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丽贝卡说,“这样牺牲一切能换来什么呢?”
“换来复仇的权力,丽贝卡,”圣殿骑士答道,“还有显赫的前程。”
“这是得不偿失,”丽贝卡说,“为此牺牲人生最宝贵的自由权利,太不值得了。”
“不要这么说,小姐,”圣殿骑士答道,“复仇是天神的盛宴!'注1'正如神父告诉我们的,他们之所以保留这权利,便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美好的享受,不应让凡人独占。至于显赫的前程!这是一种诱惑,甚至可能干扰天国的幸福。”他停了一会,然后又道,“丽贝卡!一个宁可死也不愿忍受侮辱的女人,必然拥有高傲而强大的心灵。你必须归我所有!不,不要害怕,”他又道,“这必须得到你本人的同意,并按照你的条件行事。你必须答应我,与我分享我的前途,这前途是比国王从他的王位上看到的更远大的。你回答以前先听我说,拒绝以前先好好考虑。正如你说的,圣殿骑士失去了他的社会权利,他的自主选择权,但是他成了一个强大组织的成员和细胞,在这个组织面前,哪怕国王也得发抖,因此他是像一滴雨水汇人了大海,成了不可抗拒的海洋的一部分,它可以侵蚀岩石,吞没舰队。它构成了一股汹涌澎湃、所向披靡的潮水。何况在这个强大的团体中,我不是平凡的一员,我已是它的主要指挥官之一,不久就可以登上大宗师的宝座。圣殿骑士团的贫苦战士不是仅仅要把脚踹在国王的脖子上,那是穿麻鞋的修士干的事。我们穿铁靴的脚要踏上他们的王位,我们围臂销的手要夺下他们的权杖。你们那虚无缥缈的弥赛亚'注2'的统治,不能给你们流落各地的民族带来的权力,却能靠我的野心来取得。我只是希望有一颗与我相似的心分享我的前程,我发现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注1'这是从《圣经》中“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耶和华是伸冤的上帝”等话引伸出来的。
'注2'犹太人亡国后,相信上帝将派弥赛亚,即“复国救主”来拯救他们。后来基督教又相信耶稣就是弥赛亚,因而弥赛亚成了“救世主”。
“这是对我的民族中的一个人说的吗?”丽贝卡答道。“你得想想……”
“不要这么回答我,”圣殿骑士答道,“不要强调我们之间信仰的分歧;在我们的秘密会议中,我们也嘲笑这种育儿室的故事。不要以为我们会始终受到蒙蔽,相信我们的创建者的痴心妄想,他们抛弃人生的一切享乐,要作殉难的圣徒,为了保卫一片贫瘠的沙漠,一片除了从迷信的角度看毫无价值的沙漠,作无益的战斗,死在饥饿和干渴中,死在瘟疫中,死在野蛮人的刀剑下。但是我们的团体不久就采取了更大胆、更广阔的观点,为我们的牺牲找到了更好的补偿。'注'我们在欧洲的每个王国内拥有了大量的财产,我们获得了强大的军事声誉,把每个基督教国家的骑士精英纷纷吸收到了我们的组织中——这一切所要达到的目的,与我们那些虔诚的创始者的梦想是南辕北辙的;那些按照古老的原则加人我们团体的胸无大志的人,也同样懵然无知,他们的迷信只是使他们充当了我们的被动工具。但是我不想继续揭开我们的内幕了。听,号角声响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能需要我到场了。我说的话请你考虑。再见!我不想为我用暴力威胁你的事请你原谅,因为要不是它,你就不会让我看到你的性格。必须靠试金石才能鉴别真金。我马上就会回来,继续与你商谈一切。”
'注'圣殿骑士团成立于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期间,起先只有几个贫苦的骑士,他们奉行西多会的严格教规,主张过清苦禁欲的生活。后来在十字军的侵略活动中,这个骑士团发了大财,所有的骑士都富埒王侯,但他们仍自称“贫苦的骑士”,这些情形在本书后半部中还会提到。
他退进小房间,走下了楼梯;丽贝卡望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己竟会落进这个无法无天的暴徒手中,不禁毛骨悚然,在她看来,他那种骇人听闻的野心,简直比她刚才走投无路时面对的死亡前景更加可怕。她回到塔楼的小房间以后,首先做的便是为雅备的上帝给她提供的保护,向他谢恩,并祈求他继续保佑她和她的父亲。这时另一个名字溜进了她的祈求中,那就是那个负伤的基督徒的名字;命运使他陷入了他的死敌,一些残暴成性的歹徒的罗网中。她的心确实迟疑了一下,仿佛觉得,她竟然在与神的交谈中,会想起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一个拿撒勒人,一个敌视她的信仰的人,这是她的信心不纯正的表现。但是名字已到了嘴边,教义上的狭隘偏见,并未能使丽贝卡收回她的话。
第二十五章
这么诘屈聱牙、艰涩古奥的笔法,
我平生还是第一次拜读!
