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开车的样子像是不要命,一路遇上的却全是绿灯。她知道再也逃不掉了,一直到最后车停在别墅前,他才下车,拖着她往屋子里去。
她又踢又咬,冲他又打又踹,可是他索性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进了屋子一直上楼,到主卧室里将她狠狠扔到床上。就像扔一袋米,或者什么别的东西,粗鲁而毫无怜惜。她喘息地伏在那里看着他,他也喘息地看着她,两个人的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他伸出手,卡住她的脖子,就像那天一样,咬牙切齿:“你要死就死得远远的,不要让我知道!”
他的手背上全是暴起的青筋,她一动不动,就像是想任由他这样掐死自己。可是他终究没有再使力,整个手臂反而垂了下去,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嘴角渐渐浮起微笑:“你不是走了吗?你真觉得关得住我?只要我想,总可以弄出点儿意外来。”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被触到逆鳞般地咆哮:“你敢!你竟然敢!”
“哦,你还在生气我事先没告诉你?”她有些散漫地转开脸去,避免他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你突发奇想打算养个私生子?”
他在失控的边缘,这女人永远有本事让他有杀人的冲动:“别逼我动手揍你。”
“你刚才不是打了吗?”她笑了笑,脸上兀自还有他的指痕,红肿起来,半边脸都变了形。他整个心脏都抽搐起来,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只觉得难受。伸手想要去抚摸她红肿的脸颊,但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他的手指定在了那里,他怔怔地看着她,而她黑寂似无星之夜的眼中,无怒亦无嗔,仿佛连心都死了。
他的声音很低:“对不起。”
“不敢当。”她慢慢坐起来,整理了下衣服,“麻烦你还是送我去医院,拖久了就更麻烦了。”
她这突兀的平静让他更觉得无措,就像下楼时一脚踏空,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他近乎吃力地说:“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她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她甚至冲他笑了笑,“把你比疯狗了,别生气。”
他看着她,想起许多事情来。他想起邵振嵘带她回家的时候,自己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在想什么呢?他一次一次把她捡回家,那样可怜,是在想什么呢?在那个孤岛上,重新看到她的睡颜,又是在想什么呢?从伤痛中醒来的时候,他以为她已经死了,他固执地睁着眼睛看着雷宇涛,旁边的人一样样地猜,猜他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雷宇涛猜到了,才带了她来见他。看到她安然无恙的那一刹那,自己又是在想什么呢?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他从什么时候爱上她,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爱上她,他自己都不知道。就像不知道一朵花为什么会开,就像不知道彩虹为什么会出现在雨后的天空,就像不知道婴儿为什么会微笑……等他知道的时候,却已经晚了。只记得那天晚上,她在自己身下颤抖着哭泣。所有的幸福早就被他一手斩断了,连他自己都明白。
最开始绝望的一个,其实是他。
他以为有机会弥补,在出了车祸之后,在她陪伴自己的时候,在她开始温柔地对自己笑的时候,在她用她的双臂抱紧自己的时候。在她虽然拒绝,但是没有反抗的时候。可是她提都不提,她刻意忘记,她就只痛恨他强迫她的那一次。就像车祸后的一切不曾发生,就像之前她只是可怜他——她就只是可怜他。
他挣扎了那样久,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却没有挣开这结果。她就在他面前了,可是隔得太远,再触不到。
他没有生气,只是她如此抗拒的姿态令他觉得无法忍受。
他已明白,终究是无路可退。
她的神色已经略有不耐:“雷先生……”
“晓苏,”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这样亲昵的两个字,可是隔着千山万水,连梦里都吝啬得不曾出现,他茫然地看着她,听到自己喃喃的声音,“能不能把这孩子留下来?”
“生下来?”她几近讥讽地嘲弄,“您还没结婚呢,像您这样的人,一定会娶一位名门闺秀。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给您生孩子?”
