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
她想着,抬头看一眼方仲秋,只看到他出门而去的背影,少顷,听到院门外马儿嘶鸣。
冬生这时对陈守贞道:“守贞每日闲着,也该去厨房帮忙才是。”
陈守贞恼道:“这些话,每日回房都说,有完没完,我在娘家从未进过厨房的门,进了厨房也是添乱……”
冬生道:“不会,可以学。”
刘金锭瞧瞧灵犀,又瞧瞧陈守贞,摆摆手道:“都消停些,吃饭。”
早饭后,灵犀正在院中洗衣,卓芸笑嘻嘻进来了。
灵犀湿着两只手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怎么才来?没事吧?听说那日喝醉后,是马丰送你回去的?”
卓芸笑道:“可不,灵犀放心,他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灵犀松开她笑道:“没事就好。”
卓芸捏捏她腮帮:“胖了,看来仲秋对你很好。”
灵犀眼睛扑闪着:“他早出晚归的,有时候一日都说不上一句话。”
卓芸笑道:“仲秋在桐城开的铺子生意很好,灵犀可去看过?”
灵犀摇摇头,卓芸叹口气:“你呀,这心还是半分不在他身上。”
这时玉容跑了出来,抱着卓芸蹭啊蹭,刘金锭和陈守贞听到动静也迎了出来,笑得殷勤热切。
几人堂屋中坐下叙话,说着说着刘金锭就叹气:“仲秋没福气啊,当年若是……”
卓芸笑道:“表姨母,我瞧不上仲秋。”
刘金锭就有些不高兴,卓芸又笑:“仲秋也瞧不上我。”
陈守贞就在一旁道:“卓芸不知道,仲秋啊,是因为师命难违,其实他心里……”
卓芸摆摆手,起身道:“灵犀,去你屋里说话。”
撇下刘金锭和陈守贞自顾出了堂屋,二人都沉着脸瞧着灵犀。
灵犀忙道:“母亲,大嫂,我陪陪客人去。”
也追了出来,卓芸边走边说:“懒得理她们。”
这时院门外有人大踏步走了进来,看到卓芸就笑:“越发好看了。”
再看到灵犀,作揖道:“弟妹一向可好?”
灵犀看着来人,身材高大魁梧,面庞黝黑双眼晶亮,头发浓密而粗硬,有几绺从束发带中掉落下来,散在腮边,灵犀疑惑道:“请问你是……”
那人豪爽笑道:“在下马丰。”
马丰?灵犀看向卓芸,卓芸躲到身后指着马丰道:“你怎么,怎么真的……”
马丰笑道:“卓芸不是说,我若剃掉一脸的大胡子,就嫁给我吗?我今日议亲来了。”
卓芸紧紧揪住了灵犀的衣裳,蚊子一般说道:“谁想你果真就……”
马丰不理她,对灵犀笑道:“仲秋老弟说了,此事要求过弟妹才是。”
仲秋说的?灵犀回头看看卓芸,给她使个眼色,问她可愿意。
卓芸摇了摇头。
灵犀笑道:“马大哥,此事总得你情我愿。”
马丰笑看着卓芸:“我愿意,她就会愿意。想我马丰马不群,人称岭南高士,从小时候起,只要我愿意,没有那个女子不愿的。”
卓芸从灵犀身后探出头来,朝他伸了伸舌头:“吹牛吧你。”
马丰笑道:“我十分喜爱卓芸,说话走路,每一处都喜爱,喝酒也十分豪爽,喝醉了更是可喜,我想要的娘子,就是卓芸这样的。”
马丰如此直接,灵犀倒有几分钦佩,回头对卓芸笑道:“要不,卓芸再想想。”
卓芸又轻轻摇了摇头。
灵犀笑道:“要不这样,马大哥和卓芸去堂屋说说话。
马丰迈步走进,卓芸却不动。
马丰回头道:“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怕我吃了你不成?赶快进来。”
卓芸不想示弱:“谁怕了?谁怕谁啊,去就去。”
灵犀请二人坐下,张罗着倒茶。
马丰一仰脖子,喝干净一杯,卓芸啧了一声。
马丰看着卓芸道:“我是个粗人,没有恁多讲究,手下有很多兄弟,也是粗人,我认识的人中,仲秋是最文气的一个,常常读书写字的,我嘛,就爱舞刀弄棒。”
灵犀心想,仲秋读书写字吗?怎么从未见过,以为他早荒废了。
卓芸脖子一扬:“我们家,可是官宦人家。”
马丰大手一挥:“什么官宦,不就是个驿丞吗?也就比普通百姓家好些。卓芸,我马丰有自己的王国,在那个王国里,卓芸就是王后。”
卓芸气得不行:“你这话,是大逆不道。”
马丰笑道:“我就是大逆不道了,如何?秦岭一带,那个地方官没收过我的银子,卓芸喜欢官宦也行,我回去马上捐个四品官,到时候,卓芸就是郡君。”
卓芸依然摇头。
马丰站起身来:“啰嗦这么多,还是摇头,唉,再说多些,我就不喜爱你了……”
说着话来到卓芸面前,卓芸往后一缩:“你要做什么?”
