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牛面将军答道,“必须在这儿交付;先得称一下;称过以后,便堆在这儿地上。你以为我拿到赎金以前,就会放你走吗?”
“那么怎样保证我付清赎金以后,便能获得自由?”犹太人问。
“一个诺曼贵族的话便是保证,你这个高利盘剥的守财奴,”牛面将军答道,“一个诺曼贵人的信用,比你和你的同族人的全部金银更可靠。”
“请原谅,尊贵的老爷,”以撒怯生生地说,“但是一个对我丝毫也不信任的人,我为什么要完全相信他的话呢?”
“因为你不得不相信,犹太佬,”骑士说,态度很严厉。“如果你现在是在约克城你的库房里,我来向你借钱,那么我只能按照你定的还款日期和担保办理。这里是我的库房。在这里你得听我的。我定的释放你的条件,你已经知道,不必我再重复一遍了。”
犹太人深深叹了口气。“至少你得答应我,”他说,“在释放我的同时,也释放那些与我一起旅行的朋友。他们瞧不起我们犹太人,然而他们同情我的困苦遭遇,为了顺便帮助我们,宁可耽误了赶路,现在我的灾难却落到了他们头卜;再说,他们可能帮助我解决一部分赎金。”
“如果你是指那些撒克逊乡下佬,”牛面将军说,“他们也得付赎金,与你是两码事。我警告你,犹太佬,你还是管你自己吧,别人的事用不到你操心。”
“那么,”以撒说,“只有那位受伤的朋友,才能与我一起释放啦?”
“你还要我讲两遍不成?”牛面将军说,“一个以色列人只能管他自己,别人的事不必他管。你既然作了选择,你要考虑的只是如何付你的赎金,而n得在一两天内付清。”
“然而听我说,”犹太人又道,“你为了得到那些钱,不惜违背你的……”他突然住口了.怕他的话会触怒那个野蛮的诺曼人。但是牛面将军只是大笑一声,把犹太人不敢讲的话替他说了出来:“不惜违背我的良心,你是想这么说吧,以撒?你尽管说好了,我告诉你,我是讲道理的;一个吃了亏的人,哪怕他是犹太人,骂我几句是难免的,我不在乎。你却不像我这么宽宏大量,以撒,雅克·菲茨多特莱尔因为你侵吞他的家产,骂了你一声吸血充,你便向法院控告他呢。”
“我凭《塔木德》'注1'起誓,”犹太人说,“你老在那件事上弄错了。菲茨多特莱尔是欠了我的钱不还,又在我的屋里拔出匕首威胁我,我才那么做的。他欠我的债早在逾越节'注2'就到期了。”
'注1'《塔木德》,犹太教的主要经典之一,其重要性仅次于《旧约全书》。
'注2'逾越节,犹太教的主要节日之一。
“我不管他的事,”牛面将军说,“现在问题是,我的钱什么时候可以拿到?以撒,你什么时候付钱?”
“让我的女儿丽贝卡前往约克城,”以撒答道,一你派个人护送她,尊贵的骑士,等他们骑了马赶回来,银子……”他长叹一声,停了一下,又赶紧往下讲,“银子就可以在这间屋子里交割了。”
“你的女儿!”牛面将军说,仿佛吃了一惊,“我的老天爷,以撒,要是我早知道这点就好了。我还以为那个黑眉毛姑娘是你的小妾呢,我把她给布里恩·布瓦吉贝尔骑士当使女了;这是按照从前家主和勇士的老规矩办理,在这方面他们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榜样。”
以撒听到这个无情的消息,大喊一声,声音震天动地,在上牢中嗡嗡回旋,把两个萨拉森人吓了一跳,松开了抓住犹太人的手。他利用这松手的机会,扑到地上,抱住了牛面将军的膝盖。
“把你要的一切都拿去吧,骑士老爷,”他说,“哪怕比这多十倍,哪怕让我倾家荡产也可以……不,用你的匕首把我刺死,把我去进那只炉子都可以,但是饶了我的女儿吧,让她清清白白地恢复自由。你也是女人生的,不要糟蹋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吧。她是我去世的拉雪儿的影子,她的六个子女只剩下这一个了。你忍心剥夺我这个鳏夫的唯一安慰吗?你要逼得一个父亲宁可失去他唯一活着的孩子,让她埋到我们祖先的坟墓中,与她死去的母亲待在一起吗?”
