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纵队官兵们!你们已经陷入包围,抗拒是徒劳的,放下武器,还有生路。我要向你们郑重宣告,我们是为国除害,绝不是报私仇,苏祝周一再破坏抗战,必须拿捕法办!还有李士良,你也罪恶不小,念你抗日多少还起过点作用,今天还给你一次机会,自动投降,从轻发落。其他的人概不追究,赶快缴枪吧!”
苏部乱兵们纷纷放下武器,枪声接近于止熄。
李士良听到了祝娟喊话,也曾犹豫一阵,最后还是和苏祝周带十余骑亲信向西逃去,又朝祝娟打了三枪,当然打不着她,只不过表示他绝不向她投降。
祝娟听到了这三枪,立刻就辨出是谁打的,但漏网者已经逃了,追不上了。
战斗结束了,只死了一个人,就是路得胜,他是在顽抗中被骑兵们马刀砍死的。因为跑了苏祝周,刘颖觉得留下一大隐患,心里不痛快,但未说出口。她对苏祝山说:
“你带自卫队接俘虏,一般教育一下,全部释放,武器处理报告了赵启民再定。抗联会搬回苏家圩,保持原面貌,关八面貌太红,准备去五支队工作,今后我们两个大队防地工作,政治上统由汪波领导。”
祝娟与郑斌带队伍去赶蒙团,不准备打,只是虚张声势。走在路上,郑斌道:“这个专员怎么这个样子呢?他以前是蛮进步的嘛!”
“一言难尽!”祝娟真叹口气了,“他本人患得患失情绪重,也有个人野心,这是由诸多因素造成的。我们对他的工作也做得不好,领导不统一,令出多门,各有见地又彼此相左。叫我做闵专员稳定工作,要向多处汇报,接受的指示,是矛盾加矛盾,真烦死人!”
已是午后两点了,蒙高佬还站在一座小山上,看着东北方向。还是在天明时他接到邱光一道命令,叫他听通知渡淮,准备进驻闵子玉机关所在地那个大镇子。两顿饭都吃过了,没再接到新的命令,桂方那位皖东总指挥邱大老爷也不知现在何处。午前,他听到东北方响过一阵枪声,后来就没有声息了,这里是丘陵地,用望远镜也看不到什么。他本想派侦察兵去打探消息,到底也没敢派,他们人地两生,语言又不通,派少量人外出,弄不好就是送肉包子。他越等越急,这打的什么卵仗,丢那妈!
忽然,东面有大批军队向他们压来,相距已不到10华里,蒙高佬慌忙传令:“全团展开,抢占要点,准备迎战!西边离铁路太近,我们没退路,一定要顶到天黑。”
广西兵们迅速展开,在各个小高地上用作业工具砸冻土。他们纪律严,工事其实做不成,也没人说话。
对方军队突然停止,跟着就有两人两马疾驰而来,前面那匹马上是个黑胡子老头,身材魁梧,戴黑羔皮尖顶帽,穿青色呢料大氅,这正是梅晓村,即梅老。他身后是个高个子青年,穿灰色棉军服,那是他警卫李长山。
“梅老伯!”蒙高佬如遇救星的奔下小山头,迎着梅老跑去:“现在弄得乱七八糟,我们怎么搞罗?”
“回去!我带你们过铁路,一群混账东西!”梅老一脸怒气,“我是过来整编队伍的,碰上这么个讨厌事。苏部原是我民军一个团,苏祝周同邱光私下做交易,弄来些土匪兵,称司令,不听我指挥。我是来撤苏祝周,恢复团番号,让郑斌做团长,谁知邱光瞎闹,把苏部搞得全军覆没,现在闵子玉同韩军联合起来,两万多人来打你,我把他们劝住了,要是再晚一步,你这个团又得重建。”
“谢谢你老。”蒙高佬委实有些发慌,“我也晓得闵专员,不管怎样,用武力换官不是办法,可是桂军纪律严,叫来不能不来。现在事情弄糟了,邱处长也不晓得在何处,也没人来收我们。”
梅老要蒙高佬把队伍收到村里做晚饭吃,一再叮嘱,不得扰民。冬季昼间短,吃罢晚饭天已见黑,蒙团集合起来向铁路边走。途中,梅老又对蒙高佬说:
“自从廖磊病故,在皖桂军就越来越不像话,消极抗战还到处闯祸,自己给自己增加对头,你告诉邱光,就说我说的,我现在不想见他。你们在皖桂军是前进则存,后退则亡,不信,走着瞧!”
