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她狼狈的样子,雨凝忍不住卟哧笑出声来,虹儿不敢笑,唇角却也微微地勾起来。
“主子,快喝点水罢。”
还是跟着惠妃来的那个宫女见状不好,忙去倒了碗茶送到惠妃面前,惠妃痛饮了几口,这才觉得好受些了,只气得满面通红。
“虹姑姑……”
这时门外又响起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虹儿向雨凝低声道:“是收拾食盒的太监。”
雨凝微微一笑,向她使个眼色,自己迎出去,满面笑容地道:“公公是来收食盒的吗?快请进。”
那御膳房的太监怎么可能认识她,见她殷勤柔语,以为只是个寻常的宫女,便从鼻子里哼的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这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他从外面猛地进去,瞧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只模糊看见案几前坐着个宫装女子,正端着碗茶不住地喝着。
这太监也是被惠妃买通的,他心里回忆着惠妃派来的那宫女是怎么说的……
大着胆子别怕,天塌下来也有惠主子为你撑着,你只管说几句不客气的话,让那董鄂羞得抬不起头才好。
所谓有钱人胆大,这太监竟连请安也不请了,径直走过去,便去收案上的盘子。
雨凝忍着笑斥道:“大胆……主子在前面坐着你不请安?我正要问你,今儿的菜是怎么了,御膳房的盐吃不完吗?竟要咸死主子不成?”
那太监等的就是这一问,立刻斜着眼睛撇着嘴道:“姑姑这是什么话……主子?我们正经的主子还伺候不过来呢,哪有空伺候这外来的主子。”
惠妃辣得舌头发麻,说不出话来。她见这太监把自己当成了董鄂,忙伸手向董鄂一指,但那太监哪里瞧得分明,见她抬手,更是冷哼道:“有的吃就不错了……我们想吃还吃不到呢。不过也难怪,宫里的东西都是贡给太后皇上皇后各位正头主子们用的,怕是您吃惯了粗食淡饭,吃不惯吧。”
惠妃见他话没说错,却全是对着自己吼的,气得一推身边的宫女,那宫女忙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瞧瞧座上是谁?”
那太监犹是气势汹汹,冷笑道:“我又不是狗,自然瞧不清座上是人是狗。”
这话说的就极为粗俗了,惠妃气得浑身打颤,扬手一巴掌打过去,她是草原巾帼,力气实在不小,这一掌竟打得那太监满地打滚,又哭又嚷道:“不得了了……打死人了,快来呀,不得了了……”
虹儿这才点起梅花纱扇的宫灯,房间里渐渐明亮,惠妃还不罢休,追着一脚一脚地踢上去,哑着嗓子骂道:“你个混帐王八,连你娘也不认得了……瞧我不把你的黄子踢出来。”
那太监乘隙一瞧,这才看出原来是惠妃,直吓得抖若筛糠,方才灵巧的舌头也僵住了,颤着声音道:“惠主子饶命,求惠主子饶命,奴才真的不知道是您呀。”
惠妃恨恨地望向雨凝,见她皱眉立在一边,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心中更是气恼。
“来人……”惠妃咬着牙道:“把这个混帐给我送到十三衙门去,照着一百棍子打,若是还没断气,再扔进辛者库。”
那太监吓得魂飞天外,只觉得眼泪哗哗地往下淌,竟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
雨凝瞧得痛快,却见虹儿不住地向自己使眼色,她略一思忖,便走了过去,微笑着向惠妃道:“惠主子最是仁慈温和的,奴婢想向惠主子求个情。”
八十一
惠妃呼呼地喘气道:“有你什么事……滚开了。”
雨凝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道:“惠主子,这奴才实是无心之过,奴婢刚才听他说的话,明摆着是针对奴婢来的,只是正巧惠主子坐在了主位上,他才糊涂了,求惠主子别和他计较。”
惠妃狠狠地瞪着她,咬着牙道:“瞧见你这副假仁假义的样子,我就恶心。”
那太监此时却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爬到雨凝身边不住磕头,哀求不已。
