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手术?做了手术怎么还这样?”
“……做手术时,切了一部分,现在先生的胃,比我们常人小,所以他每天的饮食都得严格控制,不能空腹太久,更不能过饱。”这些话,小张也是听许易钦说的,“稍有不慎,就会疼,得用药物缓解。”
陈国强皱眉,夫人要是还在世,知道他受这样的苦楚,不知该有多心疼。
院子里突然陆陆续续进来很多穿着一身黑西装的人,陈国强刚想问什么,程惜就从楼上下来了。
“陈伯,这些都是叔父那边的人,你看着帮我安排。”
一句话,陈国强什么都了然了,既然是少爷决定的事,他能做的,也只有跟随,“好的,少爷。”
“还有我以前住过的那套房子,若我有空,也会过去小住。”
“已经让人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入住的。”
“没有别的事,你们都先回去吧,容姨在这里就可以了。”程惜不喜欢人多,如若不是他不会料理食物,容姨也可以回去。
“可是,先生——”小张被他看了一眼,立即打住剩下的话,不敢再多说什么。
5
乔忍平复不了自己的情绪,干脆没有去那场面试,直接回了家。
她早觉得陈妆不对劲,终极审核的时候在她背后捅一刀,后来又说什么有苦衷,还能知道她的住所,时不时地来一场偶遇。
原来是在做程惜的耳目,唯恐她靠近他么?
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她留在GD,留在离他近的地方,所以才让陈妆跟周瞳兮耍那些心计。对了,还有周瞳兮,如果连周瞳兮都是他的人,那乔忍觉得自己这两个月来还真像个笑话。
难道自己真的有那么讨厌吗?让他这么不耐烦吗?
程惜,就这么不想见到乔忍吗?
乔母看见她失魂落魄地回来,以为是那个面试搞砸了,便宽慰道:“咱又不是没能力,一个小工作室而已,没什么遗憾的。明天去投几份简历,不会没有公司要你的。”
虽然母亲的话跟她现在心里想的事,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块去,但乔忍听见这话却精神一振,她得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就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了。
于是,吃过晚饭之后,乔忍就开始制作自己的简历、筛选广州合适的企业、然后把简历投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时针居然才走到九,乔忍冲了凉之后,翻出那本程惜送给她的画册,摊在桌上静静看着。
有那么一些时候,她真的觉得如今的程惜完全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少年;但不可否认,更多的时候,单单是看着他的眉眼,乔忍就觉得自己重新变得完整了。
喜欢着他,让她不再七零八落。
乔母悄悄进来,在她背后看着,然后幽幽地出声:“又是这个东西。”
“妈!你想吓死我啊!”乔忍立刻合上画册,抱在胸前不让她看。
“不是我多想啊,死小孩,”乔母在她床沿上坐下来,“这东西真的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吗?你去哪儿都带着,每次放假回来必翻,要不是定情信物,早该腻味了。”
“你看我有情人吗?还定情信物呢。”
“那你……就没处过对象啊?”
乔忍内心通透,了然道:“妈,我还年轻!别成天想着让我处对象。”
“我呀,正经跟你说句话,”乔母凑前去,“遇到个喜欢的,就不要端着了,趁年轻,赌一两把也不迟。要不然再过几年,就乖乖相亲去吧。”
乔母起身拍了拍她肩膀,帮她带上了房门。
乔忍趴在桌上,重新翻开画册。
赌?万一输了怎么办?会不会把全部喜欢都用光?然后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
可是即使不赌,她好像也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任何人了。
想了想,乔忍扑到床上,摸出包包里的手机,找到陈妆的号码,拨了过去。
6
第二天傍晚,程惜从基金会出来,上车之前,小张紧张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程惜低眸,唇角扬起不深不浅的笑,面容顿时邪气了三分,“你回基金会,让另一个人来开车。”
“先生,他们的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你——”
“那你要我躲?”程惜睨了他一眼,打开车门上去。
此时,站在他住宅外的乔忍,望了望里面的灯火通明,又低头继续踢着脚下的落叶。
她已经试图进去好几次了,每次都被那四个隐在门旁边的、看着既像保安又像保镖更像武馆打手的人拦住。乔忍实在想不通,他这宅子里到底藏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需要如此戒备。
她知道,程惜家即使遭遇了那场变故,也还是深不可测的。单看陈妆对他如此臣服就知一二了,没什么实力的人,谁会心甘情愿跟随其左右,称之“少爷”?
不过为什么是“少爷”呢?其他官二代也都这么称呼的吗?韵味古典,江湖味重,听着让人感觉尊贵又霸道,套在他身上却又一点都不别扭。
那他的父母亲喊他什么呢?当年程利来被中央立案调查的时候,引发了全国人民的关注,大家都盲目又狂热地猜测着是贪污腐败还是反华之类的,猜着猜着就听说程利来在狱中自尽了。那时候,网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搜不到与之相关的信息,甚至还一度成为了网络敏感词。
乔忍那时在读高三,偶尔听母亲说过,但一直兴趣缺缺。如若知道那是他家里的事……
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想再多,对现在的程惜,也是毫无帮助的。
踢树叶踢累了,乔忍索性蹲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发呆。
那他在GD那会儿为什么不用真名呢?而且周围真的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GD,是为了揭发欧文大师的吗?新闻上说他因为双手受过伤的缘故,不能再从事服装设计了。那他的手是怎么回事?
