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柏杨没有表态,而是站起来走到窗口拨弄着君子兰的叶片,沉思良久才道:“这一年,你把我这个办公室整理得井井有条,我一直很好奇,男人该以大事为己任,你为什么甘愿做这些不起眼的小事?”
王鹏对年柏杨会突然转换话题的这种谈话方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东汉年间曾有一名叫陈蕃的少年人,他一心只想干大事,家里却又脏又乱,好友薛勤问他‘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宾客’,他答说‘大丈夫处世,当扫天下,安事一屋’。”
王鹏停了下来没有再往下说,年柏杨转过身看了看他接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哈哈笑了笑又道,“志向不小。”
“你怎么理解放水养鱼和竭泽而渔?”年柏杨突然问。
王鹏一愣,这个问题问得信息量有点大了,正反理解都可以,还得看针对的是谁?他想了想才回道:“小池养小鱼,大池养大鱼,龙蛇入泥潭与吐泡泡的泥鳅无异,小鱼小虾入大海无异于美味。”
年柏杨定睛看着王鹏,老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王鹏道:“很好,比我一年前见你的时候沉稳了不少。那我们就按你的方案,放水养鱼吧,待得养肥的那天,竭泽而渔也是可以的。”
王鹏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原来年柏杨比他想像的要狠厉得多,他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没把话讲透讲白,不然,先前一番话可等于都是白说了。
年柏杨拿起茶几上的方案递给王鹏,“拿回去再根据你刚才说的具体整理一下,下午的会议你也一起参加,方案在会前半小时给我。”
王鹏拿着方案退出年柏杨办公室的时候,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欢呼,等了一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他将真正作为年柏杨的秘书出席常委会作记录。
王鹏一路兴匆匆地往楼下跑去,刚下到二楼就碰到了鼻梁上贴着纱布的彭开喜,他连忙欠了下身招呼:“彭县长。”
彭开喜睨了他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往他边上擦身而过。
王鹏摇了摇头,兀自要下楼,却听得彭开喜在他身后突然问:“田光强是你们石泉的吧?”
王鹏不知道彭开喜什么意思,但稍一想,估计与他受伤有关,王鹏停住脚步朝彭开喜点了下头问:“彭县长认识他?”
彭开喜冷哼一声道:“石泉还真是出小混混的地方!”
王鹏看着彭开喜说完离开的背影,也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不是一家人进一家门,彭家这叔侄俩还真都是一个调调!
回到县委办才发现和年柏杨的谈话花了不短的时间,上班时间虽然还没到,但办公室里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而且日常的卫生工作也都已经搞完了。彭俊看见王鹏进来立刻就说:“看不出来,我们的王——副科长一加班就要晚到啊!”
王鹏对于彭俊叫自己时那种怪腔怪调早就习以为常,根本就不愿搭理他,倒是平时难得开腔的翁丽华说了声:“上班时间又没到,哪里晚了?”
王鹏笑了笑在自己的桌子前坐下来,一改往常看报的习惯,开始着手整理手里的方案。坐在他对面的许家晖见了立刻奇怪地打量了他一阵,憋了半天把想问的话给憋了回去。
里间梅开度的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电话铃声,大家听见他对着电话“嗯嗯嗯”地应着,随后挂了电话出来,朝着王鹏他们说:“下午的常委会,秘书科的三位都跟自己的领导去开会,作好会议记录。”
他话一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鹏身上。
第153章 细心的县长秘书
莫扶桑是第一个忍不住要问王鹏的,等梅开度一进自己的办公室,她就一步冲到王鹏的桌边,往桌子上一趴,侧头看着王鹏问:“什么情况?”
王鹏看她那样子就想笑出来,竭力忍住了后说:“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什么感觉?”
