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的文字总有许多让人玩味之处,从专案组的通报里不难看出,专案组是要留有余地,避免承担责任。
对于东江官场,甚至是运河官场的某些高层人物,许延松的死,却会让很多人松一口气,那场很多人以为可能发生的官场大地震,随着这个带着数不清问题的生命的自我终结,也许就此不再发生。
专案组却并没有就此撤离东江,有关东江家具厂后期改制的调查照旧进行,期间,侯向东亲自来了一趟东江,专程与王鹏进行了一次单独谈话。
“能不能具体谈谈你与霍智贝的关系?”侯向东开宗明义打开话题。
“他是我妻子的同学。”王鹏说。
“能不能具体点?”侯向东希望王鹏能说得更清楚些。
对于这样的谈话,王鹏已经不止经历了一次两次,但与侯向东这样还算熟悉的纪检干部对话,他是第一次,他很难一上来就把对方完全放在一种公事公办的立场来看待,但他又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心态,认真地对待这次谈话。
如果不是耿仪曾经告诉他,霍智贝带莫扶桑看病的事实,以及后来余晓丰、孙梅梅告诉他,霍智贝每天都要给莫扶桑打两三个电话,隔三差五还会到梧桐看莫扶桑,王鹏怎么都不会想到,霍智贝竟然对莫扶桑痴情到这种程度,也使他不得不正视霍智贝与他自己之间的关系。
“我应该是他的情敌吧。”王鹏觉得这应该是他们之间最正确的关系定义。
“情敌?”侯向东一时没理解。
“他从学生时代就一直追求我的妻子莫扶桑,至今没有放弃这种追求。”王鹏说。
侯向东此番前来与王鹏谈话,是因为薛平一案中牵涉到了霍智贝与王鹏,虽然与专案组对东江家具厂的调查并无直接关系,但他与纪委其他办案人员讨论、分析后认为,弄清这中间的问题,或许对专案组调查东江家具厂后期改制问题有帮助。
王鹏对自己与霍智贝关系的定位,多少使侯向东心里的一些脉络清晰起来,但不管他是不是本质上愿意信任王鹏,表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出来,只是进一步问王鹏:“既然是这样的关系,为什么你在曲柳工作陷入困境时,他肯出手帮你?在你到东江工作后,他又来到东江进行投资?”
“具体为什么,只有他自己是最清楚的。”王鹏说,“但曲柳时期的投资,以我的估计,应该是看在我妻子,也是当时的女朋友莫扶桑的情面上,否则以我当时和他素昧平生的关系,不足以使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作出投资的决定。至于他对东江家具厂的投资,在我而言,他与其他任何一个投资商没有任何区别。”
“但你不能否认,他是冲着你来东江的吧?”侯向东问。
王鹏苦笑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侯向东沉默了一阵又问:“薛平曾经查过你,是吗?”
王鹏并不知道侯向东是因为薛平一案来的,所以这个时候突然提到薛平,他本能地认了一下,但随即想到那次审查正是以霍智贝送他的钱为前提的,所以他点了点头说:“是。”
“你当时为什么上交了霍智贝送的钱?”侯向东问。
王鹏失笑,“这还用问为什么?”
侯向东笑了笑说:“我问完了。”
侯向东当晚就直接回了天水,王鹏于次日回梧桐看望前一天刚刚产下一子的莫扶桑,莫扶桑见到他问的第一句话却让他大感意外。
“霍智贝失踪和你是不是有关?”
王鹏看了一眼帮他倒水的孙梅梅,孙梅梅立刻会意走出了病房。
“为什么这么问?”王鹏说。
莫扶桑的目光在王鹏的脸上不停地搜寻,话到嘴边却一再被她咽下去,但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让王鹏心里阵阵酸楚,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意识到,他和莫扶桑之间真的出了很大的问题。
王鹏拖了一张凳子在莫扶桑床边坐下,伸出手想握住她有些苍白的手,她却把手一下缩进了被子内,并且侧过脸不再看他。
“扶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也不知道霍智贝是不是失踪了,但我对自己所做的事问心无愧,也不会无耻地去制造什么失踪案。”王鹏说。
莫扶桑转过头重新盯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这让王鹏产生了一种很深的失落,他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不再信任的。
“你现在信任霍智贝超过信任我,是吗?”王鹏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把他们之间的问题那么直白地揭开来,而且,他觉得在霍智贝的问题上,他始终问心无愧。
俩人一言不发地坐了半个多小时,直到余晓丰敲门进来,把手机递给王鹏,“邵书记的电话。”
王鹏接过手机走出病房,“凌云,你好,有事吗?”
“霍智贝被省检反贪局收审了。”邵凌云说。
王鹏一时没出声,转头朝莫扶桑的病房看了一眼,快步走到走廊中间的楼梯间,才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侯书记找你谈话的当天。”邵凌云说。
王鹏蹙着眉,“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应该不少人知道了,我接了不少电话。”邵凌云回道。
王鹏刚挂了邵凌云的电话,手机又不停地震动起来,王鹏拿起看了一下,是王志飞办公室的座机,马上接了道:“志飞,有事吗?”
