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月山河都在变。
“咱们从京都来。”为首的飞龙剑客成为发言人:“沿途听到不少有关真定所发生
的事故。当然,耳闻难免有所谬误,人言人殊真象难明,不管怎样,这毕竟是江湖朋友
的不幸,牵连日广,实非江湖同道之福,所以希望与乔公子谈谈究竟,以明真象。”
态度相当客气,说话时笑容可掬,风度甚佳,还真像个劝人为善的长辈好人。
“古爷在真定,可能已经打听出家公子从山西东下,途经真定而不幸卷入漩涡的情
形。”甘锋以仆从的身份发言:“在他们犯罪之前,家公子已经南下脱出是非外,尔后
而发生的事故,家公子可说毫不知情,沿途家公子的行踪,历历可见尽人皆知。而威麟
堡的人,居然追到此地,派八表天曹偕同三妖僧,在约会中用诡计下毒手,出其不意七
八人联手突袭,公然劫走家公子的车马行囊,这是众所周知的罪行,相信江湖同道必有
公论,三位爷何不先在镇上进一步打听?就可以知道真象了。”
“乔公子……”
“家公子心情不佳,目下在外游玩散心,午间可能返回。”甘锋沉静地说:“三位
爷如果不急于过河,可在镇上小歇……”,“该走时古某会走,该留则留。”飞龙剑客
似乎感到没有主人招待,显有点不豫:“据古某所知,贵主人似要藉此掀起更大的风
波……”
“古爷,不是家公子藉此掀起风波,而是要求公道,讨回车马行李,理直气壮。威
麟堡不能做出这种毫无道义的事而不受惩罚,尚请诸位江湖前辈极孚众望的名宿,为此
事主持公道。”
“当然,忝为江湖同道,碰上了不能不管。”飞龙剑客皮笑肉不笑,逐渐露出本来
面目:“牵连太广,闹大了决非江湖之福。这种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得了的,公说
公有理,必须详加调查,双方先冷静下来,再恭请有声望的同道出面调解以明是非,对
不对?”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调解的必要。”甘锋的语气不再软弱:“是非黑白,已是比青
天白日更明白的事,真要恭请同道出面调解,家公子的车马行囊,价值十余万的金银、
银票,恐怕一文都追不回来了。古爷大概有意出面调解,是吗?”
“古某总算小有名气,比贵公子多混了几十年。”
“家公子携有数十万金银遨游天下,沿途一掷万金毫无吝色,行囊中还有十万纹银
银票庄票,黄金一千八百两,白银三千二百两之多。古爷,这些金银都已经被威麟堡的
人公然从客店中抢走,如果家公子是理直的一方,古爷是否能负责追回?”
这一招打得又沉又重,可把飞龙剑客打得招架不住,十万银票加上可观的金银,谁
能负责得起?
逍遥公子一捐万金,可不是空口说白话唬人的,卫辉府廿万官民,可以共同证实这
件轰动全府的大事,三千多两筵席费也使他成为受咀咒的对象。
三个人一怔,这不是他们意料得到的情势。
“三位爷能要威麟堡的人,把家公子的十余万两银子奉还吗?”甘锋乘胜增加压力:
“这是公然抢劫,小的实在看不出有何解决的良方。”
“胡说!这是你们分赃的是非……”飞龙剑客急了,急了就暴露弱点。
“诸位不是来主持公道的,你们请吧。”甘锋拍案而起,下逐客令:“其实,你们
还不配替威麟堡主提鞋,居然敢妄言调解,你们不觉得厚颜吗?”
“什么?你……”飞龙剑客激怒得跳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甘锋冷冷一笑:“你以什么身份调解?你凭什么敢说分赃两字?
如果真是分赃,你敢调解?是不是想分一份好处?”