雨凝幽幽长叹一声,又道:“全是奴婢的错处,奴婢伺候惠主子用膳,也不该责问这奴才,惠主子若是要怪,就怪到我身上吧。”
凡事有其弊必有其利,善良有时候可能会伤害别人,但有时候也可以做为武器,你俞刚,我就俞柔,所谓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
果然,雨凝这句话一说,惠妃只有生气的份儿,她的气没办法向雨凝撒,只有向那宫女喝道:“还不快去传敬事房的人来领了他,不知道养了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
雨凝忙扑通一声跪下了,柔声求道:“惠主子,求您瞧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放过他吧,左右他是冲着奴婢来的,奴婢也没听着什么不好的话,奴婢知道惠主子是为奴婢不平,但奴婢真的无一丝怨意,只求惠主子当做什么也没听到,放过他吧。”
惠妃见她把话说的极软了,那太监又不住地拿眼睛窥视自己,她不怕别的,只是怕这太监出去乱说,眼下里太后和皇后对这董鄂都十分恩宠,她倒也不想真的闹翻来。
“得了,瞧在二格格的面子上……”惠妃沉声道:“一百下板子免了,派人带他去辛者库。”
那太监真是委屈莫名,只为了五两银子,怎么闹到这份上,他见惠妃不留情面,便冷笑一声,直起身子道:“二格格,您不想知道是谁让奴才对您为难的吗?”
雨凝瞪圆眼睛,只见那太监哼哼冷笑,就要伸手指向惠妃,这时却听惠妃昂然道:“你自然会说是我……”
惠妃冷笑道:“你得罪了我,我要罚你入辛者库,你当然会指认是我指使,好让二格格和我心生怨隙,你才趁了心如了意。”
那太监没料到惠妃这么说,一时张了嘴说不出话来,惠妃嘲讽地瞧着他,厉色道:“好刁钻的奴才,这等奴才留在宫里,他日只能是祸根……去传侍卫来,带他去辛者库,专挑那最苦最累的活儿干,我就不信累不死他。”
那太监面若死灰不用再提,雨凝却是心中一惊,她一直不喜欢这位惠妃娘娘,但心底并不讨厌她,因为真正把喜怒表现在脸上的人,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一直以为惠妃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舌尖嘴利,但心机有限,并不具有真正的威胁性。
但就从惠妃刚才的那几句话看来……
这个女人,并不像外表那样单纯,不可小觑。
第二十三章 多少恨 昨夜梦魂中
“主子,您安心入寝吧……奴婢就在内间里,若有是什么事,喊一声就是。”
虹儿将帐子掩好,吹熄了床头的蜡烛。
“知道了,快去歇着吧。”
雨凝在黑暗中回答。
鞋底蹭过地毯”擦擦”的声音渐渐远去,雨凝松出一口气,从枕下摸出个精巧的瓶子,黑暗中,瞧不见那瓶子上的红签,但是当蜡塞打开时,一股极为浓郁的花香立刻蔓延开来。
“臂弯……腿弯……脖颈……”
雨凝低喃着,把瓶子里的香粉倒在手心,然后在各处涂抹着。
好了!
乌黑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着一点点的星芒,雨凝微微一笑,将瓷瓶塞住放好,接下来,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就是了。
那天醒来后,棉制的内衣留下了无数纷乱的褶子,雨凝细细地瞧了,尤其是在手臂和脚踝处。
或许睡觉时无意识地翻动会让衣服生产皱褶,但不能解释的,是自己脖颈间浅到难以分辨的深色瘀痕。
没有人会在梦里自己掐自己,以及那些皱褶,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那股邪恶的力量,不是鬼,而是人。
是有人按住了自己的四肢,然后用针或是什么东西,扎进了自己的左臂。
虹儿说她什么也没听到……只有两个可能,一就是她是被人制住了,二就是……她在撒谎。
这瓶香粉是大食进贡的迷罗醉,香气浓郁且凝久不散,如果沾在手上,即使用水去清洗也清洗不掉。
今天晚上……有些事,或许就能得知真相了。
浓郁的花香像是催眠的圣品,雨凝在心里暗暗地思忖着,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又是这里吗?
