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县没有那么大的会议场所,动员大会是放在县委大门口的院子里举行的,这样安排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要让梧桐的老百姓看到县政府这一次的决心。
县府办早早已经在县委大院内外拉起了整治违章建筑的各种标语,主席台设在二号楼门厅外的平台上,四套班子的领导分两排站在主席台上,下面院子里是齐刷刷、精神饱满的干警和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年柏杨作为领导小组的组长,首先发表了动员讲话,指出了这次行动的高度,分析了违建对城市建设的危害性,充分强调了行动的必要性和艰巨性。
王鹏则作为行动的总指挥宣读了行动纪律、行动路线,最后他坚定地强调:“我们的干警一定要牢记文明执法的准则,做到有理有节有人性!但是,对于在行动过程中,遇到暴力抗法、行凶闹事、阻挠拆违的,一律按依法根据情节轻重严厉处治,绝对不可姑息迁就!”
王鹏讲完,便转身请年柏杨再度上前宣布行动开始。
年柏杨点了点头,走到话筒前,朗声道:“我现在代表县委、县政府宣布:梧桐县拆除违章建筑整治行动正式开始!”他的右手高高扬起,大声而有力地发布了命令,“出发!”
浩浩荡荡的整治队伍整齐地以小跑步的方式,直奔沙家的房子而去,县委大院门口围观的人群分成几路,有的跟着队伍一路前行,有的向自家快速地跑去,有的停留在县委大院门口互相交流着看法……
沙家人早就得到了不少的消息,但始终存着侥幸心理,不相信县政府这次会动真格。
当大队人马将沙家所在的胜利街堵得水泄不通的时候,沙家老小才意识到,这一回不是说着玩玩了。
王鹏事前让机关干部以自愿报名的方式,成立了一个特别小组,在正式拆违前进入屋内,对当事人的家庭财产做记录和保护。
考虑到当事人家属中肯定有女人、老人和小孩,这个特别小组的成员中有一定数量的女同志,避免万一发生肢体冲突,男同志有理也说不清。
翁丽华是这个特别小组的组长,她率先带着小组成员,手拿蛇皮袋、相机进入沙家的小楼,后面跟着拆房队的人和几名武警。
但他们还没有跨上楼梯,就被拿着一个热水瓶冲下楼的沙和尚挡住了去路。
第313章 钉子拔了
“你们谁要是再敢向前一步,老子就跟你们拼命!”沙和尚高高举着那个热水瓶,随时准备把它当炸弹一般扔出去。
沙和尚的身后是他的家有,小孩缩在女人身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老人和女人则满口污言秽语谩骂着。
翁丽华很为孩子难过,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知他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但时间不空话她在这个当口多想这些,走在最前面的她在沙和尚发出威胁后仅仅两秒,就抬腿继续向上走去。
沙和尚没想到自己的威胁对这个女人一点都没起作用,情急之下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热水瓶扔了下来,直接砸在翁丽华的左肩上,瓶胆炸裂,热水全部沿着翁丽华的左肩往左胸、左臂淌下去。
瞬时的麻木并没有让翁丽华感到疼痛,她在众人的惊呼中继续举步向前,沙和尚惊愕地看着她,嘴里嚷嚷着:“臭13,老子叫你不许上来,你听到没有?!”他的手指在翁丽华跟前晃着,“你再上来,老子管你是不是女人都要打的啊!”
翁丽华身后的武警这个时候挤到了前面,一把架住了沙和尚,沙和尚后面的女人开始嚎叫着拉扯沙和尚的衣服,小孩则大声哭了起来。
翁丽华斜身上前一把抱住孩子,柔声说:“别怕,没事的,没事的!”
孩子并不领她的情,他还不能分辨对错,他只知道有人要对他的父母不利,他在翁丽华的怀里拼命挣扎,撕扯着她的头发,最后竟是一口咬上了她的肩膀。
沙和尚被带走,女人和老人都冲出去又骂又叫,翁丽华依旧抱着孩子不肯放手,一边则指挥着特别小组的人抓紧清点要拆除部分建筑内的财产,拍照留证,然后统一搬离到其他房间用蛇皮袋盖好。
有人想劝她赶快去医院,但她惨白着脸拒绝了,她知道,这事只要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最后就会功败垂成,她不能让自己负责的内容有可能成为那一环。
待在楼外的王鹏并不知道翁丽华已经在里面受了伤,他此刻正拿了一个喇叭,站在卡车上向围观的群众宣传国家的法律法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人群中仍旧有人在诘问,政府那么多年都不作为,甚至是默认了这些违章行为,现在搬出法律来压人,不觉得很可笑吗?
站在卡车车兜里的王鹏闻言,垂下握着喇叭的手,冲着人群忽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再度举起喇叭大声说:“作为梧桐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我要代表县委、县政府向梧桐的百姓道歉,过去,我们种种不自觉的行为,伤害了你们的感情,失去了你们的信任,这的确是我们的错!但是,”他挺了挺自己的背,“我们明知错了,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吗?我希望大家能给我们一个改过的机会,把过去的错误纠正过来后,监督我们今后的工作,重新赢得大家的信任!”
