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澈却还是把他从楚媚怀中抱出来，说道，“莫邪不重。莫邪还要多吃一点，快点长大，成为一个男子汉，就能保护娘亲了。”
“嗯，莫邪一定会好好习武识字，保护娘亲！”莫邪挥了挥小拳头。
楚媚本来想说什么，但是看见他们俩这样，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送莫邪回去睡觉之后，楚媚和钟离澈相对而坐。
因为刚刚抱了莫邪一路，钟离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旁边的陶笛连忙递了药给他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何必。”楚媚伸手替他把脉，黛眉轻蹙，“又动了死气。”
钟离澈弯了弯唇角，“媚媚，我也没什么机会再能抱他了。不碍事。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开始了。”
“可是我……”
钟离澈打断她，“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别拒绝我，我想有生之年，还能让你再看我一眼。”
三年了。
湮灭之蝶，只能撑到现在。菩提子，还有各种天才地宝，各种功法，一切能想到的办法，她都试过了。
可是还是没办法救活他。
最后，到今天，只剩下三天时间。
“媚媚，你别哭。以前我总想什么时候，你能为我哭一次，什么都值得了。可是现在，我最怕看见你的眼泪。你若流泪，我就比湮灭之蝶爆发的时候，还要难受。”钟离澈伸出手，擦了擦白色纱布之下那簌簌落下的眼泪。
楚媚不想哭，可是她忍不住。
三年了，终究还是没留住他的命。现在已经到了，路的尽头。
“我以为我三年前就会死，现在多活了三年，死也没什么遗憾。”钟离澈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媚媚，这三年，抵过我一生了。比起咱们天各一边，孤独终老，我愿如此。”
当年为你自愿服毒，身中湮灭之蝶，以至于只剩三年寿命，可是我从未后悔过。
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其实这样不是挺好，从此我是你的眼，你还替我活着。我能这样，永远陪伴你。”钟离澈唇边勾起一抹轻笑，“开始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你看见我。”
以眼换眼。
其实只是一个猜测。没有前例，也不确定一定能够成功。
但是自从在一本残缺的古籍医书上找到这个办法以后，钟离澈就坚持一定要尝试。
楚媚不同意。但是最终还是拗不过钟离澈，定下了约定，在他临死之前，把他的眼睛给她。
而现在，钟离澈的寿命将尽，唯一的心愿，不过是让楚媚重见光明。
这一夜，烛火未熄。
次日清晨，楚媚拆开一直缠在眼睛上的纱布，久违的，白色光亮。
在漆黑了三年以后，再一次看见了这个世界。
她终于看见了钟离澈。三年以后的他，一袭青衫飘逸，脸色苍白，白色的纱布缠在了他的眉目间，再也看不见那仿佛藏着阳光一般的眼眸。
“媚媚，可能看见我？”钟离澈问道。
楚媚咬唇，“嗯。”
“那就好。你去看看莫邪吧。”钟离澈笑了，“你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呢。他英俊又可爱，以前跟你描述过千万次，现在你可以自己去看了。不至于只能凭我们的描述，凭空想象他的模样。”
重见光明，本来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楚媚看着面前的钟离澈，心底一丝雀跃都没有。
“别愣着了，快去看看他吧。”钟离澈弯了弯唇角，“我还剩两天时间，不会转眼就倒下。你可别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我会不好意思。”
楚媚重重拥抱了他一下，说道，“我去看看莫邪，就来陪你。”
送他最后一程。
钟离澈嗯了声，笑了笑。
楚媚走出屋子，就看见院子里正在晨练的莫邪。他从小就和钟离澈、寒翊、夜陌等人学武，此时正在扎马步。
清晨的阳光很好，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劲装，白皙的皮肤，轮廓分明，眉眼很深，狭长的眼眸深邃而透着一丝邪魅的气质，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拓跋谌。
