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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亡命般飞奔过石板街道。墨西哥式皮鞋踏得石板哒哒作响,引得途人回头注目。
美国中央情报局反情报部行动组长彼得·卡诺斯的魁伟身躯步下私人喷射飞机,踏上了马德里拉哈斯机场的停机坪。傍晚急风吹得他的金发蓬乱。
七名与他穿着一模一样笔挺黑西装的彪形汉子,也随后逐一走下飞机。七人都是卡诺斯在海军陆战队时已精心培育、挑选的干练部属。
一辆插着美国星条旗的黑色宾士六门轿车停在飞机前。几辆西班牙警车也等候在旁。
宾士轿车的驾驶座车门打开,一名年约三十岁的温文男人步出,头发向后梳得极整齐,戴着圆框眼镜。
“我是使馆文化官杰克·麦卡菲。”男人自我介绍。“卡诺斯先生,你们的入境手续已预办妥当。”
“很好。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卡诺斯高傲地瞧着这个“文化官”,又瞄了站在麦卡菲后面的二十多名便衣刑警。“他们在干什么?”
一名壮年高级警官排众而出,操着生硬的英语说:“你好。我是西班牙警队的冈萨里斯上校。我们要确定各位没有携械入境。那是违反我国法令的。”
“没问题。”卡诺斯的西班牙语异常流利。他曾在中美洲干过不少“工作”。
卡诺斯及七名部下接受刑警的迅速搜身,确定连一枚子弹也没有带来。
“冒犯了各位。”冈萨里斯上校道歉说。“你们可以离开了。”
卡诺斯完全没有理会他。“安东尼和艾迪,”他指挥其中两名部下。“你们两个留在马德里请这些刑警先生协助,搜集有关那个斗牛士被杀的线索。其余五人跟我到托利多。”
六人身手矫捷地登上大轿车,其中一名满脸胡须的魁伟部下坐上驾驶席。在六个巨汉前显得如小孩般的文化官麦卡菲则坐到前席,负责带路。
轿车在两辆警车开道下,沿特别通道驶出机场,进入了高速公路。
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的卡诺斯,朝后面渐渐远离的警车挥挥手。“Adios(再见)!”
麦卡菲头也不回地说:“你们需要的东西在座椅下。”
后面五人抓起座椅的暗格。
麦卡菲依旧望向前方车窗。“奥地利制格洛克17自动手枪连皮套八支;完全装填的子弹夹五十排;两支MP5K手提轻机枪连弹夹二十排。足够了吧?”
“做得好。”卡诺斯一边检查枪械,一边微笑说。
康哲夫没有把小汽车停好便携着公事包跃出车门,奔入了“乔西·加比尔旅馆”的一楼大厅。
“乔西·加比尔旅馆”式一幢只有三层高、三十八个房间的小旅店,整座建筑的历史已有八十余年,外表古旧朴素,但内里非常舒适。所有房间都有面对街道的阳台,向东一面可远眺高耸的大教堂。
“是康先生吗?”肥胖的老主人加比尔拨拨灰白的头发,从柜台后惊奇地瞧着神情焦急的康哲夫。加比尔自从成为旅馆第三代主人之后,接待过的中国住客不超过二十个,当然一眼认出了康哲夫。
“我妻子回来了吗?”康哲夫急忙伸手索取房间钥匙。
老加比尔摆出空空的双手。“她回来了,在上边——”
康哲夫已从柜台前消失。他迈出矫健的步伐,五阶当一步登往三楼。
三楼走廊一片昏暗。天色已几近全黑,走廊内光线不足。
康哲夫在走廊前站住了。
——要怎么跟媞莉亚说呢?