“你……”
“你们走吧!不要愈描愈黑。”甘锋再次下逐客令:“其实,家公子用不着私了,
只要在这里向孟县衙门递上一张状子,保证可以轰动天下,就算十余万两追不回来,威
麟堡也毁定了。再加上山东马钦差的爪牙乘机报复,发兵抄没威麟堡轻而易举。反正不
论官了私了,威麟堡都已经注定了覆没的噩运,诸位实在犯不着淌这窝子浑水,把自己
的老命也饶上,何苦来哉。在下送客,诸位请吧。”
他一口喝干杯中茶,一亮杯。这是送客的无礼举动,就算他是真正的主人,送客只
要喝干杯把杯一放就行了,亮杯有如赶客,相当无礼。
“岂有此理!”霹雳剑方门主厉声叫:“去叫你的主人来,咱们找他说个明白。”
“你要说什么?就是刚才那些废话?”“去叫你的主人,那个什么逍遥公子……”
“你配吗?你算老几?”甘锋语刺如刀。
“你这混蛋敢侮辱我……”
“人自侮而后人侮之……”
霹雳剑怒火焚心,隔着案猛地一耳光抽出。以一个武林一门之主,揍一个仆人的耳
光,就算不用劲,也将毫不费力,何况这一掌已志在必得,速度与劲道自然相当够份量,
应该一击即中,断无失手之理。
“啪!”耳光声清脆。
霹雳剑仰身踉跄急退,狼狈已极,眼冒金星,这一耳光结结实实,是被反掌击中的。
一耳光不但落空,反而被甘锋架开手,顺势用掌背反抽,太快了,即使事先有所戒
备,地无法躲闪,四个指头像铁枝,抽在右颊上那会好受?
“我不信你比威麟堡的爪牙高明,威麟堡的爪牙也不敢在我面前撒野。”甘锋阴森
森的目光凌厉无比,语气也冷厉无比:“你如果想自取其辱,你达到目的了。”
“狗东西!你……”飞龙剑客惊怒交加,大声咒骂手按上了剑靶。
“要动剑吗?院子广阔,咱们到院子里玩玩。”甘锋向厅一指:“在下不会让你们
失望的,出去。”
“来来来,在下要让你后悔八辈子。”霹雳剑奔出院子厉叫,拔剑在手,右颊四个
指痕开始泛现,先红,渐渐变紫。
这一耳光,是以引起血流五步的灾祸;即使是村夫俗子,也会打得头破血流,何况
是江湖上颇有地位的一门之主?只有用血才能洗清这奇耻大辱。
飞龙剑客与三才剑也忍无可忍,退出院子火气渐旺。
卓勇就站在院子里,手中有一把连鞘狭锋刀。
“唷!你们干吗?”卓勇那瞧不起人的神态那像个卑微的车夫?
“他们要替威麟堡探口风看情势。”握了剑出厅的甘锋说:“装得像个人样,心里
面却卑鄙龌龊,妄想凭他们那不足四两的份量,把这件轰动天下的事压下去。”
“是吗?”卓勇向举起剑的霹雳剑,毫无顾忌地逼近,轻蔑地问:“你算什么玩
意?”
霹雳剑实在受不了,本想一剑攻出,却又忍住了,一门之主,岂能如此下乘?
“狗东西!拔刀!”霹雳剑强抑火山爆发似的冲动:“你就知道是啥玩意了。”
“你也未免太狂,太不知自量了。”卓勇拔刀摇头苦笑:“就算你的名头、声望、
武功,都比浊世威麟高强,也应该知道不能向一个仆从叫阵,胜之不武,败了可就声威
扫地,你怎么做这种笨事?啧啧啧,你好可怜哦!你这一门之主算是完蛋了。”
霹雳剑气得肺都快要爆炸了,一声怒极狂吼,剑动传出一声破风的锐啸,狠招沉雷
惊蛰出手,发疯似的走中宫身剑合一抢攻,剑破风声如殷雷,已用了全劲御剑,要将对
手撕裂拆骨。卓勇哼了一声,刀突然冷电耀目,传出慑人心魄的虎啸龙吟。刀光似电,
连闪两次,真像两次连续的闪电。“铮!”近身的剑被刀光错开,第二次闪电几乎同时
迸射,自剑侧上升,蓦地风止雷息。
霹雳剑的身影,就在这剎那间飞退。
“这种货色,也敢狂妄地称门立户,难怪天下各地门派如林,个个都称宗师。”卓
勇横刀屹立,有如天神当关,威风八面,气势磅礡杀气腾腾。
霹雳剑原来被掴肿的右颊,裂开了一条缝,牙床外露,鲜血泉涌状极可怖,发出一
声透风的痛极怪叫,左手掩住创口踉跄而走。
“我也找个人玩玩。”甘锋拔剑向飞龙剑客一指:“你,江右三剑客之首,飞龙剑
客,在下领教阁下威震武林的飞龙剑术,看你配不配吹牛妄自尊大。”
颇负盛名的霹雳剑一招受创,飞龙剑客已惊得心胆俱寒,信心全失勇气全消,狂妄
自大的气焰,像被一座冰山压熄了。
连人家一个随从也如此高明,主人那还了得?