“要是我早知道这点,我是会救她的,”诺曼人说,似乎有些后悔了。“我还以为你们这个民族除了钱袋,什么也不爱呢。”
“不要把我们想得这么坏,尽管我们是犹太人,”以撒说,竭力想趁这机会,争取他的同情,“遭到追捕的狐狸,遭到围攻的野猫,尚且要保护它们的孩子,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亚伯拉罕的后人,自然也爱他们的子女!”
“但愿如此,”牛面将军说,“都亏了你,以撒,以后我会相信这点。但目前无法可想了;我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或者它所带来的后果,我答应过我的骑士朋友了,哪怕有十个犹太人,加上十个犹太姑娘,我也不能为了他们不守信用。再说,就算这姑娘落进了布瓦吉贝尔手中,你干吗认为这对她的前途不利呢?”
“当然这样.这是一定的!”以撒喊道,痛苦地绞着双手,“那些圣殿骑士除了欺压男人,糟蹋女人,还会干什么别的事!”
“你这只不信基督的狗!”牛面将军喝道,眼睛炯炯发亮,也许他巴不得找到这个借口,可以重新燃起他的怒火,“不准你诬蔑耶路撒冷圣殿的神圣字军革,还是想想你答应付的赎金吧,否则你的性命就难保了!”
“强盗,无赖!”犹太人说,再也忍受不住压迫着的侮辱了,因为尽管他天性懦弱.这时已无法克制他的感情。“我现在什么也不付给你,一个铜子也不给你.除非你先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清清白白地还给我!”
“你疯了不成,以色列人?”诺曼骑士铁板着脸说。“难道你以为你的血肉是有魔法的,抵挡得了烧红的铁条和滚烫的熟油?”
“我不怕!”犹太人说,父女之情使他忘记了一切,“随你怎么办吧。我的女儿便是我的血和肉,她对我比我的身体贵重一千倍,你的残酷手段只能威胁我的身体,不能使我放弃她。我一磅银子也不给你、除非把它熔化后,灌进你贪婪的喉咙。不,一小块银子也不给你,拿撒勒人,哪怕这一小块银子便能把你从你一生罪有应得的、万劫不复的地狱中拯救出来,我也不给!你要我的命,你就拿去吧,要知道,哪怕在严刑拷打下,犹太人也不会让基督徒如愿以偿。”
“那就等着瞧吧,”牛面将军说。“你们这个该死的民族本来罪恶滔天,曾把基督打死在十字架上,你们理应受到火和铁的惩罚!扒下他的衣服,小子们,把他绑在铁条上。”
两个萨拉森人不顾老人的无力反抗,剥去了他的上衣,正准备进一步剥掉他的全部衣服时,城堡外面响起了三通号角声,它甚至也传进了偏远的地牢中,接着又听到了呐喊声,它指名要牛面将军雷金纳德答话。野蛮的诺曼贵族不愿让人看到,他在干这种地狱的勾当,向两个奴隶做了个手势,要他们给犹太人重新穿上衣服,然后带着他们走出了地牢.于是犹太人独自留在那里,为自己的得救感谢上帝,或者为女儿的被俘和可能遭遇的命运伤心,至于究竟如何,这得看在他心中,是他自身的安全还是他对女儿的感情占第一位了。
第二十三章
好。巴,如果我这些温柔动听的话
不能打动你的芳心,
我只得像军人一样违反你的意志,
用武力强迫你接受我的爱了。
《维洛那二绅士》'注'
'注'莎士比亚的喜剧,引文见该剧第五幕第四场。
