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杠杆,并且在心里问自己想不想让这发生,在给出自己答案之前他回到了房间里。
贾斯汀仍然醒着,眼睛直盯着天花板。
“他们不能,但是你可以。”贾斯汀说。
“什么?”戴维斯坐回到了贾斯汀床边的椅子上。
“仔细看着杀害你女儿的那个凶手的眼睛,找到发生这一切的原因。”
“胡说八道。”
“不,并不是胡说。”贾斯汀抬起头,很别扭地转向戴维斯的那个方向。“穆尔医生,在我杀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就是他。我感受到了科恩把手卡在安娜·凯特的脖子上让她无法呼吸时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强大有力。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任何一种毒品,任何一本书也不能给我这种感觉。这没有抽象的概念可以解释。我感到很舒服,我感到自己是不可战胜的。我没有一点悔恨的感觉,对她也没有感到悲哀。没有什么心灵相通。对她所爱的人和留在世上的其他人我没有丝毫感觉。我和科恩之间惟一的不同就是我知道对别人没有一点感觉是错的,但是仅仅只有这点差别而已。迪尔德丽·索尔森的父母不会看到杀害他们女儿凶手的眼睛,而你却可以看到杀害你女儿凶手的眼睛。这就是他的眼睛。就是那双眼睛,看见了他杀人时所看见的东西。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你有多少次想要看到这双眼睛?这么近的距离。不是在法庭里,不是隔着监狱的玻璃,而是就在像这样的一间屋子里,这样你就可以仔细地看清楚它们,它们可不是随时都在掌控之中的,不是吗?”贾斯汀等了一会儿,等戴维斯回答,但是他没有说话。戴维斯盯着贾斯汀。他的神情不是悲伤,而是有些神秘。他们相互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动,没有说话,看上去甚至没有呼吸。
过了一会儿,贾斯汀开始感到右臂开始变暖了。
热量是从他皮肤底下的针孔里散发出来的,并且在他的血液里燃烧,上升到他的肩膀,又下降到了他的手指。贾斯汀转过头去看自己的手臂,觉得它肯定要着火了。他的手臂已经不能动弹了,就好像一根笨重的,燃烧着的圆木压在他的身体上。他的上身已经麻木了,感觉就像他所有的金色的毛发都站在了毛囊顶端。他吃力地呼吸着,但是他的肺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他又转过头,不过不是看戴维斯,而是看着那台器械。
绿色杠杆转了个方向。因为当贾斯汀说话的时候,戴维斯按下了它。
贾斯汀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他的左臂悬在床边,只要他能把它举起来不再放下去的话,他就可以让那个红色杠杆堵住释放氯化钾的小口,从而挽救自己的生命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戴维斯从贾斯汀脸上看到了吃惊的表情,显然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尽管硫喷妥钠已经松弛了他腮部和眼部的肌肉,但他还是本能地对正在发生的事情表现出了恐惧。贾斯汀挣扎着把头扭了过来,当他看到戴维斯时,努力地挤出了一种近乎疯癫的微笑,眼下的无助对他而言仿佛是一剂解药——就好像夺去一条生命能给他带来一种无法复制的快感似的。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戴维斯把所有东西放回了那个蓝色厚呢袋子里,然后又把这些器械的名字从他写在一张纸上的名单中一一画去,最后他把那张纸叠成了一个三英寸见方的小纸片塞进上衣口袋,以防自己忘了销毁。椅子,桌子,门把手,甚至还有贾斯汀的手腕都被他擦拭了一遍,因为在戴上手套之前,他曾摸过贾斯汀手腕检查他的静脉。