“男人总是这样的吗?”他回想起她说过的话。“总是让幸福从身边溜走……”
康哲夫多次想举步却走不动。手臂和双腿都传来麻痹的感觉,血液汹涌冲向脑袋。
——许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种种影像如电影的快镜头般在他脑海中迅速掠过:脏乱的纽约唐人街、母亲卧在病床时那张僵硬的脸、史葛·莱利的无头尸身、霍勒少校的狞笑、京都城郊的樱花、阿尔卑斯山脉的皑皑岭线……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
“人若寻找不到生存于天地间的意义,不过行尸走肉……”老和尚的话语在他心里响起。
康哲夫迈出了第一步。
“还有多久到托利多?”卡诺斯把自动手枪插进左腋下的皮套内,询问坐在前座的麦卡菲。
“大约三十分钟。”麦卡菲轻托圆框眼镜,瞧着一根接一根灯柱从轿车两侧飞快掠过。
媞莉亚坐在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旅馆房间内。
房间大门传来扭动门锁的声音。
她拼命想唿喊,但嘴巴被胶带紧紧封着,只能从鼻子发出绝望的闷声。
大门打开,露出一线垂直的微弱光华。
她流泪。
踏进漆黑房间的一刹那,康哲夫本能地把公事包举到身前。
一股强大的冲击力震荡他双臂。
康哲夫最初以为是子弹。错了。
锋锐的剑尖贯穿公事包前面的皮革、里头那本厚厚的《朔月王国传说》、背面内藏的防弹合成纤维、背面外层皮革,刺进康哲夫右胸三公分。
康哲夫感觉到那片锐利的金属仍在他的血肉内前进。
剑尖再刺进半公分——
康哲夫向前蹴出一腿。
随着一记沉重无比的声响,利剑离开康哲夫胸肌,脱出公事包。
受到蹴击的反作用力,康哲夫往后飞跌,仰倒在走廊上。公事包掉在一旁。
大约在地上躺卧了两秒钟,康哲夫瞬即翻身站起,朝向房门摆出迎敌搏击的架式。
房间内已不如先前黑暗。正对着房门的一面百叶窗帘被撞得扭曲,窗外透来淡淡灯光。康哲夫瞧见媞莉亚娇小的身躯坐在房间角落一张椅子上,不断扭动挣扎,似乎被人绑缚。
康哲夫胸前衬衫染满大滩鲜血。他的唿吸开始重浊。
被撞歪的百叶窗帘前缓缓站起一条人影。身材瘦削的男人穿着雨衣,勉力挽着银光熠熠的长剑,蹒跚举步。
男人忽然跪倒地毯上,全身抽搐,口吐鲜血。内脏明显已被康哲夫危急时发出惊人力量的一腿蹴至破裂。
男人右掌握剑支地,左手抱着肚腹,竟然笑了起来。混着唾涎的鲜血不断从口中喷撒出来。
“中国人……”康哲夫只听到男人话中这个字眼,接着一连串古怪的语句则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康哲夫保持警戒的姿势——虽然他已几乎确定敌人再无法攻击。
男人突然用口咬住长剑,双手伸向胸前用力一扳。
雨衣内的衬衫自胸口撕破。男人迅速把衣衫从身上褪下,暴露出健美的上半身。腹部有一圈黯黑色的瘀斑。
男人把沾满血水的长剑再次握到手里。他把剑尖倒转指向自己毛茸茸的胸膛,右掌握着刃身后段没有开锋之处。
康哲夫蓦然明白男人要干什么。他放松了架式,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帕,按住右胸的伤口。
男人凶厉的目光与康哲夫对视。
剑尖刺进了男人胸口正中央约半公分。男人紧咬着沾血的下唇,双臂鼓尽力气推动长剑。剑尖呈弧形轨迹划向右胸下方。经过右|乳时,男人痛苦地吐出一口浓血。
康哲夫吃惊地半跪下,瞧着男人缓缓地把剑刃推到右胸,划出一条约四分之一个圆圈的弧状血痕。
男人咬紧牙龈,交换双手位置,左手握剑柄,右掌推刃身,这次从右胸把锋刃划向下腹,继续那道弯弧的轨迹。
刃尖割过皮肉的声音令人震栗。男人双手的颤抖愈来愈强烈,创痕呈不规则锯齿状。
剑刃经过男人腹部那团褪色瘀斑处,创口流出浓血,锋尖最后停留在肚脐,男人才把长剑拔离身体。
