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很明白——暗换部门的与没穿制服的，应该被等同处理。
乔忍心里其实没多大把握。陈妆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还有些希望留下；而她，几乎没可能。
人的心，果然随时准备着算计。
5
“总监，我有一个主意。”许易钦一边走进来一边说了这么一句。
会议室内众人都有些意外，本来就挺乱的一个局面，又进来一个许大设计师，更是乱得精彩。
其实许易钦只是刚好有点事过来人力资源部，听到电梯里几个实习生在议论换部门的事，还听到了乔忍的名字，就过来看看。刚巧听见其中一个女实习生要求公平处理。
许易钦想起上回乔忍那小骄傲的样子，心里顿时来了个主意。
欧文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许易钦，把自己本来要说的话压下，让他先说。
许易钦指了指乔忍说道：“既然这个实习生一开始就违背了公司规矩，的确不适合留在GD。但我听设计部的人都挺夸她的，正好我的个人工作室缺人手，不如就让她去我那里吧。”
乔忍看向他，脑海里联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许大设计师跟程惜是朋友，去他的个人工作室就成为他的员工，见到程惜的机会，大于等于留在GD。
陈妆没预料到许先生会来这里，还会出这样的主意，眼看着局面脱离掌控，她紧蹙眉头。
欧文看看乔忍，又看看许易钦，最后看了看周瞳兮，没有立刻答应这听着合情合理的建议。
“许，GD也致力于吸收最优秀的人。”鬼才欧文虽年逾五十，但一双碧眼常年透着精光，“这位实习生乔忍的表现一直出色，明天开始直接来我办公室，接替Linda的助理工作。”
乔忍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呆愣住了。
欧文对着周瞳兮继续说道：“你也可以留在GD，明天会有人安排你的入职工作。”
他站起来扫视了一眼在场所有人，“其他实习生的安排按照审核结果进行。”
这是直接下达命令？
周瞳兮自然知进退，明白这已经是总监对她作出的让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妆失去了周瞳兮的协助，即使想说什么也说不了，况且就算总监不这么安排，乔忍也会被许先生挖走。她的目的，依旧达不成。
临走前，欧文拍了拍许易钦的肩膀，“许，回设计部讨论一下下一季的主题？”
许易钦耸耸肩表示没意见。
等到这些裁决她们去留的大人物离开后，乔忍冷眼睨了睨陈妆和周瞳兮，没浪费任何言语，也出了会议室。
“你说的还挺管用。”
陈妆和善地笑，“能帮到你就好。”
周瞳兮轻哼一声，想起什么，艳丽的脸上浮现恼意，“我只是没想到我爸的话这么不管用，欧文大师真的不把周氏集团放在眼里！”
陈妆隐去眼里几不可查的不屑，附和道：“别管了，反正我们留在GD了，去喝个下午茶吧。”
“走吧。”
6
晚上，二十一楼总顾问办公室。
成惜奈靠在办公椅上，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消息，面前是GD市场部最新一季的数据报告。
“我知道了，无碍。”
他说完这句就放下手机，推开桌上的数据报告，抬手支住额头，修长的中指游走在自己眉心处，眼神半明半灭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到。
许易钦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程大爷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成惜奈回神，抬眼瞟向他，语气胁迫地反问：“程大爷？”
“称呼而已，别认真。”许易钦讪笑。
“你大爷。”
“你……”许易钦难以置信他居然又会说这种话。
这五六年来，许易钦看见的成惜奈，一直理智清醒，持重又深沉，还以为他伪装太久早已丧失了年少的性情。
连成惜奈自己也未意识到，这几日在他记忆深处复苏的，除了那个女孩，还有他自己。
“我听说，你今天想把那个实习生收进个人工作室？”
正喝着咖啡的许易钦差点呛住，惊奇道：“你也会听说？！还会听说这类逸事？！”
“逸事？”成惜奈一手轻抚弧度完美的下巴，饶有意味地看着他。
“我的举动，在人家小姑娘眼里就是英雄救美，当然可称得上是逸事。不过……”许易钦凑前去观察着他的神情，“……‘成先生’不会是介意了吧？”
他知道乔忍以“成先生”称呼眼前这人。
成惜奈收起浅淡的笑意，移开眼看向窗外，“她认识程惜。”
许易钦看着他的侧脸，一时说不出话。
“国内风声的紧张程度不减当年，放一个认识的人在周围，风险有多大，你知道吗？”成惜奈目光微动，语气平静地陈述着利弊。
许易钦没他想得周全，完全没想到乔忍的存在会成为潜伏的生变因素，“……可是，欧文把她留在自己办公室了。”
“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才可以四肢健全地进来我办公室。”
