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司机看看山丹手里的保温桶说:“那好吧,上来吧,10块钱。”
又挤上两个人,也说给钱。司机没有说什么开车就走。
小车比大巴快多了,大约半小时就到了旗里。山丹求人家送她到医院,对方死活不肯,山丹只好交了10块钱下车,快步走向医院。
旗政府所在的镇叫乌兰浩特,山丹高中毕业到如今已经五年过去了,乌兰浩特的样子已今非昔比。
记得高中时山丹因为家离的远一个学期回家一次。为打发住校生无聊的星期天,常常相约几个同学上街,大抵是到镇里唯一的一条街:大南街,去走走看看。
那时所有的商家都在这大约五百米长的街道上,街道中间的马路只有五、六米宽,那时很少见到汽车,学校出门一百米远处就是长途汽车站,有一座两层楼的售票、候车厅。当时那是镇里很漂亮、气派的建筑。
汽车站的斜对面就是唯一一条大街,也是镇里最繁华的地方。街道两旁是各种买卖营生:剃头理发铺子、各种小饭馆、日常杂货铺、饲料铺、种子铺、裁缝店、铁匠铺(专门给马钉铁掌的地方)、还有几家成衣店,街上人头稀拉,各个店铺都冷冷清清,天气好时每个铺子门口都能看到老板坐在太阳底下犯迷糊。店铺的牌子也大抵是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从风尘仆仆的木板牌子上可以看出积累的岁月沧桑——字迹早已模糊,木板也脱漆潦倒了起来,但他们都守着这祖上传下来的营生默默度日。
后来,在大南街的后面又添了一条街,旗政府、旗委、镇政府等都从南街那些个青砖红瓦的老院里搬出来落户在了新街的中心地带,黑漆的大铁门圈起来洋气十足的五层楼房,院子里是各级职能机构,美其名曰:给来政府办事的人提供方便——不出大门就可以把各种章盖齐了,不用像原来一样到处跑。
接下来便有了新华书店、电影院、百货大楼等,于是,镇里便出现了有史以来的南腔北调的各色人们。
医院也在镇里统一建设时把平房摊倒盖起了楼房。
山丹看着这日渐繁华的处所,来不及多想,恨不得飞奔起来赶往医院。
等到达医院已经是半下午的时间,第一个看到的是母亲,母亲看见山丹便泪如泉涌,山丹来不及和母亲说话,拍拍母亲的肩膀,快步奔向医生办公室,哥哥和妹夫后面跟过来,找到等在办公室的医生,罗医生毕业于赤峰医学院,临床工作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人很随和。
山丹没有过多的客套,急忙把手里的保温桶递给罗医生叮嘱道:“快!放冰箱冷藏,我已经拿出来四五个小时了,准备输血吧。”
“好的。”罗医生接过双筒保温桶打开看到有两袋全血,两袋浓缩红细胞,问:“不都是全血?”山丹回答:“血站说要输浓缩红细胞,这样既安全又省钱。”
罗医生不置可否,喊道:“刘护士,快来!”
刘护士跑过来问:“血液送来了?”露出一副喜悦的神态。山丹心里很是安慰,看来这个小地方的人还是那么淳朴善良,那么可亲可爱。
“快,拿一袋全血先输,把其余的放冰箱冷藏。”罗医生下了口头医嘱。
“好的。”刘护士去张罗输血的事,山丹才停下来拉住母亲的手安慰道:“不要紧的,营养不良的慢性贫血输血就行了,没有其他病就没事儿的,你放心吧。”
母亲已经哽咽难言,铁蛋儿在一旁拉了母亲一把:“哭甚了?现在救命的血都送来了,你还哭?”多多少少有些埋怨。
和母亲来到病房,看到蜡黄、瘦得现了形的妹妹,山丹忍不住悲从中来。咽回去无边的心酸,山丹拉着妹妹的手坐在床边:“没事儿了,我已经把血买来了,护士一会儿就来输,输了血马上就好起来了。”
妹妹抬起虚弱的头微微点点,闭上眼流下一串泪水。
妹夫在一旁劝道:“你看姐姐这么远买了血又送回来,可能也乏了,你们见面就哭,也不让姐姐歇一歇。”
妹妹睁开眼,说:“姐,你到我旁边床上躺一下吧,乏了哇?”