罗文娜小姐给带进了一间屋子,它的陈设虽然简陋,但还是显得比别的房间奢侈和豪华一些,她被安置在这里,可以认为她与其他囚犯不同,得到了特殊的尊敬。它本来是为牛面将军的妻子布置的,但是她很早就死了,按照她的爱好设置的一些装饰品,由于无人照料,已经陈旧和毁坏。壁毯在许多地方从墙上挂了下来,有的则在日光的照射下变得暗淡和褪色了,还有的在时间的侵蚀下破损和腐烂了。然而尽管显得有些凄凉,这间屋子还是被评定为最适合撒克逊女继承人居住的;现在她便独自待在这里,思考着自己的命运,等待那些在这出凶险的戏剧中扮演各类角色的演员粉墨登场。这已由牛面将军、德布拉西和圣殿骑士三入开会商定了,在会议中,他们经过长时间的热烈争论,对各人在这场横行不法的行动中应该取得的特殊利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最后决定了那些不幸的俘虏的命运。
这样,到了中午前后,德布拉西这位最早策划这次行动的角色,前来面见罗文娜小姐,要把娶她为妻,从而取得她的财产的计划,付诸实施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除了与他的同党密谋策划以外,已抽空按照当时纨绔子弟的标准,把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他的绿大褂和面罩现在已给丢在一旁。他那又长又密的头发编成了一绺绺漂亮的鬈发,披在豪华的皮外套上。他的胡须剃光了,紧身上衣达到了腿弯那儿,腰里束着一条用嵌金工艺制作的绣花腰带,带子上挂着一把笨重的大剑。我们已经讲过这个时期靴子的时髦式样,莫里斯·德布拉西的鞋类更是登峰造极,可以在奢华比赛中名列前茅,它高高翘起,跟一对羊角差不多。这是当时美男子的装束,在目前这场合,由于穿戴者的漂亮身材和优美举止,更显得不同寻常,使这个人变得风流倜傥,既带有大臣的华贵气质,又具有军人的爽朗风度。
他一见罗文娜,便摘下了丝绒帽子;帽上装饰的一枚金别针,表现了圣米迦勒'注'把魔王踹踏在脚下的图形。他拿着帽子,温文尔雅地做了个手势,请小姐坐下;由于她仍站在那里,骑士脱下右边的手套,打算扶她到那儿就坐。但罗文娜用手势拒绝了他的殷勤表示,回答道:“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狱卒——骑士先生,情况也不允许我作别的设想——那么最好让他的囚犯站着听取对她的判决。”
'注'《圣经》中的天使长,《启示录》第12章说:“米迦勒与龙争战……那龙名叫魔鬼,又叫撒旦,是迷惑普天下的,他被摔在地上……”
“暧呀!美丽的罗文娜,”德布拉西答道,“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你的狱卒,是你的俘虏;他到这里来,不是像你那句戏言所说的要对你作出判决,是要从你那对美丽的眼睛中看到你对德布拉西的判决。”
“我不认识你,先生,”小姐说,挺直身子,表现了她的身分和美貌不允许侵犯的自尊心,“我不认识你;你用流浪歌人的粗俗语言向我讲的话,只是流露了你的无礼和放肆,这不能为强盗的暴行开脱罪责。”
“美丽的小姐,”德布拉西回答,仍是刚才的口气,“那是你的花容月貌,才使我对我心目中的女王和北极星,做出了不够尊敬的越轨行为。”
“我向你再说一遍,骑士先生,我不认识你;任何一个身上穿盔甲、脚上有踢马刺的人,都不应该闯到一个无人保护的妇女面前,跟她纠缠。”
“你不认识我,这确实是我的不幸,”德布拉西说,“但我相信,不论在比武场上还是战场上,德布拉西的名字不是没有得到过行吟诗人或典礼官的歌颂的。”
“那么还是让行吟诗人或典礼官去歌颂你吧,骑士先生,”罗文娜答道,“这在他们嘴里比在你自己嘴里合适一些。那么请问,昨天夜里那次难忘的征讨,对一个老人和几个胆小的家丁的征讨,以及这次征讨的成果——一个不幸的少女被强行劫持到强盗的城堡中这件事,应该由行吟诗人编入诗歌中,还是由典礼官记录到比武大会的案卷中呢?’”
