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杰私下继续在查车祸的事,他是知道的,因为事情与王鹏有牵涉,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但没想到朱世杰突然会把霍智贝抓了,难道案子与霍智贝有关系?
事出突然,刘锡北起初有点发懵,但很快就镇定了。
再怎么说,他也在公安线上工作了十几年,自己虽然脑袋后面留着“小辫子”,但对于关键的大是大非问题,他也不敢含糊,所以潘广年骂得再凶,他都不表态,只说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回去详细了解后再向书记汇报,着实给了潘广年一个软钉子。
刘锡北与陈子风不同,他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任公安局长,潘广年就算再大的火,也不能像调走陈子风似的,随便把刘锡北给撤换了,所以重锤砸在一堆软棉花上,潘广年最后只好收起怒气,让刘锡北赶快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在两个小时内听到刘锡北的汇报。
刘锡北一到自己在公安局的办公室,并没有急着把朱世杰找来,而是打了个电话给陈子风,让他马上来见自己。
霍智贝不是普通升斗小民,朱世杰有没有抓错人、办错案,将直接影响到东江公安局的声誉,一旦缺乏足够的证据证明霍智贝有问题,或是让潘广年运用行政手段保了霍智贝,东江公安局就会被省厅问责,那他这个局长是脱不了干系了。
最关键的是,刘锡北是觉得,万一朱世杰这么做是得了王鹏的指示,那么这个事情对于他来说,就不单单关系到东江公安局的声誉,也不仅仅是个案子了,还会关系到他的站队问题。
他一直寻求两边不得罪的处世态度,但朱世杰抓了霍智贝,等于是把潘广年和王鹏的矛盾放到了台面上,他刘锡北要是支持潘广年,就得逼着朱世杰放人,甚至还要拿朱世杰开刀,就算这样,他也未必能免责,但如果他要站在王鹏这边,也得做好得罪潘广年的准备,还得找到足够充分的证据来支持朱世杰的做法,问题是朱世杰既然昨晚就抓了霍智贝,却到现在也没有向他作任何汇报,就足以证明朱世杰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
陈子风赶到的时候,刘锡北已经抽了五根烟了,办公室里一股浓浓的烟叶。
每逢办大案,刘锡北都会不停地抽烟,这是搭档多年的陈子风熟知的,因而他一边去开窗,一边问:“怎么,碰到棘手的案子了?”
“坐,”刘锡北指指沙发,“现在还很难讲,我是想先和你通个气,看看你的意思。”
陈子风坐下来,看着刘锡北,“这么严肃?”
“世杰昨晚抓了霍智贝,你知道吗?”刘锡北直接了当地问。
陈子风一下站了起来,“昨晚什么时候?”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明明看见霍智贝陪潘广年一起去的房间,朱世杰这小子不会胆大到直接去潘广年房间抓人吧?
“我也是刚知道,还没找他来问,”刘锡北意味深长地看陈子风一眼,“我以为是你调职前就做下的行动安排?”
“开什么玩笑!”陈子风道,“老刘,我俩不是第一天认识吧?我要是有安排,走以前会不告诉你?”
话虽这么说,但陈子风心里却有点明白,朱世杰应该是接了他的电话后才这么做的,心里暗骂朱世杰太冲动,万一找不到有力的证据,这事就可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刘锡北见陈子风不似假装,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朱世杰那小子查到东西还好,要是查不到,这下可真是难搞了!
“一大早潘书记就把我叫去批评了一顿,要我两小时内汇报,这个事情世杰跟谁都没汇报,不符程序啊!”刘锡北说。
陈子风立即抬眼看刘锡北,心里有点不舒服,虽然朱世杰这么做是不妥,但如果他恰恰是想让领导们置身事外,万一有事他好一个人扛呢?刘锡北这么快就急着择清自己的责任,也太心急了点。
“我看还是把世杰叫来问问吧,他也不是第一天搞刑侦了,应该是事出有因的。”陈子风说。
刘锡北点了一下头,陈子风便站起来去打电话。
刑侦支队的人开了一夜的通宵,因为找不到有力的证据,都还在突击审讯、讨论,接到陈子风的电话,立刻去找朱世杰来听。
朱世杰一听陈子风的电话,就知道事情大条了,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接电话。
陈子风二话不说,让朱世杰直接来刘锡北的办公室。
朱世杰走进刘锡北办公室,看到刘、陈二人均黑着脸,情知这回难交待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陈子风抢在刘锡北之前问。
朱世杰撇了下嘴,接着就把崔歌、李颖受霍智贝指使,勾引王鹏,想借此要挟的事做了汇报。
陈子风立刻说:“我打电话告诉你,是希望你暗中调查一下霍智贝,你怎么不做调查直接就抓人呢?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市里请来的投资商,万一这只是崔、李二人乱咬,不但会损害了东江的形象,也直接损害了东江公安局的形象?”
朱世杰说:“我知道,所以我愿意对这件事承担所有责任!”
