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给程飞云一个下台阶,哪知程飞云并不领情,冷然道:
“李前辈!你是以‘道门’长辈的身分,或者以最近掘起武林‘玉魔手’的身分,公然与晚辈比武?”
程飞云指李色尘是“玉魔手”,令所有长老们大为震惊莫名,唯有虞刃寒和华逸仙淡然处之。
李色尘习惯性地抚摸著左臂,泰然自若道:
“这有何分别?”
程飞云双眼矍铄灼燃,兴奋道:
“李前辈!你若以‘道门’长辈的身分赐教,晚辈当然赞同点到为止的说法;若是以‘玉魔手’的身分叫阵,你我非分个高低不可!”
李色尘摇头笑吟吟道:
“我是否‘玉魔手’,这是程先生的臆测,也就是吕相派你们前来造访为探虚实的真正目的!尔等怀疑归怀疑,无凭无据却不能硬说我是‘玉魔手’。但如今既然探知我是‘道门’的硕果元老,岂不是比初出道的‘玉魔手’来得更有价值?所以我当然是以前辈身分和你过招了!”
合情合理的论调,令程飞云表面释怀,却另有打算,反教虞刃寒略感失望;但华逸仙却佩服李色尘四两拨千斤的急智,并突显“道门”在武林中的崇高地位。
程飞云成竹在胸,冷然道:
“李前辈所言甚是!晚辈无法反驳,但一个人是无法隐瞒武功的派别来源,晚辈必然全力以赴!”
李色尘笑嘻嘻地双手一摊,其足下草鞋拖地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好像不将这场硬战放在心上。
田横立即率领五名各区领导人和二十几个长老,快速退至墙边观战。
虞刃寒见李色尘放荡不羁的模样,忽尔对著华逸仙兴叹道:
“逸仙!你祖师叔李色尘这副浪荡的模样,在我的记忆中,真像师伯‘哭虚子’游戏风尘的样板;以本门大法‘虚’字诀,大露空门应敌,而虚实者谓阴阳开合之玄妙也,与周遭空间融为一体,虚看似处处破绽,然实观却无一处是破绽。你得藉此机会多学点!”
华逸仙也看出了李色尘一派漫不经心的脚步,实则暗踏著八卦中的玄奥变化,与其本体实质的空间融为一体,骤生一片阴阳乱流,回荡旋迭不休,正以内力气机牵引敌方的动态。
华逸仙当下才真正了解虚实者谓阴阳开合之玄妙,已然注目营心看得入神了。
田横、颜北辰、杨敬三个人最关心李色尘,看他对阵应战有如儿戏般踱步,足下一双破鞋发出悦耳有序的踢踏声响,不知不觉中已入神,片晌间,和其余二十几人一样,呆若木鸡了。
全场观战之人,唯有虞刃寒一个人清醒,而其脸上笑意更浓,不时地频频颔首嘉许李色尘的实力。
程飞云的脸上显出一股强盛的自信,手中持著一柄青铜宝剑横于胸前,涌起一股凌厉的剑气,朝李色尘激冲过去。
凌厉剑气一波衔著一波,若长江泄洪般气势磅礴,但当激射至李色尘三尺间距,就如泥牛入海化得一丝不存。
不但如此,程飞云不断发出的磅礴剑气只能发出却无法收回,皆为李色尘周身环绕的一股阴阳交集、刚柔并济的气旋,彷若汇聚百川的力道,给分化得殆尽。
这种逐渐脱力的感受,是局外人所无法体会出的恐怖经验!
尤其是李色尘足下那双破草鞋在地上所踏出的悦耳有序声,更是干扰著程飞云的思绪,令其心神不宁。
当程飞云脑门骤生一招破敌的绝式,想抢进可搏杀李色尘的有效距离,居然被草鞋发出的悦耳声响给打断了,不得不重新拉回思绪,考虑变招。
然而程飞云周而复始地想出了三十六招绝式,竟招招断思无法全神凝聚,而其脑门逐渐地形成一片空白,全是那双破鞋的踢踏声音。
李色尘如此玄之又玄的“虚”字诀绝学,除了虞刃寒之外,所有生灵皆受其影响,连庭院中的蝴蝶也不再展翼飞舞,只是静止于花朵上,仿彿虚空日月均已停止了运转。
程飞云脸上本是自信满满的表情失落了,双眼失神,横于胸前的宝剑颤抖不已,从其开始应战,双足就始终无法轻移半步,而立足的那块石板居然已经隆起,显然被十分强大的力道所吸。
只见李色尘双足一停,那双破鞋不再拍拖,但人已到了程飞云的面前,笑吟吟地伸手取下程飞云横于胸前的青铜宝剑,并且把剑插入其腰间的剑鞘中,顺势渡了一口真气,瞬间解其身体脱力发抖的现象。
李色尘轻拍程飞云的肩膀,他立刻回过神来,哂道:
“程先生是位饱学之士,虽然把剑横胸,当然不会对我这位手无寸铁的前辈动手;改日待我找一柄宝剑,再来比试吧!”