很像，特别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莫邪，我的儿子。
三年来，第一次看见他。
“娘亲，你怎么来了？云雀姐姐怎么没跟着你，小心，下面是台阶。”莫邪已经习惯了自家娘亲看不见，颠颠跑过来牵住楚媚的手。
楚媚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怔怔望着他，“莫邪。”
“娘亲，你的纱布取下来了，你的眼睛……你能看见我。”莫邪伸出手在楚媚眼前晃了晃，惊喜喊道，“娘亲，你能看见我了！”
楚媚抱住他，重重嗯了声。
我终于看见你了，莫邪。
第一卷 第382章 此生得遇你；不算白活
大清早，云雀芍药等人也都得知了楚媚眼睛恢复的消息，所有人都高兴激动，不过心里也多了一丝怅然。
楚媚得见之日，就是钟离澈离开之时。
最后的时间，楚媚寸步不离的守着钟离澈。就像当初刚刚来幽冥岛的时候，他照顾眼盲的楚媚一样。现在换成楚媚照顾他。
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是谁都留不住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死气非常浓郁，他的精气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幽冥岛里种着大片的红色花朵，被人称之为黄泉花。
此时，黄泉花开灿烂，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红色。他们就坐在这一片火红色的花海之中，一袭青衫的身影和蔷薇长裙的女子并肩而坐。
月色如水，夜风微凉。远处海岸浪花拍打礁石声声，花海摇曳。
“……还记得那一年冬天，你说要看莲花，我就让凉都冬日睡莲绽放。还以为，你看见莲花就能高兴了。那一年，我们过了第一个除夕。我还以为，这是我们最后一个除夕。没想到运气好了点，又多过了三年。媚媚，老天，待我不薄了。”钟离澈英俊的脸上藏着白色的纱布，静静听着海浪的声音。
楚媚回忆起当年往事，轻声说道，“那时候我可讨厌你，就想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讨厌的人，想尽办法都要逃跑。没想到我最后走投无路的时候，又是你来长安接我。”
“在大梁听闻寒翊的事情，就知道肯定会出事。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只是躲在长安外等你。算算我这辈子运气还真的很好。第一次被杀手追杀，必死之境遇上你，因而才有了后来的我。第二次不过随意去巴山参加集会，也能遇上你，才终于找到你。第三次西沙河口，听见你声音寻来的人是我，不是拓跋谌，不是暗夜之隐，他们都没我这个运气。最后一次，长安城外，我竟然也能等到你。”钟离澈低声一笑，“所以我说，老天真的待我不薄了。”
楚媚紧紧握住拳头，指甲都掐入掌心。
你还这么年轻，因为湮灭之蝶，因为我，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甚至临死之前，都要把眼睛给我。
钟离澈，这真的是你想要的运气吗？
用自己的眼，用自己的命，只换了这么一点东西，就值得了吗？
“媚媚，你还恨我吗？如果当年西沙河口我捡到你以后，愿意把你归还给拓跋谌，你和他，可能早就幸福生活一辈子了吧。可是我啊，只是一个自私的凡人。对不起啊，我没做到看着你幸福就可以知足。”钟离澈低叹。
楚媚望着他，“怎么会恨。钟离澈，如果不是你，当年我就已经被欧阳萱害死了。后来若不是你，现在死于湮灭之蝶的人就是我。你不该遇见我才是，那你还是大梁的王，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说什么傻话，如果没有遇见你，那在更早的时候，我就被那个杀手杀了。所以，咱们别如果了。遇见就是运气。”钟离澈笑了，“还记得三年前我说的话吗？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现在也是一样。”
楚媚咬唇，鼻腔一酸。
“媚媚，等我睡着以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做你想做的事情。这三年的布局，实在是太短了，不知道够不够你报仇。很抱歉啊，但我只能做到这些了。”钟离澈的声音渐渐开始变得虚弱。