结婚两个字狠狠地抽中了他的心,他曾经垂死挣扎过,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明知道不可能,所以才会在雷宇涛面前说破。正如借了雷宇涛的手来绝了自己最后一分残存的念想。就像是被癌症的痛苦折磨得太久的绝症病人,最后辗转哭号,只求安乐一死。他曾经那样忍耐,连头疼欲裂的时候他仍旧可以忍耐,但却忍不住这种绝望,终究还是逼她说一句话来让自己不再做梦。
他松开手,如释重负地看着她,终于笑了笑:“那换家好点的医院吧,小医院做手术不安全。”
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松了口,但他脸色很平静:“我来安排,你放心。”
他离开了房间,她精疲力竭,像是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枕头软软的在脸颊旁,棉质细密而温柔的触感,她竟然就那样沉沉睡去。
她睡到天黑才醒,睁开眼睛后许久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床对面是从天到地的落地窗帘,房间里又黑又静,就像是没有人。
她渐渐想起之前的事,起身找到自己的鞋。楼下空荡荡的,门关着她出不去,她穿过客厅走到后院,看到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夜幕四垂,远远可以看见天角城市的红光,仿佛微晕的醉意。他没有喝酒,非常清醒,也非常警醒,回过头来看着她。
最后还是他先说话:“医院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陪你去。”
她几近嘲讽:“谢谢。”
他没有被她激怒,反倒是淡淡的:“我做错了事,我收拾残局。”
陌生而疏离,却重复着虚伪的礼貌,她压抑住心中汹涌的恨意。她做错了事,却付出了一生为代价。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以近乎轻蔑的方式,硬生生将她逼到了绝路上去。
如果给她一把刀,她或许就扑上去了,但她冷静而理智地站在那里,隐约有桂花的香气,浮动在夜色中。这里看不见桂花树,却仿佛有千朵万朵细黄的小花正在盛开。那香气甜得似蜜,浸到每一个毛孔里,仿佛是血的腥香。
他联络的仍旧是家私人医院,不过因为是外资,规模看起来并不小。所有应诊皆有预约,所以偌大的医院里显得很安静,没有患儿的哭闹,没有排队的嘈杂,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带着一种职业的笑容,将他们引进单独的诊室。
预约好的是位日本籍的妇产医生,能说流利的英语,口音稍重。杜晓苏听得有些吃力,大部分还是听懂了。其实也就问了问日期,便去验血,然后做b超。
验血只是为了预防手术意外。陪同她抽血的护士,能够说简单的中文,大约看出她的紧张,微笑着安慰她:“手术非常安全,会用局部的麻醉,半个小时就结束。”
做完b超后她走出检查室,因为脚步很轻,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雷宇峥本来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等她,手里还拿着她的包,仿佛在想什么。她很少从这个角度看他,微低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抬起头来,她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于是坦然转开脸。医生先看了b超报告,然后向她解释各种手术意外,因为说的是英语,所以特别的慢。手术同意书也是英文的,她一项项看过,然后签字。医生向她一一介绍麻醉师和护士,都是非常有经验的专业人士。这时验血的报告单也出来了,检查室的护士送过来给医生,医生看了一眼,忽然对雷宇峥说了句话。
因为是英文又说得很快,杜晓苏也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雷宇峥很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对她说:“我跟医生谈谈,马上就回来。”
医生和他都去了办公室,护士给她倒了杯水来,她心里渐渐觉得不安,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不出所料,几分钟后雷宇峥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拉起她就往外走。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干什么?”
他的声音冷淡得可怕:“回家去。”
“为什么?”她用力想挣脱他的手,“为什么不做手术了?”
“回家!”
“我不跟你走!你这个骗子!出尔反尔!”她被他拖得踉踉跄跄,最后拉住门框,他去掰她的手指,她胡乱反抗,捶打着他的肩膀。终究敌不过他的力气。她情急之下就用手里的包往他头上砸去,那包是牛皮的,上头又有金属的装饰,她这一下子不轻。他似乎“哼”了一声,本能地伸手捂住头,血从指缝里漏出来。原来是砸着他头上的伤口,结痂又再次迸裂。并不觉得有多疼,可是视线却再次感到眩晕,恶心从胃底泛起,他挣扎着腾出手来拉杜晓苏。她看见血了才呆了一呆,他强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跟我走。”
“我不走!”她几乎觉得绝望,“你答应过我。”
他的手指终于松开了,她看着他,他的身子晃了两下,最后就倒下去了。
她都已经傻了,看着倒在地上的他,一动也不动。
医生最先反应过来,冲过去按住他颈间,数他的脉搏,然后用日语大声说了句什么,护士急匆匆出去,不一会儿更多人涌进来,领头的明显是外科医生,非常专业地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同医护人员一起,将他抬到了推床上。
后面全是应急的各项检查,杜晓苏看着走马灯似的人,走马灯似的各项仪器,推过来,又推过去。最后终于有人来到她面前,说一口流利的中文,非常耐心地问她:“雷太太,雷先生之前受过脑外伤,能不能告诉我们他接受治疗的医院?我们可能需要借阅他的诊断报告和住院病历。”
她抬起眼睛,看着那和蔼的外籍老人,喃喃地问:“他会死吗?”
“不会。”他宽慰她,“应该只是上次外伤的后遗症,如果没有意外,他马上就会苏醒。”停了停又问,“你的脸色很不好,需要通知家里其他人吗?我们可以借给你电话。”
仿佛是验证他的话,护士快步走过来,告诉他们:“he woke up。”
他还插着氧气,所以气色看上去很差。医生让他留院观察几个小时,所以一时也走不了。
她问:“为什么出尔反尔?”