“你承担所有责任?”刘锡北怒道,“你觉得你一个人承担得了?简直是乱弹琴!”
陈子风连忙说:“老刘,先消消气!”转而又问朱世杰,“那你们查到了什么?”
朱世杰的脸立即暗淡下来,他咬唇摇摇头。
刘锡北与陈子风的心同时沉到谷底,这可不是个好消息,甚至可以说是个极坏的消息。
陈子风也忍不住道:“世杰啊,你太不冷静了!”
刘锡北黑着脸,脑子里焦急地寻找着对策,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发出一长串令人烦躁的响声,他一把拎起电话,没好气地开口:“说!”
“说什么说?”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透着严厉的声音,“刘锡北,你们东江局在搞什么?”
刘锡北听清来人的声音,背上立时冒出一阵冷汗,原本站得笔直的身体,立即变得佝偻起来,对着电话那头连连不知觉地哈腰,“啊,史厅,我不知道是您,对不起,对不起!”
“别给我来这一套,刘锡北!你给我立即说说,为什么抓智鸿投资的霍总?”
刘锡北抬手擦了擦额上不停沁出来的汗珠,目光狠狠地剜了朱世杰一眼,对着电话说话的语气却是更加的恭敬,“史厅,这个事情,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能不能容我过两天专程去天水向您汇报?”
第443章 顾虑
“你现在不用跟我说详细情况,只要告诉我,霍总到底是什么问题?”运河省公安厅副厅长史光辉在电话号那头问。
刘锡北沉吟了一会儿说:“史厅,目前案件还在审理过程之中,所以我真不能回答您这个问题。但是,您放心,我们现在只是请霍总来协助案件的侦察,弄清相关的问题后就会送他回去。”
“霍总是运河著名的企业家,省政协委员,你们这样的做法已经产生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史光辉说,“如果你们现在还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我以省厅的名义要求你们立即放人!”
刘锡北打电话一直都维持着恭敬,只是此刻对于史光辉的要求,他却不能答应。
就在接史光辉这个电话的过程中,刘锡北已经做出了决定。
朱世杰虽然是陈子风一手提拔起来的,但刘锡北对朱世杰也一直很了解,这个人破案还是很有一手的,在整个东江公安局,除了陈子风之外,还没有人能越过朱世杰对案件的侦破能力,刘锡北觉得自己应该保一保这个人,有助于他在没有陈子风的东江公安局内重新树立正面形象。
而且,朱世杰这么做虽然冒险,但如果说百达公司真的一点都查不出问题,那倒恰恰是有问题了,智鸿公司划回去的那笔钱,现在不少人都知道,如果百达的账上做得天衣无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史厅,省厅的意见我们会考虑,我也会马上反映给东江市委,但是不是放霍智贝,或者什么时候放霍智贝,我个人是不能在电话里承诺的,还请您理解我!”刘锡北的态度硬朗起来,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陈子风与朱世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没想到刘锡北会站在朱世杰一面,虽然话语里面留着余地,但正因为如此,更显出了刘锡北的老到。
史光辉听得刘锡北如此回答,气得“啪”一声挂了电话。
刘锡北放下电话,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说:“世杰,你还是抓紧该干吗干吗去,二十四小时一到,你要是还查不出什么,我们就只有放人了。”
“刘局,谢谢你!”朱世杰站起来谢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陈子风递了一支烟给刘锡北,“你准备怎么向潘书记汇报?”
刘锡北苦笑了一下,“难呐,眼下真还什么也不能说,不行就拖拖吧。”
“世杰这次是给你出了一个难题啊!”陈子风话有所指地说。
王鹏知道霍智贝的事,已经是下午了,刘锡北与陈子风一起来王鹏办公室汇报。
刘锡北上午向潘广年汇报的时候,朱世杰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百达公司的出纳孙芸昨天回天水,今天回来才到公司就被刑侦队的人带到公安局调查,胆小的孙芸一进问询室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全说了,其中包括智鸿公司投资的那笔钱的来龙去脉、公司送各级领导的钱,以及霍智贝带着她在天水见潘广年的事,全都如数交待出来。
刘锡北在潘广年办公室接到朱世杰的电话,下意识地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告诉潘广年,朱世杰已经有了突破,而是继续等潘广年批评完自己,才起身告辞匆匆返回公安局。
听完朱世杰的汇报后,刘锡北在电话里与陈子风商量后,一致认为应该向王鹏汇报这件事,看看是不是有必要向省里领导汇报,以获得下一步工作方向的指示。
王鹏看着孙芸交待的行贿名单,其中赫然还写着自己的名字,不禁直摇头,这官场之上真的是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尤其是身家一定要干净,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害了自己,到时候就悔之晚矣。
刘锡北在常委会上听潘广年提过有人索贿的事,邵凌云当时就一口拒绝调查,以邵凌云的正直会有这样的态度,谁都能看出来,其中必有缘故。
所以朱世杰一脸忧心地将名单交给刘锡北的时候,刘锡北就断定,王鹏一定早就把钱上交了。
王鹏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没说话,刘锡北与陈子风也不敢开口追问他的打算,以刘锡北的想法,王鹏是应该趁此机会向省委汇报,直接把潘广年拉下来,但陈子风云了解王鹏,做任何决定都是要从最有利的一面出发,以东江目前在省里的口碑,拉下潘广年未必是件好事。
“有关干部受贿这部分的案件,尽快移交给纪委,让凌云他们去查处吧。”王鹏看着刘锡北,“关照下面办案的同志,做好保密工作,在案件没有完全查清前,不能向外透露任何信息,尤其是涉及广年同志的内容。”
刘锡北刚刚点了下头,陈子风就问王鹏:“市长,车祸案一直都有蹊跷,事情又发生在潘书记收受霍智贝贿赂的那天,你看是不是需要并案处理?”