《委曲求全》'注'
'注'英国著名作家哥尔德斯密斯(1730—1774)的一出喜剧。
圣殿骑士到达城堡的大厅时,发现德布拉酉已在那儿。“我想,”德布拉西说,”你的求婚也像我的一样,给这阵喧哗的号角声打断了。但你来得比我退,又那么勉强,我猜想,你的谈判一定比我的顺利一些。”
“那么你向撒克逊女继承人提出的求婚,没有获得成功?”圣殿骑士说。
“凭托马斯·贝克特'注'的圣骸起誓,”德布拉西答道,“罗文娜小姐一定听说,我看到女人的眼泪便会受不了。”
'注'英国政治家,1061—70年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因反对英王亨利二世被处死,后由罗马教廷追溢为圣徒。
“废话!”圣殿骑士说,“你这么一个雇佣兵的首领,还怕女人的眼泪!爱情的火炬上洒几滴眼泪,火会烧得更旺,更明亮。”
“对不起,什么几滴眼泪,”德布拉西答道,“这位小姐的眼泪已经多得可以把一堆篝火都浇灭了。我还从没见过谁的手会这么绞个不停,谁的眼泪会这么淌个没完,艾默长老给我们讲过圣尼俄柏的事,'注'那么只有她能与这位小姐相比了。这个撒克逊美女简直哭成一个泪人儿啦。”
'注'我希望长老也能告诉我们,尼俄柏是什么时候封为圣徒的。大概是在“潘神把他异教的角借给了摩西”的那个文明时期吧。——原注
按尼俄柏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母亲,她生了七千七女,后因得罪了神,他们全给杀死,因此厄俄柏整天哭泣。潘神也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是山林之神,他的身体是人,腿和脚是羊,头上生着角。《旧约·出埃及记》第34章第29节有一句话:“摩西从西奈山下来时,脸上发光,”但在最早的拉丁文译本(即所谓《武甘大圣经》)中,译者误解了希伯来文原意,把这句话译成了“头上生着两只角的摩西走下西奈山”。司各特的这条附注是在讽刺艾默长老等不学无术,把希腊神话中的(也就是异教时代的)人物称作圣徒,正如《武甘大圣经》的译者误解希伯来文,把异教的潘神头上的角移到了摩西的头上一样。
“可是我那个犹太姑娘不是朝我哭,是向我大发脾气呢,”圣殿骑士答道。“我想,从古到今没有一个人,包括亚巴顿'注'在内,会这么盛气凌人,坚定不屈。但是牛面将军在哪儿啊?这号角越吹越来劲啦。”
'注'又称亚玻伦,《新约》中提到的无底洞的魔王(见《启示录》第9章)。
“我想,他正在跟犹太佬谈判呢,”德布拉西冷静地答道,“也许以撒的嚎叫淹没了号角的声音。你凭经验也知道,布里恩爵士,一个犹太人要在我们的朋友牛面将军这种人提出的条件下,与自己的财产告别的时候,会怎么大喊大叫,超过二十只号角加上二十只喇叭的响声。但是我们不妨派听差去叫他一声。”
不多一会,牛面将军就来了,他在行使酷刑的时候,怎样给号角声打断,读者已经知道了;只是为了作些必要的安排,他才来迟了一步。
“让我们看看,这该死的号角声究竟是为了什么,”牛面将军说,“我收到了一封信,如果我没有猜错,它是用撒克逊文写的。”
他望着信,把它翻过来倒过去,转了好几个圈,仿佛他真的以为,只要把那张纸掉几个头,就可以懂得它的意思似的,最后他把它交给了德布拉西。
“这写的是什么咒语,我一点也不懂,”德布拉西说,因为他与当时的其他骑士并无不同,他们的共同特点便是不通文墨。“我们的神父想教我写字,”他说,“但我的字写得歪歪斜斜,乱七八糟,结果老头儿只得打消了主意。”
“把它给我,”圣殿骑士说,“我们带有一些教士的性质,因为我们不仅得勇敢,还得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
“那么只得劳驾你,靠你的知识来解决难题了,”德布拉西说。“这纸上讲的什么?”