王鹏的话音未落,人群中的掌声与倒喝声同时响起来,沙家沿街的房子那里也传来了敲敲打打的声音。
王鹏站在卡车上,透过拆房扬起的浓浓尘雾,看着那些支持自己、反对自己的人,清楚的意识到,这把火是完全点燃了,它不仅仅烧着了制度执行中的弊端,也烧毁了一群人的利益,这一群人有干部有群众,他们也许就是他未来将听到最多的反对声音。
“你放开我,你这个坏女人,你这个坏女人!”一阵的孩子的哭叫引起了王鹏的注意,他隐约看到一个高个女人的身影从沙家的房子里走出来,她手里抱着的孩子又是踢又是打的,紧接着,孩子被沙家的老人抱走了,女人的身子晃了晃,然后被边上的人扶住朝他这边走来,并且还夹杂着围观人群的一声声轻声惊呼。
粉尘太大,王鹏看不真切,但他从这个女人的身材能大致判断出,应该是翁丽华,他跳下了车,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不少记者也朝着翁丽华他们围过来,还有人将话筒伸向她,想请她说几句刚才屋里发生的情况。
王鹏拨开人群迎上去,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见到的女人,还是平时那个冷傲的冰美人。
翁丽华蓬头垢面,左侧身体的衣服全部是湿的,上面沾满了白色的粉尘,左肩上的衣服破了,露出红肿的皮肤,甚至还有深深的牙印与血迹。
“怎么回事?”王鹏冲上前扶住翁丽华,铁青着脸问了一句,便不等任何人回答,一把抱起翁丽华往外面冲,人群很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王县,没事的,就是烫伤罢了。”翁丽华此时已经感到了来自左肩阵阵钻心的疼痛,但她还是轻声安慰王鹏。
“不要说话!”王鹏轻喝一声,把她放上停在路边的一辆三轮车,让跟过来的一个特别小组里的女孩陪翁丽华去医院。
他看着翁丽华道:“我这里工作没结束不能陪你去,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治疗,不要再操心这里的事情!”说着就掏出皮夹付了车钱,又给了陪同的女孩一迭钱,让她可以付医药费。
看三轮车骑远了,王鹏才转过身来,发现纪芳菲正站在自己身后。
“她看上去伤得很严重。”纪芳菲看着三轮车消失的地方轻声说。
王鹏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他在责怪自己,还是不应该让女同志去做这种事情,只想到要减少矛盾,却没有想到沙和尚这种人,并不会因为自己面前站的是女人而手软的。
沙家的违章建筑足足拆到天快黑才拆完,王鹏等人一直镇守在现场,一步都没有离开,午饭是县府办派人购买的快餐,所有人一样的标准。
夏天昼长夜短,暮色降临的天空上出现一团团的火烧云,照着沙家被拆去一部分建筑后的残壁,那一块块残留其上参差不齐的断砖,在暮光里仿佛张开的大口里一排排不太整齐的牙齿,显得丑陋不堪。
当拆房队从沙家拆出来,清理完现场的残砖碎瓦,消息就已经长着翅膀传遍了全城,惊呆了每一个梧桐人,大家终于相信政府并不是在放空雷。
王鹏指挥着大队人马从现场撤离,直奔梧桐大酒店,那里有一场首战告捷庆功会在等着大家。
偌大的餐厅里,几十桌酒席上,坐着的**都身上落满灰尘,头发、眉毛都是灰白的,但是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兴奋的,大家知道啃下沙家这块硬骨后,今后几天就不会再有这样的辛苦。
年柏杨与王鹏一桌桌地敬着酒,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
晚饭结束后,王鹏匆匆洗了个脸,就和年柏杨、梅开度一起赶往医院探望翁丽华。
王鹏走进病房时,翁丽华刚输完液,躺在床上和陪她的女孩说话。
“情况怎么样?”王鹏走到床边问,梅开度则将一个水果篮放在床柜上。
“没什么……”
“怎么没什么呀!”女孩打断翁丽华,“医生说,虽然水不是太烫,但来医院太晚,肩部最先烫到起水肿的部位又被咬得很深,肉都翻出来了,以后肯定要留疤了!”
“沁亚,哪有那么严重,你别吓到了几位领导!”翁丽华说,“而且就算有疤也能被衣服遮住,没关系的。”
张沁亚不满地撇了撇嘴,“我说的是实情嘛。”
王鹏歉意地对着翁丽华说,“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没有事先做好预案!”
翁丽华立刻摇头说:“王县,这是意外,防不胜防,怎么可能做到万全?你可千万别因此自责!”她说着就望向年柏杨,希望他能宽慰一下王鹏。
翁丽华跟了年柏杨几年,从司机到秘书,年柏杨知道她性子虽冷,看问题还是清楚明白的,因而点了点头道:“丽华是个好同志,明知危险迎难而上,值得我们大家好好学习!她受伤我也有责任,更提醒了我们在今后工作中吸取教训,不要再出现同样的问题。”
“两位领导,说句不爱听的啊,你们这话有点假!”张沁亚忽然说。
翁丽华与梅开度均吓了一跳,同时制止她:“沁亚,不要乱说!”