指名叫阵,还能不拔剑为维护声誉而斗?
飞龙剑客向三才剑投过求助的目光,脸色难看已极。
三才剑也心中发毛,但不得不有所表示,手按上了剑靶,迟疑地迈出一步。
古媚冷冷一笑,也迈出一步。
“我只是一个仆妇。”她向三才剑招手:“向你这位高手名家挑战,你不会害怕
吧?”
一触古媚阴森慑人的目光,三才剑感到自己心跳加快了一倍,掌心在冒汗,不由自
主打一冷战。
“在下不与你们这些下人计较。”三才剑硬着头皮说:“咱们只要与乔公子打交道,
他既然不在,咱们下次再来。古兄,咱们走。”
飞龙剑客也不笨,徐徐后退。
“仆人已经如此嚣张,可知逍遥公子这个主人是如何狂妄了。”飞龙剑客为自己的
怯懦找理由掩饰:“咱们在店里等他回来,向他讨公道。”
不等甘锋有所表示,两人转身急急溜走。
“虎头蛇尾,浪得虚名。”甘锋的嗓门大得很:“这种货色也敢来现世,简直不当
人了,岂有此理。”
威麟堡的人,是在逍遥公子失踪后的第五天撤走的,他们虽然希望能把逍遥公子的
随从搜出来灭口,但搜了五天音讯全无,不得不暂且罢手,整理行装打道北返,因为他
们不能久留,希望回头至真定附近重新追查线索,追查阎知县珍宝的下落。
在卫辉等了三天,等从此地派出,追踪另一批人自开封过河的爪牙返回。
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回,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到,所派出的人似乎全部失了踪。
他们做梦也没料到,追踪的人没动身之前,已经被人反钉梢,过河不久,被人前后
夹击,骤不及防,结果是全军覆没,连尸首也没有留下一具,那些人像是平空在世间消
失了,怎能等得到?
第四天,留在孟县打听消息的人,派急足传来令人沮丧的消息:逍遥公子重现下孟
镇。
以后的三天,消息不断地飞传而来。
范堡主不想回头,仅陆续派人赶赴下孟镇活动,同时利用途经卫辉的同道或朋友,
散布于威麟堡有利的谣言,当然说威麟堡是有理的一方,希望孤立逍遥公子,候机作致
命的一击,以便永绝后患。
近午时分,两个巨人大踏步进入北关大街。大官道自北关伸出,伸向淇县,车马络
绎于途,但通常午间没有长途旅客就道,府城是宿站,只有一些不在意住荒村野店的旅
客往来。
两个巨人是五丁力士和狂彪,他们是不理会途中有危险的亡命旅客,随时说走就走,
说留则留。
他们的坐骑真可怜,是普通的蒙古马,高不过四尺余,却要驮那么一个八尺高重吨
位的巨人,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压垮,鞍后还得加上一个长卷马包。
这么两个巨人小马走在街上,其引人注目的情景是可想而知的,当然没有胆大包天
的人,敢上前拦住指责巨人虐待畜牲。
偏偏就有两个不知死活的人,劈面在街中心拦住了。
“喂!往这面走。”那位獐头鼠目,身高不足五尺的汉子伸手往街右的广场一指。
那是本城颇有名气的河内客栈,广场停了不少车马,有五间门面,规模不小。
五丁力士怪眼一翻,双脚一伸便踏落实地,坐骑想走也走不了啦。
“小辈,你找太爷认老爹吗?”五丁力士一张乌鸦嘴,出口伤人:“干什么?”
两人一比,有如小鬼拦金刚。矮汉子居然没生气,嘿嘿一阵阴笑。
“有人要找你。”矮汉子说:“就算你是我老爹,也并不见得光彩。你这种四肢发
达头脑简单的混球,除了吃得比别人多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至少,你他娘的只配替太爷提鞋。”五丁力士瞥了河内老店一眼,看到三个粗壮
的大汉不住狞笑:“谁找我?女的?”