“这是一封正式的挑战书,”圣殿骑士答道。“但是凭伯利恒的圣母起誓,除非这是愚蠢的玩笑,否则真是一封别开生面的战书,这种东西通过吊桥递进男爵的城堡,恐怕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玩笑!”牛面将军说,“我倒想听听,谁敢在这种事情上跟我开玩笑!快念,布里恩爵士。”
于是圣殿骑士开始念了起来:
“鄙人汪八,乃愚人之子,职业为生而自由的尊贵庄主罗瑟伍德之塞德里克老爷手下的小丑;鄙人葛四,乃贝奥武尔夫之子,职业为放猪人……”
“你发什么疯!”牛面将军打断了信中的话。
“凭圣路加起誓,信上是这么写的,”圣殿骑士回答,然后继续念道:“鄙人葛四,乃贝奥武尔夫之子,职业为放猪人;现会同在这场争执中与我们志同道合的盟友及伙伴,即目前暂名为黑甲懒汉的正直骑士,及号称百步穿杨的民间勇士罗伯特·洛克斯利,共同致书牛面将军雷金纳德及其一切狐群狗党,通知如下:由于尔等无缘无故挑起争端,以非法的暴力手段侵犯人身自由,劫走我们的老爷和主人塞德里克庄主,暨高贵而生来自由的哈戈斯坦之罗文娜小姐,暨高贵而生来自由的庄主科宁斯堡之阿特尔斯坦,暨其他生而自由的他们的家人,以及他们的奴仆,暨一个名为约克的以撒的犹太人及其女儿,一个犹太姑娘,并掳走了他们的马和骡子,而当时上述贵人和他们的家丁及奴隶,还有马和骡子,还有上述犹太人和犹太姑娘,均属国王陛下之安分良民,正作为合法臣民,在王国的大路上旅行;因此现特责令尔等,在收到本信后一小时内,立即向我们或我们所指定的人,交出上述贵人,即罗瑟伍德之塞德里克,哈戈斯坦之罗文娜,科宁斯堡之阿特尔斯坦,以及他们的仆人、家丁、随从,还有马和骡子,以及上述犹太人和犹太姑娘,以及属于他们的一切财物和动产,并保证他们的身体不受伤害,他们的财产不受损失。如若不然,我们向你们宣布,我们将把你们看作强盗和叛逆,并对你们实行讨伐、围攻等等,运用一切手段使你们不得安生,直至毁灭。军令如山,战书到时,望即遵照办理。本书以我等名义签发,由忠于上帝、圣母和圣邓斯坦的科普曼赫斯特教堂之虔诚神父手书,于圣维索尔特日前夕写于哈特希尔区大株树集合地。”
在这文件底部,第一行上潦潦草草涂了几笔,这算是鸡头和鸡冠,它作为象形文字代表白痴之于汪八的签名。第二行是一个虔诚的十字,它是贝奥武尔夫之子葛四的签名。然后是又粗又大的几个字:黑甲懒汉。最后一行是一支勾勒得细巧精致的箭,它代表庄稼汉洛克斯利。
几位骑士从头至尾听完了这篇不同寻常的妙文,一时为之愕然,作声不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像弄不清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德布拉西首先打破沉默,发出了一阵忍俊不禁的大笑,接着圣殿骑士也笑了起来,只是声音轻一些。牛面将军却相反,似乎对这不合时宜的狂笑十分恼火。
“我明确警告你们,两位先生,”他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最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办,不要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