出门之前戴维斯戴上了一顶棒球帽和一副太阳眼镜,这倒不是想掩人耳目,而是如同在晴天出门之前他总会擦上一些防晒指数15的防晒霜一样,这也只是一种习惯罢了。只要一回到家里,他就会把今天穿过的所有衣物付之一炬——衣服、帽子甚至鞋子——以防有人会来核对他留在现场的蛛丝马迹。他肯定会在现场留下一些线索的,头发、皮肤的碎屑和浴室里的呕吐物,但是他希望这些证据可以湮没在以前的房客留下的各种残渣之中,低质量的客房维护能像杀虫剂一样把一切证据清除得一干二净。不过真的会有人怀疑吗,贾斯汀也许是对的。当现场的情形如此明显的时候,警察根本就不会再费力去查找什么了。至少他希望这样。毕竟二十年前,当在诺斯伍德面对一个同样年龄的女孩的死亡时,他们也没有花什么精力去调查真相。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走下了楼,应该也不会有人躲在厚厚的金色窗帘之后或者透过一道道海蓝色的门去偷看他脱去外科手套并把它们塞进包里的过程。他的车就停在几个街区以外的一个私人停车场里。
回想起自己在医学院里和那些尸体打交道的岁月,戴维斯总能从他们身体上得到一种宽慰的感觉,因为这些了无生气的尸体会让他觉得自己并非只是一个器官、组织和血液的组合体而已。他会感到自己不仅仅是以某种奇妙方式组合而成的一堆细胞那么简单。他一直认为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具有某种尸体所不具有的特殊物质,而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这种物质在人死之后还会存在于某种空间之中。这是他的人生观中仅存的一些接近形而上学的东西,但这也同样是他最为虔诚笃信的东西。
但是,在他离开前看一眼贾斯汀尚未冷却的身体时,这条古老的法则却仿佛突然失去了效力。贾斯汀与死前几乎别无二致,左臂几乎触到了地面,头歪在枕头的一边,嘴角溢出了一摊口水。他无从得知贾斯汀还在不在这副躯壳里,也许他从来就没有进去过。贾斯汀曾对他保证说夺去一个人的生命会让人愉悦,但他现在却没有这种感觉。即使现在,他依然觉得孕育贾斯汀的感觉要比杀死他的感觉糟糕得多,多么奇怪啊。事情不应该如此。也许只有把创造和毁灭贾斯汀的过程看成是同一幕剧的开场和谢幕才能让他为这种感觉找到些许理由吧,但是这个结尾却又显得仓促了一些。
尽管贾斯汀的话已经让他产生了一些期盼,但是现在他还感到了别的一些东西。
一种解脱。
— 94 —
哈罗德·德弗罗家的前厅门廊上挂着白色牌子,上面用黑色塑料字写着:
基督战士/上帝之手野餐社团
六个人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靠墙站着,在那块白色牌子后面躲避晌午的阳光。二十几个小孩到处玩,有的荡秋千,有的在老仓库里玩,有的由大人带着在屋子里端着盛满西瓜、热狗、意大利冷面和沙拉的纸碟。开裂的橡树下有支乐队在演奏——吉他、贝司、键盘、架子鼓组成一个不太有竞争力的朋克乐团,对听众来说不是太过时就是太新兴。他们演奏的曲子是政治性的、极端保守、反政府、反移民、当然也反克隆。几乎没人理会他们的演奏。
房子后面的院子里一个穿着教士服的男子坐在白色野餐桌前,一边说话一边狂热地比划着。他的手伸出的样子像是玩溜溜球,在做出下一次比划前总是放回到红木桌面上。他就是加纳·麦吉尔神父,“基督战士”的创始人兼执行主管。这是一个全国性组织,宣称有成员二十五万名 (虽然你只需一年接受六次免费的“基督战士”时事通讯就可成为它的成员)。其中比较虔诚一点的成员中有五十个人会在周末与“上帝之手”这个规模和名气都要小一些的组织聚会。哈罗德说聚会的目的首先是社会效应,其次是战略考虑,虽然私底下他对“上帝之手”在米基退休后失去方向感到担心。他想也许两者合并可以使“上帝之手”复兴,使“基督战士”激进化,这样一来两个组织都将变得更好。
