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无法冒险了,今早再收到华中总部来电,要关支队原地待命,未说明原因。他还想要求过江,被祝娟劝住了,乃部署全支队原地休整四天。四天,时间不长,关支队也做了不少工作,吸收当地800名青年参军,保安团又投来900人,扣除战斗减员,全支队有4500人。四个步兵大队各编六个步兵和一个重机枪连,支队成立一个四连制炮营,一个30人的警侦排。小杜的供给处加以充实,战斗单位全戴钢盔。军容颇为威武,因为祝娟出面应付一次群众慰劳,当地人都管他们叫“兰花子队伍”。
元月2日,日军派人来收尸,收走319具。收尸人走后,天保要老黄把伤员和支队卫生队以及后方人员带进狭廊,作战部队于黄昏后秘密移到巢县城附近敌占区住下。元月3日天明,敌人扫荡开始了,来敌是南京机动师团一个联队,汪伪一个正规师,总兵力约7000人。日、伪军是扫荡关支队的,扫错了目标,把桂方紧急调来监视关支队的两个团围住,上午10时,日军与桂军血战起来。
桂军是171师513团和176师528团,都是强团,尤其长于防守。两个团挨在一起,做了坚固工事,原是防“南天剑”的,倒防上了日军。广西军能打,下层广大官兵也愿意抗日,守得很顽强。日、伪军凭籍飞机大炮优势,不顾伤亡地猛攻不停。桂军伤亡也大,又无人增援,打到午后两点,处势已经相当危急。
天保决定援手。
“什么,帮助他们?”一大队长一跳三尺高,“我们在敌后真刀真枪的抗日,他们不仅断我军饷,制造摩擦,这回连咱们军部都要端了。他们危险了?他们把部队放在那就没安好心,自找的危险,活该!”
天保解释:皖南那边如果打我军部,那是内战,是中央军,可今天帮助的是抗日中的桂军,这可是两个性质,两码事。
二大队长也表态了:“支队长指挥打仗没的讲,但帮助桂军,差点意思,政治上是不是有点右倾?”
“怎么讲?”
二大队长分析到:“这桂军可是反共内战的急先锋,近年他们倒退可是太快了,发起的反共仗是一次比一次大,你也知道,咱们牺牲在这类战斗中的同志可不少呵,牵制、消耗我们多少力量?”
天保也理解大家的感情,便继续劝说道:“可是眼前,抗日仗都打起来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大家总是中国人吧?总不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增加伪化区吧?他们总是在与鬼子打吧?”
“支队长,你可能不知道,那群白眼狼!”二大队长道,“咱们鄂豫皖根据地在围剿中,且不说徐向前他们走时留下的人还剩几个,就是徐海东带红25军长征走时留下的人也没剩几个,他们哪个狠呐,连家属、小孩都被他们杀光了。在最后几个月,他们明知国共联合抗日已成定局,却全力拼命清剿,造成我们很大损失。我们呢,不计前嫌,把咱们的大别山、桐柏山让给桂军,派出上万人帮助广西军站稳脚跟,咱们自己的主力深入敌后,掩护他们……”
天保道:“你分析的有道理。但是,我们当前的主要敌人仍然是日寇,是血就浓于水,是抗日的就是咱兄弟,桂军也是抗日的队伍。虽然其上层有反共摩擦的一面,中、下层官兵还是要求抗日的,我们不能因噎废食,谁叫他国民党有三百万军队呢,不团结他们,这鬼子还能打吗?我们要是有三百万军队不就简单了,那小鬼子不就早滚蛋了嘛。再说了,打一下,也可以扩大我们在此地的影响,吸引日军注意力,以利于其他部队行动,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来的?”
“反正帮助他们心里真不痛快,窝火!”
“既然现在抗日是压倒一切的任务,见到能够打的鬼子为什么不打?见到抗日军队危难为什么不帮?就是他们搞摩擦,也应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导到抗日方面来,减小他们的危害。至于痛快不痛快的,执行命令!见到鬼子不打,才叫不痛快呢,更窝火!”
