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到云翎房门口,李承序手明眼快往她手中塞了一样东西——一块盘着蛟龙的墨玉腰坠,笑道:“这是本王我的贴身信物,见物如见人。你若有事可拿着它去德庄找我。你知道德庄吧,基本上每个城都有一两家德庄金铺。”
云翎心下一暖,握着那腰坠瞧了片刻,进房去睡了。
一夜便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
云翎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洗漱好走下楼吃早点时,见李承序真走了。
颜惜家主仆正施施然坐在楼下一角,云翎懒洋洋坐到桌旁,打了个招呼后问:“曲姑娘呢,怎么不下来一起吃饭?”
颜惜淡淡道:“她说身子不舒服,我让客栈丫头端着饭去房里伺候了。”
云翎哦了一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颜葵凑过来挤眉弄眼,“嘿嘿,我昨夜无意间起身嘘嘘,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什么话?”
“想不到云小姐你这么开放……”颜葵捂着脸,故作害羞状,“我见那小王爷冲你扑了上去,手一边在你身上摸来摸去,一边激动喊着给我看看……啧啧,后面我就不好意思再看了……”
云翎含着粥瞬间石化。
那会李承序要来看她的伤疤,颜葵没看见头尾,只看到“传神”一幕,这是断章取义么?
一旁颜惜微笑如初,只不过夹菜的筷子慢了半拍。
云翎还没来得解释,颜葵又凑近了些,“你们两真好上了?”他突然变了脸,指着云翎激动道:“这么说,你要做娘娘啦!王妃娘娘!”
云翎嘴里的粥直接喷了出来。她决定不跟颜家书童呆在一起,于是端着粥上楼去。
颜葵仍旧在那里自语道:“若云小姐真变成娘娘我该怎么办?”
颜惜并未睬他,目光落在云翎背影上,手中筷子夹起小二刚端上的芙蓉什锦尝了尝,旋即皱眉,命颜葵将一盆菜全数洒在不远处的空桶内。
泼完之后,年轻的贵公子拿起锦帕擦了擦手,神色淡然地丢下一句话:
“今日的菜,味道真差!”
☆、第三十四话 栖霞突变
夜色渐浓,浩瀚的夜空无边无际。
云翎打量着自己的新房间,对颜葵道:“我拜托你,下次不要这么唯恐天下不乱好吗?就因为你中午乱喊什么娘娘,惹得别的客人好奇来瞧,害我不忍骚扰只能换一间房。”
她拉来一张椅子坐下,哀怨道:“这房间比先头那个差多了。”
“我瞧这房间倒也雅致,譬如墙上这幅写意山水图,譬如几盆兰花配着这小轩窗,你若不喜欢和我对换也成。”窗旁陈设一软榻,颜惜正闲情逸致斜靠着欣赏窗台上的兰花。那兰花枝叶纤嫩细长青嫩,而颜惜这方也是一袭碧色衣衫,一花一人好生匹配。灯台上烛火似被这美景感染,轻轻爆出几朵灯花,颜惜转过脸来,清隽的面容端着温煦的笑,随着这一笑,原本昏黄的房间骤然明亮起来,仿佛盛春时节明媚的阳光流淌而入,照亮一整房屋。
他如此之姿引得云翎忍不住多瞥一眼,笑道:“我可不敢跟你换,曲家美人故意挑挨着你隔壁的房间,我若换过去,她岂不是要失望?再说我喜欢那间房,并非在意里面的摆设,而是那房间窗子格外大,夜半躺在床上可以看见漫天星光,感觉妙极。”
“那你等会。”颜惜眉梢挂笑,戏谑道:“我去叫掌柜的将这外墙拆掉,到时你露宿于星光中,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云翎扑哧一笑,“算啦,不然半夜的蚊子要把我抬走!”
两人自那次云霄禁地事件之后,关系便如春暖破冰,加之本身便有感情基础,此番一同来林州,谈不上亲密无间,相处融洽还是算得上的,平日路上打发枯燥也常聊天,偶尔还会调侃几句。
玩笑过后,云翎撑着窗沿仰头去看那夜幕中的星子,一本正经问:“天上各位星宿神仙,我有一个愿望,你们能不能大发慈悲,快快帮我实现?”
