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和里克之间的关联有点难找,但我们会想办法弄出来的,”克里平说,“特威迪比他大五岁,在我们这儿是挂了号的。这人尽干些蠢事——吸大麻,破坏公物,情节较轻的诈骗——和里克的名声差不多臭。想以做推销员为生吧,却又太懒干不成。我们正在检查电话记录,四处询问。”
“我能做点什么吗?”比格·罗布问。
“也许。我听说里克明天要去南达科他州钓鱼,在森林里待四天,喝很多啤酒,那儿没有电话,吃喝拉撒都在野地里解决。也许这是接近佩格的好机会。”
“他老婆?”
“对。我不清楚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里克把她盯得很紧。这也许是我们从她那儿找到突破口的最好时机。她以前见过你吗?”
比格·罗布摇头。“有何建议?”
“她爱喝酒。如果是我在做非官方的调查,我也许会在晚上,里克离开这里后开始行动。她肯定会去酒吧。”
“我跟在她后头。”比格说。
“说对了,”克里平说,“为她买酒,施展你的魅力,看看能不能弄出点什么情况。”
比格·罗布摇着头啧啧称道:“你真是个聪明的警官,克里平。”警官的脸一下子红了。女招待走过来取点菜单拿到厨房。比格·罗布问克里平:“你长大想当什么?”
“呃?”
“你现在有多大,二十五?二十六?你想将来当上警长吗?”
克里平漠然地耸耸肩膀。“没怎么想过。”
“如果你抓住了杀害菲利的凶手会怎么样?”比格问。“到那时候你就是一个办过凶杀案的警官了。如果那时他们还让你去大街上给汽车轮胎画粉笔印,你乐意吗?”
克里平从冰酒瓶上撕下被冷凝水打湿的啤酒标签,说:“ 不知道。”
“我告诉你,你不会乐意的。抓住一个杀人犯会改变你,让你变得坐不住,想把他们一网打尽。”比格·罗布从银器里拿出餐巾布展开,然后拿起不太锋利的餐刀,刀柄已经不再闪闪发亮。“问题是,这些人你抓不完,”他说,“你抓到的也永远不会是你及时抓到的。”
— 37 —
里克在卡车后备箱里装进渔竿、渔网、啤酒,又用绳子和帆布带把每样东西绑好。他带了三个工具箱,根据一天中不同的时辰和鱼的种类分别放上匙形假饵、小鱼、虫形毛钩。他甚至还有一个矛。他总带着这个矛,但从没用过。用矛来叉鱼的主意让他觉得害怕,但照常规办法打鱼又让人很心烦。他想像着自己站在齐膝深的溪水里,周围都是鳟鱼和大马哈鱼,他用矛戳,但徒劳无功,哪怕只是在脑海里想想这种场景也让他生气。
佩格心情不错。三天——几乎是四天——里克都不在家。她终于可以不必忍受他的喋喋不休、他的噩梦、他那些让人愤怒的话语和对她的施压了。自从那天那个私家侦探出现在他们的拖车里,里克做了,唉,做了为了保护他们的未来而不得不做的事之后,他就几乎没让佩格脱离过他的视线。这段时期对他们的婚姻是个考验。佩格问过很多次他究竟信不信任她。里克总说信任,但是仍然把她看得很紧,把她的具体时间安排了解得清清楚楚,每天下午5点零5分还给她上班的商店打电话以确定她是否下班回家了。最近里克放松了一些,这次的旅行对里克来说是一次放假,对佩格也是。她已经计划星期五晚上和女伴们一起喝酒,然后也许会去高速公路旁的一个地方,在那儿有每周两次的脱衣舞男表演。
在几乎一年的时间里,佩格头一次觉得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
“那个男人的事”(偶尔不得不大声说出来,他们便使用这种说法)增加了他们那个计划的赌注。人命都搭上一条了(当然,是个意外),如果“吉米·斯皮尔斯计划”收不到成果,他们杀的人、冒的所有风险都白费了。
里克从没告诉佩格他是怎么处理尸体的(她问过一次),但佩格知道赫尔曼·特威迪来过,开走了侦探租来的那辆车,她估计赫尔曼会把车拆开来一块块卖掉。她从厨房窗户看见两人一会儿上车一会儿下车,里克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然后两人笑起来,和他们平时在一起时一样。她认为里克没有告诉赫尔曼真相。要是里克相信赫尔曼如同相信自己的老婆一样,她会很伤心的;另外,如果他们谈论的是那个男人的事,肯定不可能笑得那么欢。
