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基5点30分左右从珀伽索斯汽车旅馆退房,开车来到他早前侦查过的一条住宅区街道。这儿的房子很大,无规律地排列着,很多草坪没人打理,长得太高,垃圾桶里装满了空啤酒罐。米基推断这里的租房者绝大多数是得克萨斯大学的学生。他停了车,从后座取出偷来的电动自行车,骑上车,开始迫切期待着近距离接触的发生。
他不慌不忙,小心行驶,遵守交通规则,一到十字路口红灯时就停得好好的。他讨厌那些不遵守交通规则的骑车人,特别是小孩。这些人自认为可以逆向行车或闯红灯,指望着汽车、卡车司机都是有驾照的,能小心驾驶别撞上他们。现在还是夏季,天气依旧闷热,但一阵阵微风使他衰老的皮肤凉爽了一些,尤其是当他的速度达到每小时二十五英里时。到达百货店后他下了车调转车头往回骑,他不太熟悉这个地区,这样做是为了确保在警察到达后自己不会在逃跑路线上迷失方向,要是有什么警察出现的话。你永远也弄不清被袭击目标会作何反应。
他走进的这家连锁百货店不是那种包含旅行社、复印中心和银行的得克萨斯州级大企业。收银处只有一个食品店,里面有四个摊位、一台小巧的匹萨烤箱和一个做奶昔的机器。他的前面还排着四个人,他一边等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价目牌。轮到他时,他没有把手放在干净的不锈钢柜台上(这倒不是因为警方已在数据单元里掌握了他的指纹,再说有了更加可靠的DNA鉴定后,现在已不大使用指纹鉴别身份了,但是没有任何理由要在他去过的地方留下他手掌的印记)。他点了一个火鸡三明治,不要奶酪,然后站在收银台旁边的另一排等他们在切片白面包中夹上蛋黄酱、肉片、生菜和熏肉。
他的三明治做好后被交到收银员手里,他也在同一时间来到收银员跟前。收银员是个十七岁左右的男孩,他问米基点了什么,米基说点了三明治,然后米基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男孩数出要找的零钱,当他把钱递给米基时,米基一把抓住他的手,男孩能感觉到他粗糙开裂的皮肤上全是鳞屑。
“你是克里斯托弗·贝尔·格迪斯吗?”米基随意地问道。他早就知道答案,只是想引起这个小孩的注意。大多数时候当你对十几岁的青年说话时他们是不听你讲的。
“是的,怎么了?”男孩抬起头。
米基凑过去,男孩也向前探身,把耳朵凑到米基嘴边。米基猛地向前贴近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告诉你父亲,他在法律的眼中也许是无罪的,但他还是必须给‘上帝之手’一个交代。”他把温热的气息注入男孩的耳朵,又随手将折好的图画塞进男孩的围裙口袋。他用一种类似南方口音的腔调说出最后几个字——这样说一部分是为了向拜伦·博纳维塔致敬,一部分是因为这样说听起来有种威胁的意味,他喜欢这种腔调,称之为“邪恶牧师腔”。这让他想起重拍片《恐怖角》中的德·尼罗1991年,好莱坞著名导演马丁·斯科赛斯重新拍摄了好莱坞1962年的经典惊悚片《恐怖角》。影片在原有的故事基础上,加入了斯科赛斯强烈的社会、宗教意识,罗伯特·德·尼罗在片中深刻挖掘了一个流氓的卑鄙、邪恶内涵,饰演了他电影生涯中首个反派角色,并凭借出神入化的演技再次塑造了一个深入人心的角色。。
克里斯托弗·贝尔·格迪斯还弯腰趴在柜台上,米基已拿起三明治转身向门口走去。他低着头走出食品店进入百货店,在他身后,十五个收银台排成一排,收银员头上悬着的柜台号码闪闪发光。他朝两道自动门走去,这两道门把冷气很好地“锁”在店中。
“先生?”一个声音喊道。米基没有抬头。
“这位先生?”声音再次响起,那人尾随而至。“我能看看你的收银条吗?”
