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婶道:“看来你小子还有点中国人的良心!”
“不是埋汰小鬼子,这些年亡国奴做的,罪可遭老了,能没有中国人的良心么?”
燕婶启发道:“都遭什么罪了?”
“在俺那疙瘩,中国人吃大米白面那是经济犯,说抓就抓;见日本人不点头哈腰那是‘胡子’,说打就打;中国人的房子那是狗窝,说烧就烧;中国人的粮食全是日本人的,说抢就抢;中国人的命不是人命,随便杀。”
“日本人刚来俺那疙瘩时,正是寒冬腊月,不由分说一把火烧了俺那一带的屯子,俺爹救火,被日本人打死,东北的腊月可不赶这,贼冷贼冷的,那时我比这小兄弟要小的多,算我命大,没有冻死,爷爷把从火里抢出来的半拉被子围在我身上,自己却被冻死在路上。逃到一个大屯子安顿下来时,赶上大年三十,俺家已是一无所有,俺娘听俺肚子咕噜噜的响声直抹眼泪,后来她出去借来一大碗豆腐渣,俺迫不及待的灌下去,可娘却饿着肚子过年。那一冬,被冻死、饿死的人,可老了去了。”
“转年秋,鬼子一枪放倒我给东家喂的驴,我上前救驴被鬼子两枪托打到在地一个多时辰爬不起来,他们搜出各家过年用的荞麦面,逼着妇女们给他们做驴肉饺子,把屯子里一群瘦孩子谗的直流口水,日本人却嫌不是白面做的,不好吃,全倒进了茅房,孩子们饿的只能从茅坑里捞驴肉饺子吃。为了向东家交代、不让中间人坐蜡,娘把我五花大绑捆到东家,又是好一顿暴打,打的我一个多月下不了炕,还欠了东家5年无工钱长工。”
“瞧瞧你们这些当伪军的,简直熊到家了,鬼子把你们都折腾成这样了,还替鬼子打仗?听着就闹心,看着就窝囊,想起来都郁闷!行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拿上枪跟我来,明儿带你去看看东北军烈士墓。”
第二天上午,苏团与小马队凯旋苏家港。
昨天战后,他们撤离铁路10余里就住下了,调整武器,整理缴获的物资。为了扩大这次胜利影响,祝娟提前赶回苏家圩,组织欢迎。
天保带小马队走在前头,苏祝周与李士良走在全团之后继续密谈。李士良经过梳理,穿上军官服,又恢复了青年人原样,只是长相不那么好看。苏祝周同他讲了苦恼所在,却未说出自己曾害过天保,李士良道:
“你这个三角斗争统是你家里人,外人不便多嘴,另两角是你老子和妹夫,弄翻了要流血的。”
“我想一箭双雕,左右开弓,惜无可行之策。”苏祝周呲着小胡子说:“成大事者丈夫也,丈夫者不拘小节也,管他老子小子,该放血就动刀子!”
“你既知姓关的不姓共,又忌他什么?”
“他并不姓共,但卡住我俩的路。”
“此话怎讲?”
“李老弟,中国人事制度是保举制,谁来保举你我这类人?何不趁乱而起,闯出一个局面,你我有福共享。然,姓关的不仅能干,还有硬后台,有他在,局面打开了,我俩只能做个僚员。”苏祝周吐出他恶毒念头。
“这……”李士良听了这番阔论,吃惊非小。
刘颖监管着缴获的物资,马驮牛拉的好长一大溜,走在后边。她不知道李士良是特务,苏祝周只说是熟人,国军的营长,被日军俘去做劳工。刘颖也没往坏处想,苏祝周的熟人很多,未必都坏。
前面突然起了枪声,几个官儿一同催马登上一座小山,天保已在传令部队,准备战斗了。
苏家圩被围攻着,攻守双方在枪战,形势蛮紧张。
从苏家圩跑来一匹通信快马,祝娟派人送来了报警信,信里说,陈小头勾结许多股土匪,号称9000余众,兴兵报仇来了。在枪响之前,有个叫严志远的淮北绅士也赶来了,此人同苏家沾点老亲,也闹过田产纠纷,现在刚拉起一杆子兵,自称支队司令。严某人有点地头蛇名气,此刻儿突以调解人面貌出现,其心难料。祝娟把她带回去的200支步枪全交约苏祝山,把青年们全动员出来,依城据守,一面派人出来报警,据祝娟判断,严志远调停是假,是想弄垮苏团,扩大他的实力……
苏祝周把信交给别人看,一面阴阳怪气地对天保说:
“老弟,你的‘穷寇莫追’得到报偿了。”
刘颖好恼:“你这叫什么话?”