乔忍抑制不住地东猜西想着,直到车灯的一束强光打在她身上。她站起来,拿手遮住光线。
车开进院子里,乔忍走到门旁边去看,只见一个陌生男人从车上下来,指着门口的两个保安大哥,语气急切道:“你们两个,快过来帮忙!”
他们的视线都聚焦在车上,乔忍也看着,然后才发现这辆车就是那辆见过无数次的银色宾利,而且车身有被撞击的痕迹。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车上的人被扶下来,他昏迷着,碎发垂下来遮住眉眼,侧脸有几道鲜红的血迹。
乔忍怔了一下,立刻跑进去,还未近他身,就被保安拦住。
“你们 ——!我是他朋友!”她力气小,根本挣不开这两个保安。
没人理她的话,乔忍急得不行,“我、我是他女朋友!我……”看见那个一直帮他做饭的阿姨从房子里出来,她立刻高声喊道,“那个,阿姨!我是乔忍!你还记得我吗?”
容姨看了她一下,抽空问了一句:“乔小姐,你怎么在这?”
乔忍马上来了底气,冲着两个保安说:“听到没有?她认识我,你们还拦我?”
保安放她进去,程惜已经被扶进去了,滴在地板上的血,看得她触目惊心。
陈国强也带着医生过来了,众人忙上忙下,几乎没人注意到乔忍。
她就在他卧室门外踱来踱去,脑中猜想不停:程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出车祸了吗?怎么不送医院?
直到医生和陈国强从房间出来,“……伤好之前都不能劳累。”
“谢谢医生。”陈国强让人送医生回去,转身看见一旁的乔忍,这才注意到这个姑娘,“你是……”
“我是他朋友,跟他一起回来的。”乔忍说得跟真的一样,接着又说,“你们不方便,让我留下来照顾他吧。”
他怎么不知道少爷有这样一位朋友?陈国强还想问些什么,却瞥见她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转念一想,说:“少爷半夜可能会醒来,今晚就拜托姑娘了,容姨也会留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让房子外的人去处理。”
“好,那我进去了。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乔忍硬着头皮说。这装都装了,也只能继续装下去、装得像一点了。
陈国强下楼之后,问容姨:“楼上那位姑娘,是不是少爷的……”
“乔小姐啊,在上海那边,我见先生把她带回过家里,还住了一夜,想来……应该是吧。”容姨也是从美国跟着程惜回来的,照顾了他好几年,对他多少有点了解。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先生把女孩子往家里带呢。”
陈国强了然地“哦”了一声,“那就好,那今晚就麻烦你们了,记住,没什么事不要开门。”
他又让人把各个窗户廊道甚至是下水管和周围的下水道都排查了一遍,确保无误后才放心。
黑焰堂原是中国内地极其低调隐秘的一个堂口组织,以走私大宗的古董宝物为生。那年,中央委派程利来去瓦解这个组织,看中的就是程家在黑道上的势力。可是后来的事情……
陈国强每次一想到当年的事,就很想抽烟。
“今天的事,是怎么发生的?”他问那个送少爷回来的司机。
“程少爷从基金会出来之前,我们就被隐在街区周围的车包围了,程少爷要我们调几辆跟这辆一模一样的车过来,把车牌全拆了,然后分头绕出去。”
陈国强皱眉,“发生正面冲突了吗?对方持枪?”
“没有,程少爷不让我们……”司机吞吞吐吐,最后说,“出来的时候,旁边巷口冷不防冲出一辆车,我躲闪不及,这才……”
“行了,你们在这守着,不能大意。”陈国强真不知该悲还是该喜,少爷的原则,他多少是知道的,但若一直这样下去,难保下次会受更重的伤。
7
他的睫毛直且长,闭着眼睛的时候,连眉骨都隐约可见。
乔忍轻轻拨开他额前乌黑的碎发,冠玉之颜,风华之姿,单单是这张脸,就够她看一辈子了。
只是绕在发际线之下的那几层白纱布特别的碍眼,看得她心疼又担忧,为什么他这么经常受伤?
乔忍搬了张高低合适的凳子坐在他床边,看见他露在被子外白皙修长的手指,魔怔了一般轻轻抚上去。
肌肤相触之时,她忍不住红了眼。
原来真正的喜欢是这样啊,仅仅是碰着他手指,心里就有满满的快乐飞出来。
只是,程惜程惜,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说你的双手被废了?
包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乔忍起身出去接电话。
“喂,妈,我今晚不回家了。”
“……这不你让我出来赌一把的吗?”
