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经过有山匪好汉占据的山脚,春管事照例会在路旁挂上一袋钱当作买路钱,随后便能够听到山上好汉远远的招呼声。
双方之间彼此刻意保持着默契,从头到尾并不互相打照面。
除了会在每年定时送上一份年例礼物的春管事,这些山匪并不愿意见其他人,毕竟除了待在山里,他们偶尔也会外出采买,若是让官府六扇门的人认出来可就糟糕了。
这便是大黄岭的规矩。
沿途的山匪们似乎根本不知道庚字商队在经过青牛山和二郎山时发生的事情,照例像往常一样拿钱放行,再也没有遇到像老刀把子那伙人一样不讲规矩的家伙提着刀蹦出来劫径或者喂李家小郎的青蛇。
几近荒废的官道上极少有做来往客人生意的店家,若是有看到,绝对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这些看似简陋肮脏的客栈饭铺无一例外都是黑店,热情好客的伙计和掌柜大多是手上沾过人命的悍匪凶徒,不仅黑钱,还要黑命,真正的笑里藏刀。
若是着了道儿,只怕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一年里总有贪图近路的往来路人把自己的小命白白送在这些既要钱又要命的黑店里面。
常年通行大黄岭的大商号也不敢招惹这样的店家,他们有自己的落脚之处。
当红霞漫天的时候,紧赶慢赶的庚字商队终于在一处易守难攻的山坡上驻扎了下来。
这里没有黑店,只有背风的山坡,岩洞和一汪小小的石壁流泉。
山坡的另一面是寸草不生的陡峭山壁,带着寒意的山风不时从垂直的数十米高悬崖呼啸而过,使商队停歇的这座小坡变得异常险要。
这处营地是庚字商队的一位老营事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寻找到的,后来的管事们每次带队落脚,都会花一番力气修整与清理。
尽管经历了白天的惊险,或许是因为逃过一劫,所有人的心情都很好,干起活来格外卖力,终于在太阳落下群山之巅前,将力畜,大车和货物悉数安排妥当,并且点起了几堆篝火,开始准备晚餐。
由于可供休息的地方并不大,百辆大车和百头力畜便已经将岩洞口塞得满满当当,若非空气流通无碍,不然无需多久,力畜与马匹的体味与屎尿味混合在一起的腥臭味儿弥漫得到处都是。
“春管事!”
李小白喊住了正在安排明日起程事宜的庚字商队春博。
“李公子,有何吩咐?”
脑门子上浮出一层薄汗的春管事借着说话的功夫,稍稍喘了一口气,这一天从出发到歇脚,真是把他给忙坏了。
“我们剿灭了二郎山会不会招来报复?”
李小白倒是不害怕那些山匪找上门来喊打喊杀,无论来多少都是给清瑶当点心的份,他只是单纯的讨厌麻烦,今天蹦一个,明天蹦一个,没完没了,尽恶心人。
“不不不,不会!”春管事直摇头,他熟捻于大黄岭的潜规则,解释道:“这次是二郎山先坏了规矩,我们若是抵挡不住而人财两失,恐怕不会有人替我们出头,哪怕是大东家也无能为力,因为这里是大黄岭,不是官府辖下,义善祥只是商号却不是军队,但是像今天这样,坏了规矩的家伙被我们反杀,只怪他们不长眼,实力不如人,其他山头的好汉会幸灾乐祸,却不会替他们出头,盗亦有道,如果没有规矩,大黄岭恐怕早就乱成一团,谁都不会有饭吃。”
不过他并没有告诉李小白,因为借了对方的光,庚字商队相当于在大黄岭立了威,即便有心怀不轨的宵小,恐怕在动手之前也会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喂饱那条青蛇妖。
“原来如此!”
李小白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公子毋须担心,待我们通过大黄岭,便没什么了,他们是不会追出来的。”
春管事笑着点了点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带队通过大黄岭,由上一任老管事言传身教,再加上与那些山匪打交道的经历,对其中的奥妙早已是门儿清。
“这就好!”
得到了答案的李小白重新回到自己歇息的地方,只是用几块防风挡雨的油布搭起来的小棚子,虽然简陋,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野中已是极好的待遇,许多伙计和车夫只是裹着一块毡垫彼此靠在一起,或躲在背风的角落里将就一晚而已。
“公子,快快念经给奴家听!”
李小白刚躺下,清瑶又从钱袋里钻了出来,用小脑袋抵着他的额头,不断吐着蛇信。
这妖女刚刚得了好处,蛟鳞蕴含的一丝龙气让她修为虽然没有更进一步,但是妖气凝实程度却平空提升了三成,释放的妖术因而能够威力更加巨大。
“不念!”
李小白和衣而卧懒洋洋地说道,今天看到很多人喂了妖怪,虽然那些家伙都是十恶不赦,他依然心情好不起来。
“为什么不念,奴家就是想听!”
清瑶也不知跟谁学得撒娇,或许是天性,她还想继续炼化那枚蛟鳞,将它的价值彻底榨干。
“莫闹,没心情!你又不信佛!”