马丰一把将她捞了过来,往上举了两举,将她头朝下抗在肩头,卓芸死命捶打着他,他铁塔一般纹丝不动,气定神闲对灵犀道:“弟妹,我们先走了,改日请弟妹和仲秋喝喜酒。”
灵犀忙说道:“马大哥快将人放下,我们好好商量。”
马丰笑道:“有什么好商量的,就这么定了,告辞。”
他大踏步走了,方家人都从院子里追出去看热闹,灵犀也追出去时,就看到方家村所有的人都出了门,跟在马丰身后。
卓芸看着那么多人的腿和脚,停止挣扎闭上了双眼,心想,这下丢死人了。
马丰对众人熟视无睹,将卓芸放到马背上翻身上马,对灵犀一抱拳道:“弟妹放心,我手下弟兄会去平安州,告知卓芸父兄,告辞。”
低头对卓芸说声别乱动,两腿一夹马腹,风驰电掣一般走了。
灵犀急得转了几圈,一眼看见春生,忙说道:“春生,快备马车,我要去找仲秋。”
春生笑嘻嘻道:“找二哥有何用,被马丰瞧上了,还能回得来吗?”
嘴里说着话,还是备好马车,自己当一回车夫,载着灵犀往桐城而来。
方仲秋老远就瞧见了灵犀,从店铺中跑了出来:“灵犀怎么来了?”
灵犀跑过来一把抓住他手,方仲秋一愣。
灵犀急急说道:“快去,快去救卓芸,卓芸被马丰抢走了。”
方仲秋摇头:“马兄既看上了卓芸,她就逃不掉了。”
灵犀急道:“你去劝劝。”
方仲秋反握住她手,将她拉入店铺里,笑说道:“马大哥不是奸恶之人,不会将卓芸如何的,灵犀放心。”
灵犀跺脚道:“我们找他去。”
方仲秋摇头:“他居无定所,到哪儿找去?他那传说中的马家庄,我也只是听说,从未去过。灵犀信我就是,卓芸定会毫发无损回来的。”
灵犀点点头:“也只能信你了。”
方仲秋笑道:“既来了,灵犀看看我的铺子如何?”
灵犀摇摇头:“不了,还得回去做午饭。”
方仲秋朝春生喊道:“回去告诉娘亲,灵犀今日不回去了。”
春生答应一声颠颠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卓芸这个夫郎,可好吗?嘻嘻~~
☆、芳兮
灵犀随着方仲秋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笑说道:“比我想得要大,货品也齐全,生意可好吗?”
方仲秋笑道:“还好,跟我预想的一样。”
灵犀点头:“那就好。”
方仲秋看着她:“快午时了,我想带灵犀到春风楼用饭。”
灵犀有些雀跃:“好啊,我还从未到过酒楼。”
方仲秋一笑:“走吧。”
灵犀这才察觉,自己的手一直被方仲秋握在手中,她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低了头脸有些发烫,方仲秋牵着她手来到店外,指着匾额笑道:“灵犀看看。”
灵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匾额上三个大字,芳兮斋。
灵犀笑道:“好字,仲秋怎么想到的?其中可有寓意?”