天保只当没听到,手指火钱对指挥官们说:“河南岸匪兵不到30人,无大危害,暂不管他。苏家圩后山地形我们都熟,已有之匪不会超过千人,一次冲击就解决了。但要注意,这到底是咱们中国人自己的小内乱,我们反击目的仅仅是为了制服他们,尽量别杀伤他们的人,对了,王大炮用炮在他们队伍外三十米处来一炮,吓散他们。”
“就剩两发炮弹,还浪费一发呀?你看他们的队形,照人密集的地方来一炮,说不准撂倒他三五十人呢!”
“都是中国人,干嘛那么狠?”
苏团反击。一个连冲正面,两个连包抄,四连和特务连没动用。在猛烈地机枪扫射声中,三个步兵连猛冲直前,接着小马队也出动了。严支队尚未判明情况,就已陷入包围。于是苏祝周问李士良:“如何?”
李士良:“何必问我,日本佬又如何?”
火线上,对方900余人迅速炸溃、瓦解,小马队横冲直闯,赶得他们满山跑,被苏团逐个缴了械,俘虏过来。反击战合共半小时结束,询问俘虏才查明,这拨子人全属严支队,包括陈宽部在内。
大洼里,陈小头乘马逃跑,天保催马追上去,把他抓过来平托在空中。陈小头吓得大叫:“好汉饶命!”
“没有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天保勒住马,把他放下来。“我真想摔死你!看你还是中国人,再饶你一次。”
这个陈小头是中上身架,头也不小,只因肩太宽,脑袋显得稍小些,他惊魂未定,朝天保弯腰施礼:“关参谋长,我陈宽,谢,谢啦!”
“待会苏家圩见。”天保还他一礼,驱马驰走。
“天保啊,神勇的现代人!”刘颖看着前方,傻了。老家大小凉山的英雄故事从小就向往,这回可见着了英雄,真是不枉此生,可恨,我怎么早生了十年?只见她两眼含泪、脸庞渐红……
李士良看得发呆,苏祝周在发愁,他问自己:
“三战三胜,以后怎么对付姓关的……”
近千名俘虏带进了苏家圩,祝娟交代苏祝山:“我们的宗旨是推动一切力量抗战,因此对俘虏立刻解除看押,发还枪支,分户派饭,每人按90个铜板标准招待。对严志远和陈宽,先请到苏家中厅坐一会,你出去,找天保和嫂子,由他们定如何招待。”
她交代完便去南门外土广场,准备开祝捷大会。谁知此地人尚无开大会习惯,都跑到西门外迎部队去了,祝娟只好也向西门外跑。那儿,人们敲锣打鼓,呼口号,放鞭炮,气氛很热烈。不过老乡们全是赞扬天保和小马队,苏祝周越听越烦,拉上李士良自顾走了。团长溜了,大会也不好开,祝娟过去对天保说:
“我领你进新居,大会改日再开。”
天保问:“什么新居?”
祝娟道:“嫂子的机关,老祖宗操办,老人身体不适,待会我们去看看他。”
天保却走不动了,人们围住他问这问那的,他想走快也走不成。这位关少校在此地人心目的印象也是在变化着的,他未来之前是传说中的抗日好汉,乍来时是个武勇的青年骑士,在苏府大宴上他又是个儒雅洒脱的书生,连打三个胜仗,他成了活生生的大英雄。此刻儿他和民众在一起,谦恭有礼,又成了普通青年,正因为他“普通”才格外受到人们尊敬。
他的新居是一座四合院,有正房三间和东西两厢,正房是一明两暗,明间就是厅,能坐30人。这原是苏氏宗祠公产,收拾一下,成了天保“私产”。天保吁口气:
“荒唐!我怎么有房产了?”