莫扶桑一愣,站起来朝自己的身体看了看问:“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鹏拼命忍住笑,摇头道:“那时我觉得这姑娘稳重大方,见解独特,是难得一见的知识女性。可时间长了……”
“时间长了怎么样?”莫扶桑还没明白王鹏的意思,脱口就问。
那边坐在角落的老孙头已经先笑起来,连翁丽华也低了头抿嘴偷笑,姜朝平和许家晖虽然没出声,但俩人借口吸烟躲出去了。
只有不知死活的彭俊在那里接口:“人家那意思就是你现在没个女孩子样!哼,热面孔贴冷屁股,也只有你愿意!”
莫扶桑经彭俊一点立即也明白了王鹏是揶揄她呢,立刻转身瞪着彭俊道:“我没女孩子样关你什么事?狗拿耗子!”
“哎,莫扶桑,你才是狗咬吕洞宾呢!”彭俊也火大了。
彭俊一大早就去了彭开喜家里看他受伤的情况,从彭开喜嘴里知道打他的是石泉的田光强,心里就自然而然的把这笔账又记在了王鹏头上,不光他是这样,彭开喜也是如此。
就像彭开喜在二号楼遇到王鹏时说“石泉是出小混混的地方”,在彭家叔侄的眼里,王鹏就是石泉的典型代表,尤其在彭开喜看来,王鹏完全是混进机关队伍的刁民。一个长风制药,竟然让王鹏上窜下跳搞得要搬走不说,还差点害他丢了官帽,这口气他一直咽不下,但有潘广年在宁城,彭开喜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整治王鹏。
受自己叔叔影响颇深的彭俊,一开始就对王鹏没好感。彭开喜最初耍了个偷梁换柱的诡计,没让王鹏当曲柳的副乡长,而是设法把他弄到县委办来,彭俊很是不解。虽说这个名义上的县长秘书在级别上不如副乡长,但作为县长身边的人,作用却不是一般副乡长,甚至乡长比得上的。
后来,彭俊在彭开喜家里吃饭,问了这个问题,才知道了彭开喜的真实意图,再看王鹏来县委办后的处境,忍不住佩服自己的叔叔老谋深算。
彭开喜能坐稳梧桐三把手的位置,在梧桐可谓是根深叶茂,同时在上面也不是一个靠山都没有。王鹏在长风制药一事上,得罪的并不只有一个彭开喜这么简单,整个与彭开喜一条线上的人都把他列入了黑名单,苦于省里现在的一号、二号都是环保建省的推动者,王鹏才能在机关里幸存下来,但在这个庞大的体系中,想要平安生存甚至往上更进一步,就不容易了。
彭开喜就是用了惯常的明升暗降的办法,把王鹏弄进县委来,又利用董展风两面不得罪的态度,让王鹏莫名其妙在表面上成了董展风放在年柏杨身边的钉子,使得年柏杨出于防备一直不肯用王鹏这个秘书,从而达到放空王鹏的目的。
一个人在外面工作,尤其是一个想干点事情的人,钱多钱少、地位高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事情做。彭开喜从王鹏在曲柳的表现来看,他觉得王鹏有商业头脑,也是个想做事情的,这种人吃亏在年轻,假以时日绝对是个对手。所以,也只有趁他年轻给予打击,让他对这个环境生出失望之心,主动萌生退意,比直接面对面的斗争更加兵不刃血。
所以,王鹏一年的冷板凳坐下来,彭家叔侄都以为王鹏的忍耐到极限了,迟早会要求调动或离职,到时候要么把他塞到哪个翻不了身的角落,要么看着他离职,总之是可以把他解决掉出口气了。
可梅开度刚刚让秘书科三个人都去开会的通知,着实让彭俊摸不着头脑,到底从哪里开始这风向突然出现了转变?他想到昨晚年柏杨特意打来让王鹏回家的电话,再联想今天梅开度的通知,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猫腻,王鹏多半在年柏杨身上用了什么手段,才使叔叔彭开喜将王鹏治趴了的计谋出了变故。
心里生了懊恼,彭俊火自然也就大了,本来是想借着讽刺莫扶桑的机会,从口头上打击一下王鹏,哪料到这个丫头一如既往地维护王鹏,让他更加地内火上窜,一下就吼上了。
他这一吼不打紧,没把莫扶桑吓着,也没打击到王鹏,倒是把内间的梅开度引了出来,“小彭,注意影响,这是县委办!”
