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年龄差距不会超过四五岁。
玛莎开启一瓶红酒,萨姆一向对郊区单亲妈妈的喝酒品位抱有双重成见,他猜这酒肯定是美乐干红,果然猜对了。玛莎坐在沙发上,萨姆大胆地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他注视着玛莎,微笑慢慢展露在脸上,他把酒杯放在唇边,慢慢喝下酒,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玛莎的脸。玛莎在沉默中变得紧张起来,当她找不到话说时便停止与萨姆对视,害羞地把眼光移向别处。
“我已经挺长时间……挺长时间没有约会过了。”她说。
“真不敢相信。”萨姆说着,把右手放在她的发梢上。
当玛莎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立马着手计划他们的第一次做爱。萨姆随身带着一本口袋大小的皮质笔记本,在上面作记录(密码记录,以防本子哪天丢失或被人发现),他写下对玛莎所了解的一切(很少),根据他了解的女人(玛莎这一类型的)做出推测。字母和记号组成了一个公式(或是类似公式的东西),代表的是一系列技巧、体位,以及在他使出全部性技巧后要提出的下流请求。
他决心一定要让这次约会万无一失。上个星期他安排了一次彩排,找了个高级妓女约在瑞士宾馆见面(他从不告诉妓女们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从不把她们带回他的住所——如果她们知道了他是谁,他就不能“无拘无束”了,如果事情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以前就有两次不幸如此——隐姓埋名可以保护自己)。他描述了玛莎的身高、体重、发色、大致的臀围、腰围和肩宽,甚至要求口音也要像玛莎,她的声音低沉、圆润、发元音时不带中西部地区口音中惯有的鼻音,她的口音听起来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的,就是从安大略美国加利福尼亚西南部城市。来的,他就这么向自动服务器描述。
他们找到了一个合适人选。她自称福妮娅(“取自辛福妮娅。”她在一家酒吧里这样说道,仿佛说出这个名字能让萨姆想起点什么),虽然她的样子和玛莎并不十分相似,但她们的体形很像,两人简直可以共用一个衣柜的衣服。她比玛莎年轻许多(大概二十岁的样子),可是一旦萨姆在房间里开始和她做爱,就可以很容易把她的大腿、肋骨、轻咬和呻吟幻想成玛莎的。萨姆没有要求她说特别的话,但好几次让她叫小声点,因为觉得她有点过了。“你真是在给我出难题,宝贝儿。”福妮娅转过头说。萨姆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中途,他一巴掌打在她的下巴上,下手比预想的重了点,但还不至于留下印子。可是他想这个力度玛莎肯定接受不了。福妮娅的眼中闪过一丝害怕,但萨姆真诚地向她道了歉,后来福妮娅说她对此并不介意,只是受了点惊吓。这正是他要预先演练一番的原因。
萨姆坐在玛莎家的沙发上,用手抚弄她的头发,然后他放下酒杯,把身子靠过去。他埋着头,这样他张开的嘴可以落在玛莎的脖子上。玛莎一惊,慌忙把酒杯放到咖啡桌上。酒杯搁在了一本厚杂志的边上,倒下了,酒洒在米黄色的地毯上。
“噢,该死。”她骂道。
“别管它。”萨姆低声说道,态度严肃,他希望为脑海中勾勒好的性爱场面营造气氛,这种性爱不慌不忙,经过精心设计,在释放前有一点痛,却没有粗鲁到留下长久印记的程度,这是一种她从没经历过的性爱。她停住手,犹豫不决,一只手按在两人中间的沙发上,另一只手悬在半空中酒杯的上方。然后她吻了萨姆——不确定地,带着好奇、渴望与矛盾。萨姆心想,她很久没有约会了,她一定很寂寞,觉得没人要,这三点他全料到了。
萨姆以摔跤运动员的身手抓住玛莎的手腕,把她翻转过来趴在沙发上背朝着自己,然后用下身朝她的背脊骨压去,同时把她的头转过来好使她的嘴能碰上自己的。玛莎的反抗像是欲拒还迎,她挣扎着,但仍用嘴唇和舌头回应萨姆。萨姆掀起她的裙子,推到肩膀上,准备等她完全臣服再进入。然后萨姆脱掉衬衣、皮带,扔过玛莎的头顶甩到地上。她大叫着让萨姆停下:一次,两次,三次,第三次当萨姆更用力地向玛莎推进时,她不顾一切地大喊停下。她撑起身子爬上沙发扶手,像一个游泳的人抓住了扶壁。她再一次对萨姆说,不要。萨姆笑起来,靠过去,等着她。她一会儿就会投降的。如果他对玛莎的估计没错,她会投降的。