“晚生一定照传。”蒙高佬应道。
走到铁路附近,小蒙带百余人在守候着。两下会合了,小蒙问道:“高佬大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午前我派通信骑兵找你,你没看到?”
“冇!”蒙高佬先答后问:“邱处长呢?”
“早跑回路西了!”小蒙似乎还在后怕,“要不是我们营拼死掩护,他就做俘虏啦,好险哩,丢那妈!”
“不要在这里停。”梅老不让他们说下去,“快过路,祝陶带队伍在路那边掩护。”
广西军动作敏捷,3000余人悄没声的从日军两个踞点之间空隙地段越过了铁路。待到走出日军警戒圈外,蒙高佬忧愁地对小蒙说:
“要是你的通信兵被俘,我们秘密就统暴露了!”
小蒙道:“苏部已全军覆没,还保个卵的密。”
“悟子,”黑影中传来梅老那苍劲而又烦恼的声音,“你回去告诉邱光,什么钢军不钢军,迷信那东西无用。你们抗日,有民众支援,就是一块钢;枪口对内,国人厌之,你们就是一块豆腐!”
“是啦,我伯。”小蒙用当地话回答。
梅老又对夜影中人说:“桂军走完,你们就撤!”夜太黑,不知他向谁讲话,随后他和李长山一同西去。
广西军向西南方向走,蒙高佬道:“事情怎么弄成这样呢?邱处长虽非将才,为人并不笨呀!”
小蒙叹息道:“这不是广西,我们人地两生,抗日可以,内乱是很难取胜的。蒋嫡系虽然又生长出许多小帮小派,参与其中内乱,与拥蒋压桂并没什么两样。”
蒙团走远了,夜,昏黑依旧。
邱光的路东行至此告一段落,他的王侯梦暂时醒了,蒙高佬的旅长梦也醒了。然而,蒙高佬原先并不曾要做这梦,是小蒙拿他开心,梦游一圈,让他头脑混乱了三天。
第二十三章 一儿牵
邱光这次失败,打乱了他们反共内乱行动时间表,桂、韩双方又重新谈判、扯皮,新四军获得了一段相对稳定发展时间。旧历年关,韩系的盱眙常备旅向新四军五支队第10团挑衅一次,被10团击败,湖淮地区形势比较安定。
农历正月15日上午,苏家圩在为一场不解决具决问题的小会忙碌着。会议发起人是皓翁老人,邀请当地驻军首长和部分社会上层人士座谈团结抗日,消弭内乱。预定下午开会,晚上有酒席招待,这种会虽不解决具体事,在当时有它特定意义,非开不可。恰好,罗炳辉也在10团,当然要受邀请,他也欣然接受了邀请。
刘颖抗联会的机关很小,全住在天保住过的那四合院里。祝山区中队驻苏家大院,兼看管大院,苏祝周尚未公开当汉奸,他那份产业由抗联会宣布代管,其实是没收了。滨淮大队与郑大队还驻老地方,还是老面貌,当下的主要任务还是稳定闵子玉。
上午九时,郑斌来到苏家圩,走进东门就遇上扁保长。老“扁”刚被抗联会任命为乡长,天气转暖了,他又让两只袍子空着,随着他扁身子走动而甩来甩去,就像两只翅膀,郑斌一见他走相也哈哈大笑,上前打招呼:
“老扁同志,祝你高升了。”
“郑大队长!”老扁迎过来与郑斌握手,“这叫赶鸭子上架,不是高升,都是祝山的馊主意。当乡长对付公事,我不难,就是晕这个变相政府,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麻烦,我常常提心吊胆,生怕把先生跟同志这两句话弄混了。”
郑斌笑道:“我们是彼此彼此了。”
“我不能跟你比,你是见过大市面的,我是旧社会滚过来的小地保。自从祝娟回来,经常教育我,我也跟上她奋斗了两年,才懂了点道理。没说的,梅老就是榜样,学他的样,坚决干下去。”说罢帮助准备会场去了。
郑斌却在想,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能把老扁这样的人争取过来为革命服务,祝娟这丫头也真能干。
在抗联会那四合院门口,郑斌遇上刘颖,礼见之后到后屋厅堂叙话。郑斌向她问候:“嫂夫人近来可好?”
