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得真好。老张在背后说。
这声音把安南吓了一跳。他已经忘了办公室里还有老张。
你就瞎捧我吧。安南说,好不好我自己不知道?
老张一脸的认真,说,我也有同感呢,真的,有几句话跟我心里想的一样。
你讲讲。安南说。
老张说去年回老家过年的时候我是坐飞机回去的,那是我第一次坐,我让老婆跟我一起走,她不肯,怕花钱。(老张的老婆也在龙腾干活,是足疗技师)后来老婆回到村里的时候,关于我乘坐飞机的事已经在村里传遍了,她就狠狠地把我骂了一顿。我不服,我说我出门搓澡快十年了,啥时候这样享受过?再说了,不就是一千多元钱的事嘛,也值得你大惊小怪?没想到我这最后一句话却让她更恼了。她说一千元还不叫事?你一年能挣几个一千元?一千元你得搓多少个胳膊和大腿?老婆说着说着就哭了,我的心里也难受得很,她的话勾起了我最不愿意回想的事情,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就充满了形形色色的男人裸体,那场面就像是一个屠宰场,我满眼都是高低胖瘦的各种肉条,包括活动着的我、挥汗如雨的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在我临死的时候,我才可以彻底地摆脱这些白花花的回忆。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村支书和几个村干部都到我家里来喝酒了,我给他们喝的是通阳市的本地酒,酒的名字叫“极品北方烧”,四十元一瓶。烟也是好烟,硬盒“中华”,都是客人们平时零给的,一年下来也攒了差不多一条。喝着抽着,抽着喝着,慢慢地大家就都醉了。
村支书说老张你行啊,这几年村里就你还可以算得上是个能人,不光是挣了钱,大世面也见得多了,跟你坐在一起喝酒我们都觉得有些配不上你了。村支书还说,你看看你,“中华”烟都是整条整条地买,咱这村里谁能跟你比?绝对没有。还有这酒,光看这包装就知道挺贵,你给我们说说看,这酒得多少钱?我早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按我以往的酒量本不至于如此,但是那天晚上奇怪得很,我似乎是一沾酒就醉了。我在村支书的问话中摇晃着身体,我看着他,眼前出现的却依旧是那一片白花花的场景。我说支书啊,这酒其实并不贵,才四十元一瓶。这话一说完我就哭了,我觉得我必须得哭一场,在老家,在父老兄弟们的面前。不然的话,等到过了年,开了春,我就又得开拔,那时候我还能再到哪里去哭?我还能跟谁去哭?
安南盯住老张看,似乎是在研究他。
老张就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不讲这些了,咱们喝酒去。
安南突然问,老张,我在今天以前没有得罪过你吧?
老张说领导对我好着呢,说实话,我挺感激你的,在你的手底下干,我们这帮人都感到特别的踏实。
安南说啥领导不领导的,咱们是兄弟,今天喝酒我请你,咱俩都放开量喝,争取喝他个一醉方休。
第三章 黄色里的黑道 (1)
小黄带了两个小姐来找安南。两个小姐安南都没有见过,年轻,模样也不错,就是妆化得过浓了,给人的颜色感太重。小黄说她们是来报名的,你看看行不行?安南就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从头到脚,然后说好吧,没啥不行的,给她们讲讲咱们这里的规矩,入乡随俗,找两个老的带带她们,别再像前几次那样,多了新面孔麻烦也跟着多了。
小黄安顿新小姐去了,安南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事。
黄副支队长是前天晚上带人来找他的。黄队的话很直接,他说你讲一下王龙那天晚上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给他说什么了?安南说我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那天他是到了楼下以后才给我打的电话,他对我说他发财了,要请我喝酒,还要我看他开来的汽车。那天晚上的客人不少,离不开,我就带他去了我的办公室。在办公室,他对我说他最近要出一次远门,估计要走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是来找我喝酒道别的。但是等我把酒拿来的时候,他却不见了,连个招呼也没打,我想他肯定是突然有了什么急事。因为忙,我也就没有太在意,想他出去一阵还会再回来的。可是等到快要下班了他还不见,也没有个电话,我就打他的手机,不通,他关机了。那天的情况就是这样,你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黄队问,没有了,我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安南就假装试探性地问:怎么,王龙犯事了?黄队说你瞎关心啥?看不见我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也不懂得安排我们洗个澡?安南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这就带领导们去洗,待会儿的酒菜也由我来安排,算是弥补我的失礼之过。黄队带人来过之后,安南的心里踏实了不少。随手就拿了放在桌子上的营业日报表来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就看出了大问题:歌舞厅的收入连续三天都在下降。