程飞云如见鬼魅般,以惊骇欲绝的表情瞪著李色尘,颤动著二片嘴唇,已然讲不出话来了。
所有观战的人皆回过神来,只见李色尘将剑回鞘的安祥神态,个个皆讶异程飞云居然任其摆布,并且乖乖地听话不打了?
程飞云突然若失心疯般凄厉尖叫道:
“你不是人!你使用妖法……这不是武功!你是魔鬼……”
语音未落。
程飞云已若惊弓之鸟般腾身几个起落,掠过院墙而去,形迹杳然。
所谓懂的看门道,不懂的看热闹,现在什么热闹都没得瞧了,田横和一干人等感觉无趣极了。
虞刃寒拍醒身旁的华逸仙,叹然道:
“除非功力与你的李祖师叔旗鼓相当,否则很容易为其‘乾坤虚合步’迷惑心神,这种介乎于人、神之间的阵法,以气场及声效令人深陷其中,那个惊恐而逃的程飞云算是废了一半!”
话毕,对著李色尘鼓掌道:
“师弟好功夫!让师伯‘哭虚子’的绝学重现江湖……但我总觉得阴阳气场中,有一种亦正亦邪之诡异气息,这是什么原因?”
李色尘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师兄好眼力!天下间所有的绝学,皆有正、邪之分野;因为我心中尚有贪欲的企图心,所以正大至刚‘道门’的无上大法,才会透出一点诡邪的玄机,这也让我无法再更上一层玄妙之境界,仅止于此,这实在是一种憾事!”
虞刃寒双眼狡黠一闪即敛,感同身受地抚髯叹息道:
“师弟还年轻,有强盛的企图心本属自然,例如师兄我背负著『杂门’一派兴旺的责任压力,确实会阻碍无上道业,然而你我的武学已臻如斯境界,已无遗憾了,还冀求什么?”
华逸仙却佩服得五体投地,道:
“李祖师叔若能加入‘杂门’,不啻如虎添翼!与虞祖师伯通力合作,必能席卷天下百家各门派,令其尽皆伏首称臣!”
李色尘却回答道:
“不!师兄率领‘杂门’已然称霸秦国,我不想捡这个便宜,打算另起炉灶,和师兄互相呼应,不是更好吗?”
虞刃寒颔首道:
“师弟乃是人中之龙,岂能受困‘杂门’浅滩?应让你龙飞九霄鸿图大展,我定然鼎力相助!”
华逸仙闻言一愣,真不知祖师伯虞刃寒葫芦里卖著什么药,也不敢在外人面前有所提议。李色尘和虞刃寒手牵著手连袂离开庭院,后头田横率领所有人等远远地跟随。
李色尘及虞刃寒来到门外广场,忽见三十丈外的围墙边布满了胄甲秦兵手持戈戟,正在驱赶闲杂人等,又惊见那条蜿蜒若龙的垣墙夹道两侧,有秦兵五步一哨守护著,严禁奴兵靠近,动用的兵力看来数以万计。
约百丈外的八尺露天垣墙内,有辎车数十辆,正滚滚扬尘飞速驰骋,于尘埃中镶金滚白龙的黑色大纛上,清晰可见一个“嫪”字迎风飘展。
虞刃寒冷然道:
“师弟!这是‘长信侯’嫪毐的旌旗,谅必是他和胞弟嫪每两人亲访而来,他们已经得知吕相派我来的消息,来得还真快!”
李色尘安然自若,微笑道:
“秦国各大门阀皆豢养著一批密探,而嫪毐已成气候一直想脱离吕不韦的阴影,这就不足为奇了!”