颜惜听着她的祷告,弯起了嘴角,他由软榻上立起身,挨着云翎同去看那头顶上片墨蓝夜空。
轩窗旁两人并肩而立,一个俏美明秀,正指着天上星子絮叨,一个雍容闲雅,暖玉般的脸庞噙着浅浅笑意温文倾听。远远望去,这一对丰神俊逸的男女,衬着那背后精巧镂花的朱红轩窗,合着那翠绿欲滴的几支兰花,配着那案几旁沉声煮茶的青衣书童,恍若那丹青里才有的画面,那是绝世画师泼墨而下倾心挥毫,方作出这动人意境风华。
情景太过美好,没人留意房门外。
微微敞开的房门外,曲箜篌立在那里,望着房里那一幕脸色发白。许久后她轻轻退了出去。
客栈楼道里时常人来人往,曲箜篌动作极轻,云颜二人并未察觉,仍是站在窗前。
二人轻松的气氛并未维持多久,忽然窗外暗夜陡然一亮,紧接着传来“轰”的一声炸响,一朵紫红烟花弹炸自空中炸开,绽放出奇异的姿态,细细看去,那形状是一个特别符号。
——江湖中某帮派专属的紧急求救信号。
云翎尚在思索,颜惜已反应过来,脸色微变,“不好,栖霞有难。”又朝云翎道:“你好生休息,我去栖霞看看。”
云翎道:“得啦,一起来,一起去。”
颜惜凝思片刻,颔首,两人嘱咐颜葵一番后,一道去了栖霞。
……
赶到栖霞山庄时,已经半夜。天上疏疏稀稀几颗星子,月亮隐在层层云朵后面,山中光线十分幽暗。
栖霞山庄夜半必锁的大门突兀的敞开着,料峭的夜风穿门而过,往常的守卫一个都没见到。
两人心底掠过不好的预感。
旋即进了大门,两人一惊。
惨淡的夜灯下,栖霞门后的宽阔庭院里一片血腥,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暗红色血汇成溪流,在院子内肆意蜿蜒开来,那一个个前几日还鲜活乱跳的生命,如今已没有半分气息。
云翎俯下身来,同颜惜一道查看脚边一个已死的弟子,那人似乎死去不久,尸身还未僵硬,面朝地,背部一个极大的伤口横贯而穿,应该就是致命伤。颜惜将翻过身来,发现他脸上竟带着一抹莫名的笑。
颜惜细细瞧着那个伤口,道:“尸体上的伤口看起来是栖霞派本门刀法所为。”说着翻开另外几个已死的弟子,发现都是死于自家门派武功。
云翎奇道:“难道是门派内讧,自相残杀?”
颜惜摇头。
下一刻云翎突然在满地的尸体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何胜!
何胜满身血污,横躺在院落侧边,看来死去已久,而他的胸前,一柄长长的大刀深深的插入心脏。
云翎一惊,却不是被他的惨象所惊,而是被他脸上那抹同样的古怪笑意和胸前的长刀所惊。她指着那柄刀道:“他胸口上的这把刀,是自己的武器。”
颜惜思索道:“栖霞的门人要么是死于自家门派武功,要么被自己武器所杀,都还挂着古怪的笑,这跟燕州那几起连环命案是一样的死状。”再看看那些尸体的伤口,“这死状是自杀,可他们好端端为什么要一起自杀?”
云翎微怔,想到了什么,这死法她再眼熟不过,这是……
勾魂铃!
云翎脸猛地一白,将地下尸体翻来覆去查看,她拨开尸体后脑勺上的头发——发际线以下的脖子,两个血红小口子,那伤口极小,被浓密头发一遮,不仔细看压根看不见任何端倪。
云翎定定瞅着那两个血红小口,心下一凉,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是,是他们!是血……”
颜惜没听明朗,问:“血什么?”