就赶紧叫来小黄问,收入降了这么多,怎么回事?小黄说还是老问题,小姐们都太老了,留不住客人。安南就重又捧了营业日报表细看,果然是,客人的数量并不见少,只是消费的金额大大地降低了。怎么办?就这么任其发展下去?安南再问。小黄说来报名的小姐一直就没有中断过,关键是都干不长,咱们这地方的客人要求高,一般的年轻小姐根本伺候不了,没那个耐心。安南知道小黄说的是事实,现在出来做事的小姐与以往的相比,敬业精神差的远多了,根本就不愿意下苦心去钻研业务,宁愿在档次低、环境差的洗浴场所干,也不愿到酒店里的歌舞厅去坐台,嫌麻烦。这倒是真的,尤其是龙腾的客人,对小姐的要求就更高,能唱能跳能喝酒是最基本的,还要挑剔小姐的谈吐与举止。而在外面的场合则不同,客人图的是爽快,小姐图的是简单直接,看中了就放倒开干,三下五除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枝节与程序。小黄看安南一筹莫展的表情,就说键是老客人,说出来的话都很难听,说咱们养了一批大妈大嫂,做小姐她妈都嫌老了。安南说我知道,咱们现在在外面就是这名声,我看新人养不住咱就别在这方面再费心了,在老人身上多想办法,比如“花活儿”,只要客人有需要,你就让她们放开了做,我再琢磨一些别的招儿,看看能不能见效。
安南现在想的就是这个问题。王龙的事他已经不再多想了,管
他的呢,保住手里的饭碗才是最重要的。其实不光是小姐的问题,桑拿那边也有不少方面需要改进,比如搓澡与按摩,就需要很认真地抓一下。可问题的关键是自己不懂,光强调纪律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抓了几回都抓不到点子上,这种情况拖延的时间长了不光会让人看出自己的真实来,而且还会让人在心底里嘲笑自己的无能。看来自己确实是要出去转转、看看了,得切身体会、比较一下,不能让老张与小胡拿几顿酒菜就把自己给敷衍了。还有电子洗肠,这个项目该上也得上,听说“名都浴谷”推出以后的收效就很好,不说别的,最起码让客人多了新鲜感。再就是主要管理人员的自身问题,何进表面看来是热情十足,可那热情却总是让他有一种做戏的感觉,不能让他踏实。小黄也是,顺从倒是顺从了,可在解决问题方面从来就不主动,完全是一副“看你怎么办”的态度。何总就更不好对付,虽然明面上对他的表扬不少,但他知道那都是顺势而做出的行为,他的处境好与坏,全部取决于部门经营业绩的稳定与否。他清楚何总一直对他盯得很紧,只不过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对他开刀罢了,真要是业绩滑坡的话,那就什么问题都会出来了,他就得为自己当初的“怒骂”行为付总账。他相信何总一直在心里记恨着,在寻找、等待收拾他的机会。坐在办公室里的安南来回这么一想,就觉得到处都是问题,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处先下手了。
夜晚下班的时候,安南叫小黄到办公室。他说我想了一个点子,就是把现有的小姐区别划分,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生色性感的,突出显示现代流行女性的特点;第二类是美丽哀愁的,主要表现的是女性的古典与柔情;第三类是良家妇女型的,集中烘托传统妇女的善良与实在。然后我们就根据类别制作三个类似菜单一样的精致卡片,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必再让客人反复地挑选小姐,三张单子在手,所有人马一览无余,不光省时省力,而且给了客人充分自如的斟酌时间。比如客人要选的是第一类,那么我们就要在这张单子上简单标明小姐的一些个人情况,年龄、姓名、籍贯、爱好与特长等等,再附加一张面目朦胧的小照。单子也要有名称,就叫“精点经典、精品经品”。小姐的名字当然也得换,一定要与所列的内容相符,举个例子,第一类可以选择使用这样一些名字,比如说瘦马、含玉、绝杀、娇点、嫩雪、山水相依、波涛“胸”涌、“丘”高气爽、决不低头、随心所欲等等。第二类相对来说就要叫得文一些,可以叫红袖添香、似水流年、望穿秋水、点缀夜、港湾、随意道来、记忆犹新、江南雨、黯然失色、叹息、“五四”女生等等。关键是第三类不太好弄,我想了几个,你听听这么叫行不行?无家可归、老乡、良心、千万别这样、一筹莫展、远山、憾事、尽在把握、安慰、缺心眼儿等等。这还不行,还得有与名目相匹配的服装和语言,要让小姐们下工夫进入角色,然后表演才会生动逼真,才能勾起客人的“性”趣,才可以收到好的效果。
大体说来我的想法就是这样,你现在就去召集小姐,先让她们根据各自的实际情况对号入座,入不了行的你负责把她们的想法与特点归纳一下,交给我来重新编排。你的工作还有一点,就是要对这所有的名字都有一个透彻的理解,还要交代给每一个员工,好在给客人推荐时能够做一个充分全面的介绍。小黄一直在全神贯注倾听,听到这里她笑了,说,还有吗?有啥想法就都说出来,我好一并去安顿。安南说还有,就是被客人点中后的具体表现,比方说第一类的“波涛‘胸’涌”,首先胸大是肯定的,但是其他的行为也得跟性感有关,客人让唱歌,你就不能让她唱《杜十娘》,要唱现代的,煽情的,具有挑逗性的。比如《朋友,别哭》这首歌,就不能唱原词,要改了唱,怎么唱呢?就这么唱:有没有一杆枪,能让我不遗忘?看一看大千世界原来长短都一样;有没有一个夜,能让我不饥荒?看……安南还要说,小黄已经笑得不成样子了,边笑边说这词没有哪个小姐能编得出来,还得你亲自动手。安南说编词简单,关键是不能乱了套,你要是让“无家可归”去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那就不对谱,要唱也只能唱《花心》或是《晚秋》,最好是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这样才能跟她的名字与类别靠上边。总之,这事我们要做的话就一定要做细,任何环节都要考虑到,不然的话还不如不做,你说呢?小黄摇头。安南说,不行?小黄盯住了他说不是不行,太行了,我就是有点儿琢磨不透你,搞不清你的肚子里到底还藏有多少的才华。安南说这叫什么才华?纯粹是狗急跳墙的无奈行为罢了。