方仲秋愣了愣笑说道:“诗经中有云,卿女启口,风有芳兮。”
灵犀点头:“仲秋果真没弃了书本。”
方仲秋笑道:“灵犀以为,我做了生意,就不学无术了吗?”
灵犀笑笑:“这字谁写的?”
方仲秋指指自己,灵犀摇头:“我不信。”
方仲秋笑:“那你问何大哥,找别人写,不又得花银子吗?何大哥出来一下……”
何超应声从账簿中抬起头来,几步跑了出来,看到灵犀忙打招呼:“弟妹来了。”
再看灵犀的手,被方仲秋紧紧握着,就笑了。
刚要调侃几句,李富贵木着一张脸走了过来,灵犀又要抽手,方仲秋依然不让。
灵犀只得狠狠踩他一脚:“当着我二哥的面,象什么样子。”
方仲秋这才悻悻松开来,谁让你先拉我手的?
何超瞧着方仲秋脚上的黑印,哈哈笑起来:“这得使了多大劲啊?”
这时李富贵过来了,冲着何超道:“你这人,什么意思,每次瞧见我都笑啊笑的……”
灵犀唤一声二哥,李富贵点点头:“灵犀也在,放心,大哥好着呢。仲秋让我来拿些米面和菜油。”
灵犀看向方仲秋,方仲秋跟何超点一下头,看李富贵随他进了店里。
回头又去牵灵犀的手,灵犀忙将手缩在身后。
方仲秋笑笑:“走吧,去春风楼去。”
这时候已近冬日,天气略有些冷,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二人并肩缓步走着,谁也不说话。
到春风楼坐下,灵犀问道:“仲秋果真常常接济我们家?”
方仲秋为她斟一盏茶道:“灵犀这话见外,都是一家人了,什么接济不接济的。”
灵犀绞着手道:“可是母亲和大嫂……”
方仲秋道:“不用管她们说什么,灵犀装糊涂就是。”
灵犀执拗道:“仲秋这样,我在家中没法抬头。”
方仲秋声音略高了些:“大哥二哥两个大男人,只靠着富贵走船赚的银两,我能眼睁睁看着两个舅兄饿肚子吗?”
灵犀低了头:“我知道仲秋是好意,可是,母亲和大嫂实在难缠,我常常疲于应付。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着些她们,大家都太平才好。”
方仲秋声音柔和了些:“我都知道,灵犀,头几年艰难些,委屈你了。”
灵犀抬头看着他:“我没什么委屈,我……”
方仲秋笑笑:“不提这些了,灵犀想吃些什么?”
灵犀看着那些木牌:“就春风楼的招牌菜,来两荤两素,小点心来上几样……”
伙计上了菜,灵犀夹几口,不住点头,真是美味。
方仲秋只看着她吃,没动筷子。
灵犀吃着吃着,突然停了筷子:“仲秋,会不会很贵?仲秋说过要省吃俭用的。我太贪嘴了……”
方仲秋不说话,起身坐到她身旁,灵犀顿觉逼仄。
方仲秋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笑说道:“真是个傻丫头……”
灵犀一口菜呛在喉中,方仲秋忙为她拍扶着后背,边拍边笑:“慢些吃。”
灵犀顺过气来,指指对面:“仲秋坐这儿,我吃不进去。”
方仲秋这才坐回原处,略吃了几口。
二人用过饭,灵犀道:“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我想去买几匹布,缝几件棉袍,做几双冬靴。”
方仲秋看看身上的夹袍,眉开眼笑说道:“我陪着去。”
灵犀平日素爱闲逛,成亲后每日忙着一大家子的家务,好些日子没有得空。
今日时候也早,索性逛了个痛快,一家家布店脂粉店首饰店挨个逛了一遍,什么都要看看问问摸摸,试戴了许多首饰,最后除了两匹布,别的都不买。
方仲秋苦不堪言,就觉两腿跟灌了铅一般。
再看灵犀,犹兴致勃勃,眼看着街两旁亮了灯,还不想回去。
最后方仲秋攥住她手,将她拉上了马车。
灵犀一路眉飞色舞:“好些日子没这样痛快过了。”
方仲秋揉着双腿,笑看着灵犀,她高兴就好。
夜里方仲秋正铺着褥子,灵犀突然问道:“如今天气冷了,地上可凉吗?”