每天清晨,里克拿起报纸就翻到体育版。他想第一个知道吉米·斯皮尔斯有没有出什么事。每天他都希望读到吉米死于车祸,在行凶抢劫中致残,或是因为中毒得上某种怪病。每天他都把体育版读完,甚至连橄榄球运动员伤病情况都要浏览一遍。他确定自己可以把吉米球场上的受伤编成福勒克法官/穆尔医生的某种阴谋诡计或复仇计划说给《体育画报》的编辑们听。每天他都失望地看到自己那位著名校友身体状况良好。
佩格建议把穆尔医生的情况深入调查一番,但里克反对这样做。他推论是穆尔派了菲利来灭口,所以没有必要去接近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侦探的失踪已经向穆尔发出了明确的信号,里克信不过那个狗娘养的医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接触。
里克在拖车周围布置了一些手工制作的安全设施。他给所有的门都挂上铃铛,所有的窗台上都摆上花盆和小装饰品。他又买了一支手枪,加上他上次从卡内拉那儿抢的一共是四支。他把这些枪分散地藏在屋里。
虽然里克反对,但佩格决定尽可能多地了解他们的敌人。从布里克斯顿公共图书馆网站上,她找到了一些安娜·凯特凶杀案的旧文章,读的时候她试着体会以那种方式失去女儿的痛苦,试着想像吉米·斯皮尔斯令人发指的暴行,却怎么也想像不出来,但如果他真的做了这些事,佩格认为他是死有余辜。她把这些想法告诉了里克。
“我们不会上法庭见什么法官、陪审员,也不会被砍脑袋,”里克说这话时忽略了他将会是头一个在法庭上把戴维斯·穆尔推上斯皮尔斯案被告席的人。“我所做的,我们所做的——你知道,就是那个男人的事——完全是出于自卫。这个穆尔医生正在追杀的人是一个冷血动物那是另一码事。如果他成功了,我们有义务让全世界知道我们所知道的。”佩格把那些文章复印下来装在一个信封里,放在她的一堆袜子下面。
几周前,佩格又一次考虑了勒索吉米·斯皮尔斯这套方案。“我们写信告诉他我们知道他干的好事。也许即便吉米没被杀我们也可以得到一笔钱。”他们写了信,但没有寄出去。“如果警方查到我们,而吉米又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的所有计划就泡汤了,”里克说,“他们会找上门,这下子进监狱的不是穆尔反而变成了我们。”但是他仍把这视为第二套方案。
里克出发去钓鱼的那个早晨,佩格站在拖车门口目送他和提姆·波科尼钻进卡车驾驶室。佩格挥手与他们道别,里克冲她微笑,从开着的车窗探出手来。他们驶出拖车停车场后,佩格开始仔细观察门板。那个男人的事发生之后过了几周,她注意到门上有棕色斑点,于是跪在地上用纸巾和一瓶漂白剂喷雾把斑点擦掉了。今天她再仔细检查,甚至跪在地上去看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没有发现任何斑点。
独自一人,她快高兴疯了。
— 38 —
大多数医生因为考虑到病人害怕细菌,便把消过毒的检查间布置成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琼可不这样,她认为比起细菌,孩子们更害怕的是医生。她的检查间不但干净,而且涂上了亮丽的颜色,墙上挂着薄板状的(可水洗的)迪斯尼人物画像,亮紫色的检查桌上铺着带有卡通气球和史努比图案的一次性清洁纸,地板上点缀的贴花,清一色的紫色波尔卡圆点“波尔卡”原是指捷克的一种民间舞曲,曾盛行于19世纪的欧洲各地,节奏表现得活泼、欢快。“波尔卡圆点”则指那些高明度色彩的大圆点。图案。
琼走进检查间,手中的皮公文包平放在肚子前,“你在这儿做什么?”琼问。戴维斯正趴在史努比纸上,左手举着一本期刊,读上面的文章。他跳起来,从卷上扯下新的一张清洁纸,撕掉他刚才弄皱的一截然后扔进垃圾筐。
“不知道我能不能坐在这儿?”戴维斯问。
“在贾斯汀来检查时?”琼皱眉,她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为什么?”