“浊世滔滔,威麟称豪。”矮汉子不再斗嘴。
“你他娘的别放那么大的嗓门叫魂,太爷不吃你们那一套。”五丁力士的嗓门其实
比对方高三倍:“要不是太爷查出你们不是逼死严知县的凶手,太爷岂育和你们干休?
让开!太爷不屑与你们打交道。”
“阁下……”
“去你娘的蛋!”五丁力士大骂,突然从马头飞越,金刚似的笨重身躯,动起来灵
活如猫。身材高大的人,通常笨拙迟钝,但如果练成灵活的身手,矮身材的人万难岔及。
矮汉子一惊,老鼠似的窜至街边,稍慢剎那,便会被五丁力士抓住,好险。
另一位仁兄身材也相当高,但没有五丁力士雄壮,一看同伴矮汉子不敢接招,有点
不以为然。
五丁力士一扑落空,这位仁兄便不假思索地补位,跨一步便已近身,迎面就是一记
小鬼拍门。
五丁力士大手一抄,毫无顾忌地抓住了来掌。
一声怪响,两人马步一沉,浑身骨节克勒勒怪响,四条腿飞快地移动发劲,随即同
时沉叱,人影倏分。
五丁力士挫退了三步,脚下相当沉重。
那位仁兄则斜颠出丈外,几乎冲入街左的屋檐下。
“无常拘魂手,难怪你敢撒野。”五丁力士怪叫,一拉马步双手一阵伸缩,全身的
肌肉开始抽动:“太爷就陪你玩玩,你如果拘了太爷的魂,算太爷命该如此;不然,太
爷要撕裂你这浑蛋。”
人影掠到,二堡主神剑劳修武从中插入,另二名大汉左右一分,拉开马步戒备。
狂彪跨下马背,随手抽出大板刀的刀匣。
“好哇!咱们来松松筋骨。”狂彪怪叫:“看曹某的刀利是不利。”
“朱兄,咱们并无恶意。”劳二堡主采取低姿势陪笑说:“两位从渡口来,咱们希
望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变故,所以请两位入店喝两杯,大家谈谈交换意见而已。”
“太爷没有什么好谈的,而且太爷知道贵堡与逍遥公子的过节。”五丁力士断然拒
绝邀请:“劳二堡主,想听实话吗?”
“当然。”劳二堡主答得顶干脆。
“朱某曾经在绿林称雄,在黑道也混过一段时日,干过白道的保镖,武林道义江湖
规矩我懂。”五丁力士的嗓门大得很:“我认为贵堡的行事不上道,作风恶劣得很。我
五丁力士一向自命不凡,几乎打遍天下罕逢敌手,但在逍遥公子手下,朱某接不下一招。
我输了,输了认输。你们不讲道义招惹了他,他不久就要来找你们,理直气壮。老实说,
不是我长他人志气,贵堡虽则自诩高手如云,但在我看来,你们在逍遥公子面前,比土
鸡瓦狗强不了多少。劳二堡主,这就是我奉告的老实话,你们有两条路可走。”
“你……你……”劳二堡主要冒火了,听不得老实话,老实话会刺伤人,谁都不愿
意听。
“两条路。”五丁力士不在乎对方是否冒火:“一是把十余万金银还给他,向他道
歉。另一条是,赶快返回威麟堡,集中全力,在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下,和他决一死战。
老兄,十余万两银子谁都会眼红,但任何人的银子都可以抢,抢逍遥公子的银子,要付
出可怕代价的,吞掉了会肚子痛。好自为之,朱某是不会和你们走在一起的,后会有
期。”
五丁力士不但不是傻大个,而且聪明机警眼光够,毕竟是当过强盗头子打过硬仗的
人,对情势的估计判断自有一套法宝。
两人不再理睬威麟堡的人,跨上马扬长而去。
街两端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引起一阵骚动,逍遥公子四个字,吸引了所有市民
的注意,所有的人,皆向威麟堡的人投注不友好的目光。
劳二堡主带了爪牙们,脸上无光进入店堂。
后面跟入两名仙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