虞刃寒抚髯豪迈大笑道:
“师弟当然是嫪毐极力笼络的高士,以后咱们就各自为主效劳,希望你一帆风顺!”
华逸仙听出了话中端倪,神色惊慌道:
“祖师叔!您真要投效嫪毐的阵营?若哪天与咱们‘杂门’起了冲突,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李色尘毫不在乎道:
“师兄!我俩可是瞎子拿书——你看!”
虞刃寒捋髯呵呵笑道:
“是呀!咱们好似一锅煮粥——同归糜烂!”
华逸仙听得一头雾水,忙作揖请示道:
“祖师伯和祖师叔……到底在说些什么?”
虞刃寒和李色尘不约而同地瞪著他,异口同声道:
“天机不可泄漏!”
华逸仙闻言一呆,只有作揖表示听命的份。
这时候驻军大将连豹忙完了士兵的布局,便匆忙而来,朝虞刃寒谦恭地抱拳叙礼,阿谀奉承道:
“末将参见‘大庶长’虞大人!事因‘长信侯’嫪侯爷临时决定亲访我这位李老弟,忙得末将团团转,无法事先通知,请虞大人恕罪!”
虞刃寒冷嘲热讽道:
“嫪侯爷是秦官体制中排名第一的‘彻侯’,地位崇高;老夫不过是官阶排名第三的‘大庶长’,怎敢与他相提并论?连大将太抬举老夫了!”
连豹虽为大将,也不过是秦官第十级的“右庶长”而已,与虞刃寒的官阶有天壤之别,只有诚惶诚恐频频作揖赔罪。
李色尘却故意打哈哈地替连豹找下台阶,道:
“师兄!连将军时常照顾我,就给师弟我一个薄面,勿计较了!”
连豹一听李色尘竟然叫这位权倾朝野吕不韦身边大红人的虞刃寒为师兄?他也是能令秦境夜童止哭的恐怖杀人魔,顿时吓得骤张大嘴久久无法闭合,片晌过后,惊颤颤脱口道:
“虞大人真是李老弟的同门师兄?末将真是有眼无珠……不!末将一看就知李老弟是腾蛟起凤之辈,将来必是国士无双!”
虞刃寒轻拍一下连豹的肩头,让他有受宠若惊的感受,抚髯微笑道:
“老夫这位师弟常夸你待他不错,否则老夫会摘掉你的脑袋当球踢!”
连豹暗喜自己福大命大,转向李色尘作揖奉承道:
“李老弟若是一朝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哥才好!”
李色尘笑颜逐开地回礼道:
“一定!连老哥咱们各自论交,我并非过河拆桥之辈!”
田横、颜北辰、杨敬及一干人等为一队秦兵形成的人墙阻隔于十丈之外,个个暗叹李色尘今非昔比已更上一层楼了。
李色尘朝田横招手要他过来,连豹马上大声斥喝卫兵让道,亲自跑去扶著田横,好像自己的亲爷爷般恭敬,令所有秦兵刮目相看。
虞刃寒望著大队辎车陆续驶进了青石铺地的广场,沉声道:
“嫪侯爷就快到了,依礼咱们应该前去恭迎。”
连豹跑了第一个,看见插著「嫪”字大纛的辎车停下来,马上毕恭毕敬地在一旁伺候著。
广场上所有的秦兵一见嫪侯爷现身,立即令一干奴兵伏著跪地不可仰视,并且齐声喝喊行军礼请安,声震云霄。
嫪毐年约半百,却面如冠玉,一袭褒衣博带温文儒雅,身材魁梧高大,难怪深得太后赵姬的专宠,还替他生了二个儿子,命秦王赢政封“太原”(山西省太原市)给他为邑地,羡煞了天下间所有吃软饭的男娼。
嫪毐双眼深陷略显阴沉,一望即知是位善用心计之辈,他和胞弟嫪每一同下车,一旁伺候的连豹忙在他们之间嘀咕了几句,两人眼神一亮,而嫪毐更远远地朝著虞刃寒作揖扬声道:
“虞大人平时在‘杂门府’深入浅出,想不到嫪某能在此拜见老神仙尊驾,真是三生有幸呀!吕丞相有您的协助打理一切,才能安心地回‘洛邑’(今之洛阳)享受天伦之乐啊!”
虞刃寒回礼淡然道:
“嫪侯爷两兄弟难得一起出游,此番大驾光临敝师弟居所,不知有何贵干?请入内一叙!”
