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丹青将橘子皮一丢,笑道:“看样子,你也刚来啊?”
“是啊,刚刚搬来。”
“嚯,富家子弟。”
“没钱,没钱……”钟岳说道。他手头,十几万,凑活着过还成,但是要说有钱?在沪上,估计连一个卫生间都买不起。
“你这书斋,要是拍卖了,大抵两个亿。”
“咳咳,这么贵!”钟岳一口水差点呛到喉咙。
曹丹青老神自在地说道:“不然你以为呢?你怎么得来的?我记得当初会所关停了,然后好像易主了。要是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钟岳笑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拿起一支小毫,正好有点问题想请教,准备落笔。曹丹青一愣,问道:“你不打个底图?”
“这不是正准备打么。”
“用毛笔打底图?”
钟岳看到曹丹青一副震惊的样子,说道:“不然呢?”
橘子散落了一地,“你这个徒弟,我收了!”
……
……
校长室内,华美十几个老教授挤在一起,剑拔弩张的样子,看得康敏都有些哭笑不得。
“校长,钟岳是书法系的。”
“凭啥?人自己选的国画专业,你们书法系的瞎操心什么呢?”几个华美的国画教授,本来对于这个天才,也很想见识一下,但是奈何人家擅长的是书法,但受到风声,钟岳居然报了国画班,这些可热闹了。
一场争抢生源的拉锯战,就此展开了。
“咱们可得对学生负责。钟岳没有绘画基础,这去国画班,不等于浪费人才嘛。康校长,这样的好苗子,咱们可得认真研究考虑。交给我,我马某人保证,五年,只要五年时间,将来中国书坛必然是钟岳领军。”
“得了吧,马大由。你个搞篆刻的瞎起什么哄?”
马教授皱眉道:“你懂什么?钟岳的实力,完全可以从事印学。”
“走帖学好。”
“碑学才是王道!”
康敏站起来,“诸位,静一静。我明白大家爱才心切,当初我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态,才从徽大将钟岳调过来的。大家也明白,这样的奇才,已经小有才气,如果大家再像这样推波助澜,刚猛易折。我问过钟岳的意思,所以尊重他的选择,调到了国画专业。”
“哼!”
一侧的国画系的教授,纷纷露出得意的笑容。
争,再争呐。人早就是我们的了。
书法系的几个老教授一副丧气样,看着得意忘形的几个“死对头”,说道:“人就一个,你们这么多人,掰着都不够你们分的!”
此话一处,原本还乐呵呵的几个国画系的老头子顿时一愣。
康敏见到又要“掐架”的几个国画系老教授,看了眼桌上打来的电话,忙说道:“大家先别急,钟岳打电话来了。”
“赶紧接!是不是这小子该主意了?我就说,一定是笔误了!”
“对对对,肯定笔误了。”
国画系那边的人笑道:“想多了。”
“喂,钟岳……嗯嗯,好的,这样啊……好的,我明白了。”
刘教授有些焦急地站起来,“怎么样?他说什么?”
“他选了国画系。”
“哈哈。”
“哈哈,老刘,这下死心了吧。”
康敏看着笑得乐开花的洪教授,有些心疼地说道:“他选了国画系的曹教授做导师,现在正在和曹教授交流。”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第二零七章 素描毁了国画?
钟岳的工笔山水,草图初显,一旁剥着橘子吃的曹丹青暗暗地点着头。
“终于是找到个像样的人了。笔法奇绝,钟岳,你选择曹某人是明智的。在华美,你选其余人,都会毁了你。”
钟岳没有着色,而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说道:“教授,为什么你这么反感国画的素描教学?”
之前钟岳学山水画,都是王希孟的技法,在中国,近代以前的画法之中,从来没有素描这一概念,所有的画师,靠的都是一支毛笔,所以钟岳也没有任何的素描基础,他作画,自然没有素描这个打底稿的习惯,但是他并不反感素描,然而曹丹青在看到钟岳不用素描打底稿之后,立马就准备收他做徒弟了,是徒弟,不是学生,这是个非常“草率”的决定,至少在钟岳看到是这样的。
曹丹青叹气道:“如果说中国古典艺术,国画的传承还值得继续发扬下去的话,它的精髓在‘素描引入’的那一刻起,被毁掉了。我们国画为什么不同于西方油画?那是因为我们讲的是一个意境,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古人都知道,不能停留在视觉的表层,要提炼一种‘气’,一种精神,一种哲思,这也是为什么国画传承千年以来,如今依旧生机蓬勃的原因,就像你这幅工笔山水,还未上色,气势尽显,笔划、笔势上,就已经是展现得淋漓尽致了,如果是用素描来构图,你觉得,会有这种效果吗?”