“你们不知道,天保见了鬼子,就像酒鬼见了烈酒,那有不喝的道理?!”祝娟缓和气氛地说,大家一听都被逗笑了。
天保来了个就坡上驴:“那是了,老子就是喜欢打鬼子,遇到鬼子不打老子就难受!”
四大队长也来了个借坡上驴,道:“这酒鬼也是他鬼子培养的,我也是酒鬼!”
二大队长道:“我也是酒鬼,而且是老酒鬼!只是喝假酒鬼的酒有点,呵,呵不顺。”
二大队政委抬杠道:“啥真的假的,我可是真酒鬼,这酒鬼可都是酒培养出来的呵,只要酒是真的就行!”
四大队政委也附和道:“其实桂军也是遍地酒鬼,只是他们上层不让喝,他们早渴坏了!”
天保道:“是这么个道理!你不喝他的酒,他们就要喝咱的血。这群吸血鬼可是无底洞,从甲午战争到现在,中国已经让他们吸了47年的血,吸死了上千万中国人,吸的几亿中国人流离失所,吸走台湾,吸走东北、华北,吸走了中国上千年积累下来的财富,中国税务局简直就成了日本的摇钱树,他们还没够。他们可不管你共产党、国民党还是满清,只要是中国,就往死里吸,我们已经让吸血鬼们吸得倾家荡产了。这酒,是想喝也得喝,不想喝也得喝,与其让它吸干咱的血,不如咱先喝光它的酒。”
一大队长道:“经你这么一讲,我明白了,酒是大家的,桂军喝不了咱喝,血也是大家的,咱多喝他一口酒,他鬼子就少喝咱十口血,干!”
三大队长早按耐不住了:“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可是大酒鬼,喝他狗日的!!”
天保欣慰道:“这就对了!我告诉你们,现在的中国,是汉子就喜欢喝这酒,这酒虽然厉害一些,可是,谁叫咱们遇上了呢?这可是几代人受尽欺压凌辱攒下来的酒,他妈的为什么不喝?喝高了豪杰,喝醉了英雄,喝伤了壮士,喝死了烈士!能不当酒鬼吗?否则还叫中国爷们吗?!现在不仅桂军遍地酒鬼,整个华中、整个中国都是遍地酒鬼,这叫民族觉醒、历史进步,我们有责任让酒鬼都来喝酒,让假酒鬼变成真酒鬼,让遍地酒鬼,变成遍地酒仙,喝干他王八血、吃光他乌龟肉,看那个还敢来中国当乌龟王八蛋!
“我还告诉你们,以前的前辈们,想喝痛快酒政府让吗?他们报国无门,得多郁闷、多窝囊呀,他们得多羡慕咱们,他们得多感谢咱们,是咱们为祖宗争气、为他们了却心愿呀!以后的英雄好汉们,想喝这样的酒还喝的着吗?他们得多感怀咱们,他们得多感激咱们,是咱们结束中国下跪的历史,是咱们废止外国人在中国随意杀人劫掠的规矩。这可是功德500年的大事呀,让咱们赶上了,让咱们抄着了,咱们可得为儿孙们攒下吹牛的资本。机会难得,烈酒不再,多痛快的享受,多豪迈的待遇呀!你们就珍惜吧,庆幸吧,就偷着乐吧!”
大家又都被逗笑了,也被感染了。
二大队长道:“某子事?不就喝酒吗?多大点的事么?!本大队个个都是酒仙,走,咱们跟着支队长喝酒去!”
