想隐藏自己身份的人服用,服下去后,人说话的声音会发生改变,旁人便听不出来了。”
云翎一惊,“即使是最亲最熟悉的人也不能分辨出他的声音吗?”
颜惜点头,“是,这药效果非常好。假如那人还易了容,简直就是摇身一变,从里到外都变成另外一个人。”
云翎怔在那里:“易容……”
颜惜道:“对了,我还听说有一种特殊的易容方法制做人皮面具,那皮子就跟人的皮肤一模一样,用手摸都摸不出来。如果再配上转生丸,堪称伪装的无懈可击!”
云翎呆坐在那里,喃喃道:“转声丸……人皮面具……”
颜惜瞥她一眼,问:“你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云翎失心丢魂般,嘴里叨念个不停:“转声丸……人皮面具……肺疾药……桂花过敏……祛疤膏……冰冷的小指……还有,还有洁癖与檀木香……”
颜惜没听清楚:“你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
云翎恍若未闻,她专心致志将这些词连在一起,反复默念,待到念到第三遍时,冥冥中似是光电一闪,脑中仿雷电轰隆隆当头劈过,照映的这浑浑噩噩的脑海,陡然一片清明。那所有被存心隐瞒着的事实,竭力掩饰着的真相,还有蛛丝马迹的疑点,一瞬全部想通。一切一切,她已全部明白。
她一把抓过被子,指尖颤抖个不停,然而面上却浮起不可抑制的笑,她懊恼道:“我真蠢,我早就该想到!一定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做?”
她念了几遍,说:“骗子!你这个骗子!骗我的好苦……”她一边说,一边笑,似乎十分开心,却又怔怔留下泪来。
“又发烧了么?”颜惜盯着她,拿手想去探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