“只是观察一下。我读过他的心理医师写的调查报告。我认为父母的离异对他影响很大。”
“父母离异对任何小孩的影响都很大。”琼说。
“对,但对他这种类型的孩子尤其如此。”
“哪种类型?”琼放饵。
“你知道,聪明,天生倾向于干……干任何事。”
“哇,”琼用手扇着风,“戴维斯·穆尔真的开始关心这个孩子了?不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啦?”
“少来了,琼。你知道我关心贾斯汀。”
“也许吧,”她说着把一个没关好的抽屉关上。“但这是我头一次听见你说贾斯汀可能有某种基因倾向于做什么事。你最后终于愿意再想想这个问题啦?”
“不,”他说,“我们都有一些恶习,一些罪恶的先天倾向。不是我创造了他这样的基因,自然早已在里面添加了这些倾向。”
“你没有创造,戴维斯,但你把成分加倍了。现在不止有一个恶魔,你找不到的那位算一个,你也许又制造了另外一个。”
“我们不清楚这种事情。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更加密切地留意他。”
“随便你,戴维斯。”
戴维斯开始检查一张挂在墙上的解剖图,想用这个办法来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是很笨的。“我昨晚给你打电话想谈谈此事,”他说,“你去哪儿了?”
“我去约会了。在‘绿磨坊’听爵士乐。”
“很好。”他说,语速特别快。
“我已经不年轻了,戴维斯。和我这个年龄段的单身男人约会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何要把男人限定在你的年龄段?”他问。琼用不着非得去思索这个问题有没有潜台词。
“和任何一位单身男士约会都不容易,不管怎样在诺斯伍德是这样。”
戴维斯点头。“那么你不介意我在这儿看着了?能问他一些问题吗?”
“你该问他开普勒关于行星运动的定理。莫罗医生说这个小家伙现在对天文学感兴趣。 你最好祷告他下一步别对基因问题产生兴趣。如果贾斯汀开始读孟德尔,你肯定会挨揍。”她做出打人的姿势,但戴维斯并没有笑。“好吧。我来告诉芬恩太太我在这儿只是例行公事,她不会介意的。”
戴维斯手扶着门,说:“这间屋子很有趣,我喜欢这里的颜色。以后也许我会把所有的阅读都放在这儿进行。”
“出去。一会儿我准备好了会让爱伦来通知你。”
戴维斯假装撅着个嘴,滑稽地迈着步子离开检查间,回到办公室,他要再看一看文件资料,下午四点还有一个预约,是一对计划下个月进行常规体外受精的夫妇。他们的资料放在桌上一个没打开的文件夹里。
他拉开左手边的一个抽屉,拿出另一份文件放在腿上,里面有七页被水打湿过的纸,他把这些破破烂烂的纸一页一页放在桌上,摆成两排。
他是在两天前的一个晚上收集到这些纸的。很多个晚上他都开车路过贾斯汀的家,那天也一样。但就在这个晚上,他发现了一件以前从没注意过的事,刚开始这事看上去只是有点稀奇,接着戴维斯感到心惊胆战。他开到另一个街区,在街上来回兜着圈(街很宽,很漂亮,但车很少),然后又穿过邻近的街区。最后他停下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他围着贾斯汀的房子转悠,这里的小路弯弯绕绕,呈不规则的几何图形。这里的空气因木兰花、菩提树和专人打理过的草地而变得香甜。戴维斯边走边呼吸着湖边的空气,仔细看每一个灯柱和公用路桩,一路上收集各种启事,最后回到车上时他手里拿着这七张纸:
小狗失踪
小猫咪丢了
心爱的家庭宠物
请帮助我们找到米科
我们的小狗不见了
看见科顿了吗?