“没什么!”云翎话音一止,道:“这些人是自杀,又不是自杀。”
颜惜仔细再探了探尸体上的伤口,似是察觉了什么,神情渐渐凝重:“血妖?曾经让武林惊慌失措的邪教血妖?”又道:“不应该啊,血妖不是早在十来年前武林各大门派的围剿中就消逝于世间么?怎么还会有?”
云翎表情忽地有些恍惚,似是陷入沉思,喃喃道:“她们不是真正的血妖…却同血妖也有某些相似处……真正的血妖是……是……”
她这句话低而沉,到最后颜惜未听清楚,欲再开口问时,云翎已快步走向其他尸体,逐个翻开后脑勺查看,检查了七八个,均发现一模一样的小血口。比针眼大不了多少,口细却颇深,两个血口并排在一起,互相间隔半指宽。
这是一种巧妙的伤人手法——她无数次见过,没人比她再熟悉。
她指着那伤口,低哑着声音道:“真的是他们,是他们来了……他们用勾魂铃杀了这些人,随后留下这些血口子!”
颜惜尚未弄清楚,云翎已跳了起来,“不好,何掌门大概出事了。”说着穿过院落急急往后头走,颜惜只得快步跟了过去。
掌门院落死一般的寂静,唯留几盏灯笼挂在门口,随着冷风鬼魅般飘摇。
颜惜将云翎护在身后,抢先一步跨进房间,刚进去便是一惊。
房间里一片狼藉,满地凌乱,何虹玉歪着身子靠在椅子旁,身下一大滩血迹,一动不动。
颜惜用手往她鼻翼里一探,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道:“检查下伤口,试试能不能救。”
云翎点点头,何虹玉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原来她只是昏迷过去,一时还未断气。她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染得半边脸庞上到处都是,云翎忙帮她擦了擦血,却越擦越多。
云翎眉头拧起,对颜惜道:“她失血太过严重,显然是中了极重的内伤。”然后连封她几个要穴止住血。
颜惜颔首,又见何虹玉挣扎着,似是有话要讲,忙将她扶起。怕她撑不了多久,颜惜问:“凶手是谁?”
☆、第三十五话 风情偷袭
何虹玉没答,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颤巍巍交给颜惜。
颜惜认出那是冰火珠,道:“前辈你这是?”
何虹玉强撑着道:“他们想来夺这个……我……死也不给……这个……你收好,拿去……”
她讲的断断续续,歇了歇继续道:“这是颜……颜大哥给我的礼物……我怎能落入…歹人手中……颜大哥……颜大哥……”话至此处,她惨白脸上突然洋溢起一阵晕红,似乎脑海里想起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她微笑起来,似十分甜蜜。
渐渐地,何虹玉进气越少出气越多,云颜二人便知她方才是回光返照,时间不多了,忙扶住她的肩膀,再次问:“凶手是谁?”
“凶手……”何虹玉尚自沉溺在往昔的回忆中,听了这话回过神来,目光带着愤恨,缓缓转向另一边,指着那边桌脚下,“凶手……”云翎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看见那桌子底下一块巾帕般的东西。云翎前去捡了起来,发现是块残缺的纱巾布料。
云翎扭头刚想问何虹玉,便见何虹玉的头轻轻向旁一歪,眼睛再也凝住不动。
她死了。
云翎叹了一口气。颜惜伸出手,帮何虹玉眼睛合上。
云翎盯着何虹玉的身体,凝神细看一阵,“这满屋子的人,只有何虹玉是例外,只有她死的最正常。”
颜惜极其敏锐的环视了房间一圈,谨慎道:“然也,其他门人都是死于自家武功或自己的兵刃,算是莫名自杀。而她是腑脏破裂而死,是真正的他杀。再看这伤口以及这满屋子的打斗痕迹,她应该是被两大高手前后夹攻。而她身上并无中毒症状,也无任何兵刃伤口,那么应该是被两人其中的某个人一掌或者一拳击中心肺,腑脏破裂而亡。”
云翎摸了摸何虹玉,发现她前胸肋骨尽碎,道:“我听说何掌门虽年纪不大,武功却甚高,如今能一拳或一掌下便击碎她的肋骨让她内脏破裂而亡的,实属罕见,看来此人武功高的很。”
颜惜默认了她的话,随后问:“刚才何掌门指的那个东西在哪?”