“没有,我没事儿。你上不上厕所?准备输血了先上个厕所。”山丹强忍着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扶妹妹起来。
二莲的身体几乎像风中飘逸的树叶,轻飘飘地没有一点分量。那个人高马大结实得像一头小牛犊似的妹妹被生活迫害成这个样子!山丹还是没有忍住——眼泪流了出来。
血液及时输入二莲的身体,整个人明显地好起来,胃口也好起来了。
山丹私下问询了母亲有关事情,二莲秋天生孩子,正值青黄不接时,家里穷得连鸡蛋都舍不得先吃,生孩子时也是在家里没有去医院,母亲以为二莲个子大,肚子也不是很大,生孩子应该没有问题,所以也依着婆家在家生。
生产时倒没有问题,只是生完孩子便开始吃啥吐啥,一点点东西都吃不进去,铁蛋儿妈没有在意,以为是生产时太过耗身体,休养几天便好了,接着二莲常常流鼻血的毛病又犯了,每天吃不了东西,还要奶一孩子,又常常流鼻血,身体状况是每况愈下。
支撑到满月,铁蛋儿妈看着一天天衰弱的闺女着了急,找亲家商量到医院看看,亲家穷的叮当响,女婿只好去借高利贷500块钱到了旗医院,才发现已经严重贫血。
山丹埋怨母亲:“嫂子那会儿已经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营养跟不上,二莲这儿又是这样,你多养几只鸡给她们先补补身体哪至于到这么糟糕的地步?吃点鸡肉鸡蛋不就行了?看看现在花多少钱?你省下几个钱?好在老天保佑人没事,要不你哭皇天都没泪。”
一向威严不容侵犯的母亲低了头懊悔地啜泣,山丹看看年仅50岁的母亲已是一头白发,沟沟坎坎的皱纹爬满了脸,心中升起一股酸楚。多年的贫穷已经将要强的母亲压迫得提前衰老了,她怎么还可以再指责她?她一辈子的难处有多少?作为女儿她又分担了多少?
随即山丹又安慰母亲:“不要紧的,输了血几天就好起来了,我也带了钱回来,足够治病了,你放心哇。我给他们留下钱我明天回学校了,我还要参加毕业典礼。”
山丹安顿好妹妹,留下一千多块钱,连血液钱一共借给二莲2000块钱,叫妹夫还了500块的高利贷,还有足够的钱治疗,她才放心的归校了。
顾海平看到山丹回来一脸不高兴:“也不打个电话给我,你不知道我担心啊?”