李小白翻了个大白眼珠子,这妖女不尽不实,满口胡说八道,骗鬼呢!
“奴家可以信嘛!南无阿弥陀佛!嘻嘻!”
妖女真是没有下限,它甚至还朝着不远处盘坐在地,默默颂念着佛经的致笃大师望了一眼。
岩洞环境敞开,遮风油布又挡不住声音,李小白与清瑶的对话,周围得人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瞠目结舌,就差下巴跌了一地。
蛇妖念佛?这到底是个什么妖?白天还看到它吃人来着。
“除非你天天吃素包子,不许喝我的血,这样我才信。”
李小白将了妖女一军,他才不会轻易上当。
青蛇迟疑了一下,随即直摇头道:“奴家不喜欢天天吃素包子,公子的血也不能少!”
突然毫无征兆的向李小白扑来,一言不合就要用强。
仿佛条件反射,李小白抬起手,后发先至的伸出手指轻轻一拨,青蛇当即被带偏而扑了个空。
清瑶仿佛不信这个邪,再次扑来。
但是身周数丈范围内的一切风吹草动尽数映入李小白心中,随着他的关注,青蛇的动作轨迹仿佛越来越慢,看似十分随意的抬手再挡,又一次不偏不倚的将对方引偏了出去。
“咦?这是什么鬼名堂?”
连续两次扑空的青蛇歪着脑袋打量李小白,仿佛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屡试不爽的扑咬竟然次次落空。
再次长身而起,电射向李小白,速度比方才更快了三分。
然而两根手指依然准确无经的搭在了蛇躯上,四两拨千斤,处于半空中没有任何凭藉的青蛇没有任何意外的被拨开,啪一声撞在了油布上。
几块油布临时搭起来的小棚子登时摇摇欲坠。
因为在无意中触发了这上半册《摩诃钵兰经》,尽管李小白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去修炼,但是满篇经文却烙印在了心中那朵莲苞绽放的第一片花瓣上。
借助于这片灵光充盈的花瓣,《摩诃钵兰经》的真正奥义自行运转不休,等若李小白无论在说话行走,吃饭睡觉中,依然无时不刻的处于修炼状态中,使他心神逐渐壮大,六识也变得越发敏锐,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在潜移默化中替他洗筋伐髓。
恐怕连李小白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是他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些意外收获,动作变得越来越娴熟,连挑带拨总能恰到好处的截住清瑶,让她始终近不得自己的身。
一人一妖盘大战了三百回合后,清瑶终于忍不住一阵气馁,公子总是能够鬼使神差般提前截住她的身形,使她白费力气。
“公子就知道欺负奴家,生气了,不玩了!”
吱溜,重新钻回钱袋里,生起了闷气。
放下手,李小白苦笑着揉揉手指,虽然初窥《摩诃钵兰经》的上半册奥义,心神感知变得异乎寻常的敏锐,可是这具身体依旧是**凡胎,哪怕清瑶这妖女刻意约束了力气,她也依然是化形境妖族,若是完全放开,恐怕连一头大犍牛都会被轻而易举的撞飞出去。
一人一妖之间归根到底只不过是玩闹罢了。
挡了几十回,不仅手指早已又红又肿,疼痛不已,胳膊也开始酸胀不堪,就像刚刚做了苦力一般。
或许明日早起时,少不得又要多出一片青紫。
虽然受了些皮肉之苦,不过李小白的心情却是极好,他总算不再是拿这妖女没有办法。
小白同学坚信,小胜一场是极好的开端。
…
第73节…游侠儿
天色渐渐放亮,燃烧了一夜的十几堆篝火只剩下余烟袅袅的一堆灰烬,最后一班值夜的商队护卫叫醒了其他人,揉着泛出血丝的眼睛,躺在还留有几分余热的篝火灰烬旁趁机睡着回笼觉,鼾声很快响了起来。
“昨晚儿听到没,狼嚎了整整一晚!吓得我都不敢睡!”
“拉倒吧,后半夜你就睡得连推都推不醒,这儿烧了这么多堆火,野兽根本不敢靠近,你就知道瞎咋呼。”
“嗷呜……”
随着清晨仍带有几分寒意的习习凉风,一声慑人心魄的虎吼传了过来。
这片群山中真正的山大王在用自己的咆哮声宣示着自己的领地。
在山野里宿营往往就是这样,不仅能够看到野鸡、野兔、野羊或野鹿等小动物,偶尔还能打几只野味改善一下伙食。
不过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撞到野猪,熊瞎子或豺狼虎豹什么的,就等着给对方改善伙食吧。
“额的娘哎,大,大虫!”
还在互相斗嘴抬杠的车夫们一个个脸色变得煞白,那可是吃人的老虎,要是见着了,逃已经是来不及,就等着葬身虎腹吧。
人这玩意儿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有一条同样吃人而且更加可怕的青蛇妖,可是现在却偏偏被一头不知身在何处,光闻其声,不见其影的老虎给吓得不要不要的。
“大虫?大虫在哪儿,待爷打杀了它,做件皮袄子!嘿,冬天可暖和着呢。”
缺根弦儿的巨汉虎力可不怕什么山林之王,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无意识的在身边摸索,老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宝贝锤头已经被没收了,不由一阵垂头丧气。
“虎力,喊什么,帮忙干活儿去!”