“没有。”钟岳很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他之所以有这个功底,完全是神人九势的加持下,才有的笔力,如果换成铅笔素描,很难发挥出这一优势。
“这就对了。近代国画大师,齐白石、黄宾虹等等,哪一个用素描打底图的?所以我非常反感华美的这一措施,所有艺考的学生,不管是国画还是油画,都是要考素描,这无疑是在抹杀国画!”
钟岳从地上捡起一个橘子,剥起来吃,“说抹杀,太绝对了吧?”
“不,我们的艺考还在考素描,那就是强调画作表面的阴暗对比,那么独立思想呢?物体本身背后的存在意义呢?精气神呢?这些原本是国画灵魂的精华,反而被抛弃了,所以我这些年在华美任教,一直在强调的都是这个,学院式国画教育,一定要除去素描。”
“那您成功了吗?”
曹丹青摇头说道:“你说呢?别说在华美,就是国美和央美,这些都是一个艺术生的基础必修课程,我一个人的声音,别说在国画界,就是在华美,都好几次被校长约谈,提醒过好几次,说曹教授,你可以不教学生素描,但不要这么反感素描,还说让我侧重点放在其他方面,培养学生的国画技法上。
我明白,这一步要迈出去很困难,毕竟近现代风起云涌,素描的引入,确实,对学生构图把握有着非常显著的效果,而且有素描功底的学生,国画水准也显著好于那些没有素描基础的,这点也是我一直不敢发生的痛点,因为我这个观点站不住脚。
但是我明白的一点,那就是这种方式下,培养不出传奇大师来!这一点,我敢用我的人格作担保!”
曹丹青越讲越激动,甚至挥舞着的手都有些发颤。
“我认同您的观点,这也是我愿意跟随您学画的原因。”
曹丹青浊眼里闪过泪花,几十年都没哭过的人,居然在这一刻,像个孩子似的,不争气地哭起来,“钟岳,我等你这样的人,等得太久了。或许我看不到国画复兴的那一天了,但是我敢用我的人格担保,你这条路,是对的!将来中国画坛,毕竟有你青史留名的一笔!”
“您现在将这些言之过早,我还需要努力。”
“我一直想写一本书,就是不要相信‘素描是基础’这句话,这句话是错的。我算是看了世界各国的艺术,素描绝对不是基础。素描只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生发出来的一种方式,然后延续几百年,到18世纪变成学院系统,然后传到苏联,再传到中国这是灾难性的。埃及人、印度人几千年前就可以把人和万物画得很像很像,像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素描这件事。一定要解开这件事情,不然中国画没有前途。中国画的没落就从素描教学开始。
我非常尊敬徐悲鸿先生,但他要是看到他竭力提倡的素描后来给弄成这样,他一定很沮丧,就像陈独秀晚年批判自己早年的思想,他明白自己当年太偏激了。全面怀疑中国绘画传统是错的,但如今很难校正了。不废除石膏像写生,中国画不会有前途。可是考前班已经变成最庞大的队伍。而你,让我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钟岳的手,被曹丹青紧紧地握住。
“所以,拜托了,你一定不要放弃你自己的想法!”
钟岳点头道:“我明白,老师。”
这是钟岳第一次觉得,除了柳梢娥外,还有这样一个大师,是完全出于艺术,存活在这个世上的。这也是为什么曹丹青第一次提到要收他做徒弟后,他二话不说,就给康敏打电话的原因。
这样的大师,哪怕他本身画工再拙劣,都有钟岳值得学习的地方!
“我是没有素描基础的,所以你可想好了,这条路,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拜师之后,你就是我曹丹青这辈子收的唯一一个弟子了。我这辈子,前半生在流浪创作,后半生执教华美,从来没有收过一个弟子,因为没有一个学生值得我去付出心血的,他们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明白。”钟岳起身,用古礼朝曹丹青鞠躬一拜,“老师,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好!你坐着别动,我再去给你买点橘子。”
曹丹青好像特别喜欢吃橘子,两人交流了一个多小时,原本带来的七八个橘子,都被吃光了,他擦了擦手,仿佛还意犹未尽,准备起身去买橘子。
“老师,橘子吃多了,它上火。”
“哦,哈哈,管他呢。”
第二零八章 老曹,放开那个钟岳吧!(为ML岁月加更)
曹丹青并非醒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事实上,素描到底该不该引入到国画基础课程的争论,一直都存在。有正方,也有反方,更多得,则是站在中立的角度。
譬如近现代著名画家潘天寿,就是站在中立的观点上不是说中国画专业绝对不能教西洋素描。作为基本训练,中国画系学生,学一点西洋素描,不是一点没有好处。今天,中国画系学生要画白描、双勾,但画些西洋素描中用线多而明暗少的细致些的速写,确实是必要的。有助于群像的动态和布局。这就是用西洋素描中速写的长处,来补中国画写生捉形不够与对象缺少关联的缺点。
而曹丹青,则是站在完全否定的立场上,这也是曹丹青这些年一直跟华美的国画系教授不太合群的原因,因为他的艺术评判太过绝决,没有任何可以挽留的机会,曹丹青指点学生作画,也是很少说话,但是大师毕竟是大师,这样一个国画大师,华美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
钟岳成了曹丹青的学生,这个消息,不仅国画系的老教授们震惊了,就连书法系原本偷着乐的老教授都惊呆了,这……完全不能接受啊!选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曹丹青!
