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达开终于弹掉烟灰,摇摇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倒是觉得你这个,这个想法很好!”他坐下来抬头看着王鹏,“就是这个跨乡的想法大胆了点,要是没有上面支持,我们不太好做。”
王鹏也知道这是自己想法中的一个难点,如果这个难点解决不了,这次招人的意义就不大。领工资不会干活的人,到哪招不到啊!
“所以,这事还要请你跟乡里的几位领导仔细汇报汇报,看有没有办法让县里同意我们特事特办,毕竟建立专业市场这个事情是在市里都挂了号的,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来从事专业市场的经营,我们造个空壳子也没用啊。”王鹏这么说其实是用含蕴的方式在提醒章达开,招人并不非得以乡政府的名义,可以以市场经营管理机构的名义,这样既不会占乡里的编制,又能避免其他乡反感曲柳挖人才,真正想干点的事的人又能来这里工作。
章达开果然眼睛亮起来,“是啊,我们这个专业市场建起来,这个是需要人来管理的嘛,企业编制虽然不及乡里的干部编制,但也可以搞干部借用嘛。”他朝王鹏笑了笑,推推自己的镜片,“这个就给我吧,等上午陈书记县里回来,我就跟他汇报。”
王鹏刚要表示感谢,又听章达开压着声音有点神秘地说:“听说,今天是要和新乡长碰头,估计下午县里就会有人陪着来了。”
章达开这么谨慎的人突然跟王鹏透露这种消息,引得他也差点脱口说“不是要下周一吗”,好在话到嘴边他就收住了,章达开自己要说是一回事,王鹏事先有了解又是一回事,不该说的还是不要说为好。因而,他就笑笑说:“好事啊,这班子总算是搭起来了。以后,有陈书记的引导,再加上团结的班子,曲柳想不发展也难。”
第093章 走访牌坊、玉水更)
离开章达开的办公室,王鹏回到工建办交代田菊花抓紧去县发改委把市场的立项批复拿回来,还让她顺道去土管上问问,长风制药的土地什么时候能办完划拨手续和用地性质的变更。交代完这些,他也没忘了昨晚在吴培观家看到的情况,去与三泽镇交界的牌坊村、玉水村之前,他在路边的小店用公用电话,给自己两个在建筑公司的同学打了电话,请他们帮忙找些人把吴培观家的老房子翻修一下,钱由他来出。
牌坊村和玉水村都是与三泽镇的官塘村是紧紧相挨的村庄,一直以来,三地的群众来往其实都很密切,无论是水产贸易还是丝织品原料交易,在这里都有相当深远的交易历史。但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官塘村有的村民开始偷偷在家里开起了小型印染工坊,放弃做了十来年、竞争日趋激烈的丝线交易,开始专门承接白胚丝匹的染色加工。后来就逐渐发展为整个村都成了印染村,不光村民自己开工坊,村里的集体企业也开,甚至到现在连三泽镇打出的口号都成了“打造江运印染之乡”,引进了几家大型的印染企业入驻官塘村和与其相邻的上塘村,彻底用污水把下游曲柳乡的牌坊、玉水、下塘三个村包围了起来,这还不包括下游相距稍远的两个村庄。
王鹏骑着自行车沿着秦河一路过去,宽约30米的河面上漂满肚皮朝天的死鱼,越往北靠近三泽镇方向,死鱼越多,河道里面满是如浓酱油一般的污水,散发着阵阵臭味。
王鹏没想到,在曲柳,除了自己家所在的石泉,还有其他的村庄也饱受污染之苦,这让他心底的愤怒不时地往上窜起来,决心一定要向为石泉人讨回公道一般,为这几个村把污染切除。
王鹏沿着河道推着车走走停停,不时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工作笔记上作些记录,自然引起了附近一些鱼塘看管人的注意,渐渐地都向他聚集过来,有几个胆子大的更是询问他的来历,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是乡工建办的,叫王鹏。乡里接到几个村的投诉,让我来看看具体情况,好回去向领导作详细汇报。”王鹏坦然地回答村民的盘问。
“原来是乡里的干部啊!”
