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天钱谦益跟杨涟来到附近的一个试点县里,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只说是都察院派来视察的,要亲自看一看试点选乡长的经过。该县县令姓涂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他是都察院任命权下放后由总督衙门任命的,只是在都察院挂了一个号因此没见过杨涟。涂县令见杨涟和钱谦益坐的车马很普通带的随从也不多,尽管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怀疑什么,立即请杨涟和钱谦益进县衙上坐。
自从天启把吏部和都察院合并后都察院的权力就更大了,既要管官员的任免还要管官员的考核审察,所幸很多任免权都下放给了各省,否则的话都察院的人真要忙死。不过尽管是这样所有官员都不敢对都察院的人不敬,毕竟考核权还在别个的手里,巡抚总督可以任命你但是都察院却可以罢免你。在现在的情况下大家都知道都察院的人帮你可能不是太够得着,但是要整你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所以大家对都察院的人都是尊敬了又尊敬。
见杨涟和钱谦益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而那些随从也在衙役的带领下去后院安顿食宿,涂县令叫人奉茶后问道:“两位大人远来辛苦,下官姓涂是本县知县,敢问两为大人身居何职如何称呼?下官好按规制接待。”
杨涟面无表情地说:“我姓杨他姓钱其它的你不用打听,这次朝廷要在贵县开试点选乡长,贵县准备什么时候开始选?其他人有哪些在哪里?”
涂县令说:“原来是杨大人和钱大人,下官开始有失礼之处请莫怪罪,接到朝廷的通知后我们一直在准备,县监张大人已经去州里跟知州大人等迎接钦差去了,估计三天后等钦差大人来了就开始选举。下官本来也要一起去迎接钦差大人,但是担心这两天有意外情况发生,所以跟县监大人商议后决定三天后赶去州里。其实一切都是现成的明天就可以开始选,只要钦差大人来得快我们马上都可以招呼人去准备。”
杨涟点了点头说:“我们就是钦差大人的随从,这次钦差大人不来了让我们亲自观看,涂县令就不必多等明天就开始吧。”
涂县令听杨涟如此说心中有些迷惑,心道你说开始就开始又不证明你们的身份,万一真开始了钦差大人来了又怎么办?不尊重钦差就是不尊重皇上,这罪名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县令担当得起的。
可能是知道涂县令的想法,钱谦益说道:“钦差的谕令已经下到了州里,明说了他们不会亲自来这里,这次试点的有好几个地方真要每地都去还不把钦差忙死啊?贵县可以一边召集人准备选举一边派人去州里求证,当然你也可以做得稳妥些先去州里求证,等求证后再来召集人,不过如此一来今晚上你就会很忙。”
涂县令心想等去州里求证回来得多半天,再去召集人手再通知下去估计真要忙到深夜,不如一边叫人去州里一边召集手下先通知到位,一旦决定明天一个招呼就可以。最多是折腾一下手下的人,到时候分钱分丰厚点也就没关系了,总好过累得辛苦还得罪了钦差的手下。
想明白后涂县令说:“既然如此两位大人请去后院休息,下官去准备一下顺便把张县监叫回来,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西王庄乡。”
杨涟和钱谦益在涂县令的陪同下来到后院,见虽然才是二月初后院里就有树枝冒出绿芽,涂县令离开后杨涟奇怪地说道:“钱大人你看,要是在南方二月初树上就冒绿芽并不新鲜,但是北方的二月树上也冒绿芽就比较罕见了,你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北方的二月初树木就冒芽说明今年暖得早,踏青的人和写诗作词的人会早一些天出现在野外,抒发他们囚了一冬的情怀。但是对种田的百姓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暖得早说明冻得不透,害虫的虫卵好多就冻不死,春天一到就会大片大片地冒出来祸害庄稼,看来今年的田产又会减少。
钱谦益当然不会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他说:“树绿得早说明天暖得早,应该预示着我们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皇上是天子也会很高兴。”
钱谦益说这些是因为这一阵以来天启有了一些变化,就是不像以前那么喜欢笑,以前天启经常会跟臣子们开开玩笑,大家心里也不是很惧怕他。现在皇帝整天一幅不苟言笑的样子,连跟人说话都是有些心不在焉,谁看到心里都会有些担心。
杨涟没有说钱谦益说得对还是不对,只是轻轻说道:“我向皇上建议选人不如选主意,听说你们也建议要简化选举方式和过程,但是皇上这次还是要求我们先选人,你说皇上是怎么考虑的?”
钱谦益知道杨涟不是周延儒,自己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给杨涟听而无须防备,从年龄上说都察院的高攀龙和周朝瑞明年都七十岁了按制度都要退休,而杨涟明年恰好刚刚六十。按杨涟跟天启的交情还有天启对杨涟的看重,明年杨涟不是顶替高攀龙升任都察院掌院,也会正常地进入政务院成为议政处的协理大臣,自己搞好跟杨涟的关系很有必要。从立场上来说两人都是东林党的重要骨干,自己明年也刚好五十岁正是一个大坎,有杨涟帮持一把应该不是问题。
钱谦益想到这些对杨涟说:“皇上这次定了几处试点这里是第一站,我估计皇上的意思是先在一个地方选人,看看效果怎么样后再开始简化选举方式和过程。”
杨涟说:“你的意思是皇上要我们把以前的不足都注意到?这一次算是最后一次选人?”