“哦,让她说说看,哪里假了?”年柏杨转向张沁亚,饶有兴趣地问。
张沁亚朝翁丽华吐吐舌头道:“不出现同样的问题说说容易,做起来有那么简单吗?这种现场情况常常状况百出,没人能事先算准到底当事人会干些什么,难道进去的工作人员为了不受伤,都要穿着防护服入内?这样一来,老百姓怎么想?不是人为地拉大了和老百姓的沟通距离吗?这不是假,是什么?”
翁丽华与梅开度都为张沁亚捏了一把汗,年柏杨与王鹏则交流了一下眼神,王鹏问张沁亚,“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
“干吗,准备对我打击报复啊?”张沁亚一点都不把面前这两位县领导当回事,口无遮拦继续大大咧咧地反问。
王鹏这时露出笑容,“是啊,有这个想法,你敢不敢告诉我呢?”
第314章 拆违后遗症
“没什么敢不敢的,”张沁亚无所谓地说,“我叫张沁亚,县财政局的实习生。”
“财政局的实习生,报名来参加这次行动?呵呵,你倒是有点意思!”年柏杨笑道,“其实,你刚刚说得很对,我们接受你的批评。”
张沁亚愣了愣,脱口说:“都说年书记不苟言笑,我看您会笑嘛!”
年柏杨与王鹏他们听了更加大笑起来,并指了指翁丽华说:“我们把翁主任交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她哦!”
“晚上是没问题啦,反正我平常也是一个人住宿舍,就当是互相作伴了。”张沁亚说,“但白天我要去上班啊,就算是实习,也要认真对待,是吧?”
王鹏点点头说:“你放心,不会影响你上班的,明天我就会让县府办派人过来,今天晚上就辛苦你一下了。”
“没问题!”张沁亚大声说。
次日,王鹏召集领导小组的人,在行动前开了一个小会。
他认为,沙家的违章建筑一拆,很多人的心理防线会不攻自破,所以不能搞一刀切,都由政府去拆他们乱搭建的房子。
这个时候,更是要加强宣传教育工作,街道要趁热打铁,上门去鼓励大家自拆,对于没有能力自己完成的,政府可以提供帮助。
他把所有人都分成几个小组,每组都配备了领导小组成员、街道干部、特别小组成员、城监队员和警察,分片上门,边宣传边突破。
接下来的几天,整治工作势如破竹,大部分当事人不等街道上门,就开始自己动手拆违了,毕竟谁也不喜欢一堆陌生人跑自己家里来拆房子,既然是统一不允许,也就没有了互相攀比的依据,早拆晚拆都是拆,还不如自觉点了。
到第六天,邻县调过来帮忙的干警都撤回去了,市里的城建监察大队成员也撤返了,只有拆房队的人还留在梧桐,主要是应对某些当事人家里人手不够需要帮忙的情况。
三个星期后,耿桦向王鹏汇报,所有的违章建筑全部拆完了。
王鹏带着领导小组的成员一起挨街进行检查,验收这次整治行动的成果,纪芳菲等一众守了二十多天的记者也闻讯赶来跟踪采访。
途经沙家,众人看到沙家的残壁上挂着三条横幅,上面统一写着“政府强拆老百姓房子天理不容”,耿桦看到后偷偷问王鹏,“要不要我找人去撕下来?”
王鹏呵呵一笑道:“天理昭昭,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他想宣泄,就由他宣泄吧,”
纪芳菲恰好走过来,听了他们的对话,不由笑起来,接道:“王县好胸怀,舆情是捂不住的,有时候老百姓无非都只是为了赌一口气罢了,气出了也就好了。”
耿桦讪讪地笑笑,退了开去。
很快,梧桐县这场声势浩大的整治行动,登上了省市各大报刊的头条,电视节目的专题追踪报道也连着一个星期滚动播放,一场有声有色的有关法制的大讨论也因此在省内展开,梧桐县的王鹏再次成为省内政坛的焦点人物。
政绩闪亮的同时,在梧桐这个小县城里,王家人却生活得不轻松起来。
王鹏在县办企业搞审计大清查的时候,动的是少部分特权人物的利益,老百姓历来对特权深恶痛绝,因而几乎是一边倒地受到了民间的好评。
这一次却不同,近百户违建户里,有很多是老百姓,虽然他们是有样学样这么做的,但那么多年下来,这些搭建出来的房子还是让他们获得了一定的利益,如今都拆了虽然知道是大势所趋,但心里的不甘自然是难免的,闲话牢骚当然不会少。
尤其像沙和尚这样的人,经济损失不小,他不会去考虑自己的这些利益其实本就是不当得利,他只知道自己吃亏了,而且是吃了大亏,这口气不出,心就不能平。
王家其他人不生活在梧桐还好些,秦阿花却是相当难受,她每天到公园锻炼、去菜场买菜,听到的不再是人们对她儿子的赞美,更多的是冷嘲热讽、指桑骂槐,最可气的是,总有人往他们家门上扔大粪、用胶水堵钥匙眼、拿石块砸窗玻璃。
蔡学平倒是提出找两个警察保护一下,被王鹏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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