雨凝呼出一口气,乳白色的薄雾无穷无尽地在她眼前漫延开来,又到了那里,那个美丽少女出现的地方。
这里既然是幻境,自然应能随心所欲,雨凝干脆扑通坐在”地”上,自然地也是由白色雾气组成的,像是上好的地毯,软而韧。
“客人已经到了,主人还不肯出来吗?”
雨凝以手支颐,扬声喊道。
“你和其他人真的是不一样呀……”
那少女果然又出现了,和上次的清雅秀美不同,她这次穿着水红色的衫子,半露出一点大红的裹胸,一头青丝松松地梳成堕马髻,旁边簪了朵金黄色的牡丹花,轻描眉,淡画唇,竟是风情万种。
“我小时候最爱看的书便是蒲松龄的聊斋,最喜欢听的故事便是遇鬼,孤魂艳魄入梦来,自是求也求不到的事,怎么会怕呢?”
八十二
雨凝淡然一笑,仔细地瞧着少女的一颦一笑。
那少女手里持了把题诗画词的团扇,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挑高了细细的眉毛,诧异道:“什么聊斋?什么蒲松龄,我可没听说过……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怕我。”
雨凝见她眼波流动的神情,心里一动,微笑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何况你如此貌美,传说中的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只可惜我不是个英俊儒雅的书生,不然更是要欢喜了。”
那少女将团扇遮在面前,凝神思索了片刻,忽然凄然一笑道:“什么倾国倾城……我命不好,生而为娼,外表不过是骗人饭吃的。”
雨凝见她神色妩媚有余而清雅不足,心里也早在猜度了,听她自己说出来,不禁心头一软,忙笑道:“自古青楼多巾帼……苏小小,柳如是,红拂女,哪个不是既有倾国倾城貌,又有冰雪慧质心的。”
少女听得双眼一亮,抚掌道:“你真是会说话,罗姨的眼力就是比我好……从前选的可没你有趣。”
雨凝闻言全身一僵,惊道:“你说什么罗姨……罗姨是谁?”
少女抿嘴一笑,娇娇媚媚地道:“罗姨……你怎么不记得了吗?就是将你带来的罗姨呀,本来都是由我选人的,可这次力量不够,罗姨便一个人去了。”
雨凝一把拉住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冷,真真的是触手冰冷,但也顾不得了,只一迭声地问道:“罗姨是谁?为什么把我带来?你又是谁?怎么进入我梦里的?最重要的是,上回你在我背后瞧见了谁?怎么吓成那个样子?”
少女皱眉道:“你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我连记都记不住,怎么回答呢?罗姨不就是罗姨,我是雪泥……旁的,上回我什么也没瞧见,吓什么吓?”
雨凝急道:“不可能……上回你好好地和我说着话,忽然脸就变色了,接着就像是被谁拖走似的,一眨眼就消失了。”
雪泥双眉一颦,不悦道:“我难道会骗你不成,骗你又有什么好处?上回我和你说了几句话,罗姨便喊我回去了,这里除了你我还有谁?”
雨凝丝毫不信,只是狐疑地瞪着她,雪泥睁圆了眼睛,只见清澈的像春天的湖水,竟瞧不出一丝欺瞒。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雨凝茫然地低下头,把脸埋进袖子里,整理着心里纷乱的思绪。
忽然间,她身后又传来那熟悉的感觉,阴冷的像是毒蛇蜿蜒爬近来。
“雪泥?”