安南的这个想法在一周之后就开始实行了,效果还可以,美中不足的是归入第二、第三类的小姐们表演起来有些失真,服装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待客中的语言与行为,经不起考验,往往是坐了不到十分钟就露馅了。小黄说提供小姐点单这种形式客人还是非常欢迎的,再不用一个个的轮流叫来小姐挑选了,双方都省时又省心,而且还减少了被退小姐的那份尴尬。尤其是你起的那些名字,客人看了就叫好,说咱们这里一定是藏有高人。那些歌词也都改编得不错,关键是唱歌的小姐表情跟不上去,客人还没有笑呢她倒先笑得直不起腰来了,这就破坏了客人的兴致。安南打断她说那你就抓紧时间领着她们练习,不要枉费了我的一番心血。小黄说你放心吧,不出一个月,我保证把她们都训练成让你满意的演员。你等着瞧好了。
狡猾的何进。安南想,他怎么能骗我呢?他怎么敢骗我呢?
何总下午在会上说的时候安南还嘴硬,他说绝对不会的,我的部队我清楚,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何总说你以为你是谁?绝对?这世上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你不去调查怎么会知道没有这事?说这话的客人跟酒店又没仇没恨的,难道会凭空捏造?安南不愿惹何总生气,说,散了会我就去查,如果是真的,不论是谁我都会让他立马滚蛋。
第三章 黄色里的黑道 (2)
安南把小胡叫到了办公室,说,有客人投诉按摩小姐在房间里推销卖淫,就是昨晚的事,你去查一下,尽快给我一个结果。
小胡说这事不用查,我知道是谁干的,肯定是小星。
小星就是何进的那个女朋友,小胡说她根本就不是做这行的,她是个小姐。
安南说她是不是小姐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可不能乱讲,要是何进听说了还不得跟你拼命?
小胡说我不瞎说,不信你就去问何主管,他啥都清楚。
安南想了一会儿,说,你走吧,顺便把何进叫进来。
何进掏烟给安南。安南不接,说,你把小星的事给我说说,我要听真话,小胡给我说她原先是做小姐的,是不是真的?
何进说小胡说的没错,她是我的老乡,做小姐好多年了。我是在城郊的一家小旅社认识她的,因为是老乡,她就照顾我,陪完我之后只收我五十元钱。那时候我钱紧,连五十元钱也掏不起,她就不让我走。后来实在没办法,我就给她留了一个朋友的手机号码,让她以后有机会到市里来找我,我还她双倍的钱。我本以为这事过去了也就算是了结了,没想到她还真的找我来了,每天缠着我,非要在咱这酒店干,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给她安排。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安南说我知道个球!你这个蠢货!那你又为啥不让她做小姐?
何进说开始我也是这么说的,是她坚持说要做按摩,说是做按摩来钱更快。当时我也不知道她的想法,后来有一天她给我分钱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借着按摩的名义陪客人在房间里做“特服“。我劝过她,可她说没事,用做按摩的钱做“特服”的事,客人们省了钱,只会偷着高兴,根本不会有什么麻烦。
安南说她给你分了多少钱?
何进说一共分了三回,加起来是三千五百元。
安南一惊,然后在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说,你也相信她说的话?她才来了多长时间?仅靠做按摩的钱能挣得了这么多?做一次按摩才有多少钱?最多也就是一百四十八元。如果除去酒店的抽取,技师每次可得六十元,你算算,就分给你的那些钱她也得做将近六十回才能挣回来,再加上她的收入呢?那得要做多少回?可能吗?那不是比街上的猪肉还便宜?真要是像她说的那样,二三十元就让人搞一回,她肯?这里面没有鬼才怪呢!何进不吭声了。低垂着头,一副可怜相。安南说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说了,何总等着跟我要结果呢,我是帮不了你了,你跟小星一起走吧。
何进闻听此言,“扑通”一声跪在了安南的面前,泪流满面地说连长你救救我,我不想走,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我一定改,一定不再给你添麻烦了。安南不动声色,淡淡地说这事我先压着,你去上班吧,明天咱俩再做理论。
何进还是跪着不起。
安南说那你就一直跪着吧,我出去洗澡去了,通知小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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