楚媚在幽冥岛，三年未曾踏出一步，但其实一直在为报仇暗中布局。她眼盲不便出行，钟离澈冒着被认出的危险，拖着残躯，几次前往东羲皇都。
三年沉淀，只待重归。
“钟离澈，够了，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楚媚握拳。
钟离澈低笑，“总觉得不够啊。因为我以后，真的再也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了。媚媚，不能在你身边，便觉得做再多都还不够保护你。”
“你别担心我，钟离澈，你听清楚了，我楚媚才不需要人保护。我是大名鼎鼎的幻医仙子，当年暗夜之隐最有名的卧底，我可以过的很好。”楚媚强撑着说道。
钟离澈说道，“是啊，当初在御狩山，连我都被你摆了一道。这样很好，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不准别人欺负你。”
“媚媚，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每年祈福节去云台山为他挂一个福袋。今年和以后，就拜托你了。”这是他身为黎清，活在这世上，最后的遗愿。
楚媚知道他在交代遗言，但是这种遗言的悲伤感却更是重重地撞在人心上，眼眶微红，“我一定去，每年都去。”
“对于大梁钟离皇族，我已经仁至义尽。梁皇钟离澈，三年前就死了。现在离开的这个人，只是楚媚的钟离澈。我死以后，大梁如何，都跟我无关。若是他们有人惹到你，尽管照杀不误。你不欠我的，更不需要因为我的关系，对任何人留情。你只需要好好地，保护你自己，保护莫邪，做你想做的事情。”钟离澈一字一句认真交代，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楚媚重重嗯了声，拳头捏的死死的。他的一切安排只是为了她。
“天快亮了吧。”
楚媚望着远处的海平线，“是啊，钟离澈，太阳快要升起来了。你说要陪我一起看日出。”
“嗯，我陪着你。”钟离澈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笑了笑说道，“媚媚，你别哭。”
楚媚死死咬着唇，眼泪却早就不争气的落下，“我没哭。”
钟离澈伸出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湿漉漉一片，眼泪全部落在他的手指上，温热湿润。
“媚媚，我已经拥有这辈子最好的三年，从未后悔，若能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选择。”
“此生得遇你，不算白活。”
“媚媚，我……”
我是真的，很想陪你继续过下去。下一个三年，再下一个三年，下下个三年。
可是现在，从今以后，但愿有我比我更爱你，更懂你，更能伴你长久，永不分离。
媚媚，我爱你。
冰凉的手无力滑落，身旁的人头垂落靠在她的肩膀，海平线上一轮绚丽的朝阳冉冉升起，朝霞铺垫了整个天空绚烂夺目。
清晨熹微，轻风拂过，黄泉花随风微荡。
“钟离澈，太阳升起了，幽冥岛的日出真的很好看，就跟你以前无数次描述过一样。我们以前一起来看日出，总是你说给我听。现在换我告诉你，真的，很好看。”
“钟离澈，自从在凉都看见冬日睡莲群花飘香以后，莲花就成了我最喜欢的花。你送我的珍珠腰带，我很喜欢，今天我系着，以后每天都系着。”
“钟离澈，你是我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和我想象中一样，一点都没变呢。你从云台山带回来的福饼，好像比别的地方都要好吃一些。今年我一定亲自去，以后的每年也去。”
“钟离澈，我好想……再听见你的声音，哪怕只一句话……好像你只是睡着了，我喊你一声，你就会醒过来，像以前那样对我笑……”
终于，再也说不下去
，楚媚抱着身旁渐渐冰冷的躯体，眼泪汹涌泛滥。
你刚才还在跟我说话，你刚才还在，你明明刚才还在。
可是现在，你再也，再也，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叫钟离澈。”巴山水月洞天的船上，那人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轻笑说道，便已经认出了她。
“楚姑娘，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他特意出面解围，没想到她不仅自己跑了留他一个人收拾烂摊子，还扔下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毫不留情面。