“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许易钦发现自己常常理解不了这人的脑回路。
成惜奈笑笑没说话，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欧文……还真是巧。
“对了，GD下一季主题设计师表决会议后天就开，你这边进度怎样了？”许易钦想起下午设计部内部会议上欧文说的消息。
成惜奈把桌上的数据报告丢给他，“我保证，你明天来到公司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这边的消息。”
“别给我这些，我要能看懂，要你来做什么？”
“最后那句话是我一直以来的心声。”
“行了行了，嘴上功夫我没你厉害！”许易钦转移话题，“GD总部那边也会有人参加会议，万一他们……”
成惜奈敛下眸，“中国区的事，总部的管理一向很受限制，你放心，实在不行你就撤出GD，实行plan B。”
许易钦知道，这一局，要拉开帷幕了。而眼前的这个人，从意气风发的年少一路走到如今，心思之密、城府之深，连他这个身边人都未必全看得透。
临走之前，许易钦调侃了一句：“我刚刚从B棟走进来，听见几位美女说你最近跟乔乔有些拉扯不清啊。”
“什么瞧瞧？”
“我们小实习生姑娘乔忍啊。”
成惜奈脸色一郁，抬手指着办公室大门：“不用跪安了，门在那边。”
“哈哈哈哈……”
7
乔忍是万万没想到总监会直接让她做助理的，这个职位有多难挤上去，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设计部的人都知道。
单看张涛就明白了。他在设计部熬了多年，也才熬到副总经理的助理这一职位。
她倒好，一上来就是总监的助理，虽然交接工作的那位员工说是因为前助理Linda有急事离职，这才轮得到她临时接替的，但乔忍还是紧张得睡不着觉。
工作第一天，提前了两个小时从床上起来，上海的黎明弥漫着雾气，天边隐隐地有一角红日露出来。
乔忍洗漱完后倒了杯牛奶，坐在窗台上，背倚着窗框的边沿看日出，瘦而不柴的腿，一只半屈着搁在窗台上，另一只垂下来无意识地晃着。
她有时候，当然也会想，如果在过往的人生中，某个节点不是当时那样的，如今的一切，会不会都不是这样。
不管过了多少年，在某个闲暇的时候或某个忙碌的空隙，只要闭上眼，那年黄昏的山坡、失控的自行车、大人们的呼喊、母亲空洞的眼神……这些画面轻易就可以出现在眼前，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化成梦魇缠着她，整夜整夜地失眠。
纷纷乱乱，密密麻麻，无论她逃到哪里，都逃不出那片比死亡还令人窒息的记忆。
直到有人伸出手把她救出来。
一整轮红日都从天边跳脱出来了，乔忍抬手，五指为梳，穿插进自己的长发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从窗台上跳下来。
花了半个小时在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里试来试去，最后也没试出一套满意的来。
工作了不比实习，没有了实习生这个名义作掩护，她一个不热衷时尚的人站在整天跟时尚打交道的一群人当中，品味多少免不了要被鄙视一番。
其实昨天考核时她画的那张图就已经向总监说明了自己现在的状态——迷茫，别有目的；犹豫，进退维谷。
做自己不热衷的事，能做好吗？待在一个自己不狂热的领域，能有一番作为吗？
乔忍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自己人生不负责任的一种态度，但她清楚知道，自己现在最想做的，就是靠近程惜，以所有方式，尽一切能力。
当初的当初，是他把她从深渊里拉出去。
彼时看似轻描淡写的相识相知，只有她知道对她来说有多难能可贵。
《安娜·卡列宁娜》里说：“我们都在等待，等待着别人来拯救我们自己。”
人总是对那个解救自己的强者怀有终生不渝的情感。
只不过对乔忍来说，这其中的情感恰恰好掺杂了年少时朦胧的心动，只需要适当催化，就会成为赤条条的男女之情。
从来不敢把他放开，从来不敢把他跟丢。
因为我惦记着你，所以允许你在我心里长住下去。所谓金屋藏娇，所谓不为人知，从不清理也从不理清，我只想，感受着你在我心里的重量，那么轻，那么朦胧，那么不可触碰——这是乔忍对程惜的全部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她都分不清是不是喜欢了。
喜欢吗？会爱吗？会吗？
目前为止，无解。
8
“……先控制住其他企业对实时股票的买进，另外，通知公关部立刻组织召开新闻发布会进行澄清。”从成惜奈从车上跨出来，一手扣着大衣双排扣，一手举着手机给经济顾问组下达任务。
拿着两杯密斯朵的乔忍站到他面前，递上一杯，莞尔一笑，没说话。
成惜奈停下来看着她，一边还讲着电话，“……剩下的人全部留在经济组，拿昨天市场部送过来的数据做一份官方报告，尽快交给公关部发出去。”
墨黑的眸光在乔忍脸上游移了几秒，他伸手接过她递上来的热饮，指尖触到她的手背。
“……十分钟后把最新数据报给我。”密斯朵已经转移到他手里了，成惜奈稍稍偏头示意她。