请帮我们找到班迪特!
其中一张是小孩的笔迹;剩下的是大人以小孩的口吻写的,要不然至少是模仿头脑中小孩的悲痛心情写的。所有的启事都附有小狗小猫的照片以及如果宠物出现可以联系的电话。戴维斯开始敲击电脑键盘,激活监控器,把每个号码输入互联网上的一个循环搜索引擎。他记下每个电话号码对应的地址,然后打开由诺斯伍德商会为去年的“公园行走”活动印制的地图。商会把地图印在传单的最上面,然后拿到街上发放。他使用“神奇标记”软件把每个地点的确切位置标记出来,这些地点呈对称的半月形散布在贾斯汀家的周围。
“该死!”他倒吸一口凉气。大量失踪启事本身的存在已经足以让他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但他仍被男孩虐待这些动物的方式吓住了,这是一种具有规则性、目的性的数学方式。戴维斯也不知道为什么准确的行恶比随意的行恶更让他害怕。
“穆尔医生?”爱伦的声音从内部通话机中传来。“贾斯汀来了,现在和伯顿医生在一起。”
贾斯汀穿着白色短裤坐在检查桌上,他的上半身瘦瘦的,正古怪地向前弯成弓形,这样他的脸可以低头看见摇晃的光脚。贾斯汀的个子挺高,脸色苍白,对一个八岁的男孩子来说,他那拳曲的金发留得长了点。根据戴维斯的经验,小孩如果是这副样子,要么泄漏出父母是嬉皮士,要么体现出孩子到了青春期,想寻求独立却还不成熟,从贾斯汀的情况看,是单亲妈妈事儿太多了顾不过来。
“你好,贾斯汀。”戴维斯一边和小男孩握手一边说,“你不介意伯顿医生给你做检查时我在一旁吧?”
“不,不。”贾斯汀高兴地说。伯顿医生戴着听诊器向他走来时他平躺下了。戴维斯注意到贾斯汀会留意医生的举动,通常这是老年人才具有的。当琼拿起耳镜时,贾斯汀就把左耳朝向她;当她坐在椅子上向后滑动拿起血压计的黑色护腕时,贾斯汀就卷起肘部,准备好二头肌。他主动张开嘴让压舌板深入他的口中,没有作呕。琼弯着手指把手伸进他裤腰带检查私处时他也不尴尬。
“感觉如何?”琼在小白桌前一张带轮子的凳子上坐下。
“挺好的。”贾斯汀说。
“有没有抽鼻子、头痛?”
“没有,没有。”
“你在学校里看所有东西都清楚吗?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时你看得见吗?”
“看得见。”
琼摇摇手中写字的笔。“穆尔医生,可以借给我一支笔吗?”
戴维斯本能地低头看自己胸前。“没带,真的。”
“真的?”琼得意地笑起来。“我可从没见你口袋里少了那支银色威迪文高档品牌笔,与派克、万宝龙并驾齐驱的三大制笔巨头之一。据说当年路易斯·爱德森·华特曼在纽约做保险推销商时,曾有一次因为墨水笔漏水将合同弄糟而丢了一笔大生意,华特曼懊怒之下,就发明了一种安全的现代墨水笔,并于1884年成立了制笔公司。。”
“我星期一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了。”他说,“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