“你并不公正,罗文娜小姐,”骑士说,有些尴尬,因此咬紧了嘴唇,讲话的声音也自然了一些,不像起先那么装得温柔多情了。“你自己冷若冰霜,便不承认别人的热恋有存在的权利,尽管这只是你的美貌引起的。”
“对不起,骑士先生,”罗文娜说,“请你庄重一些,不要用江湖艺人的陈词烂调,这对骑士或贵族都是不恰当的。确实,你使我不得不坐下了,因为你跟我搬弄这些无聊的废话,这是每个夸夸其谈的小丑都会讲个不停,从现在一直讲到圣诞节的。”
“你是一个傲慢的女子,”德布拉西说,有些生气,发现他的殷勤只是换来了羞辱,“对一个傲慢的女子,必须用傲慢的态度对付她。现在告诉你,我有办法叫你嫁给我,这办法对你是最合适的。从你的脾气看,用弓箭和刀剑向你求婚,比用日常的词汇和文雅的语言更有效。”
“文雅的语言在用来掩盖粗俗的行为时,”罗文娜说,“只是把骑士的腰带束在卑鄙的小人身上。因此难怪你觉得拘束,不自然;你还不如老老实实,保留强盗的衣衫和语言好一些,不必用故作多情的言辞和举止掩盖强盗的行径。”
“你的劝告很好,小姐,”诺曼人说。“只有大胆的语言才理直气壮,可以说明大胆的行动,那么我告诉你,你休想走出这个城堡,除非你成为莫里斯·德布拉西的妻子。我要做的事,谁也阻挡不住,而且一个诺曼贵族既然打定主意,要娶一个撒克逊女子,这是抬举她,用不到低声下气说明理由。你很骄傲,罗文娜,这使你更适合作我的妻子。请问,你除了与我结婚,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爬上这么光荣、这么高贵的位置?可以脱离你那个乡下庄园的狭窄天地?你们撒克逊人是跟猪生活在一起的,猪便是他们的财产,你只有嫁给我,才能享受荣华富贵,才能进入英国的一切名媛淑女和权门显贵之间,这难道还不清楚吗?”
“骑士先生,”罗文娜答道,“你所不屑一顾的乡下农庄是我从小居住的地方,我可以告诉你,假如真有一天我要离开它,那么带我离开它的人,必然是从不鄙视我从小生长的那个环境和那种生活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小姐,”德布拉西说,“尽管你可能认为这十分隐晦,我不会猜到。但是不要幻想狮心王理查还会东山再起,更不要幻想,他的亲信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还会带你去叩见他,他还会像欢迎他的宠臣的新娘那么欢迎你。接触到这个问题,别的求婚者可能会感到嫉妒,但是我的意志是坚定的,我不会把这种儿戏般的、没有希望的恋情放在心上。告诉你,小姐,这位情敌现在掌握在我的手中,我是否向牛面将军透露他在城堡内的秘密,这取决于我,要知道,牛面将军是比我更可怕的一个敌人。”
“威尔弗莱德在这里!”罗文娜用轻蔑的口气说,“对,这就像牛面将军是他的仇敌一样真实!”
德布拉西盯住她看了一会。“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你不知道艾文荷的威尔弗莱德躺在犹太人的驮舆中旅行?——一个十字军战上躺在这样的交通工具中,还自命不凡,想凭他的胳臂夺回圣墓!”他发出了奚落的大笑声。
“就算他在这儿吧,”罗文娜尽管忧心忡忡,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还是强迫自己用冷漠的口气卜这么,“他又怎么会成为个面将军的仇敌呢?他只要按照骑士制度的规矩,缴纳一笔公正的赎金,便可获得释放,他有什么需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