钱谦益说:“应该是这样,我们把什么不利因素都注意到了后,如果还发现选出来的人不能让人满意,那就说明跟其它条件没有关系而是选举的方向不对。只有确定选举的方向不对我们才能改变直接选人为选注意,或者说先暂时简化选举的过程让百姓们都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杨涟问:“你认为以前的不足之处有哪些?”
钱谦益说:“一个是代选,很多人有事不来或者因为是女子不好意思出门抛头露面不来,这样的情况导致很多人让人代替自己选。第二个是本地人多选本地人,如此一来就成了看哪个家族的人多,这样选出来的人他首先要照顾自己的族人,对其他人还有朝廷的利益就无法兼顾。如果是在一个小地方比如说在一个乡选乡长这样比芝麻还小的官,出了任何岔子都无足轻重可以想办法调理,但要是将来选知县知州乃至选巡抚,恐怕就会出大乱子。”
杨涟想了想问:“听皇上夸你和周延儒脑子灵,对这事你有什么好办法?”
钱谦益说:“这个我也想好了不知道杨大人以为如何,我认为在选举之前就立个规矩,就是本村人不在本村参选,如此一来这个村子的人再多也无所谓。第二个想法就是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许代选,没来就没来算是弃权,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在别人的选票上填自己的意愿。”
473 亲临选举(下)
钱谦益的这个建议应该说抓住了前一次选举不成功的关键,没有人来就找人代选,其结果是一个人的意见代表了很多人的意见,真要能代表还选什么呢?让上级官员把所有人都代表了不更省事?之所以要直接民选官,就是考虑到要尊重每个人的权利,真要全部让上级代表了又有人会不愿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来了的人行使你的权利,不来的人说明你放弃了自己应有的权利,让其他人代表不如都不代表。
不许代选是钱谦益的一个避免纠纷的办法,另一个避免不公平的办法就是本村人不在本村参选,在现在各地普遍都是家族群居的情况下,异地参选符合回避制度,也就是说无论你有多少亲戚和族人,他们都没有权利来给你投票。假如允许族人来投票,那么就不应该是少数服从多数,而应该是极小一部分服从绝大多数人,这就是选族长或村长了,乡长不能够这么选,因为一个乡都是一个家族的情况非常少。
杨涟想了想觉得钱谦益的这两个建议也不是很全面,本村人不能选自己人而且不允许代选,没有强迫必须要来选举,这样一来很可能会出现没有人来参加投票。真到了台上的候选人比下面投票人还多的时候,那么这场选举就成了一个笑料了,回到京里杨涟和钱谦益都没有好下场。
杨涟是个有话就说的人,想到这里就问钱谦益如果遇到没有人愿意来怎么办,钱谦益想了一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正在两人仔细思考时,门外的卫士报告说该县的张县监回来了,现在正跟涂县令在外面求见。杨涟一听立即叫快请两人进来,他想的是把钱谦益的建议还有自己的担心都说出来,看这两个当地父母官怎么说。
张县监进来行礼后就觉得杨涟很面熟,他是从其他位置上调任为县监的,两年前曾经有一次到过都察院见过杨涟一面,虽然没有说上什么话但是也有印象。见张县监面露疑虑杨涟知道他可能在回忆,于是对涂县令说:“开始我和钱大人商议了一下,决定明天选举时立个新规矩,就是几个候选人坐上去后只接受外村人投票,本村人投的票不算。第二个就是不许代选,自己投自己的没来的算是弃权,涂知县现在就去通知一下,我跟张县监作具体交代。”
涂知县心道这次又有新花样,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是不是会跟上一次的试点地方那样,好不容易按上面的要求选出来了人还没得到好脸色,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答应下来就出去了。等涂县令退出去后张县监也好像想起了杨涟的身份,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请问两位大人是不是这次的钦差杨大人和钱大人?开始在州衙得到通知说两位钦差不来了,怎么两位大人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杨涟点头笑道:“我们这次不是来游山玩水也不是摆排场的,主要是来亲自看一看试点的效果如何,假如我们把钦差的排场一摆开,那就看不到真相也听不到真话。涂知县只知道我们是钦差的手下张县监也不要说出来,你要知道我们这次来不是非要选成功不可,而是要找到不足之处尽快改进弥补。明天就要开始选了,候选人和来投票的百姓都通知到没有?我们明天可是要化装去亲自听听百姓的真实感受,你可不要事先给下面打招呼让人糊弄我们。”
张县监说:“两位大人尽管放心,一共五名候选人早在半个月前就推选好了,这几个人下官早就看过不会是选上了但没有办事能力,他们中任何一个都能够胜任乡长的职务。两位大人既然要听百姓的真实想法,那么明天我也化装陪两位大人去百姓中听一听,只是开始杨大人说两位大人商议了一个决定,说本村人不选本村人还不许有人代选,下官担心百姓失去来投票的兴趣。”
张县监的担心跟杨涟的担心都到一块去了,不过这也很正常,每个人丢下手中的活计来选举投票,图的就是给自己的人投一票,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现在本村人不选本村的候选人,相当于全给外人使劲还有什么意思?而且选得越多对本村的候选人越不利,傻子才会来替别人抬轿呢。
杨涟见张县监也这么说,于是说道:“我开始也有这样的顾虑,正跟钱大人商讨办法,张县监有什么办法没有?”