“可把我忙死了!”刘颖拿烟来茶待客,“工作那么多,又要照顾孩子,整天不得闲。从前没事做,凄苦难受,现在革命了,虽然忙,但愉快。”
“是啊,是啊。”郑斌称赞刘颖,“苏家圩这场错综复杂的斗争,没有嫂子从中串戏,就没有现在的好结果。”
“郑叔好!”从套间里跑出来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向郑斌鞠躬,这正是刘颖的收养子,张道之的儿子张开德,孩子又扳住刘颖肩膀:
“妈,闵专员的通电我看不懂。”
“待会再说,妈有事。”刘颖在孩子脑门亲一下,孩子跑进房去,郑斌夸赞道:
“小开德聪明又俊气,怪不得嫂子这样疼他。今天张二哥也来,你可以认亲家了,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在知识分子,在我们那班弟兄里数他学历高。”
“你那张二哥是何等样人?”刘颖低声问。
“父亲要是丑八怪,能生这么俊的伢子?”郑斌也低声说,“就怕嫂子一见二哥,就唱小尼姑思凡了。”
“少打的尖嘴猴!”刘颖并不恼,“嫂子都三十出头了,还怕这两句笑话。”
两人说笑两句,又说起天保和祝娟,郑斌道:“他们俩至今未团聚,真是一桩憾事,阴差阳错跷蹊事,偏偏都落在他俩身上。”
刘颖也有同感:“阴差阳错是外因,像天保同祝娟这样年纪,为国家而献身的崇高品德,真令人钦佩。”
“上次,黄代表瞎闹,搞的他们没见面,反到处分了天保,真是难以理解,难道领导人的面子就那么重要?老天爷算是瞎了眼!”
“那不是面子问题,是纪律问题。”
主客以爱国为题说开去,一会又联上了张二哥道之先生,先生现在是五支队敌工科副科长,同胖老罗既是上下级,又是朋友。两人正在海阔天空地胡扯,院里传来一个高亢地南京人口音:
“这是抗联会的机关么,刘颖同志可在家?”
小开德闻声而动,小猫似的窜出去了,刘颖抬眼看去,就见院里来了一个人,孩子跳到他背上了。此人一身呢料制服,外罩一领黄呢大衣,皮军帽,阔围巾,气宇轩昂,容光焕发。这正是道之先生,比以便往更显得年轻,有气派,郑斌跑步迎出去。
“张二哥,我们正在说你呢。”
“郑斌,你看我这副打扮,可也成了一怪?”张道之放下孩子,“老罗非要我穿得这么阔不可,这一阵都在沿江一带打仗,经常抓到日俘,日本兵大多是势利眼,没有这个派头就镇不住他们。”
“妈!”小开德飞跑进屋,“爸来了!”