嫪毐和嫪每二兄弟,见虞刃寒有喧宾夺主的意味,内心一瞿,还真怕李色尘为他捷足先行网罗,嫪毐俊脸仍保持微笑道:
“本侯是亲来酬谢李壮士救我胞弟之恩,也料不到李壮士居然是老神仙的师弟,实在太巧合了!”
嫪每忙指著李色尘慌然道:
“老哥!他就是李壮士!咱们可得……”
嫪毐挥袖制止他再讲下去,随即纡尊降贵主动地朝李色尘作揖叙礼道:
“李壮士果然器宇轩昂,英雄年少!本侯求才若渴慕名前来,也特来感谢救我胞弟一命,请你宽恕其前非,给他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堂堂一位百里侯能有如此谦恭求贤的态度,实在令人动容。
李色尘抱拳回礼,不矜不躁道:
“侯爷礼重了!李某不过是一名贱民武夫而已,何德何能受此礼遇?我辈游侠中人,理应见危拔刀相助!”
嫪毐朝著田横居然执晚辈礼,长揖袂地道:
“田老是李壮士的契爷爷,本侯希冀您能偕同李壮士到府做客,本侯定当竭尽地主之谊。”
田横慌然侧身回避嫪毐的一拜道:
“嫪侯爷这一拜可折煞老奴的阳寿了!请您先进寒舍再议。”
嫪毐主动亲匿地牵著李色尘的手,直入屋中,虞刃寒和嫪每并肩而行,他们的后方有一批衣著鲜亮的游侠儿紧紧跟随而入,村中各区的领导人和数十位长老皆被排置屋外,不得进屋。
宽敞大厅上,嫪毐首座,李色尘被安置左侧为尊,其弟嫪每右侧为善,石阶下依虞刃寒及华逸仙等一干游侠儿随扈分宾主坐定。
大厅外忽来十名乐师席地墙边奏乐,随后进来一群豆蔻年华的歌妓,个个婉变多姿,皆捧著一盘丰肴置于所有宾客席地而坐的桌上,除了虞刃寒和华逸仙各据一桌外,田横及连豹共用一桌,每桌皆有三人,共有十五桌之众。
三十几名随扈游侠儿都畏惧虞刃寒在座,个个低头不敢仰视,更甚有人暗自窃喜能和虞刃寒在厅内平起平座,就足以炫耀一辈子了。
嫪毐看在眼中真不是滋味,也就铁了心,不惜任何代价要延聘李色尘,以壮声势。
酒过三巡,二十几名歌妓随乐翩然起舞,冲淡了厅内严肃气氛。
嫪毐捧樽和颜悦色对著李色尘道:
“李壮士,你我一见如故,以后就称呼你为小尘吧!你既然是虞大人的师弟,哪能委屈在这种简陋的房子?不如随本侯回府,另择豪宅新居。”
李色尘捧樽一饮而尽,微笑道:
“侯爷抬爱!小尘对这里有著一份浓厚的感情,暂时不考虑离开,侯爷若有任何差遣,请命人来通报一声即可。”
李色尘这番话,让嫪毐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般眉开眼笑,其胞弟嫪每乐呵呵道:
“兄长!我就知道小尘是位知恩图报之人,不如就叫小尘先住进我府内,等在城内找到一座像样的豪宅,再搬进去。”
嫪毐脸色不悦道:
“阿每!小尘已说过暂时不会离开了,你怎恁地如此不知趣?咱们理应尊重小尘的决定,此事改日再议!”
嫪每笑得尴尬,藉著举樽饮酒掩饰过去,虞刃寒双手捧樽对著嫪氏二兄弟敬酒道:
“嫪侯爷!敝师弟李色尘虽然武功高强,却因年轻懵懂,对官场文化十分生疏,还望侯爷提携教导。”
嫪毐闻言内心狂喜溢于颜色,赶忙举樽先干为敬道:
“想不到老神仙如此通情达理,愿将您的师弟让给本侯供奉,这份人情本侯铭感五中,改日再登门拜谢!”
虞刃寒轻啜一口水酒表示回礼,旋将酒樽置于桌面,抚髯微笑道:
“侯爷太客气了!吕、嫪两家通好如兄如弟,然而侯爷身边却欠缺一位名门正派的绝世高手帮衬,当然不如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