“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可是我一直忙!想想马上回来了就没有打,医院的电话也不好拿来打,就没专门去邮局给你打电话。对不起啊。”山丹陪着笑脸说。
“怎么样啊?严重吗?”顾海平问道。
“没事儿了,就是营养不良导致的贫血,家里为了省钱一直拖着不去医院看,唉!穷人家的孩子命大,没事儿了。”山丹满心酸楚地说。
“没事儿就好,我一直担心着,你不打电话来我更加担心,差点跑去看看怎么样了?钱够用吗?”顾海平略带埋怨地说。
“哦,够了,我连买血的钱一起给他们留下2000块,应该够用了,他们有了就还你。谢谢你啊!”山丹轻轻在顾海平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呵呵,你个坏蛋!害我担心!看我不报复你。”顾海平说着把手放在了山丹的胳肢窝,山丹跳起来叫:“不闹了!我好累的,你让我休息一会儿。”
顾海平才放手去拿西瓜冲水凉着准备给山丹吃。
毕业前的日子是忙乱而快乐的,不管前途如何,个个同学毕业时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终于,大部分人把人生该上的学都上完了。未来一样都要做医生的,不管在哪一个岗位,医生永远都没有失业的一天。这一古老的观念和信念激励着这一切即将走出校门的人。
他们满怀信心要拯救生命,要救死扶伤,要做一个人人敬仰的白衣天使。
山丹的内心也一样充满了学成归来的荣耀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使命感,她要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自己的贡献和成绩。
她一直认为伟大不分阶层,高尚没有界限。这一次妹妹生病也让她回家乡服务几年的委屈有所缓解,她要给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带来实实在在的关怀和尽她所能的帮助,这也是她的价值所在
家乡人民的纳税钱送她读了大学,虽然被限制了前途,她仍然心中充满感激,她要用百倍的努力来回报他们。
她和同学们一样开始了毕业前的疯狂放纵,十几年的读书生涯,他们终于可以在完成学业之后放松那根弦了。
他们三五成群地去录像厅看录像,整夜整夜地唱歌跳舞喝酒,喝醉了抱头痛哭,扯着嗓子骂娘,骂认识的不认识的看不惯的一切人和世俗。他们十几年的循规蹈矩一朝有了释放的机会,便撕破了那个矜持而文雅的面纱,他们野蛮、疯狂甚至满口粗话。
顾海平安静地注视着眼中那个曾经端庄、文静的姑娘,几天来他都不忍打扰了她的放纵、轻狂,一辈子可能也就只有这几日的疯狂。他只想她顺利毕业,便要娶她回家,开始他们的二人人生。
而就在那个大雨滂沱肆虐的晚上,他和山丹发生了认识以来的第一次激烈冲突,他们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心灵,伴着雨水痛哭流涕。
两人心里都明白它发生的缘由,但感受却各不相同。
一〇〇、疑心生暗鬼
一〇〇、疑心生暗鬼
山丹领到的毕业证和学位证连同阿娇、汪宁的一起被姚晓玲一把锁锁在了壁柜里,说大家要激情燃烧一回、苟延残喘一回,在即将远离校园,走上工作岗位之前要好好放纵一下自己,不再做好孩子,要把这么多年没有敢做的事情做完,要把童稚期、青春期的叛逆都补上,这么多年辛苦换来的这两本证书暂时就让它束之高阁。
姚晓玲说:“大家的证不能拿回去,都放起来这样才有号召力。”
于是,山丹伙同其他同学便来了一次性情大逆转!温文尔雅的孩子们也一样粗野、疯癫,喝酒吃肉,喝多了就开始打架,打完了再继续喝酒吃肉,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星期。
顾海平冷眼旁观着这一群小孩的瞎闹腾,他心里对山丹没有拿各种证给他,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担忧,难道……
这样的话又问不出口,山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和他见面,他试着去理解她,偶然地放松甚至胡作非为是每一个被压抑了辛苦学习多年之后大学毕业的同学都会有的状态。但随着山丹没有来找他的日子的增加,他便越来越不踏实,四年!整整四年的潜心等待难道要一朝变为泡影?