梅开席话音才落,门口又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这里的环境不太和谐啊。”
所有人寻声望向门口,赫然是年柏杨,一年来第二次来到县委办,而这两次竟发生在前后两天里。
年柏杨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王鹏脸上,“小王,你跟我去一趟曲柳。”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王鹏将手头的材料锁进抽屉,又取了笔和笔记本,并顺手在自己的桌柜里拿了把雨伞,然后才跟在年柏杨身后出了县委办,翁丽华也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王鹏快步跟上年柏杨,人到年柏杨身后半步距离的位置,便不急不徐地跟在他后面没有再靠前。关于这一点,并不是王鹏自己悟出来的,一年来他也没机会悟这个,完全是平时老孙头一点一滴给他灌输的。
老孙头常说,当领导秘书绝对是一件表面风光、暗底辛苦的差事。现在的一些学校有专门的秘书专业,但专业课程里都没有手把手教你怎么为领导服务的,尤其是县级领导的秘书又都是办公室里抽出来的笔杆子,刚上岗时顾此失彼是常有的。
关于平常跟着领导外出时应该注意点什么,老孙头的总结就是——有形胜无形。那意思就是,你待在领导身边得随时让领导能找得着你,领导说话你得听得清楚回答得及时,但你又不能太扎眼,碍着领导的一言一行,尤其不能越过领导去,那可是大大忌。
王鹏现在跟在年柏杨身后的半步距离,就是凝结了很多很多秘书的经验形成的安全距离,不多半分也不少半分。就像这会儿年柏杨说话了,王鹏正好听得清清楚楚,“小王,你会开小车吗?”
并排走在王鹏左侧的翁丽华也恰恰好能听清年柏杨的话,王鹏自然觉得当着专车司机的面,年柏杨问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尴尬,但翁丽华的脸上却平静无波,这使王鹏不得不佩服翁丽华的定力。
领导问话不能犹豫,王鹏心里虽尴尬,嘴里回答得很干脆:“正想去学。”
王鹏看见年柏杨的后脑勺动了动,呵,那是在点头。
老孙头说过,秘书这个角色,最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会一点,这样领导用起来就顺手,比如这个开车。
按说,这县处级干部的配车也跟配秘书一般——不允许。可在华夏国,什么事到了下面总会生出些漂亮的面目来,政策还是那个政策,实质却已经有了飞跃。
就说梧桐县委办配的公车,分别都是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购买的,为各级干部公务配备的。但实际使用的却只有县里的一、二、三把手,其他人空担了一个名义,根本是享受不到的。
再回过来讲这开车,跟在领导身边同进同出的秘书,基本上都是领导的亲信,亲信能知道的事,司机却未必能知道,亲信能跟去的地方,司机未必能跟去。尤其年柏杨的司机还是个女同志,不说有时候领导公务应酬晚了,女司机接送领导不方便,单说有些场合似乎也不太适合女司机前往。
所以,亲信得会开车,秘书多半是亲信,王鹏现在是年柏杨的秘书,年柏杨又点头觉得王鹏应该去学开车,按倒推论证的方法来说,年柏杨已经把王鹏抬到了亲信的地位上。呵呵,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王鹏跟在他身后想不乐也难。
走出四号楼的通廊来到后院的停车场,天上正下着细雨,王鹏为年柏杨撑起雨伞的时候,翁丽华终于一改平静,在冲向汽车的刹那诧异地看了王鹏一眼。