“基督战士”是国内最负盛名的反克隆宗教团体。全国每家生殖诊所都知道加纳·麦吉尔神父并对他恨之入骨。他在国会有很多朋友,上届总统在任时他甚至曾经在白宫住了一夜。他的布道可以填满奋兴奋兴运动指的是基督教内部重振宗教热忱,发展新信徒的运动。大会的帐篷长达一个月,或者填满篮球场一周,他越来越多选择在后一种场合出现。
但是“上帝之手”依然默默无闻,只是偶尔邮寄新闻稿,报道(对他们来说)做出十恶不赦勾当的诊所和研究机构或者邮寄关于华盛顿反克隆立法状况的声明。他们宣称在俄亥俄教堂有四十个成员,五千名邮寄对象。虽然“上帝之手”否认与任何恐怖行为有关,联邦调查局也没有对其提起诉讼,但因为恐吓信件有这个组织的名字,政府还是把“上帝之手”定为恐怖组织怀疑对象。十三个创建人有五位今天到场,其他几位不是过世了就是搬走了。他们从不在公开场合谈论他们真正的工作。
哈罗德·德弗罗的农场不是公开场合。
“名单上有多少是他的?”麦吉尔神父问坐在对面的哈罗德。“我是说真正的。我总觉得拜伦·博纳维塔是个城市之谜之类的。他和我们从来没有联系,我见过的人没有一个认识他的。我觉得联邦调查局那帮人早知道博纳维塔死了,但一直把案件算在他头上是因为说找不到这个人比承认他们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要少点难堪。”麦吉尔用一种乔治亚州高声腔调慢慢悠悠地说出这番话,但他的笑声时高时低,抑扬顿挫,像圣诞老人笑起来时发出“嘿!嘿!嘿!”而不是“呵!呵!呵!”的声音。
哈罗德在他的大翻领奶白色丝绸衫后臀衣摆上擦手,汗水和污迹擦在这里不是特别明显。他在听,但他的眼睛慢慢掠过麦吉尔望向后面的院子。人们三三两两坐在椅子上,树墩上,或是别的临时能坐的地方。大多数人是他从网站、聊天室以及在“影子世界”举办的反克隆集会上认识的。但真正见过面的其实没几个。
在哈罗德主屋外的一个角落上有装饰性高草,“进行时”米基把手指伸进高草根覆盖物里两个指关节深。他年轻时不怎么精于园艺,但在路上这么多年,开车经过千里荒原、灌溉草原、园林艺术美化过的庭院和路上中间的隔离绿化带后,能够当一个园艺师成为他心中的梦想。他开始在汽车旅馆里看电视上的园艺展示节目,读有关灌木、树木花草、如何松土等方面的书籍。退休以后,他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上帝之手”教堂的园地里,伺候园子里的草坪、郁金香花坛和几亩菜地。教堂的其他成员也觉得他有资格过这样一个安静的退休生活。米基的劳动不仅给他们带来了新鲜蔬菜,还使自己受人尊敬。
今天下午,米基在哈罗德家的庭院里忙活,想推断出这么热的天里哈罗德家用什么牌子的植物肥料。他知道哈罗德肯定是一问三不知,毫无疑问他家有他漂亮老婆雇来的园艺师。米基用手挖着土,这样看起来是有事忙的样子,因为他不想被一堆人围着问在路上的情况。在那些日子里他也许渴望成为一名园艺师,但却从不想与人交流。他是个旅途上的僧侣,只和上帝独处。他依旧认为其他人都是夹在他和上帝中间的障碍物。
“嗨,米基!”哈罗德喊道,“到这儿来!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米基喘了口气,慢慢站起来,转过身看哈罗德又给他准备了什么烦人的事。又是为他烤紫绒耶稣小饼干,来自阿肯色州浸礼会的胖大妈?是想成为“上帝之手”的一员,妈妈骂两句就哭鼻子,却坚信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处死堕胎医生的十几岁小伙子?还是想让他为患绞痛症的小宝宝灌顶的福音派新教会夫妻?他从昨晚到这儿以后就不停地见这些人,如果这么多人认识他,他觉得自己没被警方抓到判死刑简直是个奇迹。