祝娟道:“这是嫂嫂苦心,我们经常要开会,读书会已经发展到30多人,这地方不是很偏静么?”
刘颖接着说:“还有一用。这次虏获的现金和武器,要埋伏一些在这里,做事还是留一手好。”
苏祝山跑进天保客厅:“苏家父子不肯见严志远,弄得人家左右不是,严志远带陈宽来拜会天保了。”
祝娟答说:“就在这里接待他们,还要做什么,天保定。祝山哥去小馆子要桌酒席,办得好些。”
苏祝山去办酒席,天保把小马队齐队长找来交代一些事,之后和祝娟、刘颖一同到院外迎客,不一会严志远领着陈小头来了,双方礼见,客方说谢罪,主方说抗日,闲话数语,进厅落座,勤务兵献上茶来。
“又是一出滑稽戏。”天保想,刚才还真枪真刀地干,转眼又是座上宾,这就是现时的中国政治生活。
严志远约莫四十五、六岁,身量偏矮,胖胖的,黑黑的,小胡子短短的,倘如胡子长些,就同北方灶王爷画像一模一样。他称赞—通天保善战,再说明陈宽部已编为他的第三大队,此来目的是讨枪,没想到一个回合“落马”。他诚实地说:“今天的事全错在我这边,惭愧得很。”
陈小头又向天可鞠躬:“天保兄弟,你今天饶了我,上次救了我老婆孩子,我是永不忘恩!”
刘颖忙说:“往事莫谈,大家同心抗日。”
院里涌来几十个人,有小马队官兵,也有严志远部众。天保伸手一让,主客一同来到院里,这是天保还枪与赠礼的。上次从陈小头那儿拿来的300条枪,原物归还。礼物呢?赠给严志远10匹大洋马,20支三八式步枪,5挺日本轻机枪;赠给陈小头3匹大洋马,10支三八大盖,2挺日本轻机枪。此外各赠他二人战刀一把,望远镜一副。
退的与赠的,当面交清,由严、陈部下带走,二客三主重又回厅坐下。严志远虽是个老江湖,也激动得落了泪,拱手而言曰:“老弟心意我明白,现在江湖多是悍于私利、勇于私斗,却于国仇、懦于国恨,而你是为国远谋,此情此义此礼,我领了。放心吧,我严某人一定坚持抗战。”
陈小头又是深躬大礼,泪流满面:“天保兄弟,江湖上讲的就是恩义二字。没说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你发句话,上刀山我姓陈的都不会皱眉头。”
严志远道:“我们打搅太久了。苏府上的事,外人不得而知,虽然祝周父子不肯见,能让你们三位出面接待,我就很满意了。我自己理亏,还讲什么礼级!”
刘颖笑道:“严兄估错宝啦!今天对贵支队恶请善待,还枪与赠礼,都是天保与祝娟的事,我是作陪的,与苏家父子完全无关。天保是正规国军旅参谋长,奉命在此地开创新局,愿与二位合作。今天中午,关参谋长就在这宴请二位,商谈抗日大计。”
严、陈二人肃然起立;“服从关参谋长指挥!”
第六章 大挫折
农历二月下旬,淮河流域气候转暖,麦苗儿全已返青,大地整个盖上一层绿纱。然而,今年的淮水之春,却不能给人们带来喜悦,日军不断向蚌埠增兵,可不是好事。
这天上午,蚌埠城里一处小院洋楼,门卫森严,日军官兵进进出出,不知都在忙些什么。院里,有一绅士穿戴的人对一位日军大佐厉声训斥,讲的却是一口南京话:“你这个笨蛋,可恶啦!你在中国多年,关天保这个人我向你介绍过,你不警觉,又让他咬两口,没拿去你脑袋,算你运气好,没用的东西!”