方仲秋心中一跳:“有些凉。”
灵犀噢了一声:“那,加床褥子吧。”
方仲秋无言苦笑,想到她问“芳兮”的寓意,叹口气睡下了。
第二日灵犀动手为青山和富贵缝制冬衣。
几日后夜里看天空黑沉没有星月,回屋后嘀咕道:“看这天气,明日是不是要下雪?冬衣缝好了,冬靴还差几针。”
拨亮油灯连夜做鞋,方仲秋也不睡,捧一本书在灯下陪着,看她坐着穿针引线,心中暖融融的。
次日早起,天空果真有细细的雪花飘落。
灵犀对方仲秋道:“今日想跟着仲秋去桐城一趟。”
方仲秋笑道:“眼看要下雪了,难免路滑,能不能改日?”
灵犀摇头:“我给大哥二哥缝好了冬衣,做好了冬靴,还是赶紧送去。”
方仲秋埋头洗着脸,好半天才闷声道:“我捎过去就是。”
灵犀笑道:“我也好些日子没去了,看看有没有需要缝补浆洗的。”
方仲秋说了声好,早饭时呆坐着,没有动筷子。
路上方仲秋默然驾车,灵犀坐在车中睡了过去,浑然不觉雪已越来越大,到了桐城城门外,雪片已如鹅毛一般。
直到方仲秋叫醒她,说声到了,才揉着眼睛下了马车。
车前站着一个雪人,头发眉毛都是白的,眯着眼睛拢着袖筒道:“进去吧。”
灵犀啊了一声:“竟下这么大了?我进去了啊。”
没有听到回答,转身看去,方仲秋已驾车走了。
她追上去喊道:“仲秋,进来掸掸身上的雪再走。”
方仲秋没有听到,她摇摇头进了院门,大声喊着:“大哥,二哥,是我。”
李富贵从厨房探出头来,叶青山隔着窗户喊了声:“快进来吧。”
进了屋打开包袱拿出两件冬衣两双冬靴,搓着手笑道:“冷吧?快换上。”
李富贵回屋换了,再过来时,脸上罕见得带了些笑意:“灵犀,很合适。”
叶青山也穿上了,笑说道:“让仲秋捎来就是了。”
灵犀笑道:“大雪天的,我不来看看,怎么能放心。”
叶青山瞧着她:“倒是胖了些。你和仲秋还好吧?仲秋我放心,灵犀要对仲秋好些。”
灵犀点点头:“大哥放心吧,我知道的。”
叶青山隔窗看着大片雪花飘落,笑说道:“对仲秋好,这么大雪,也不让他进屋来喝盏热茶,对了,这冬衣冬靴,可有仲秋的?”
灵犀笑道:“这个自有母亲为他准备,不用我操心。”
叶青山皱了眉头:“他成亲了,有了娘子,灵犀觉得还该亲家母操心这些事吗?”
灵犀迟疑道:“母亲该是准备了吧,我……”
叶青山声音有些严厉:“灵犀就是这样对仲秋好的?”
这时富贵端了姜汤进来,对灵犀道:“我看,妹夫对灵犀极为用心,连店铺的匾额都含着你们两个的名字。”
叶青山就问:“富贵,是什么样的匾额?”
李富贵道:“叫做芳兮斋。”
叶青山含笑看着灵犀:“灵犀可悟出其中寓意?”
灵犀道:“我问过仲秋了,他说卿女启口,风有芳兮……”
叶青山手中的书敲在她头上:“蠢才,这芳兮,不就是你和他,各取了一个字?”
灵犀啊了一声,跺脚道:“对了,大哥,我想起来了,刚刚仲秋头发眉毛都是白的,像个雪人一样……我喊了,让他进屋掸掸雪再走,可是,他没听见……”
叶青山指指屋外:“去,去请仲秋来吃午饭。”
灵犀起身披了斗篷就往外走,叶青山在身后喊道:“他若没穿冬衣,顺道买些布回来,为他做上。”
灵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