“哎哟,总算是想着来人看哩!我们都以为乡里是勿管老百姓死活啰!”
“咦,王鹏是勿是石泉和药厂打官司的人啊?”
“是啊,你是不是石泉的王鹏啊?”
……
王鹏被人群围住,大家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他只好等大家都慢慢静下来,才笑着说:“没错,我就是石泉的王鹏。请大家放心,乡里是关心大家的,不会置大家于不顾,否则也不会派我来负责这件事了!”
“这件事现在是你负责?”一个留着长中发,年约三十四五岁的男子走到王鹏近前,一手扶着王鹏的自行车车把,一手指着王鹏问。
王鹏被他指着鼻子,心里微微有些不快,但他还是能体谅他们在经济损失惨重后的愤怒,所以真诚地朝着男子点了点头。
男子得到王鹏肯定,立刻一把扣住王鹏手腕道:“你跟我走!”
“哎……我的车!”王鹏发现这男人力气很大,自己被他一扯一拉之下,自行车竟然已经脱手倒地,人也被拉出去了两三步。
有人已经帮着扶起了车子说:“你放心,只要你不像李宝发这个蛀虫,只晓得吃我们的血,车子我们会帮你看好。”
王鹏无奈,只好跟着“长中分”一路往前走,好在他腿长,那男人步子跨得大,他也一路跟得急。一直走了有十多分钟,王鹏和“长中分”已经到了运河省与江运省的分界处,王鹏赫然看到,在位于三泽镇的秦河两岸,一眼望过去挤挤挨挨布满了排污站和大小不一的排污泵,红黄蓝绿各种不同的颜色从那里排出来,流进秦河汇成一股冒着恶臭的浓浆,向着下游的曲柳一路流下去,场面完全可以用壮观来形容。
“你看看!”长中分的手指朝着两岸一划,“这么大规模,明目张胆的排放污水,把我们这里当什么地方?垃圾场?废水处理场?他们要挣钞票,我们没意见,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毁了我们赚钞票的路!”他说着又往二人的身后一指,“我们这里两个村都是养鱼为生的渔民,每家就靠承包的鱼塘过日脚,现在三泽的印染厂一家接一家开出来,污水又不受控制直接排到秦河里,你看看你看看!”男人说到这里竟然猛地一下蹲到地上,抱着自己的头号啕大哭起来,“我今年已经买了四次鱼苗了,眼看马上就好拿出去卖了,前天夜里几家厂一道排污,三亩鱼塘里的鱼又死到一条好勿活啊!呜呜呜……”
王鹏被男人哭得心里一阵阵的发紧,他一路过来是看到了那些漂在河上的死鱼的,这和石泉过去被药厂污染毁了田是一样性质,牌坊、玉水村民的生计被上游的这些印染厂排出的污水冲毁了!他拉了拉自己的裤腿,在男人身边蹲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递过去,“来,先抽根烟,顺顺气,再和我好好讲讲这里的情况!”
男人这才不好意思地用手掌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在王鹏的烟盒里拔了一根烟,在手背上敲了敲,才放进嘴里,王鹏的打火机已经伸到了他跟前,他有点受宠若惊地双手围在王鹏的两个手掌外,低头将烟点着。
王鹏自己也点了根烟,索性一屁股在河床坐下来,打算好好听这个男人说说这里的事情。
“长中分”抽了两口烟,也挨着王鹏坐下,感叹地说:“以前乡里那个李宝发来这里,都是我们孝敬给他烟抽,想不到,今天我朱张根还能抽上乡干部亲手递来的烟!”