云翎将何虹玉死前指的那个纱巾拿来端详,这是一块青色的布料,说是布,更像是绢纱,残缺的边角似在告诉别人是从某人的衣服上撕下来的。两人将绢纱对着灯笼看了良久,没再在绢纱上面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云翎右手攥着纱,又转到了桌子旁,在桌旁反复看了看,“我拿到这块纱时,它的边角刚好勾在桌子腿上某个突兀的钉子上,也许何掌门只是告诉我们,她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凶手其中一个穿得就是这布料的衣服,或许就在他们打斗时,凶手衣服不小心勾在桌脚上,可打斗太过激烈,凶手被钉子挂掉了衣袍的某一角也没察觉,故而这块衣料留了下来。”
颜惜摸了摸那纱,跟在后面加了一句,“留下这布料的凶手是个女人。”
云翎扯扯嘴角:“废话。”
说是废话,可这句话还是提醒了云翎。就是因为太明显,所以才没往那方面想。
女人,女人……青色的绢纱,淡淡的浅浅的水清之色。
刹那间,脑海里霍然浮出一个人影。
风清!
鬼域宫风使风清。
云翎刚这么想着,突然窗外一个浅色的身影快如阵风的从窗户旁掠过。
云颜两人眼中精芒一绽,对视一眼追了出去。
那浅色身影似是察到后面有人追来,脚下步伐却陡然加快,一纵一跃间身姿飘渺,风一样灵动不定。
那人奔了一阵子,终于停下脚步,在隔着云翎十来丈远的距离,背对着云翎站住。
云翎也停住脚,口气极熟稔地冲那人喊道:“风清,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那人回头,脸庞雪白,容色如花,着一身水清色衣衫。正是风清。
风清冷哼一声:“没想到居然是你。”
云翎耸耸肩:“是啊,真巧。”
颜惜唰地展开手中玉扇,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不知这位风清姑娘是……”
风清傲然一笑,道:“你可以不知道风清,却须晓得大名鼎鼎的鬼域宫风月二使。”
“鬼域宫,哦,这么说来……”颜惜扇子微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脸上笑意随着扇子荡漾开来,哪里像是对敌,反而更像是风花雪月的段子里,某个佳公子正在打听哪个窈窕淑女的闺名——敢问姑娘,家住何处,芳龄几何,是否婚配啊——当然,这几句话是云翎臆想中的,实际上颜惜问的是:“哦,这么说来,姑娘你便是那风使了?”
“叮咚,答对了!不过……”云翎不等风清回答抢了话头,她晃晃手中的那块绢纱,“她不仅是风使,更是今晚杀害何掌门,灭掉栖霞派的凶手之一。”
颜惜瞅瞅风清,夜沉星暗,不过她水清色的裙子颜色太浅,衬着这幽幽夜色并不难辨认,不言而喻地表明了她身上的布料确实同云翎手中的同出一辙。
风清道:“是又怎样,我既引你们到这里来,便不怕你们知道。我这人向来利索,不喜欢废话,你们留下冰火珠,我自会给你们活路。”
云翎眨巴着眼睛故作无辜问:“奇怪,你怎就知冰火珠在我们手上?”
“哼,那何虹玉宁死也不肯把那东西交出来,濒死时还发了一枚信号,我估摸着她肯定是让人过来救援,顺便把东西交给那人。于是我们就偏偏不走,杀个回马枪!结果果然赶来了人,我原以为是她的部下,可没想到,居然是你们。”她咯咯笑起来:“倘若你们不乖乖交出冰火珠的话,就别怪我这人不好说话。”
“可怎么办?我向来对女人很好说话。”颜惜的扇子半遮住脸,露出的一双星眸熠熠生辉,鼻子下面被扇子遮住,能猜得到他的嘴角一如既往的弯起,正露出一贯的雍容笑意,但那笑容随着下一句话陡然一冷:“但除了威胁我的女人。”
“那也得凭本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