大佐连声称是,躬身退出,绅士进门走向二楼。这绅士中等身架,紫红色脸膛,周身圆滚滚的,不过30余岁,蓄一抹中国式上唇胡,造成几分老成相。他叫小原文四郎,中国名字叫袁致华,本是日特头子,现在是日军“中支那派遣军”情报顾问,少将衔,权力很大。此人与天保曾有一面之识,那是南京沦陷的第二天,在江北岸。他在南京安家落户,娶妻生子,都是为了建立日特隐蔽情报网。直接帮助他在南京安家谋职的则是张道之先生,张道之别号无恒先生,是个马里马虎的人,并不知道这位日本友人是特务,那天和天保都差点死在小原手里。
两小时后,蚌埠车站开出一辆机车,插上特急标旗,尖厉地响着汽笛,飞般地向南滚动着。火车头里除了司机与司炉,只一位乘客,坐在一角一声不响,这正是小原。然而他现在的模样,便是张道之与天保也认不出了,经过专业的化妆,连鬓直垂的灰白胡子足有四寸长,一顶土绒帽直套到眉下,这打扮活像个乡村老农户。日本已确定扶汉奸梁鸿志为华中伪政府主席,班底正在拼凑,还要拉些“社会名流”壮壮声势,小原就为此奔走。
机车开到明光以北一个小站停下,小原下车,拄一根弯弯曲曲的树条棍子,故作老态度,向苏家圩子走去。他是个将军,敢独闯苏家圩,似乎不合常理。然而,日本军官有他们的常理,富于冒险精神,战场上表现顽强,情况危急时就切腹自杀,将军也是这样,这是他们的规矩。
苏家圩后山大洼在练兵,人呼马叫,热火朝天。小马队分散当小教练,重点帮助苏祝山的打更队。
他们又打了两次抗日仗。
第一次抗日仗后第五天,梅祝陶来约集苏团参战。铁路虽已修复,夜间仍不能行车,日军向蚌埠增兵,夜里露营,易于袭击。此战天保只带上打更队,约来严志远支队,与梅大队配合,东西夹击,混战一夜,抢了些物资,杀敌不多,佛晓前撤出战斗。天明后,日军向东追去,天保要祝娟带打更队防守,他带小马队出击,击退了敌人,毙日军50名,缴获两挺重机枪,唱一出好的压台戏。
燕婶带小保子去了徐州,梅老得知天保其人和近况,非常高兴,派人送信来,委任天保为南线游击指挥,要求袭扰敌人,配合北线台儿庄方向行动。天保决定集中力量攻打一座小站,那站上驻有日军200人和伪军两个连,但踞点刚动工,站台上还有两列车物资。战斗于凌晨两点打响,梅大队打援,严支队搬东西,苏团抽部分人编入打更队,小马队调10余人作临时排长,由祝娟指挥,刘颖与苏祝山协助,打伪军,小马队主力打日军,苏团大部当“网”用。两小时解决战斗,伪军被全歼,日军被打死75人,余者逃走。从列车上掳来1500支日本步枪和大量物资,三家平分,然后撤离战地。
苏团到底是民军,这个“网”并不严密,有漏网之鱼,撤离车站时,苏团一个班长在车站边草地里无意踩到一个鬼子兵,鬼子兵一看混不过去了,到也果敢,跃起举枪就刺,刺倒班长举枪就打。路得胜正好在近前几步远,他心头一惊,反映不慢,路得胜仗着个子大、力气足,拎起身边一个兵,一把推向那鬼子兵,自己转身就逃,忽觉的不对劲,一抬头,只见天保的手枪正顶着自己脑门,本能的一低头,“啪”的一声,天保几乎是顶在路得胜脑袋开的枪,子弹擦着他头顶皮打过去,震的路得胜两耳嗡嗡直响,枪口火也吹佛着他头发,燎糊了他几根头发,路得胜双腿一软,趴在地上,来了个狗啃泥。
鬼子兵应声倒地,同时,鬼子兵的枪也响了,只是声音沉闷,是顶着路得胜推过去的那兵身体打的。站在天保侧后的苏祝周觉的裤裆一动,低头一看,鬼子的子弹,穿过那兵身体,打到自己的裆部,还有血迹,他腿一软,也坐在了地上。他到底见过世面,并未声张,自己伸手在裆里哆哆嗦嗦摸来摸去,并无伤处,再细细的摸索,还是没有伤处,只是裤裆被子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