雨凝惊恐地抬头,却瞧见面前空无一人,雪泥又如她出现时悄悄地不见了。
是谁,背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聚集所有力气,意图转过头去。
但那东西的速度远比她快得多,只一瞬间,那冰冷的针头或是毒蛇,又已经钻入了她的左臂内。鲜血开始是慢慢地外流,渐渐地越流越快,像泄闸的洪水一样奔腾而出。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
雨凝这次毫不挣扎,任那东西汩汩地吸食自己的鲜血,果然身上被压制的力量也小了很多,她悄悄一点一点地把头向后扭去。
只差一点了……
用尽全身所有力气,雨凝终于将头转了过去,恐惧地,却也是迫不及待地,她睁大了眼睛,想看到身后倒底是什么,能让鬼魂恐惧的东西。
“主子……主子……”
一个声音从天边遥远地响起。
“主子,您快醒醒吧。”
那声音越来越近,白雾渐渐消散,雨凝眼前现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是你……”
雨凝全身一软,只觉得背上又是冰冷潮湿,左臂却与前两天不同,钻心刻骨地痛。
“主子,您又被梦迷了吧……”虹儿关切地问道:“奴婢在外面听见您尖叫,连忙跑了进来,瞧您的汗,都湿透衣裳了。”
雨凝恍恍惚惚地瞧着她,忽然心头什么一闪,扁了嘴道:“疼。”
虹儿见她眉头皱成一团,伸出左臂来,忙帮她把袖子拉上去,雨凝是趁机向她身上一嗅,虹儿却是一声尖叫。
“怎么了?”
雨凝吓得直抚胸口,却见虹儿直直地望着自己的左臂臂弯,她顺着瞧过去,只见臂弯不再是玉雪无瑕,而是一个锥子大小的孔洞,四缘光滑,似乎可以瞧见里面的血渍和脂肪,但偏偏没有一滴血向外流。
这样古怪诡异的一幕让雨凝也吓得尖叫起来,虹儿忙伸手抱住她,轻声抚慰道:“主子别怕,许是撞到哪里了,奴婢这就去传太医来。”
按照宫里的规矩,嫔妃请脉,太医必须隔着布帘子不能闻其声见其形,但雨凝这情况实在特别,只得把一条雪白的藕臂从帐子里伸出来。
虹儿见太医愣愣地瞧了半晌,又把脉,把完脉又愣愣地瞧那伤口,却只是不语,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开口道:“王大人,我们主子倒底怎么样?您倒是说句话呀。”
那王太医皱紧眉头,摇头道:“真是奇哉怪也……这位姑姑,昨夜你真的未离开半步?”
虹儿皱眉道:“那是自然,奴婢就睡在主子卧房里的小侧间里,主子翻个身奴婢都能听见。”
那太医苦着脸道:“这真是奇怪了,老夫行医半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伤口,脉象虽浮却尚平稳,只是失血之状罢了,但这伤口又没有流出一滴血来。”
他在那里翻来覆去地说了半天,也只是开了个止血生肌的方子,可是那伤口根本就不流血,又何谈止血呢?
虹儿低低嘟囔句:“真是庸医。”
八十三
雨凝忙道:“不许胡说……拿个银裸子送给王太医,送王太医出去。”
待得虹儿送了王太医回来,雨凝已经起身坐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水晶帘。
“主子,这事可要禀给太后皇后。”
虹儿见她脸色苍白地近似透明,心里一酸。
雨凝缓缓摇头,只说:“你去瞧瞧水备好了没有……我沐浴完还要去给太后请安。”
虹儿依言去了,雨凝则微颦双眉,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那水晶珠子。
浓郁的花香……
虹儿身上没有,却在这水晶珠子上出现……
难道……这玉宁宫里,真的有鬼?
沐浴完了,略吃了几块点心,雨凝就匆匆地赶到慈宁宫去请安,贤贵人的封号撤了,竹桥便辇也没有了,她走得满头是汗,只觉得全身酸软。
待慈宁宫请完安,她又赶去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一进门,就听到惠妃清脆的笑声和康妃清冷的语声。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雨凝盈盈地跪下去,行的是大礼,自称的是奴婢。
皇后忙微笑着做个起的手势,柔声道:“二格格这是做什么,左右都不是外人,册封也是眼前的事儿,这么说可折煞我了。”
惠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