米基停住脚步。他连自己有没有收银条都不知道。主啊,他不会因为在商店偷东西而被捉住吧。想到不光彩的结局,他真希望刚才把三明治留在柜台上,拿走它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趾高气昂。他转过身,看见是个小个子保安,他的领带太短,制服太小,腰上的肥肉被勒得紧紧的。“呃,我付了钱的。”米基结结巴巴地说,“是他们把三明治放在这个纸袋里的。”
“他们应该给了你收银条的。”保安转过身,好像要带米基返回食品店。克里斯托弗·贝尔·格迪斯从一摞堆成小山状的可口可乐后面出现,他的皮底鞋在破旧的油毡毯地面上滑行,在大约一百码以外的地方他看见了米基和保安。
“嗨!”男孩喊道。
米基朝门口跑去。第二道滑动门开得不够快,他就用右肩把它推开。保安在他身后大吼大叫。他看见了他的电动车。不,去他娘的电动自行车,肯定不能及时发动。他尽可能全速跑过停车场,回到来时的路。米基已经开始不停地喘气,他是不可能跑赢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的,他身后的吼叫声越来越近。
米基转过弯,笨拙地跳过一道索链连接的矮栅栏,全速跑向一户人家的庭院。他爬过另一边栅栏,发现平行排列在街道边的成排房屋后院之间隔着一条壕沟。他的脚很沉,踩在泥里,这时他想,这样太危险了,他们也许可以从侧街上看见他。
米基于是跳过另一道位于街区中央的栅栏,躲在一个黄色的塑料游乐房后面休息。他身上没带枪,甚至连把刀也没有,口袋里只有找的零钱,还有那个该死的三明治,手里则拿着那个该死的纸袋。
“嗨,”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入他的右耳,米基一跃而起,但他实在是累得跑不动了。原来游乐房里有个小孩,大概六岁,长着一头浓密的秀发,脑袋像个小豌豆,新长的牙在小小的脑袋上显得太大了。她把身子探出窗外,头靠在米基旁边,格格笑道:“我是塔莉娅,我是一名眼科大夫。”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粗短的手指把米基右眼的下眼皮向下掰,然后弯下腰向米基靠拢,直到两人的眼珠快贴到一块儿了。米基没有把小女孩的手拍掉,没有做出任何可能让她大喊大叫的举动。
“你爸爸妈妈在家吗?”米基问,然后加了一句,“塔莉娅大夫?”
女孩点点头,仍然一个劲儿地扯他的眼皮。米基想,她的父母肯定会在家,当院子里有个六岁小孩时父母是不会外出的,当然,得是称职的父母。“那家的爸爸妈妈在吗?”他指着旁边一栋铝质墙板的大白房子问道。
塔莉娅大夫摇摇头。“他们没有宝宝,妈咪说宝宝会打乱他们的生活方式。”
“很好,谢谢。”米基挥手道别,然后以蹲踞式步伐向邻居的院子移动,塔莉娅在他身后说再见,然后向自己家跑去。毫无疑问,她是去告诉妈妈她新交了一个大朋友。米基绕到车库一边,推开一扇窗户。谢天谢地,他们家还有第二辆车——一辆旧奥迪。他跳起来翻过窗台,落在一个空的橡皮垃圾桶上。他用自己的钥匙挑出打火线,不到两分钟就把车发动起来。车库门的遥控装置在副驾座位上方的遮光板处,米基慢慢地把车往外倒。
车离街道越来越近时,他看见一群人在住宅间冲来冲去。他们中还没有警察,只是一些系着食品店围裙的十几岁小伙子和一些老家伙。他看见了最后赶上这群人的那个胖保安。毫无疑问,他仍然认为他们是在追一个小偷。胖保安正在用对讲机说话。米基按下遥控开关关闭车库门向街上驶去,像任何一位开着奥迪去接老婆吃晚饭的居民。当他开车离开时,根本没有引起年轻的克里斯托弗·贝尔·格迪斯和其他食品店伙计的注意。
米基心想,这真是一次匆忙的行动。当事情办砸时,总是这样匆匆忙忙的。
— 48 —
格雷厄姆·门德尔松通常不在家里给客户打电话,但他已和戴维斯约好一点钟在诺斯伍德乡村俱乐部打高尔夫。格雷厄姆把电话打到新技术生育诊所,告诉戴维斯他要早点来商量事情。戴维斯不喜欢他说这番话时的语气。
格雷厄姆又高又瘦,和戴维斯差不多大。他穿着熨好的卡其裤和粉红色的保罗衬衫,转弯走进戴维斯的办公室。戴维斯一见他穿成这样心情立马放松了。有坏消息要宣布的人不会穿上这件让人发笑的衬衫的。戴维斯试图要在格雷厄姆把自己心情搞糟前打搅他说事。
“你听说了警方差点抓到他吗?”戴维斯问。
格雷厄姆正悄悄排练着他将要宣布的事,他停了下来,把公文包放在门边另一把椅子上,呆住了。“没有,谁啊?”