然而她从茶几上拿起一支圆珠笔,按下笔芯,刺向萨姆大腿柔软处。
萨姆尖叫起来,跪着后退。笔尖戳进去不深,但他仍吓了一大跳。他低头察看腿上的印记究竟是血还是墨水,玛莎乘机挣脱开滑到地板上,大口喘着气。萨姆使自己镇静下来,心中开始默默改编起一段在计算失误时总说的调解之辞,就像今晚,他会说:对不起,宝贝儿,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我从你那儿得到了一种共鸣。哇,你还没转变过来啊?十年来很多事都变了,人们变得不那么拘谨,变得更遵从自己的动物欲望。妈的,现在《论坛报》的周末版上登的全是性虐待、受虐狂、粗野的性交。但是,我们可以按照你的方式来做,你喜欢的任何方式。
可是他没有机会把这番话说出口。
他抬起头看见玛莎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蓬头散发,湿润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她的嘴唇颤抖着,又困惑又愤怒,脖子被他抓过的地方也是红的,她的身体弯得像印第安阿尔岗金族的椅子,手臂撑地,脚紧绷,准备着一旦萨姆向她靠近就立马逃走。在这一刻,她等着萨姆说点什么,她自己也极力想说点什么。然后她看到萨姆脸上惊讶的表情,她估计是儿子站在了她身后。
她迅速翻过身,艰难地向贾斯汀爬去,然后站起来用手搂住他,把他的脸按在自己肩上,这样儿子就看不见自己和客厅里半裸的男子了。“对不起,宝贝,”她低声说,“对不起,贾斯汀。”
萨姆退后离开沙发,庆幸自己没有把裤子脱光。为了避开玛莎和小孩,他绕着咖啡桌走了一大截。也不知她会不会让她儿子先出去,这样他们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如果他能飞快地做一番道歉,哪怕不算真诚,并从玛莎那儿得知她不会通知警察的话,他会在离开时感觉好点。
“滚出去。”玛莎说。为了让孩子避开萨姆,甚至避免看到他一眼,她把孩子抱在怀里,要不然她的话会更加歇斯底里。她表现出的羞耻感萨姆已经很久不曾看见了,这让萨姆觉得她有点可怜。
“好的,遵命,好的,”他轻声说,“我的老天,对不起。”他拾起衬衫,手臂快速伸进袖中,连扣子也懒得解了。他用手折着皮带,本以为过会儿能有办法让玛莎同意用皮带在她的屁股上勒下一道又红又青的印记,那该多棒,看来这个动作是做不成了。现在他溜到玛莎和贾斯汀旁边,转身向前门走去,心想这一切真他妈糟糕透了。从玛莎抱孩子的姿势可以看出,她养了个“听话的乖宝宝”。他应该更多地进行了解,使了解到的信息与过去一周他脑海里和郊区母亲做爱的想法一样多。
由于他走过的地方位于玛莎、贾斯汀和靠墙的玻璃柜之间,空间狭小、曲折,他的衬衫下摆随着身体的晃动飞起来,露出赤裸的后背和一截蓝色内裤,还没系上的裤子从屁股上滑了下来。这一幕发生时,贾斯汀睁开双眼,从妈妈裙带滑落后的光滑肩头望去,仔细看着萨姆。他在妈妈身上擦拭着湿润的鼻子,妈妈身上的味道有点像除臭剂的香味,他刚开始每天使用的那种除臭剂。他看着这个男人离开,明白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告诉妈妈,他从在商店时就记住了这个男人,他也不能告诉妈妈今晚发生的事他看见了多少,明白了多少。
萨姆走到门廊,猛地拉开门,又猛地一关,只为了听到重物撞击所发出的声响。他僵硬地走向他的黑色奔驰,随意地往四周瞧瞧看有没有附近的人听到或看到任何值得担心的事。上车后他在转弯时对着方向盘下方的车载电话话筒大吼,电话按他所给的信息拨号,他向自动接线员要了个城里的号,电话接了过去。
“莉莉陪伴服务热线。”这是另一位女性自动接线员的声音,由声音识别软件制成,这种软件甚至比电话公司所拥有的软件还要尖端。
“不知福妮娅今晚是否有空?”萨姆问。
“你以前和福妮娅约会过吗?”她的声音听上去悦耳逼真,但又薄又浅,就像你能想像得到的那种小个子女人发出的声音。
“是的,约会过。”
“是哪个晚上,先生?”