于是,祝娟带警侦排和老黄游击队袭占了巢县车站,作攻城姿态,天保带支队主力设伏。日、伪军已打得伤亡惨重,匆忙收兵回援巢县,被关支队一下子杀得溃不成军,日军白川联队长也骑兵砍死,余敌逃回铁路线。桂军两个团撤走,还给“洪司令”来封感谢信。
跟着日军又从南京增援来一个联队,寻找“南天剑”决战,关支队被缠住走不脱,只有与优势之敌周旋。
元月4日下午,天保曾收到赖传珠来电,说皖南部队已行动,苏中、苏北、淮南都亟需有一段休息时间。关支队能在现地保持一个热战场,牵制日军和桂军,对全局有利。按这一总意图,天保使出全身解数,拖着敌人转。转了四天,关支队主力进入狭廊西部休息,派小蒙带第二大队把所有伤员带上,昼伏夜行,送往路西北区,还送去一批轻武器。桂军513团指挥官表现不错,暗中掩护小蒙,对上不报。路西唐“骡子”司令这回也开明,调两个县独立营1150人交小蒙带回,补充关支队。其后关支队又出狭廊与日、伪军打游击,纠缠到元月19日,敌人被拖得筋疲力尽,乃凄然撤走,汪伪军士兵,陆续投诚关支队近千人。
关支队撤到无为县境隐蔽休整,实力已达6500人,装备与苏中、淮南两区主力相等。此时皖南事变已然过去,华中总部改组为新的新四军军部,中原局正式改称华中局。新军部把全军整编为七个师,苏中部队为第一师,淮南部队为第二师,黄克诚部八路军为第三师……皖中部队为第七师。七个师有大有小,七师人最少,只有一个旅,部队还是皖南分批来的,人数也不充实。
元月25日,关支队已经休息了五天,队伍体力也恢复过来了。天保无事的同祝娟开开玩笑:
“小苏,大炮不响小炮响,大炮罢战我上床。我到现在才懂得什么叫丈夫义务。”
“我也是才知道自己有个丈夫。”祝娟反映又慢了半拍,脸红了:“哎呀,你这该死的家伙,真坏!”
军部代表来了,外号大胡子,七师师长张鼎臣已去延安,他就是这儿最高负责人。天保与祝娟都在盐城见过大胡子,也算是熟人,而且是个有能力有文化的老资格。可惜这位胡子老哥作风专横,不能团结人,一切个人说了算,把他知识、经验和应当施放的能量中和掉了,他进了天保住处,一句好听话没有,见就面扳起面孔训人:
“你们怎么私自结婚了,乱弹琴!我40岁了还没成家,你们狗大的年纪过起小日来了!”
天保不直接回答他,却道:“我们是过路客军,这一阵太累,也不知道你在这里,未专程拜望,请包涵。”
“我是来交代任务的!”大胡子态度更生硬,“皖中我管,你们改称正规旅好了,按理小关不能当旅长,皖中官多老资格深,可你这个队伍会拼命,是粟裕同罗大胖子训练出来的,别人指挥不了,小关暂留任,给你配个老政委。小苏调七师机关,搞联络工作,咹?”
祝娟要申辩,天保不让讲,招待大胡子吃顿饭,任他说什么,概不明确回答。送走了大胡子,祝娟问,可听他的?天保冷笑一声,说:
“听他的?华中局和新军部对全军力量会统一调配和部署,他手里有个主力旅一定会胡来,破坏华中局计划。况且,这样家长式领导,我们也侍候不起,我们把皖中根据地打大了,他就这副嘴脸,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哈哈,你也有心眼小的时候?”祝娟笑了。
赖传珠电报又来了:“……目前皖南究竟还有多少失散人员,不详,但处境险恶,可想而知。陈示,关支队一部过江,主力留江北岸警戒桂军,仍归军部指挥。你们考虑如何行动,速报……”
紧接着大胡子又派人送来一份中共中央电令,原来胡子老哥同中央有无线电联系。中央电令云:“……关支队立刻全部过江,以你们坚强之战力,第一仗求歼顽军两个师,10日之内,捉他五名将官……”
天保又把眉头拧起来。他知道中央日常工作由张闻天主持,一般不插手军事指挥,这样一份火冒三丈的电令,还是首次见,毛主席主持军委,此电与毛的思想不合,意气用事味道太重,不知是哪位老兄杰作……
他久不作声。祝娟问:“怎么办?按军队常规,执行命令是执行最高的,最后的,中央电令高而且后,只有执行了,不服从中央,还得了!”
天保斩钉截铁地说:“偏偏这个最高的和最后命令执行不得,因为它是瞎胡闹!有大问题。”
“那又怎么办?”