从胸口中央至肚脐,男人在自己躯体上完成一道缺口向右的朔月形伤痕。
男人豪迈地狂笑,以骄傲的眼神瞧向媞莉亚,再看看康哲夫。
康哲夫闭目。
男人把长剑交回右手,挥动利刃朝咽喉一抹。
男人无声俯伏在血泊中。
康哲夫吃力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男人的尸身旁,把遗留在地上的长剑拾起,走向媞莉亚。
媞莉亚不敢正视康哲夫。
康哲夫左掌仍按着右胸伤口,右手提剑挥斩,削断了把媞莉亚缚在椅子上的绳索。
康哲夫同时仆倒地上。
媞莉亚撕去嘴巴上的胶带,哭着扑向康哲夫仰卧的身躯。
“我……”媞莉亚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个字。
康哲夫苦笑,伸出右手食指按在她唇上。指头沾着他的鲜血。
“快……离开,CIA的人……随时到来……”康哲夫吃痛皱眉。“把我……公事包里的书……带走……”
“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媞莉亚轻抚康哲夫冰冻的脸颊。
“我会……找到你……”
“你还会相信我吗?我欺骗了你……”
康哲夫闭起眼睛微笑。“你把真实名字告诉了我……我……相信你……”康哲夫咳嗽了一阵子。“我不会死……比这个重十倍的伤……我也活了过来……快走吧……”
卡诺斯在医院手术室门外顿足叹息。不过迟了二十多分钟,原定的计划便全部告吹。
卡诺斯原想利用康哲夫作饵将杀手生擒。如今他只能寄望在那具胸口划有弯月伤痕的尸体上。
杀手身上全无任何可资证明身分的东西,这一点卡诺斯早已料到。他的行动组部下迅速把杀手的面貌、指模、身体特征透过图文传真送往CIA,希望能找出一些线索。
卡诺斯深知这方面的的希望也非常渺茫。他自己就认识不下二十个全无身分登记及刑事记录的职业杀手。他们从不缴税、从不投票、没有申请过任何社会福利,行事时不用同谋,与雇主联络的手法极度安全。他们是社会上的“隐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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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诺斯心头有一个重大的疑问:为什么用剑?陈长德、达奎、霍尔姆斯(他已得知康哲夫曾利用CIA的电脑资料库搜寻霍尔姆斯的资料)全部死于利刃之下。连袭击康哲夫也不例外。为什么不用枪械、炸弹、毒气、弩箭,甚至汽车?连刺杀剑术高手达奎也坚持用剑。为什么?
托利多这名杀手为什么要在自刎前,在身体上割出这道月形伤痕?卡诺斯不敢想像这有多痛楚。恐怕比日本武士道传统的切腹自尽还要痛苦十倍。
部下森普斯沿着医院走廊跑过来,向卡诺斯报告:“那个女人失踪了。恐怕在托利多警察封锁桥梁之前已经逃掉。我们已根据旅馆老板和住客的描述完成拼图。要发出去吗?”
卡诺斯用力地摇头:“这样反而会吓跑她。我们要让她松懈下来。康的公事包内有没有线索?”
森普斯摇头道:“里面的文件资料全部是CIA发出的,内容我们都知道。那部掌上电脑有密码锁,要交给专家才能破解。此外没有其他特别物件。”
“妈的!”卡诺斯低骂。
“还有一点。”森普斯说:“康先生的公事包背面内藏有一层防弹纤维,连九毫米口径子弹也打不透。那名杀手的长剑却把它贯穿了。没有这层纤维,康先生的身体恐怕已被刺穿。”
卡诺斯额上渗出汗珠。
“那柄剑有什么特别?”
“比剃胡刀还锋利。而且极度坚硬。邦纳一眼看出,剑身的金属折叠最少达一千次。”邦纳是刚才负责驾驶轿车的那个魁壮部下,是在海军陆战队时已十分出色的用刀高手。
卡诺斯以手指按捏眼皮。案件似乎变得愈来愈复杂。“血型测试方面怎样?”