王鹏心里一酸,“李宝发这样的毕竟是少数。”
“长中分”朱张根看王鹏一眼说:“我们乡下人一辈子也接触不了几个干部,只能说经常见到的人。这两年,三泽放出来的污水,不晓得已经毁了我们多少鱼塘哩,但是李宝发这个老畜生,拿了国家的钞票,不做人的事体!每次跑来只晓得吃老酒抽香烟,实际问题一个都勿解决,一天到晚叫我们等,耐心等,上面领导会协调!讲啥两个省的问题勿容易解决,勿是乡里领导可以讲了算,我看啊,是伊拉根本勿想做事体!”
王鹏沉默地看着秦河对岸时不时还在排放着污水的大小机泵,心里暗叹李宝发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石泉村民与药厂多年的纠纷就能说明,治污不是一件简单的1+1=2的事情,因为牵动经济利益与财政税收,就算同一地方政府内部都有不一样的观点,更何况现在事情还涉及到运河、江运两个省?他能肯定,无论是李宝发还是洪向南,他们除了头脑里没有那根环保的弦,还采取了消极拖拉的方式敷衍村民。那年代的老百姓是很相信干部的,无论干部大小,在大家眼里都是说一不二有威信的人,所以王鹏相信朱张根他们尽管历年损失不少,但还是选择了一忍再忍的方式。可现在,朱张根他们似乎不愿意再忍了。
“过去的事,随着乡里的人事变更,很难再去追究了。”王鹏顿了顿,他不想在人事问题上与朱张根展开讨论,这只是他用来将这件事划分一个时间段的方式,“我们还是说说现在,看看两个村这段时间总共损失了多少?三泽这些印染厂的排污究竟疯狂到什么程度?只有先了解了这些情况,我才可以向乡里领导作详细汇报,乡里也才能找渠道想法子来解决这件事。”王鹏拍了拍朱张根宽厚的后背又说,“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石泉的,也应该知道,石泉和药厂的纠纷也不是一天、一月或一年就解决的,我们也是经过近四年的斗争才得来现在的成果。所以,不论李宝发这个人的好坏,他有句话还是有道理的,那就是——在治污这件事上要有耐性。”
王鹏说得恳切,朱张根本就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是心痛自己这些损失,所以听王鹏这么说,他还是通情达理地说:“这个我们也懂!我们只是气不过,自己的心血一趟趟被毁,找三泽当地政府要说法,他们竟然还神气活现说什么——你们政府都不急,小老百姓急啥急,勿死人就好了。你倒讲讲,这是人话吗?是一个干部讲的话吗?”
王鹏叹口气,在自己的脚边上把烟摁灭了,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对朱张根说:“走,到你们村里去看看,如果其他人还在,大家就坐一起先给我说说损失情况。有了具体数字,我汇报的时候也更具说服力,也更能引起上面的重视!”
朱张根也站了起来,眼里充满感激地看着王鹏说:“有你这样的乡干部,就算这事也斗上个三四年,甚至十年八年,我朱张根也一定跟着你斗争到底!”
第094章 与何秋桦初交手碌诙??
朱张根是玉水村人,王鹏跟着他去了玉水村,路上遇到先前碰上的那些村民,定要帮他推着自行车,他只好却之不恭。
这一进村,一直与村民坐谈到下午一点多,起先还只是玉水村的人,后来不知牌坊村的人怎么得到了消息,也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两个村新上任的领导班子后来也都赶了来。大家说起自家的损失,有不少人和朱张根一样,掉下了伤心的泪水,尤其是一些女人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进行控诉,场面热烈。但比起当初石泉支委选举时的混乱,这两个村的老百姓在讲述自己的切身经历时,还是很有秩序的,一个人说的时候,其他人都和王鹏一起认真的听,没有人会急着抢别人的话头,这在农村是很难得的。
王鹏的一本工作笔记,到走之前,竟然记掉了大半本,内容之多、之翔实也是他来之前没有想到的。临行告别,村里人怎么也不肯放他走,非要他在村里吃了饭再走,玉水的村支书庞树松一直捏着王鹏的手,再三留他吃饭,“你要是不肯吃了再走,就是看不起我们玉水人喽!”