乔忍心跳瞬间加快，给他闪开路，直到看着他边讲电话边进了电梯，才转身往A棟走去。
方才他暖暖的指尖触在乔忍手背，如今她觉得那块皮肤简直像要烧起来一般炽热。
不过今天公司似乎有点不一样，好像每个人都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异常地……紧张？
乔忍去到总监的办公室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外面隔间里的另一位助理也不在。
她出去了解了一下，才知道从昨晚一篇报道出来后，公司的股价就一直下跌，直到今天凌晨，已经有近一半的股票被抛售，再跌下去，势必会影响到下一季的主题服装发布。
乔忍对这些不是太懂，但听说总监已经赶到新闻发布会现场，代表GD针对昨晚的那篇报道进行澄清。所以她直觉这是件挺严重的事。
当然，对公司高层来说，这绝非只是一件“挺严重的事”，而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
总而言之，这一整天，乔忍都待在总监办公室里帮他整理了一些文件，接了一些内线电话，别的什么也没做，因为一直没人回来。
晚上还是没人回来，张涛给她带了一杯咖啡，假装唉声叹气道：“乔乔，前几天还是你给我带咖啡呢，如今一转眼，你的职位都比我高了。唉，老的总是不如年轻的。”
“张助理，瞧你说的，你老吗？哪里老了我看看。”乔忍边说边上下左右打量他。
张涛笑出声，翘着兰花指，“你呀，就会哄人！”笑意过后，“不过公司这事也真是来得疾风迅雨，总监一定忙得很累。”
乔忍坐下来转着手中的笔，一手托腮，“为什么他们说这个可能会影响下一季的主题服装发布？”
“我听说啊，是因为公司最大的投资方禾日基金集团率先撤了资，导致那篇不实报道的效应被放大，然后其他企业就纷纷抛售了手中的股票。这么个跌法，不用到明天，公司就会陷入财务资金危机。下一季的主题设计即将到了启动时间，资金跟不上，大片拍摄、杂志广告投放等什么都做不了。”
“资金危机？这样子啊。”乔忍若有所思地喝着咖啡。
张涛走后，她一直等到十点，还没人回来，便拎着包包下班了。
上海的初春夜晚，寒凉还很重。
走在路上风也挺大，乔忍裹紧围巾，抬头看B棟办公大厦，一楼一楼开始数，数到二十一楼时目光停住。
资金危机，他是首席经济顾问，这个时候应该特别忙吧。有没有人提醒他不要太累？有没有人劝他别喝太多咖啡？他会不会忘记用晚饭？会不会忙着忙着就熬夜了？
繁夜无星，谁在某个地方偷偷凝望着谁。
9
工作第一天跟乔忍一样无所事事的还有周瞳兮，她的身份特殊，又是补进来的，只能被安排在一些闲散、充当摆设的职位。
经济顾问处的秘书办就是这样一种职位，当然这只是在GD而言，因为GD的经济总顾问是成惜奈，他的琐碎事务习惯交给自己带过来的团队去做。
所以，他的秘书办，简直闲散得可以冒烟。
周瞳兮对容貌外形出类拔萃的人向来有好感，加之这位总顾问看着年纪比她大不了两岁，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气质浑然天成，她在一次与他擦肩时看见他，惊为天人，一见倾心。
早在实习期间，周瞳兮就假装无知地闯进来过成惜奈的办公室。
本以为来到他秘书办，见他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一天下来，她才发现完全不是那样。
成惜奈从早上拿着一杯咖啡进来后，一直到如今，他都在办公室里没出来过。
午饭、晚饭、清茶、文件、资料、数据报告、电话接听、行程安排等，全都是他的男助理完成的，根本没有秘书办包括她在内两位女孩的什么事。
周瞳兮自恃貌美，想着等一下总顾问出来时站起来问一句好，他没理由注意不到她。
等着等着太困了，打了个盹，起来一看都十一点半了，办公室里的成惜奈早就走了，周瞳兮顿时气得原地跺脚。
10
第二天，乔忍刚进设计部，就听见有人用蹩脚的中文在叫她的名字，而且声音还不小。
“鲛人，鲛人到了没？”
除了乔忍自己差点笑岔气，公共办公室里其他人也一样哄地笑了起来。
Mary听见笑声，瞪着碧眼一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笑的事。
乔忍见过总监的这位助理，是位美国姑娘，做起事来风风火火。
两人进到总监办公室，趁着欧文还没来，Mary简单给她介绍了一些总监助理的日常工作，然后让她赶紧坐下来。
“等一下有个下一季主题设计师的表决会议，非常重要，你暂时不熟悉总监的合作伙伴的关系网，所以内线电话这里必须先由我负责，得由你去协助会议室的秘书处处理好今天会议的一些事务，明白了吗？”Mary语速一加快就用回了自己的母语。
“接下来，我来告诉你具体需要做些什么。”
乔忍没想到一来就要面对这么重要的会，全程认真地边听边记。
三十分钟后，欧文来了，匆匆用了早饭就去了会议室。
乔忍跟在他老人家身后，胸前抱着文件，脑海里将刚刚Mary说的东西又重复记了一遍。
会议室秘书处的工作人员已经将每个位子上的必需品备齐了，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