“哦,好!”刘颖忽然心跳厉害。还是在去年夏末,祝娟就有意在她耳朵里灌道之先生品德与爱国行为。先生到五支队工作以后,祝娟又多次给他去信,讲刘颖如何可如何好,只不过名义上做过苏家媳妇。祝娟也把她的用意告诉了郑斌,两人决心玉成其事,也报告了胖老罗。就是这层因由,刘颖才会心跳,不等她出屋,张道之已经进来,并且主动向她伸过手来:
“刘颖同志么?感谢你照看我儿子。”
“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刘颖随口应着,话音刚落,猛地“回过味来”,顿时满面绯红。她的羞态立刻传染了道之先生,他也红了脸,说话声调也不自然了:
“我非常感谢你,刘颖同志,非常十分感谢你。”
郑斌笑在心里,看来,他俩的事无须他人帮闲了。
孩子搬椅子请爸坐,再斟茶敬烟。道之先生镇静过来,对刘颖说:“上个月我跟老八团一营到仪征那边配合苏皖支队打个胜仗,战后陶勇同志领我去给开德子生母上坟,坟重修过了,还立了碑。陶司令说,他是接到刘颖同志的信才找到这座荒坟,由阿四带人重修一下,碑文也是刘颖同志写的。我,甚为感动,我想开德子生母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这位素不相识的好姐妹。唉!她本是个贤良女性,可惜跟上我这个穷书呆,没过上好日子就被日机炸死,作为丈夫,我,对不起她。”
道之先生说着说着就动了感情,两行热泪滚滚直下,他的怀旧哀亡感情迅速传染了刘颖,她也挂下两串泪。小开德忍不住悲伤,一头扑在刘颖怀里,大哭起来。
郑斌把孩子拉过来,劝说一阵,再东拉西扯一通,慢慢止住悲声,恢复常态。他们正在闲谈着,院外传来马啸声,不多一会儿,祝娟征尘朴朴跑进院来。屋里几位友人都起身相迎,她嘻嘻哈哈跑进厅来:
“二哥同嫂子已经合家团圆,今晚该吃团圆饭啦!”
刘颖假装生气:“死丫头,怎么拿嫂开心了。”
祝娟一本正经地说:“嫂,我为你的事可是忙了很久啦。二哥三十四岁有余,嫂三十一岁不满,品貌相当,有一爱子作线,就是蛮好的小家。我同老罗和方毅同志都讲过,报告我都代你们拟好,五支队政治部主任张劲夫同志说了,他接到报告就批准。”
她这么一说,张道之与刘颖又打个照面,嘴里没说,心里也都同意这个“小家”了。祝娟坐下喝茶,拉过来小开德,夸孩子漂亮,无非让家长高兴。
娜米斯一头冲进来:“娘哩!这多大知识分子,让咱这小知识分子咋搭上话?”
这个小参谋爱逗,同大家关系都不错,他说罗副指挥一来就去拜望皓翁老人,他先来看看,也没说明看什么,又跑走了。几位友人听说老罗来了,便一同迎出去,老罗已经到了院里,除了刘颖,他都认识,祝娟把嫂子介绍与老罗认识了,又特地说明道:
“嫂子同道之先生张二哥都同意了,你在这,趁热打铁,把他们的事办了吧。”
“嗬嗬嗬!小姑子替嫂子做媒,好得很。”罗炳辉朝张道之和刘颖拱拱手,“我恭喜二位啦!这事支队领导讨论过,都同意,小苏用我名义给张劲夫同志发个电报,回电以后你们就办。让道之同志在苏家圩住一段时间,这边敌军工作也要大力开展。”
大家听了都很高兴,簇拥着老罗进屋,祝娟搬只椅子,扶老罗居中正坐,再斟茶敬首长。老罗平常不抽烟,今天高兴了,也接了一支烟点上。他扭动身子看祝娟的脸,因为身躯太大,撑得椅子扶手嘎嘎响,他笑道:
“你的面伤统好了,小关又该高兴得跳到树上翻跟头啦。你这个小苏也真不简单,一个女大学生,现在能带兵打仗,还练得一身好武功。”
祝娟道:“不是你讨来的茅山老道偏方,我脸伤好不了这样快,没有你的白药,我去年可能就死了,到哪一天我和天保也忘不了你老罗首长。其实我也没多大能力,上星期到半塔去汇报工作,邓主任刚从路西来,他同我谈话,一口气讲了三个半小时,说我精通马克思主义军事学。我又急又惭愧,他又不让我解释,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军事学。这位首长,他可真能讲。”
老罗又嗬嗬一笑:“首长也是人,性格不同,邓子恢同志爱长讲,那是习惯,可他经验丰富,也是一片好心。”
刘颖听罗炳辉讲话滇北土音很重,又见他有些面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位金刚司令,她是一时高兴,也操起家乡土地话说:“哦!娃儿哪里克(去)啰?”
老罗一怔:“刘颖同志会讲彝良话?”
刘颖道:“我是彝良刘寨人。”
“你是不是刘公府上颖姑娘。”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