“给盐城发报,先陈述我们理由,再把中央来电附上,不要加以评论。我说,你写。”
祝娟按他说的做,去了一趟报房,回来,铺开纸,望着他:“说吧,说慢些,免得重抄费时间。”
天保讲了,是想着讲着,说得不快:“……一,陈示正确,全支队过江,政治上与军事上都不利。在现时条件下,皖中不宜留置大部队,避免与桂顽摩擦加剧而牵动华中全局;二,天保三日内去见谭岳,设法把桂方布在皖中江北岸的两个师轰走。然后给七师留下些武器,本支队即宣告解散;三,达成右列之目的后,二、三、四大队和后方人员统由蒙悟带队,秘密东返,分别返回二、三师归建;四,天保、祝娟、张亢、小杜带第一大队,骑队和炮兵,晤谭后即过江去茂林。我们拟在皖南活动40日,即东进取道苏南回一师归建;五,炮兵营拟到苏南后撤销,有炮无弹,徒增负荷,敌后游击战争中,至少在目前,搞大炮队想法是不现实的;六,骑兵在江南无大用,拟到江北拆散,分别移交给二、三、四师;七,我们仍沿用原番号、代号,到达苏南再转属粟指挥;八,蒙悟与天保分开后,另配电台,用支队原联系络讯号,由二师首长指挥……”
祝娟去发了电报,回来笑道:“有枪就是草头王年代,你主动把家当拆了,还真不容易唻。”
天保道:“你以为我舍得拆家当吗?这大形势摆在那嘛。好了,开个会,工作交阿四他们做,我俩专心于怎样做谭岳工作。咱们都学学陈军长,拿得起,放得下,做领导可不能婆婆妈妈的。你也该打扮打扮,去谭岳家作客,你也得像个兰花子样子。”
祝娟棒起他的脸:“理理发吧。这几天你也歇过来了,还是个蛮漂亮的小汉子,不像前一阵那么憔悴。”
天保抓住她的双手:“理发在后,你去把桂子和马来亚请来,要她俩立刻去何小原处。我现在对谭岳现状了解不多,有些处置方案请示军部才能做。”
农历大年三十,汉人风俗各地大同小异,这天晚上全家要吃顿团圆饭,大概到处都一样。谭岳住在光安镇街东一家孤院,紧挨着大河,家主是富商,人口不多,正房让给他住了。他的腿伤早已痊愈,李品仙要他在这坐镇,捕捉皖南新四军突围北渡散兵。他的师部驻舒城县,只有夫人在这儿伴着他,这位夫人也不过三十出头,品貌不俗,看外表是个受过相当教育的人。
谭岳午休起来,洗漱一下,坐着饮茶。他有些怏怏不快:“唉!今天晚上我们同哪个团圆?孩子还在桂林。朋友,天保在南通乡下,何小原的未婚妻马来亚失踪,单叫他来吃饭,说不定还会哭哩。”
谭夫人也叹气:“中国为什么有内乱?”
谭岳恨声地说:“本来就有内乱,日本人打来,表面上才统一。都是两党和嫡系非嫡系之争么?邱光是刘少奇放行的,没天保保护,早死在汤恩伯手里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姓汤的矢口否认。也就不了了之,丢那妈!”
夫妇俩正谈着,就听街上人声喧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副官慌慌张张跑来,报告说:
“师长,百姓起哄,强迫何区长宣布脱离桂系,接受兰花子队伍领导。商人们也在闹,提的事何区长的回答不了,人家问钢军怎么成了豆腐渣,还不如一个兰花子。按战时法,不许这样起哄,应该镇压。”
“什么屁法!”谭岳扳起面孔,“我姓谭的不是封建军阀,不能像宋哲元那么昏,拿大刀砍学生,人家就是指着脸骂娘,我也不会把枪口对着同胞。民众看人看行动,钢军在日寇面前这样软,不是下面的事。”
副官问:“人家越闹越凶,怎么搞罗?”
谭岳自信地挥挥手:“去!对同胞们讲,莫难为小何区长,事情由我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