从油布棚子里钻出来的李小白一声喝斥,打断了这夯货的蠢蠢欲动。
“小……呃,小公子!小的这就去!”
虎力原本想喊小白脸,一看到对方腰间的钱袋,当即不由自主的一哆嗦。
虎背熊腰,块头若大的一条魁梧汉子果断怂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是个二楞子,却不是个傻子。
有了虎力这么个大身板儿加入,庚字商队的出发准备工作效率变得更快了。
半个时辰后,商队很快重新回到了杂草丛生的官道上,在山间弥漫的薄雾中,继续开始新一天的旅程。
“后面有人!”
一名商队护卫骑着马带着一身湿漉漉的雾气,从队伍后方赶了上来。
“有多少人?”
春管事微微一怔,难道是山匪。
此时李小白的目光恰好望过来,不是说好的山匪们不会报复么?怎么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只有一个人!”
那名商队护卫话音刚落下,就听到一阵咯哒咯哒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从商队后方传来。
春管事跳上身旁的大车,往后方望去,就见一人一马从朦胧的山雾中现出身形,并且变得越来越清晰。
应该不是山匪。
春博松了一口气,如果要对商队不利,根本不可能一个人。
更何况队伍里有李公子在,寻常山匪想要劫道,根本就是找死。
迎着李小白的询问目光,春管事向他点了点头,随即对商队护卫道:“不碍事,应该是过路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这人胆子真大!”
“也许是艺高人胆大!”
隔着三四十步,李小白看到那人背弓挎箭,怀中还抱着一件兵器,似是长剑,不过头上戴着斗笠,隐隐约约看不清面目。
那人应该不是普通平民,也不是商人,倒有几分江湖游侠儿的打扮。
“都警醒着点儿!”
春管事虽然猜测从商队后方赶上来的单骑走马并不一定是匪类,不过凭藉着带领商队千里迢迢奔波来往的经验,他依然还是持小心谨慎的态度。
正如春管事所猜测的那样,那人只是一个独行客,对满载财货的商队并没有任何兴趣,简简单单的从商队旁擦边而过,倒是让装作若无其事的商队护卫们白白担心了一场。
戴着斗笠,抱着长剑的那人骑马从载着李小白的大车旁经过时,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李小白向对方轻轻颌首致意,对方亦然。
那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目光湛然,炯炯有神,看年纪似乎比李小白大不了几岁,不过胡子拉碴,留下了些许风尘与沧桑的痕迹,神情自信,简单的说,就是极富有男人味儿的那种。
春管事在李小白耳边小声说道:“此人是游侠儿!”
李小白点了点头,他察觉到那人的耳朵轻微动了动,显然春管事的耳语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行侠仗义是游侠儿最喜欢干的事,不过春管事却没打算像邀请李小白与致笃大师那样,请对方加入商队同行。
因为游侠儿同样意味着麻烦,他们往往不遵循律法,姿意妄为,一旦捅下篓子便扬长而去,逃之夭夭,商队若是与对方沾上边,说不定会引祸上身,所以是敬而远之的好。
“游侠儿好吃么?”
李小白腰间的云蛇纹蜀锦钱袋里传出清瑶的声音,昨日几十个山匪吃的挺过瘾,现如今又开始馋了。
李小白没好气的说道:“不好吃,酸臭酸臭的!”
“公子又糊弄奴家!怎会是酸臭的?”
妖女表示不信。
“人家运动量大,很少有机会洗澡,所以很容易发臭,随便一搓就能拧出三斤老黑泥,还有虫子,内裤也许还沾着便便,整个人的味道就像三年没洗的臭鞋子,想想看被臭脚捂了三年,啧啧啧,那个酸爽,你还有兴趣吗?嗯,对方说不定还有狐臭……”
李小白娴熟的放着嘴炮,与这妖女交锋多次,他的嘴炮经验值大涨。
一连串比喻、对比和形容这顿组合拳使将出来,连作为旁听者的春管事都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脏得不行,恨不得找一处清澈见底的水潭好好清洗一番。
“奴家才不要吃臭的。”
好端端的期待美食,却不想被强塞了一嘴狗粮,清瑶当即没了兴致,作为有理想,有实力,有野心的未来大妖,在选择食物上应该有所矜持才是。
想到这里,她连那些山匪都没兴趣了。
天啦噜!人族竟然这么脏,自己以前究竟是怎么下得了口的?
小白同学祭出百试不爽的智力碾压,硬生生让清瑶开始怀疑自己的蛇生。
“……”春管事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人一妖互相针尖对麦芒的斗嘴抬杠,隐隐可见刀光剑影。
若是与李公子这般供养妖奴,每日这般心塞或心累,就算没进妖腹,自己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吧?
那个游侠儿打扮的年轻人很快超过了商队,双方距离越拉越大,彼此之间仅仅只是路人那么简单。
当商队前方的那个身影快要再次完全没入弥漫于官道上的山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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