“老板临时取消了今天下午所有的活动安排,一个人去了天水。”王志飞急急地说。
王鹏从王志飞声音里听到的,并不仅仅是潘广年突然去天水这些字面意思,他还分明感受到了王志飞的紧张与不安,但他什么也不能表示,“我知道了。”
王鹏刚刚重返病房,拿着他的手机走到外面的余晓丰又走了进来,小声对王鹏道:“省委席秘书的电话。”
王鹏看他一眼,马上接过电话:“席兄,有什么指示?”
“王市长,潘书记请你马上来省委,你到了以后可以先与我联系。”席书礼说完就挂了电话。
王鹏本来想问席书礼,潘荣芳这个时候打他是什么事,可席书礼如此匆匆就挂了电话,让他心猛地往下一沉,觉得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无可奈何地走到莫扶桑的床边,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扶桑,不能留下来陪你,省委潘书记让我马上去天水。”
莫扶桑的眼神一晃,脱口道:“是不是和霍智贝有关?”
王鹏的眼眯了一下,随即说:“不知道。”然后朝余晓丰挥挥手,大步离开病房。
一路上,王鹏的思绪很乱,莫扶桑一再地关心霍智贝的动向,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无论他与莫扶桑的感情是不是今非昔比,但莫扶桑毕竟是他合法的妻子,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很难接受自己的妻子对另一个男人充满关切之情。
车到中途,王鹏还是给席书礼拨了个电话。
“到了?”
“没有。”
“有事?”
“……”王鹏突然觉得不该打这个电话,席书礼是个有分寸的人,如果他觉得应该告诉自己,刚刚就不会那么急地挂了电话,自己现在问他,反倒是为难了他,“想告诉你,我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到省委。”
“没问题,”席书礼说,“常委们在开会,估计你到了以后也要等。”
王鹏一愣,省委常委这个时间还在开会,按席书礼话里的意思,会应该要开得很晚,那么潘荣芳这个时候把他叫去,多半是和会议内容有关了?
第460章 徒劳无功
王鹏到省委的时间是傍晚六点,匆匆在省委附近的小饭馆吃了点东西,就直奔席书礼的办公室。
席书礼与王鹏握过手,又泡了茶,俩人各自坐着抽烟,王鹏试探着说:“广年同志下午也来天水了,席兄见到他了吧?”
席书礼看王鹏一眼,还没有说话,王鹏的手机又响了,他只好朝席书礼歉意地笑笑,拿了手机到门口听电话。
来电人又是邵凌云,但他这次带给王鹏的消息却令王鹏极度惊讶,“我刚刚接到消息,潘广年被省纪委双规了。”
邵凌云对潘广年直接指名道姓,让王鹏意识到潘广年的问题很严重,他回头透过办公室的门,看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席书礼,一下明白了席书礼为什么没有在电话里告诉他,潘荣芳找他来的目的,实在是事情太大,席书礼恐怕一时也摸不准潘荣芳现在的态度。
重新落座的王鹏,将整支烟都抽完也没有讲一句话,席书礼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便闲扯了几句王鹏刚刚出生的孩子,但很快又陷入僵局。
席书礼桌上的电话很适时地“丁铃铃……”叫起来,挂下电话后,他对王鹏说:“会开完了,老板请你过去。”
与平常进入潘荣芳办公室时大有不同。
过去,王鹏来潘荣芳办公室,潘荣芳总是听到脚步就抬起头,并且会站起来热情地与王鹏握手寒暄,然后与他一起到沙发落座。
今天王鹏进入办公室就觉得气氛极其压抑,潘荣芳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头也不抬,这让王鹏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只能站在潘荣芳的对面静静等待。
席书礼帮王鹏沏了茶放在茶几上,并且替王鹏解围:“王市长,你请坐吧。”
王鹏谢了席书礼,但因为吃不准潘荣芳在想什么,也不敢擅自过去坐下,正尴尬间,潘荣芳抬起头看他一眼说:“你先坐一会。”随即又低下头看文件,王鹏这才过去坐下,心里则揣测着潘荣芳此刻的心思。
王鹏相信潘荣芳现在是在生气,但这个气却不一定是对他个人的,很可能是对东江的整个班子,当然,这个班子中也包括了他。
他一直记得在薛平、许延松的事情出来后,管国光对他的提醒,也努力要与潘广年握手在东江干完这一任,但东江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大有树欲静而风不止之势,即便是他想忍,环境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潘广年突然被双规就很好地说明了这点。
东江的纪委书记、市长、书记接连出事,打击的不仅仅是东江官场,也是同时打了运河省委一巴掌,王鹏站在潘荣芳的角度来想,即使他再怎么信任王鹏,这种情况下恐怕也要责怪王鹏没有把事情做好,惹出了这一堆的麻烦。
“知道我让你来的原因吗?”潘荣芳打断了王鹏的思绪。
但潘荣芳的话却问得云里雾里,别说没有告诉王鹏为什么让他来这一趟,就算他知道来的原因,如果不是出自席书礼或潘荣芳的口,他也是不能随便答这个原因的。
“还请潘书记指示。”王鹏说。
潘荣芳喝了口水问:“你到东江多久了?”