张县监说:“如果只是要人来选举投票那也好办,直接宣布来的人给十文钱,来了就有现场发钱,当然要核对黄册免得外地人也来混钱。按朝廷这几年一两银子一石粮的定价来算,十文钱可以换一升稻谷或者七合米,够一家几口人嚼吃一天的了,相信谁都愿意来挣这个钱的。问题是来选别村的人本村的候选人肯定不乐意,那些没有候选人的村子可能还觉得无所谓,有候选人的村子就有些不好办。”
见张县监也没有办法,杨涟和钱谦益也都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正在这时候涂县令派人来说饭准备好了,说涂县令正在亲自张罗问是否可以现在就把饭菜送过来。杨涟等一听就知道涂县令在避嫌,什么饭菜要县太爷亲自去张罗的?只能说涂县令担心被误会不好意思直接送来,毕竟杨涟开始有叫他回避的意思。
钱谦益这时候说:“我们吃饭的时候顺便问一下涂县令,他处理地方事务有经验问问他有什么好办法。”
张县监一边引路一边说:“涂县令年纪不大经验不少,我到这里几次见他处理起县里的事务时有很有章法,而且是不拘一格正的野的路子都有,问问他也许真有好办法。”
杨涟等人开始在后院的正房里,在张县监的带领下大家来到侧边的厢房里,涂县令正带了几个人提着几个大食盒在一边相候。见杨涟等人到来后立即叫人把食盒打开端上桌子,一边叫人端菜还一边看杨涟等人的脸色,生怕杨涟等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见涂县令叫人摆了七八个菜还有汤,杨涟说:“按朝廷的规定这几年要例行节约,朝中官员到了地方上吃饭的标准是有定例的,今天这么些菜我们也吃不了,不如一起吃饭顺便商议点事如何?”
涂县令见杨涟没有嫌菜多了也没有嫌菜少了,心中也是大定立即说道:“既然大人不嫌弃我们就在此相陪便是。”说完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钱谦益知道涂县令在担心什么,前几年全国的粮食都很紧张,朝廷有严旨地方上的接待费用要尽量控制,不但费用上要控制而且种类上也有明确规定。比如说严重缺粮的县招待官员不得见鱼肉,粮食紧张的县肉的数量也有定量,就算不缺粮食的县也不允许铺张lang费。在以前是这样但是现在条件好转了也没见明文规定撤消以前的命令,这就让各县的县令无所适从,有心招待好点吧又怕被骂lang费,不尽心招待吧也怕被骂抠门,反正是两头不讨好。
钱谦益笑着说:“这里是京师附近自然不会短缺什么东西,涂知县用这些招待我们也不算超过规格,我们四个人连荤带素还有汤吃十门菜也刚好。不过我听说有的县超过规格也可以,只要你找得到合适的理由也没人说你什么,当然你要差不多就行别做得太离谱。”
涂县令亲自起身倒了一圈酒然后敬了大家一杯,见没人说什么想到有什么话也不该自己起头,于是顺着钱谦益的话问道:“请问钱大人你说的超过规格找合适理由是怎么一回事?不瞒你说下官都有几次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了,钱大人教教我下官今后也好学个样子。”
杨涟本来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不过他也知道新环境下的旧制度确实不得人心,正想过一阵去把这事说一说,该提高标准就提高标准,大家明明白白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不要到最后大明的官员都成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正是出于这个想法他也没有阻止钱谦益说什么合适理由,想到这也是跟当地官员拉近关系的方法。
钱谦益说:“据说有个县因为特别穷,按规定他们那里接待上面来的官员不许见肉,可是有一天一位钦差从那里过,而这位钦差是出了名的爱吃肉,你们猜这个县的县令该怎么办?”
张县监说:“是不是把肉做成蔬菜的模样?”
钱谦益摇头说:“不是,真那样还是会被人知道。”
涂县令问:“是不是先上菜悄悄上肉?”
钱谦益说:“也不对,那样的话说不准钦差还没等你把肉端上来就拂袖而去了。明给你们说了吧,那县令是直接把肉端上来的,并且大大方方告诉钦差,说端上来的羊肉是被狼咬得半死的羊,不吃羊也活不了不如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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