国画系的老教授们为什么这么重视钟岳,不是他们都是迂腐,冥顽不化的守旧思想,他们也是有自己在艺术上的独到建树的。
如今的国画班学生,他们的书**底太薄弱了。中国的书法和绘画,他是互通的。钟岳能够兼济通达,这就是一块有望成为大师的璞玉!
然而这块璞玉落到了曹丹青手里,这些老教授在不甘心之后,难免都有点痛心疾首了。有些人堵在康敏这边,一个劲地劝康敏,千万不要毁了钟岳的前程,别拿华美的未来做赌注。素描是必须的!
还有些平日里和曹丹青虽然艺术见解不同,但还算是私交甚好的华美教授,一个劲地打电话给曹丹青,接起来的都是他的助理,搞得在画室的研究生和助理都是一头雾水,他们也不知道曹丹青去哪里了,刚刚说是去校园转转,结果这都一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没回来。
他们恐怕不知道,曹丹青现在跟着钟岳两人,在城郊的街头,和三轮车上的摊主讨教还价,买橘子呢。钟岳也将电话开了静音,因为实在有太多人打电话来了,既然钟岳已经认定了,那就不会改变,现在一个个去解释,真的很难,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他已经认定曹丹青了。
钟岳拿出手机,看着一百多个未接来电,也是哭笑不得。
摊主点着钱,摇头笑道:“大爷,你这讨价还价的本事真是比那些老大妈还厉害,我这卖你一斤半橘子,赚不到三毛钱,太激滚了!”
“哈哈,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当初一个铜面盆,从十三块,硬生生被我看到六块的时候,你都还没见过呢,我一摸一看就知道,到底用了多少铜料,所以咱们生意谈得拢,你赚得是回头客,谈不拢,那么就是一回买卖了。”
“您厉害,您厉害。”小贩折服,摇头笑着。
曹丹青转头看向钟岳,笑道:“是不是学校那边,很多人都在给你打电话?”
“嗯。”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不用理会,你自己做出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钟岳点头道:“今天也不早了,您要不先回去休息吧,至于学画的事情,等正式开学了,您再指导我好了。”
“嗯。橘子要不你拿点……”
“不吃了,吃多了真上火,您也少吃点吧。”
曹丹青笑道:“我不怕的。”
两人朝地铁站走去,钟岳也担心曹丹青路上的安全,送到地铁站他也就放心了。不过看曹丹青这硬朗的身子骨,也不会出什么太大问题,就送到入口,说道:“那老师,咱们就先这样,到时候我再看看学校怎么安排。”
毕竟如今作为交流生,钟岳也是华美的学生,画法技巧上的事情,他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是课程上的安排,还得是走规章制度,学分制,这些都是必须的。
“你放心。素描虽然是必修课,但是我会和康校长说明的,这点上,变通一下我想还是没问题的,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我豁出老脸,让教素描的老师给你开个后门,这点面子我曹丹青还是有的。”
大学的基础课程,都是由讲师来上的。类似素描也好,中国画概论也罢,这些都不是类似曹丹青这样的国画大师去上的课程,这样太浪费教育资源了。
曹丹青这样的老教授,可能一学期就开一门诸如山水画技法,或者技法分析的课程,其中大多数课时,也都是由一些副教授或者讲师来上,几节重要性的课程,才会现身。
而且一现身,就不是那种几十人的画室,而是那种几百人的大讲堂。能够聆听一次国画大师的讲座,这是华美学生非常宝贵的机会。
所以,钟岳占有了非常宝贵的资源,因为他是曹丹青的弟子,弟子和学生,自然不是同一概念。
看着曹丹青进了安检口,朝他挥手示意,钟岳也笑了笑,转身离去。他拨通了康敏的电话。这位柳大家的侄女,也是非常重视他,刚刚迫于和曹丹青交流,怕被打扰,不接电话,现在人走了,他自然得回复过去。
“喂,康校长。”
“我的天,钟岳,你终于接电话了!”
“真抱歉,刚刚和曹教授一直在交流,所以出于尊敬,开了静音。”
康敏犹犹豫豫地说道:“钟岳,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曹教授是很不错,但是华美的其他国画教授你可能都还不认识,而他们都对你非常认可,我的意思,你要不要再见见其他教授,再做决定。”
钟岳这里还没有回答,电话那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了。
“康校长,我打断一下。钟岳啊,钟岳!老曹是不是在你旁边?你把电话给他,老曹,我知道你在旁边,你听我句劝,求求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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