“瑶姬想看见的花，哪怕是夏天的花，孤也要它冬天绽放。”
“瑶姬，这是我有生之年，最畅快的除夕。”
……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我为你做什么也是我的事情。你呢，只要好好的就行，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若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生，我愿是你。”
“嗯，是真的想跟她共白头啊。”
“可是我却知道，你宁肯在他的身边死，也不愿在我的身边活。”
“楚媚，这一次，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会忘了我。”
……
“媚媚，这三年，抵过我一生了。比起咱们天各一边，孤独终老，我愿如此。”
“别拒绝我，我想有生之年，还能让你再看我一眼。”
“媚媚，不能在你身边，便觉得做再多都还不够保护你。”
“媚媚，你别哭。”
“此生得遇你，不算白活。”
……
他这一生，与她一见钟情，一眼万年，再遇相爱相杀，挚爱不渝，最终以眼换眼，以命替命。
楚媚抱着怀中的人，直到他的身体都彻底僵硬，丝毫没有察觉。花海边缘莫邪、陶笛、云雀、芍药全部都来了，默默注视这一幕。
“娘亲，澈叔叔是睡着了吗？”莫邪走了过去，蹲在钟离澈身边。
楚媚抱住他，“嗯。”
“那澈叔叔什么时候能醒呢？”
楚媚望着钟离澈，“下一世。”
“那要好久好久吧。娘亲，那咱们就等着澈叔叔醒来的时候吧。”莫邪说道。
楚媚低声一笑，“是啊，下一世。钟离澈，下一世，再见。”
但是笑着笑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楚媚把钟离澈葬在了黄泉花海里，他睡着的样子，就像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楚媚一直都在想，或者等什么时候，他就突然起身说，我醒了，没事了。
可是，没有等到那一刻。最终，黄土掩埋了他的身躯。
“死者已矣，主子，节哀。”云雀走上前，轻声说道。
众人都是眼睛通红。
楚媚望着他的墓碑，亲手倒下最后一杯酒，“阿澈，你是我的眼，我替你活下去。你一直都在。”
再见了，幽冥岛。他沉睡之日，她离开之时。
第一卷 第383章 莫邪；喊哥哥
中原，商队。
幽冥岛一年四季如春，到了中原才发现二月春寒料峭。商队之中，莫邪坐在马车上，和大胡子说说笑笑。
这不是他第一次离开幽冥岛。寒翊和钟离澈都曾经带他出来游玩，只不过，那时候都是短暂的出来放放风，楚媚怕憋坏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彻底离开幽冥岛。最起码一两年之内，不会再回去了。
此时的莫邪，跟平时在幽冥岛已经大不一样
。因为他的相貌，实在是跟那个人太像了，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故而用了易容术。
云雀和芍药都戴着面纱，陶笛留在了幽冥岛为钟离澈守墓。
楚媚坐在马车之中，为了谨慎起见，连那一身最爱的蔷薇长裙都换了，再加上易容术，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当年的痕迹。
一身典型的大家贵妇打扮，易容术掩盖了那惊艳绝尘的容貌，只剩依稀眉目清秀。白色绸缎，富贵的牡丹刺绣，祖母绿的宝石钗子。
“大姑娘，二姑娘，现在距离云台山只剩下一天的脚程。每年祈福节各地方的灵山寺庙都人满为患。还好云台山因为地势偏僻，连上去都得花一天的时间，故而不是诚心来这的，人不多。也算是一个清幽休养的好地方。”大胡子林凡说道，指着前面的山路，“咱们马车最多只能到半山腰，还请知会夫人一声。”
楚媚现在就是扮作大户人家的贵妇人，她身边的人都装的滴水不漏。
云雀笑了一声，说道，“大胡子你有心了。咱们夫人早知道了，还说等会要试试小少爷的轻功。”
“那太好了！”莫邪雀跃说道，“早就想飞着玩了，娘亲老是不允许”
因为云台山比较僻静，也没什么人，山路漫漫，正好能让莫邪高兴一些，楚媚因而如此安排。
一行人到了半山腰，楚媚从马车里出来，看着清静的山野林间没什么人，对着莫邪说道，“知道你学了轻功，亮出来让我看看学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