王鹏见这阵仗,知道再拒绝就显得自己虚伪了,遂笑着晃了晃庞树松的手说:“庞书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再不留下,就是不识好歹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大帮人簇拥着王鹏往庞树松家走,等到了他才知道,这餐饭竟是你家一碗肉、他家一盆青菜这样集到庞树松家里来请他吃的,他的眼眶当即就红了,哽着嗓子说:“大家的这份心意,我王鹏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就借张根阿哥跟我说的话向大家表个态,只要我王鹏在曲柳乡干这个事一天,我就一定会为大家奔走一天,哪怕也是四年五载或是十年八载,绝不辜负大家对我的一番信任!”
乡情总是纯朴的,正因为纯朴才更为感动人!王鹏从玉水回来两天后,还是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他有心要在这件事尽点力,但他也知道这事比石泉的事更难,恐怕连潘广年都有力所不及的可能。但他相信,事在人为,更何况关乎老百姓的生计,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一句话,就算屁股底下的位置坐不稳,他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置公理于不顾。
连着开了几个通宵,王鹏不但将陈东江提出的三个题目整理成了文字,也将自己对三泽镇跨界污染的摸底调查写成了汇报材料,然后敲开了陈东江办公室的门。
“请进。”洪向南离开后,陈东江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与过去大为不同。王鹏记得,过去他敲陈东江的门,听到总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开门后也总能看到陈东江两条腿高高地搁在办公桌上,连平时走路也是拖拖沓沓没个整形。而现在,陈东江的声音是饱满有力的,也非常注意说话的礼节,就连走路也成了大步流星的样子。
王鹏推门入内,发现里面并非只有陈东江在,新换的皮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梳着精光的大背头、衣衫笔挺的男人。
陈东江看王鹏进来,连忙站起来,走到男人面前介绍王鹏:“正好,我来介绍一下。”他伸出一个手掌朝男人指了指对王鹏说,“小王,这是县里派来的乡长何秋桦。”说着又转过脸面向何秋桦道,“何乡长,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工建办的王鹏。”
王鹏忙上前两步欠身朝何秋桦伸出双手,“何乡长,以后还请多多指点!”
王鹏的手很热情地伸在那里,何秋桦却像没看见似的,抬头问陈东江:“昨天的见面会,好像没看到他?”
王鹏这才想起来,昨天县国土局提出原长风制药那块地申报更改用地性质的资料不完备,要曲柳乡把资料补齐了,田菊花跟人打打交道套套近乎是绝对没问题,但要她整这个资料就难了,她连找都找不到,不要说里面的是非曲直了。王鹏只好亲自跑了一趟县里,因为去都去了,他又顺便跑了其他几个部门,回来就错过了县组织部副部长孟长林主持的见面会,想不到何秋桦竟能清楚记得哪些人没参加,王鹏心里暗暗叫苦,自己不会这么背,新乡长才来就无意得罪了吧?
陈东江很不喜欢何秋桦这种态度,但碍于何秋桦是上面派下来的干部,讲穿了也就是来当一任乡长镀镀金的,下次说不定就调到自己要求上去的部门,再加上新来慢到的,陈东江还是强忍了下来,向他解释:“工建办现在人手少,事情又多,小王现在一个人顶几个人用,昨天是我派他去县里跑几个部门,所以耽误了与你见面。”
何秋桦这才站起来,伸出一个手,将手指塞到王鹏的两个手掌间,轻风拂过一般与他意思着握了一下,嘴里却说得客气:“能者多劳啊!小王,没事的,别往心里去,我也就随口一问。”
王鹏心想,你越是说没事,就越说明你在乎这事,否则提都不用提,这是存心当了陈东江的面给我下马威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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