“三天前,星期三。我们在瑞士宾馆见的面。”
“先生,您的名字?”
“保罗。”这个名字用于招妓、打色情电话热线以及网上聊天。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使用这个名字的。
一阵短暂的停顿后,“是的,保罗先生,福妮娅今晚应招。”
“你的意思是?”
“她可以见你,但价格是平常的一倍半。”
“好的。”
“今晚您想让她在哪儿和您见面,保罗先生?”
“拉什街‘母亲饭店’的酒吧里。”
“她可以在一小时之内赶到。”
“好极了。”
萨姆开下斜坡驶入埃登斯高速公路,踩下油门开始加速。夜空晴朗,闪亮的城市灯光集中在一起,在远处形成一个人工的发光穹顶。他的身体发热(皮肤发烫),心脏快速跳动,不用手摸也能感觉到脖子上血脉贲张。疼痛时不时向他头部袭来,此刻扩散到他的右耳。车开到每小时六十五英里时他打开储物箱,取出一瓶药,干吞下两片,但药物并不能使他的疼痛消失,也不能使通向大脑的动脉停止跳动。也许能帮上忙的只有让他看见身下的女人面孔因痛苦而扭曲,喊停之前,脸上的痛苦变成愉悦,因害怕而紧闭的嘴唇张成圆形,痛得扭曲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眯缝的双眼圆睁,透出理解。“太棒了,我的老天,太棒了!”
他将在妓女身上一掷千金,却不会觉得真正的享受。但是他需要释放,疯狂的释放。
那一晚的后来,就在萨姆可以感觉到头痛减弱的同一时间,也就是贾斯汀不再听见妈妈在楼下卧室啜泣的时候,贾斯汀再次从床上溜下来,打开壁柜门。壁柜里面贴了一张廉价的镜子,当妈妈给他穿上漂亮衣服时,她总喜欢站在他身后,从镜子里看他的样子,仿佛通过镜子能比直接面对面看到更多的东西。贾斯汀向左转,在架上阅读灯的照耀下,试图从镜中看自己屁股上的胎记。以前他很少注意这个,他心想,是不是很多其他的男孩或男人也都有这个胎记,或者不知什么缘故,他和刚才楼下那个试图伤害他妈妈的男人一样,很特别。
— 47 —
十五年这样的鬼日子了。米基像一个上了年纪的洛克帮20世纪60年代美国一青少年帮派。成员,在路上走了十五年。他累了,头发几乎掉光,仅剩的几根稀疏地呈马蹄铁状贴在脑后。他的脸和手像流浪者般布满了风霜,他的背和脚都有毛病,皮肤上至少有三处损伤应该找医生看看,但他是不会去的。当上帝把他从这份事业中召唤回去时他会安然死去,但如果“进行时”米基需要医生来救命,那种讽刺和耻辱将比死更糟糕。另外,“上帝之手”没有向他提供医疗保险。
生活也并不是毫无令人满意之处。他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按照哈罗德·德弗罗所办网站的计算,有五十七位从事克隆职业的人被杀,另有大约六十名退休,这里面超过百分之八十五的案子都是米基干的。现在还没有强有力的立法威胁克隆(米基所做的事为说着“不能让恐怖主义获胜”调调的另一派赢得不少同情),但是克隆事业正受到围攻。医学院校中选择这门专业的学生变少了。虽然技术在进步,但克隆小孩的要求比十年前降低了百分之十五。“上帝之手”慢慢地打赢了这场消耗战。