“不符合。这个杀手与刺杀那名斗牛士的凶手不是同一人。”西班牙警方在达奎被杀的现场,收集得到凶手遗下的血液。“他使用的这柄剑,形状也与杀死斗牛士及陈长德的凶器不同。”
“那是说最少还有另一名杀手?”卡诺斯目中闪出亮光,轻抚下巴的胡子。“他说不定会来找康哲夫。”
“还会吗?”森普斯的眼神带着疑问。“康已在我们保护之下,这没可能——”
“说不定。”卡诺斯摸摸腋下的手枪。“对那种疯狂的狗杂种来说,没有‘不可能’这个词。”
“中校,”森普斯仍以昔日的军阶称唿卡诺斯。“我们要按原定计划,利用康把凶手诱出来吗?”
“不用太明显放松戒备。太容易吃的饵,鱼儿反而不会上钩。”卡诺斯回头瞧向手术室的门。“现在最重要的是等康哲夫清醒过来。他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在卡诺斯与森普斯对话的一个小时前,康哲夫开始接受手术。
麻醉师为康哲夫施行全身麻醉后,手术师的助手把手术器具一一放在康哲夫身旁。
麻醉师却估计错误:曾染上深刻毒瘾的康哲夫,对麻药拥有异于常人的抵抗力。
他比常人迟了一分钟才完全昏迷。就在这一分钟间,康哲夫的左手缓慢地伸向盛着手术工具的盘子,在没有任何人察觉下取走一柄锋利的手术刀。
他的手收回白布被单下,把手术刀藏在衣袖内。在失去知觉前,他命令自己的手掌紧握刀柄不放。
“康哲夫还有多久会清醒?”卡诺斯问。
“最少三个小时。”森普斯略带倦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卡诺斯瞧瞧腕表。凌晨四时十二分。
“森普斯,你去小睡片刻。”卡诺斯从森普斯手上接过行动电话。这具电话兼具与美国大使馆和西班牙警方联络之功用。卡诺斯腰间另有一部无线电对讲机,是他与五名部下联络的工具。
森普斯走进访客休息室后,卡诺斯拿起对讲机:“邦纳负责守在病房内。其余三人休息一下,明早七点候命。相信对方现在才接到刺杀康哲夫失败的消息,今夜不会再动手。”
卡诺斯在通话完结后并没有睡觉。他走进一间借用的办公室里,在书桌上展开这所医院的平面图。
卡诺斯在五个多小时前拒绝了西班牙警察的协助。他讨厌不够专业的人碍手碍脚。
卡诺斯用红色笔在平面图上画线,专心地策划如何以康哲夫为中心、由他与五名部下组成滴水不漏的诱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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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容易的工作,但卡诺斯决心要在这三个小时内完成计划,因为康哲夫清醒后,卡诺斯又要忙于亲自进行讯问。
康哲夫在早上六点零二分已开始恢复知觉。他对麻醉药的抵抗力再一次令别人计算错误。
他没有睁开眼睛,以免被人发觉。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右胸的伤口并没有传来痛楚,但却有一股奇怪的浮肿感觉。四肢乏力。他知道这是大量失血造成的后果。
比较灵敏的是听觉。从空气的流动,他确定自己还在室内。没有手术室的浓烈消毒药水气味。眼皮没有透来光亮。
他尝试睁开眼睛一线。室内果然没有灯光。这令他更迅速恢复视觉。这时他才记起那柄手术刀——麻醉药令他思考迟钝,但也开始渐渐复原。他捏捏左手,感觉到那沾满黏稠汗水的金属握柄。
他小心以手术刀轻刺自己的左掌心,那丝痛觉比他预料中清晰。他兴庆最少还有一条左臂能够用。
他极缓慢地移动头部,眯着眼睛察看病房内的情形,在黑暗中辨别出一条灰熊般的身影。
外号“恐龙”的邦纳·狄奴背向康哲夫的病床坐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窗户和房门的状况。这个六尺六寸高、长有一脸胡须的吓人巨汉左手把玩着一柄步枪刺刀。一挺MP5K轻机枪平放在他双膝上。
邦纳在越南丛林作战的四年间杀过的敌人,据他自己计算最少一百二十个。其中一百零三个是用刀子。其余才是用枪弹、手榴弹和火焰喷射器。
邦纳提起刺刀,修饰一下自己唇上的胡须。他不需要用镜子,这是战场上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