“拜伦·博纳维塔,”戴维斯说,“他在奥斯汀威胁了奥利弗·贝尔·格迪斯的儿子。他儿子追了好几个街区,但还是让那个浑蛋给溜了。”
格雷厄姆皱起眉头。“妈的!他们看见那人长什么样了吗?得到DNA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了吗?”
戴维斯说:“没有。一个小女孩近距离看见了他,所以我敢肯定他们明天会出动进行搜捕。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带来了一些让人高兴的消息。”
“这么说吧,好的消息是,你不用出庭作证了。”格雷厄姆说,“里克·韦斯已经认罪。”
戴维斯露齿一笑:“你没开玩笑吧?”他移动了一下高尔夫球杆。这次打球将是一年来头一回真正的放松。
“我早就告诉过你他最终会投降的。夹在自己老婆和那个叫特威迪的家伙中间,他只有等着被出卖的份儿。”
“格雷厄姆,有了这个好消息我可不在乎任何坏消息了。”戴维斯开始关掉电脑。他们可以在打高尔夫时抽雪茄庆祝庆祝。“你还有坏消息,对吗?”
格雷厄姆点头。“玛莎·芬恩正与莱克县地方检察官一道起诉你非法盯梢她的儿子。经过协商我为你争取到了一次主动坦白的机会,就在明天中午。他们不会提前宣布这个起诉,也不会有嫌犯行走秀指审判前的媒体曝光。一些检察官遇到大案时故意把消息透露给媒体,让嫌犯在公众面前曝光,并借此造势,也可能是警方依照媒体的要求,押着被捕者走出辖区。比如在“安然案”中,世通公司总裁伯尼·艾伯斯同他的律师一起走进美国联邦调查局纽约办公室自首。随后,他双手被反铐在背后,被带进相隔半个街区的法院,其间报纸和电视台的记者蜂拥而至。,至少不会上电视。现在报纸上都是韦斯案的第八版,很可能不会关注你的事。”
戴维斯觉得整个屋子像狂欢节上的廉价摇摆车般开始倾斜摇晃。“我的老天爷!”
格雷厄姆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叠早上由助手准备好的文件。“放松,放松。我们可以看一看判决条例、先例。你可以在传讯期间交保释金出来,我们将请求按轻罪判,会被罚一笔小钱,做社区服务。我认为处罚不会严重到哪儿去。”
“不会严重到哪儿去?”戴维斯尖声说道。他站起身匆忙穿过房间关上门。“我以后怎么行医?我的行医执照会怎么样?”
“我约了一家华盛顿的公司在一点半开电话会议,他们对医疗道德问题很在行。恐怕你得取消我们的高尔夫计划。”
“老天,简直乱套了。”戴维斯回到坐位一屁股坐下。
“别急,我们会帮你摆平的。但是我想你应该从今天起告诉我你购买贾斯汀·芬恩照片的真正原因。”
戴维斯摇头道:“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说不清楚,星期四吃晚饭时还对你说过。这是个试验,除此以外……”
律师重新靠回椅背,调整坐姿。他的体重压在不同的位置,椅子也随之发出老唱片一样的吱嘎声。“小男孩是你的孩子吗?”