米基在六周内杀死三个克隆人士后(底特律市的那位死于子弹,明尼阿波利斯市的那位死于爆炸,得梅因市的那位则死于“车祸”),接受了菲利普和其他成员让他歇手两个月的建议。联邦调查局还在寻找拜伦·博纳维塔,虽然局里有些人建议不如公开推断那个传奇逃亡者已死,这样比承认永远抓不住他少点难堪。联邦调查局已经宣布有好几个不同的团体是反克隆恐怖组织,这对推动反克隆事业大为有利,因为这意味着暴力反克隆看上去趋于普遍,也意味着联邦调查局没有特别关注追踪米基,但是这确实意味着他不得不更加小心。“上帝之手”在俄亥俄州正受到了严密的检查,他们不想做出任何可能使联邦调查局纠正错误判断的事。这并不意味着米基必须终止所有行动,他可以自由实施非致命性的活动,但是如果菲利普和其他成员觉得米基预计的实施过程风险太大就肯定不会让他去做。
米基把他那辆已经生锈的超级短剑牌车停在奥斯汀城外三十五号州际公路旁的一家休息站中,在车上歇了三晚。白天他进入城中,在尼尔·阿姆斯特朗中学附近探路。这里的街道繁忙,有很多老树以及众多的逃跑路线。中午吃饭时他跟在孩子们后面,眼睛特别盯住其中一个。第二天他在连环画书店外看见一辆电动自行车,几秒钟就搭线完毕把车发动骑走了。那晚他睡在车子的前排座上,把自行车塞进后排,用汽车蓄电池给它充电。
到第四天他已发现了他的目标的活动规律。大约三点时米基走进一家汽车旅馆,开了个钟点房,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坐在一张小巧的桌子前,从包里拿出一张空白方格纸摊在粒子桌板上。他展开另一张又旧又脆的纸,这是他第一次想到这种特殊策略时画的画。那次行动出了差错,所以他没能把这幅画交给他的目标,但是他觉得这个主意太棒了,于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把这幅画带在身边。每当他需要新画一幅时就把这幅拿出来临摹。使用方格纸可以使他将画分成几格,让画看上去更好看。他还觉得在方格纸上作画能增加少许极其精致的疯狂,让害怕的成分大大提高。他摸出一支黑笔、一支红笔开始作画。
他画了一个被蛇缠绕的心脏(从医学角度来看画得不错),一双手,其中一只指着天,一把被框住的剑。然后他精心地用书法体写了一组“上帝之手”的首字母缩写——HoG——再涂上红色和黑色。他列出最近死亡的六个医生的名字(从最初的画稿到现在,画中的名字已更新了很多次),用红笔划掉,下面写上奥利弗·贝尔·格迪斯,但没有划去。在小心书写的信件中,他会印上一段《创世记》中的话,他背过《圣经》中的很多段,这是其中一段。
“看!这个人已变得和我们一样,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因此,一定不能让他伸手去摘生命树的果实,吃下去得以永远活着。”摘自《创世记3:22》。
所有字迹均由黑色墨水写成,除了“一定不能让他……活着”这几个字是红色的。写完字,等到墨水干了,他就把纸折成四方形,贴着钱包放进后兜里,然后把最初的画稿放进包中。
米基5点30分左右从珀伽索斯汽车旅馆退房,开车来到他早前侦查过的一条住宅区街道。这儿的房子很大,无规律地排列着,很多草坪没人打理,长得太高,垃圾桶里装满了空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