虽然他确信山丹的为人和脾性,但他还在隐隐为“没有珍惜”而“伤害”过她而担忧,似乎如今的山丹已经可以自食其力,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便想会不会因此产生出什么难以预料之事。
按说,几乎二十年的读书,他们四年来的朝思暮想盼着的毕业,山丹最应该第一个一起庆祝第一个告诉第一个拿来看毕业证、学位证的人应该是他啊!但是她没有,难道这隐隐告诉他什么信息?他焦虑了。
山丹也觉得应该把各种证拿给顾海平看,毕竟他们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四年。他一直耐心等待着她的毕业,他们要开始一种全新的辛福生活。
但当姚晓玲一把锁锁起来大家的证件时,她似乎并未想拿出来给顾海平,她隐秘地产生了一种似乎是报复的心理,为了一直以来放不下的“伤害”。她似乎就是要他产生一种误解,她要他为他的不懂珍惜付出代价,虽然这一代价对他而言并不严重,她也没有打算更加严重的“打击报复”,但他已经受不了了。
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天阴沉沉的,似乎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山丹还是没有拿证件给顾海平,她抽空去找顾海平,她似乎明摆着要看看这个温和的男人怎样面对她这些天的放纵。
果然不出所料,他很愤怒,并且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第一次!顾海平第一次看到了山丹一脸的玩世不恭,他看到的似乎是她的决绝而去的心思,他似乎把这么多天来的猜忌证实了。
“你失踪这么多天,你也不想想我的感受?我那么盼望着你的毕业,我们等待这一天这么多年!你却连一声都不吭就自己失踪了?”顾海平甚至失去了理智,他咄咄逼人的架势也让山丹有些意外。
山丹看着眼前这个一向文质彬彬,温和随性的男人,看着他几乎冒火的眼睛,她明白他被她激怒了。
她似乎要他产生的误会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哄着她,讨好她,却没有。
“我哪里失踪了?我不是现在好好地站在你面前?我要毕业了,我读了这么多年书,我窝囊龌蹉的要毕业了!我考了个破学校我又考不上研究生,我还得回到那个小地方呆上足足五年!我为我这么多年的窝囊出口粗气,我怎么了?我就失踪了?你找我了吗?你找不到我吗?你就说我失踪?”山丹看到了顾海平霸道、暴躁的一面,委屈泄愤似的不听话的眼泪夺眶而出。
如果说她之前只是想给他一个误会的产生的话,现在她似乎有了另外一种想离开他而自己也认为近乎可耻的想法。她知道他四年来为她付出多少,她也明白他是那么在乎她,那么爱着她。她也那么深爱着这个一直温文尔雅、睿智的男人。
但是,他已经考上研究生,到南方去读书,而她要回到乡下去做一个普通的医生。这个地域、时间、空间的隔阂是何等巨大,他们的爱是否有抗击这样岁月消磨的耐力?她也有一点担心。
难道是他已经觉得自己有了更多的资本而趾高气扬了起来,可以对她大呼小叫?可以对她指手画脚?她受不了。
“我就是找你找不到啊,几次都没有找到。你的毕业证为什么不拿来给我看?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你明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顾海平说着把一只杯子摔到了地上。
随着杯子焦躁地破裂声,外面的雨倾盆而下,一个耀眼的闪电穿过穹宇照在顾海平因为生气而铁青的脸上。
接着一声震天动地的惊雷响起,山丹的心绪更加烦乱而失望,他怎么可以如此猜度于她?
“你有本事了!你有本事再摔一个看看!我有什么想法?你这是侮辱我你知道吗?”山丹哭着说。
“我侮辱你?你自己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没有想到要离开我?你这么多天都不露面你什么意思?”顾海平随手把手边的暖壶揪起来恨恨地摔在了地上,他步步紧逼。
“随你怎么想!那我说你说对了,你就高兴了吗?你混蛋!”山丹哭着冲出门冲入外面疯狂地暴雨中。
雨水像高压水枪喷射一样从头浇了下来,山丹跄跄悢悢的走着,她的泪水顺着雨水拼命地流下来,她也不去擦它,任凭雨水和泪水在脸上任意肆虐着。
外面是漆黑黑的天,黑暗中天空不时发出一个耀眼的闪电,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炸开,狂风夹杂着暴雨似乎想要摧毁这世间的一切。
昏黄的路灯照出倾盆的雨幕,路上行人稀少,偶尔一辆汽车经过,雨刷疯狂地扫着落在车玻璃上的雨水,车轮溅起的泥水泼得山丹一身。车上的人惊异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山丹,有一个司机还摇下车窗喊了一句什么,便在犹然间消失于视线中。
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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