“贾斯汀?”戴维斯几乎暗笑出声,“不,他不是我的。”他极力想确定下来到底必须坦白多少。“事实上,他是个克隆人。”
格雷厄姆左眉轻轻一挑。“如果这事儿传扬出去,报纸会对这个故事更感兴趣,特别是那些小报。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他是个健康的九岁男孩,和诊所用同样方法培育出的其他很多小孩一样。”
“但是你并没有对所有的克隆小孩表现出相同的兴趣。”
“其他小孩没有一个像他那样住的地方离我家只有一英里半。格雷厄姆,当我为韦斯案向地方检察官陈述时已经回答了所有这些问题,你当时可就坐在这间屋子里听着呢。”
“老实说她问的问题并不多,我们可以用保密法规避大多数困难的问题。幸好你从没被诘问过。自从你表现出不愿公开为这事儿作证之后,也就是在你回答完她的问题后,我就告诉你,有一天你将不得不站在法官面前,说出你究竟干了什么。我可不愿意在你一审时才头一回听到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好吧。”戴维斯说。毕竟他考虑过某一天可能会走到这一步。“我曾有一个理论,或者说我一直有一个理论,想用贾斯汀来予以证明。”
“什么理论?”
“克隆小孩和捐赠者就像一对同时存在的双胞胎,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像。即便在差别非常大的环境中长大,他们也拥有相同的性格特点、兴趣和能力。我希望跟踪研究贾斯汀的童年成长过程,和他的细胞捐赠者的成长做一番比较,进行纵向研究。”
“有没有其他的医生或心理学家做同样的事?”
“很多。”
“但是他们都经过了父母的同意,而你没有。”
“这就是他们出错的原因。如果玛莎·芬恩知道了我在做什么,她会开始对贾斯汀的细胞捐献者感到好奇,她会问很多问题。更重要的是,这样也许会影响到她培养贾斯汀的方式。”
外面大厅传来响亮的脚步声,格雷厄姆一阵担心,他们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哎,我有三句话要说,第一,你让她非常生气。第二,我认为你没法用科学知识和一个蹩脚的秘密试验的故事来隐瞒真相。第三,你知道那个男孩三岁时,玛莎·芬恩和她当时的丈夫雇了一个私家侦探去寻找贾斯汀的细胞捐赠者吗?”
戴维斯一手扶脸,他今天没刮胡子,早前在卫生间里他就发现冒出的胡楂越来越多呈灰白色了。他用手指揉搓着毛茸茸的胡须,说:“我不知道。”现在他担心律师知道的比自己允许的还多。“他们找到了什么?”
格雷厄姆再次打开公文包,从封套中拿出韦斯案的情况总结。他快速翻到着重标记过的一段。“艾利克·伦德奎斯特,纽约州西拉鸠斯市。”
“看吧,又是老样子。”戴维斯说。“艾利克·伦德奎斯特。真希望我能早点知道他们查出来了,要不我早就把这个试验给取消掉了,那会省去我好多偷偷摸摸的麻烦。”
“如果你没有偷偷监视芬恩家的孩子,你能省去的麻烦不止这些。”格雷厄姆说。
“你说得对。”
“我只希望你明白,我不能帮你做伪证。”格雷厄姆说。
“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戴维斯说,“但是你认为我有必要为自己辩护吗?”
“如果你的故事真是这样,那么就上法庭。”
“烦死了。”戴维斯说。“好吧,但是要我同意有一个条件,他们不得继续追查琼和诊所里的其他人。琼去布里克斯顿是帮我做另外一码事,帮我找杀害安娜·凯特的凶手。她和贾斯汀一事没有任何关系,全是我一个人干的。”
“我们会提出来的。”格雷厄姆说,“如果他们相信你说的是实话,这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