他看上去很累,终究还是回答了她:“我想再考虑一下。”
“这是我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
他没有理会她的咄咄逼人,只是告诉她:“你是rh阴性血型。”
“我知道。”
“医生告诉我,如果不要这个孩子,将来再怀孕的话母婴会血型不合,新生儿溶血的比率非常高,或者再没有生育的机会。”
她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我将来不打算再生孩子。”
这句话说出来平淡如水,却像一把刀,狠狠地砍到他。他一辈子没有这种近乎狼狈的语气:“你将来总还要……”
“我将来不想嫁人,也不生孩子。”她很安静地看着他,“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我送你到国外去,wellesley、mount holyoke、columbia university……随便挑一间学校,然后把孩子生下来……”
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雷先生,类似的话你很早以前对我说过,你记得吗?”
那还是因为邵振嵘,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曾经那样问过她,她可否愿意离开振嵘。作为交换,他可以让她出国去读书,在各所名校中挑一间。
那时候的他与她,都还没有今天的面目可憎。短短几个月,仿佛已经是半生般疲惫,再没力气抗衡。
“我不出国。”她说,“我也不会生这孩子。”
“我给你钱,你开个价。”
想到那两千块的屈辱,她被成功地激怒了:“钱?雷先生,那么你认为值多少钱?你把这世上的金山都捧到我面前来,我也不会看一眼。我不会生这孩子,因为它不折不扣是个孽种!”
说得这样难听,他脸上波澜不兴,没有任何表情:“你要敢动他,我就让你的父母家人,都给他陪葬。”
两个人对峙,中间不过是半张病床,但她却只能抑制住自己扑上去的冲动。他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任何情绪:“我送你去国外,你把孩子生下来,如果不愿意带,就交给我,从今后你可以不看他一眼,就当没有生过他。如果你愿意带大他,我每个月付给你和孩子生活费,保证你们母子在国外的生活。如果孩子归我,我不会告诉他他的生母是谁,如果孩子归你,你也有权不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谁。”
“你别做梦了!我不会给你生孩子。”
短暂的静默之后,他说:“你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早就死了,他就是你一个人的,我保证不会去看他一眼。”
她嘲讽般的笑起来:“为什么你非要这个私生子?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他的眉目间渐渐恢复了那种清冷的毅决,“你说过,我有钱,我有地位,我什么都有,所以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这孩子我想要,所以你非得把他生下来。如果你想尝试,我会不择手段,到时候你和所有被你连累的人,都会死得很难看。”
她忍不住:“雷宇峥,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等你有那本事再说。”
两个人都狠狠地瞪着对方,仿佛想要置对方于死地,咻咻的鼻息渐渐使呼吸都显得粗重。
他忽然往后靠在床头,说:“如果你肯去国外,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永远也不会。”
“永远”这两个字让她略微有些松动,本来已经是陷在绝境里,就这样永无天日,原以为将来仍挣脱不了和他的纠葛,却因为他的许诺而有一丝希望。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却仍旧说:“我不会相信你。”
他说:“孩子可以姓邵。”
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震动地看着他。
他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是孩子的伯父,也可以是陌生人。我说过,从今后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永远也不会。”
她已经有些软弱,但声音仍旧执拗:“我不会再相信你。”
“你说你不会再爱别人,也不会跟别人结婚,如果有个孩子陪着你,也许你会觉得不一样。”他慢慢地说,“你会很快地忘记我,我将来会跟别人结婚。这件事情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孩子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可以在国外出生,你可以和他一起安静地过日子,不会有人打扰你们。”他仿佛筋疲力尽,“如果你答应,我可以马上安排送你走。”
尾声
蒙古高压所吹出的西北气流形成寒冷的季风,夹裹着细绵如针的小雨吹拂过海面,砭骨的寒气透过冲锋衣领的缝隙灌进来。船顶上有沙沙的轻响,掌舵的船老大说:“下雪了。”
是真的下雪了,初冬的第一场雪,朵朵晶莹的雪花沿着无边无际的天幕撒下来。在大海上才能见着这样的奇景,天与海都被隔在一层蒙蒙的细白雪烟里,仿佛笼着轻纱。视线所及的小岛,远远看去,像是小小的山头,浮在雪与风的海面上。最后船还是走了大半个小时才靠岸,码头上空无一人,船老大搭着跳板。
他拿出钱,船老大却死活不肯收,还对他说:“邵医生,你要是明天回去,我就开船来接你,不要你的钱。”他诧异地抬头,船老大憨憨地笑:“我那个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