他走近后看到来人原来是加纳·麦吉尔。虽然他没见过麦吉尔,但他认识这个人。麦吉尔是反克隆团体的统领,他从旁支持“上帝之手”,但这个自称“战士”的人却没胆量告诉二十五万追随者成为上帝军队中的一员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你绝对听不到麦吉尔神父说不能用祈祷和大声宣讲来和邪恶势力作斗争。米基经常在回到俄亥俄后召开的秘密会议上这样说,上帝的敌人要靠枪来解决,这一点麦吉尔清楚得很,但他不想枪握在自己手中。
“你们俩见过吗?”哈罗德问,“这位是麦吉尔神父,这位是米基·菲宁。”
两人握手。
“见到您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麦吉尔说,“菲宁先生,勿需多言您个人所行之事对正直人士的事业有多么重要。上帝为你的工作而微笑,为你的忠诚奉献而庆祝。”
米基点点头,说道:“尊敬的神父,您好。”但心里却想,你说的全他妈是屁话。他在哈罗德身旁坐下,看见“基督战士”的其他成员向他们靠拢。他赶紧向右挪动,占据长椅上剩下的空间,这样就没人能在他两旁坐下。
哈罗德说:“神父和我刚才在谈论那个名单。”
“哦。”米基说,用手拿了一根薯条,放进蘸酱里,他那粘着泥土的手指尖都快戳进酱里了。
“神父怀疑——实话对你讲吧,我自己也开始怀疑——名单上有多少被画了红线的人真的是你干的?”
米基耸耸肩。“他们有很多都是我干的,我想,几乎全是我用这样那样的方法干的吧。”
“全部?”麦吉尔神父问,“我看未必。”
“你有带着名单复印件来吗?”米基问。
哈罗德带了,就在口袋里。名单共六页纸,钉在一起,他把名单展开,放在桌子中央。八九个“基督战士”的成员围在野餐桌周围,没有一个敢挤进去坐在长凳上,他们伸长了脖子去看这份臭名昭著的名单。虽然他们全在网上看过,但此刻他们是和反克隆运动的三位传奇人物——麦吉尔神父、哈罗德·德弗罗、米基·菲宁在一起看。他们都听过米基的故事,他的奉献,他的铁石心肠,他怎样用一个刮胡刀和一瓶阿司匹林挥刀自宫,他怎样杀死几十个医生和科学家。他们只是不知道这些故事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米基耳朵上卡着一支铅笔,刚才在园子里他就用这支铅笔来刨土。他取下铅笔,在名单第一页的空白处把铅笔头上的泥土弄掉,然后开始在名字旁做记号。
米基有条不紊地画出死去和退休医生的姓名,人们凑近脑袋一看究竟。安德烈亚·阿里医生、吉姆·巴吉奥医生、菲利普·拜纳医生、托马斯·柯里医生……有些地方,他一连划掉八九个名字,然后跳过几个。看到他一连划掉好几个连排的名字,一个不满二十岁,瘦得像竹竿一样的小胡子少年低呼:“哇,这才叫爷们!”
翻到最后一页时,他已一言不发地划掉了八十七个名字。米基合上名单,把它推到桌子中央。“基督战士”的成员一下子议论开了。米基一掌拍向后脖子,手掌拿到眼前一看,一掌打死了三只带血的蚊子。
“我来看看。”哈罗德说,他怀疑地微笑着,把名单拉到面前,翻开第一页。“这儿。这个人怎么回事?你说乔恩·库奇阿是你干掉的,但他死于心脏病发作。”
“死于过量尼古丁。”米基纠正道,“我把尼古丁洒在他磨碎的咖啡豆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一番就进了棺材。”
哈罗德点头表示赞许,但依旧继续审查名单。“杰弗里·贾哈拉。他死于一次徒步旅行中的意外事故。”
“他是在徒步旅行时死去的。”米基说,“但不是因为意外事故。”基督战士们欢呼起来。
麦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