“行了,我知道了。”笑着挂了电话,其实她知道母亲是不会在这种事情担心她的,她们母女之间这种独特的信任培养了十几年,早已不在言语之间了。
容姨上来让她下去用晚饭,乔忍问她:“阿姨,等一下他要是醒来,该让他吃些什么?”
“喝些汤,清粥小菜就好了,”容姨笑呵呵地脱下围裙,“先生口味清淡,而且可能也没什么胃口。”
其实是一定没有胃口,容姨在这方面绝对了解他,除了日常三餐,先生根本不喜欢在其他时间吃东西。而且,重伤之后的人一般也不想吃东西。她说这话,只是先定定乔忍的心而已。
“先生要是醒了,乔小姐就出来叫我一声,我给他准备,让你拿进去。”容姨心里通透,自然会做事。
乔忍知道她的考量,顿时扬起笑容,“谢谢阿姨!”
8
吃过晚饭后上去,乔忍站在他卧室里环顾了一圈,这么大房子,他一个人住岂不孤单冷清?高三那年也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吗?她从来不知道。
坐下来托着腮看他,越看越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乔忍觉得自己真是一头饿狼。要是被林奎奎知道,估计会被笑到明年。
想到什么,乔忍从包包里拿出随身带着的稿纸和铅笔,找了本书放在膝盖上,开始照着他的轮廓勾勒,细细描下他眉眼。
可惜了,没有随身带素描本,拿画设计稿的稿纸来盛装他的容颜,未免太草率了点。
时针慢慢走,越过零点,走向一点,乔忍一点困意都没有。
遇到程惜之前,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学画画,更没想过会学服装设计,虽然没什么天赋可言,但这么多年学下来,技艺还是纯熟的。
这些年她也从没有试图凭借回忆去画程惜,因为害怕自己描不出他的风姿,还原不了他的栩栩容颜。更害怕自己一画就不可收拾。
没想到第一次画他,他居然是睡着了的。唇线那么优雅,甚至堪称性感,吻上去会不会很好玩?鼻梁挺直,像玉峰一样,一呼一吸之间,鼻翼微微收张;可惜他最漂亮的那双眼睛被盖住了。
乔忍加深着他的脸部轮廓线,不由自主地笑了。直到眼前的稿纸突然被抽走。
“哎——”她一抬眼,就看见程惜已经醒了,拿着她的画在看。
“你醒啦?我让阿姨给你做饭。”乔忍欢欣,还有点莫名的紧张,转身去外面。
程惜抓住她的手腕,抬眸看她,“你把我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乔忍回身,神情懵懂,内心逃避,看了他良久,最后低下头,小小声说了句:“……忘了。”
程惜被她的回答堵得一时语塞。有那么一霎,他很想什么都不管,把她拽进怀里。
可自己额角的伤还在隐隐作疼,提醒着他时刻要为自己的自私买单。
放开她的手,程惜把脸侧过另一边,不看她,冷冷淡淡地说:“我说最后一遍,不要离我太近,不要再跟着我。”
“这是最后一遍?”乔忍仿佛听见了自己的血从心房流向心室,心脏的一次搏动,那些血又流向全身,她掩住伤,平平静静地说,“我还害怕你会把这样的话说上一辈子呢。”
她把那张画拿回来,重新坐在凳子上,低头去描剩下的部分。
描着描着,“吧嗒”一声,眼眶里的泪掉在稿纸上。
乔忍恍若未觉,程惜眉头微皱。
整个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可是程惜,我喜欢你,又关你什么事?”
乔忍突然出声,自顾自地说着。
“以前我们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你说那样的女人陷入了幻觉,大概不存在;我怀疑那纯粹是茨威格作为男人而臆想出来的女主人公。”
“可是这些天,我认真地想过了,如果男主人公是你,我便不会再怀疑茨威格了,我愿意做那个陷入了幻觉的女人。”
“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从没放弃过寻找,即使只是一个像你的背影,也会让我觉得自己重新变得完整。”
“自从上次再见到你,我一直在试图推翻你心外那堵墙,而你,却一直在砌墙吗?程惜,这很好玩吗?”
最后她把画放在他面前,“但如果你要玩下去,我可以陪你玩一辈子。”
程惜看着她走出房间,心里就像有一个装着五味水的瓶子打翻了一样。
乔忍,我是一个坏人吗?
我对你凌驾在喜欢之上的情感,伤害到你了吗?
9
下楼端了清粥小菜上来,乔忍推开房门,却见他正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够桌上的那杯水。
乔忍赶紧过去,放下餐盘,给他拿水。
程惜看了她一眼,五指握住玻璃杯,喝光了那杯水。
乔忍坐下来,静静看着他。
她承认自己很难受,因为在意而愈加难受;她站在这僵局面前,不知如何去打破它,这种灰心丧意,与绝望无关,与挫败有染。
“看着我做什么?”程惜放下玻璃杯,头靠在床边,垂着眸避开她的目光。
“除了你,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