“牛面将军给上次摔下马背的事吓坏了,至今还心有余悸呢,”德布拉西对圣殿骑士说道,“他一听到挑战就怕了,尽管这只是一个傻瓜和一个放猪的发出的。”
“凭圣米迦勒起誓,”牛面将军答道,“如果你能独自承担这场风险,那就好了,德布拉西。要知道,这些家伙没有强大的武力作后盾,就不敢这么肆无忌惮。这个森林里到处都是强盗,他们对我保护糜鹿本来就不满意。一个偷猎的人一旦给我当场抓到,捆住手脚,让野鹿在五分钟内把他抵死,那就不得了,无数的箭马上会向我射来,好像我是阿什贝比武场上的靶子似的。喂,小伙子,”他接着对等待回话的一个侍仆说道,“你有没有派人探听过,他们这么大胆向我挑战,究竟有多少人马?”
“树林中至少聚集了两百人,”那个侍仆答道。
“怪不得他们这么嚣张!”牛面将军说道。“这都是把我的城堡借给你们使用的结果,这种事不可能偷偷进行,这下可好,你们给我捅了马蜂窝,弄得它们在我耳边嗡嗡直叫!”
“马蜂!”德布拉西说,“这种马蜂是不会螫人的,这只是一群懒汉,他们宁可躲在树林里偷吃鹿肉,却不肯老老实实靠干活谋生。”
“不会螫人!”牛面将军答道,“一支带叉形箭头、箭杆长达三英尺的箭,从你身旁射来,这是可以螫死人的。”
“真不害羞,骑士阁下!”圣殿骑士说。“我们应该把我们的人召集起来,向他们发动进攻。一个骑士——对,一个战士就足够对付二十个这种农夫。”
“对,完全够了,”德布拉西说。“我只觉得用我的枪刺这些家伙太不值得呢。”
“不错,”牛面将军答道,“如果他们是土耳其异教徒或者摩尔人,圣殿骑士先生,或者法国那些胆小的乡巴佬,勇敢的德布拉西,你们的话是对的。但是这些英国的庄稼人,我们占不了他们的便宜,我们的有利条件只是武器和战马,可是在森林里,这些东西都没有用武之地。你说发动进攻?但是我们的人连守住城堡都不够呢。我手下最好的战士都在约克城;德布拉西,你的部队也是这样;我们在这里的人,除了参加这次疯狂行动的几个以外,还不到二十人。”
“你怕他们集合大批人马攻打城堡吗?”圣殿骑士说。
“不是,布里恩爵士,”牛面将军答道。“这些强盗确实有一个骁勇的头领,但是没有登城设备,没有云梯,没有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我的堡垒不怕他们。”
“那么派人向你的邻居讨救兵吧,”圣殿骑士说,“让他们集合人马,前来支援雷金纳德男爵的城堡,搭救被一个小丑和一个放猪的围困在这儿的三个骑士!”
“不要开玩笑,骑士先生,”男爵答道。“但是叫我派人找谁?马尔沃辛已把他的部下带往约克,我的其他盟友也这样;本来我也去了,只是为了这件倒霉的事才留下。”
“那就派人到约克,召回我们的人,”德布拉西说.“要是他们看见城堡上飘起我的旗帜,望见我的雇佣兵部队,还敢待在这儿不走,那我就服了他们,承认他们是最勇敢的绿林大盗。”
“但是谁能把信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