也怪不得翁丽华诧异。这一年,王鹏锻炼最多的功夫就是细致的观察力。翁丽华每次雨天出车都会湿着头发回来,王鹏就已经估计到她没有带雨伞的习惯,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想让她为自己的服务对象多想一想,恐怕也难。王鹏早上去锻炼的时候就觉得今天云层很厚,多半是要下雨。出门前,透过县委办的窗户只觉得外面的天已是灰蒙蒙的,虽然看不清有没有下雨,但王鹏还是留了个心眼,带了把伞,结果还真派上用场了。
翁丽华将车开到年柏杨近前停了下来,王鹏一改先前紧跟其后不逾越半步的样子,竟突兀地在帮年柏杨打开车门后,侧身挡在他前面,令年柏杨只能缩着身子上车。
年柏杨本不是一个特别注重上下属等级的领导,但王鹏突如其来的鲁莽,还是令他有点不悦,收脚坐上车后座的时候,双眉微拢了拢,但随着目光落向王鹏的刹那,他随即又释然地展眉扬起了嘴角。
车门外的王鹏站在一个水洼里,轻轻地关上了车门,快步走到副驾驶座一侧开门上车。
第154章 年柏杨的用心
翁丽华开车很是平稳,就如她平时的为人性格,王鹏注意到,其时她并非一点都不细致。乡村公路最多的就是坑坑洼洼,每次车开至一些水洼边,又正好有行人或非机动车辆,翁丽华都会放慢车速,尽可能地绕开水洼,避免行人、车辆被污水溅到。
王鹏注意翁丽华这些驾车习惯的时候,坐在后座的年柏杨也在观察王鹏,确切来说,他已经暗中观察王鹏一年了。
从江一山向他推荐王鹏那天起,他就开始留意有关王鹏的所有事情,无论大小。年柏杨是个谨慎的人,他不喜欢打没把握的仗,在用人上,他同样不喜欢用一个毫无把握的人。
从最初对王鹏的了解来讲,年柏杨很欣赏王鹏面对强大势力时的勇气,也欣赏他敢为人先的开拓精神,这些素质放在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的确是一道耀眼的光环,但同时对某些相反立场的人来说,也是一道刺眼的强光。
通过江秀的安排,年柏杨与王鹏那次短暂会面,让年柏杨直面了解了这个年轻人性格中的谨慎一面,这是让他最怦然心动的地方。如果说,王鹏在大是大非上的刚直让人佩服,在经济改革中体现出来的创新使人赞叹,那么,以小小年纪懂得谨慎说话,年柏杨认为这绝对是一个适合官场生活的年轻人。
王鹏缺乏的就是一个伯乐,年柏杨认为。
而年柏杨愿意担当这个角色,因为他需要一条臂膀,一个可以跟他一起施展宏图的得力助手。不,年柏杨觉得自己要的不仅仅是助手,而应该是一名有胆识与智慧的干将!
到任梧桐,年柏杨就发现县委给自己安排的秘书竟是王鹏,并且是由董展风亲自点名安排的。这与原先江秀告诉他,王鹏有可能出任曲柳乡副乡长的消息大相径庭,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年柏杨来之前的思路,他本身就需要再对王鹏多些观察,董展风恰好帮了自己这个忙。
一年下来,王鹏的表现令年柏杨非常满意,这是一个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的年轻人,宠辱不惊往往是年轻人最缺乏的,但在王鹏身上,年柏杨看到的是他风光时的谦逊,落魄时的淡定,这样的大将之风,甚至令年柏杨都感到一丝惊讶。尤其是王鹏送上自己方案时的沉着和时机的拿捏,都恰如其分地体现出一个将才对局势的洞察,对走向的掌控力。
而刚刚出门的一路,王鹏所表现出来的细致周到,就如同他一年来天天将年柏杨的办公室整理得井井有条一样,将壮志凌云收于胸中安扫一屋,只待时机来临。
年柏杨想到这里,忍不住从车子的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副驾驶位上的王鹏,被莫扶桑称作“冷面”的脸上展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这个时候带王鹏去曲柳,年柏杨有几层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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