王鹏皱下眉说:“还是继续分头进行吧,老刘这里可以和凌云他们多接触,随时交换一下案件进度,真有交集的时候再并案也不迟。”
刘锡北一直在避免介入到车祸案的后续调查之中,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是避无可避,只好点头应承。
刘锡北与陈子风走后,王鹏就让邵凌云来见自己,并将孙芸交待的名单给了他,并说:“你和这些部门的纪检负责人接触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人主动汇报过,我们不能允许**泛滥,但也不能冤枉了自己的同志。”
邵凌云点头接过名单看后,抬眼看着王鹏问:“潘书记这边怎么办?”
王鹏握拳轻轻在桌上敲了敲说:“我正为这事头疼啊!无论如何,他是我的老上级,又是一个敢想敢干的人,如果只是一时失误,或者已经向组织上汇报过此事,我们向省委汇报就是不信任自己的领导和同志。”他站起来走到窗口,背对着邵凌云继续道,“但如果我们隐瞒不报,而他自己又真的开始走偏,那么不向省里汇报就是我们的严重失职!”
邵凌云说:“我个人认为,市长还是应该向荣芳书记单独汇报一下这个事情,听听他的指示。”
王鹏不是没有想过单独向潘荣芳汇报,但以潘荣芳对潘广年的态度,王鹏竟是有点不忍直接向潘荣芳汇报。
邵凌云像是看出了王鹏的这种不忍,劝他说:“市长,有的时候,你不忍伤着别人,别人却未必领你这个情,该下狠心的时候,还是要下的。”
邵凌云本还想说,潘荣芳听了汇报也未必一定会动潘广年,但这样的话,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王鹏面前说,哪怕王鹏信任他,他也不能说。
王鹏在邵凌云离开后,一个人又坐了很久,终于在下午下班前去了潘广年的办公室。
潘广年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阵的训斥声,王鹏推门进去,便见到纪凡正低着头一声不吭看着自己的鞋面,潘广年则青筋暴起,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潘书记,有话慢慢说,气大伤身!”王鹏走到桌边,拿起潘广年的茶杯递到潘广年手里。
潘广年看王鹏一眼,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对纪凡说:“纪凡,你不是说王市长没指示吗?好啊,他现在就在这里,你就当着我的面直接请示吧!”
王鹏立即明白,潘广年又是为了建行政中心的事,在逼纪凡拿钱出来。
“潘书记,不该拨的钱,我是一分也不会拨的,您怎么说我都是这句话!”纪凡根本不理会潘广年的逼迫,“俩位领导有事要聊,我先走了。”
看着不经同意就直接转身离开的纪凡,潘广年气得脸上的肌肉都抖起来,一把将王鹏刚刚递给他的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目光森冷地看着王鹏说:“财政局在你的领导下,还真是牛得可以啊,根本不把我这个书记放在眼里啦!”
王鹏笑笑,不请自坐,又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扔给潘广年。
潘广年接了烟却扔在桌上,不客气地说:“不抽!王鹏,你还是给我把话说说清楚,到底这个行政中心建还是不建?”
王鹏点了烟抽上后说:“潘书记,这事不急,我这会儿过来是有件更紧要的事,想要跟你沟通一下。”
潘广年从早上听说霍智贝被带走调查后,心里就窝了一团火,尤其在刘锡北不阴不阳地拒绝放人后,已是怒到了极点,一时真的是看谁都不顺眼,心里更直接把这件事的幕后指使人落在了王鹏头上。
此刻看王鹏悠闲地抽着烟说着话,他更加认定霍智贝一事是王鹏对自己的一种打击手段。
“你不用老是跟我来这一套声东击西,我一路看着你从基层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对你我多少还是了解的,我们呐,还不如直接一点的好。”潘广年已经失去了耐心与冷静。
王鹏弹了下烟灰道:“这样也好。我是想问一下,潘书记出车祸的前一晚去天水,与霍总碰面时,他是不是送了你一盒东西?”
第444章 报信电话
潘广年心里猛地一震,他将自己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透过那条缝折射进来的光线,又通过他的瞳仁投射到坐在自己对面的王鹏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