“再过半个月就是整一年了。”王鹏说。
“这一年,你做了哪些成绩?”潘荣芳又问。
王鹏记得,就在几天前,潘荣芳还曾表示过,有些事是需要时间来检验,所以潘荣芳此刻这个问题他根本回答不了,他不能说自己对东江家具厂的改制是有贡献的,甚至他自己现在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东江家具目前的改制方式算不算成功,尤其这中间还夹着霍智贝的问题。
“回答不了?”潘荣芳的声音略微提高了点,“王鹏,你让我有点失望啊!”
“我没有把工作做好,给潘书记、给省委添了不少麻烦,我检讨!”王鹏连忙说。
这个时候,王鹏很清楚,不管自己究竟是有错无错,除了认错是别无他途可走的。
潘荣芳沉吟了几秒后说:“省委决定对部分地市的领导班子重做调整,其中包括你们东江。考虑到东江刚刚经历了许延松、薛平案,潘广年同志又正处于调查中,东江急需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同志来领导工作,但又不宜立即作出调整影响班子的稳定,所以,省委希望你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暂时把担子挑起来!”
潘荣芳停了停,意味深长地说:“无论是省委,还是我个人,都希望你这段时间能踏踏实实地工作,以东江的经济发展为宗旨,以东江的稳定为首要任务,你能做到吗?”
王鹏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很忐忑,以潘荣芳从来没有过的态度分析,这一次省委很可能会把他调离东江,但潘荣芳却说了这样一番话,让他不由得一阵狂喜。
到了王鹏这个位置,以他这样的年龄,如果说一点没有继续往上升的念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不过对他而言,评估整体形势与环境后,对自己有一个正确定位,是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
也正因为如此,在短暂的狂喜过后,他立刻又清醒地认识到,这不过是潘荣芳为他争取的又一个“时间”机会,从潘荣芳所说的“暂时”二字就可以感受到其中诸多的不确定性。
他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诚恳地说:“感谢组织和潘书记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服从组织需要,按潘书记的指示,为东江经济的发展、东江的稳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
从潘荣芳办公室出来上车后,王鹏给管国光打了电话,称他在雷蒙订了包间,希望管国光能抽时间一聚。
管国光略一犹豫还是答应了。
王鹏在雷蒙的包间里等了两个小时,管国光才过来,进门就说:“王鹏,不好意思啊,实在走不开。”
“您能来,我已经很满足了!”王鹏连忙迎上去与管国光握手,又拉着他一起坐下,递上烟并帮着点了火。
“潘老板找你谈过了?”管国光倒是不绕弯子。
王鹏哂笑一下说:“这话谈得我心惊胆颤呐!”
“老板找谈话,又不是侯向东找你谈话,你胆颤什么?”管国光揶揄他,“你在东江搞那么多动静出来,总得让老板顺顺气吧?他在常委会上,可是替你承担了不小的压力啊!”
王鹏看他一眼说:“我知道,不止潘书记,您和侯书记也替我扛了不少。”
“你不用给我套高帽!”管国光说,“我也不妨给你透个底,把你调出东江是迟早的事,但具体怎么安排,就要看你这段时间在东江的成绩了。”
管国光不同于潘荣芳、席书礼,与前者相比,他官阶略低顾虑少些,对于王鹏这个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偏袒之情还是有点溢于言表的,与后者比较,他更是直接知道内幕的常委,不用凭猜测上意来提醒王鹏,只要他想说,完全可以直言。
王鹏深深叹口气说:“这段时间,我真是一天都不敢忘记您的提醒,力图争取班子的和谐稳定,但到底还是没能做到这一步!部长,在您面前我也不掩饰,承诺好作,操作不易啊,短时间内,要想让东江经济快速提升,同时又要确保班子稳定,我……”
王鹏本想说,他自己在理念上就是不认同急功近利的做法,而且又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前途寻找一份保障,他虽然向潘荣芳作了保证,但内心还真是提不起劲来。
可是,管国光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没有让他把话再说下去,直接插道:“不管你自己怎么想,重要的是领导怎么想!王鹏啊,我也算是看你成长起来的,你想什么,我心里多少有点数!可是,现实活生生地摆在这里,大环境如此,你不能永远做特例啊,适当随随大流也是要的。”
这样的话从省委组织部长的嘴里说出来,王鹏当然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多信任,否则是绝对不会讲出口的,也正因为如此,王鹏一下明白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到底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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