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要没点出息。还好意思混么?”顾正得瑟道。
褚青没甩他,问老贾:“咱组里多少人?”
“一百出头吧。”他略微想了想。
“啧……”
褚青咂舌,拍《小武》的时候才十几个人,谁能想到当初那草台班子能走到今天,不由毕恭毕敬的冲他弯了弯腰,道:“贾大导!”
老贾抽了抽眼角,摇头无语,拉过余力威上楼。
“导演好!”
“导演好!”
从大堂到电梯,再到走廊。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还都瞄了瞄褚青,对这个能被导演、副导演、摄影师一起去接站的男主角很好奇。
“还有外国人啊?”
他倒没有一丁点的高端范,拎着箱子。没见过世面的扭头瞅刚过去那姐,一个金发的中年胖子。
“那是法国监制。”顾正道。
《站台》这片子,是日本、香港、韩国、法国四地投资,最大头是日本。然后是香港。但无论大小,都有他们国家的工作人员参与进来。
这一百来号人,直接包了半个宾馆。老板可不认识什么贾璋柯。他就每天看着这些个老外进进出出的,瞬时有种自己正在搞国际贸易的成就感。
褚青的房间是个单人间,把他安顿好后,老贾把剧本扔给他,不出意外,明天就要开机。
这屋里可比郫县那破宾馆暖和多了,东西也齐全,还有个小衣橱。他把衣服拿出来挂好,又翻出了那个随身听,弓着腰顿了下,收回箱里。
他摸了摸左腕上的珠子,压住想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的冲动。
“青子!”
老顾那破锣嗓子忽在门外面吼起。
“你们干嘛呢?”他拉开门,居然见五六个人围在门口。
“吃饭去呗,跟大伙认识认识,走走就差你了。”老顾说着就要搂他脖子。
“等我套件衣服!”褚青甩开这个老玻璃,转身往屋里走。
“这么大体格还怕冷?”
那几个人里,不知谁嘟囔了一句,男声,听着挺尖,反正不太舒服。
褚青脚步一缓,对这声音有点熟,也没在意,随手拿了件运动服。
几人下楼,离宾馆不远,找了家稍大的馆子,要了个包房。老贾是导演,在主座,余力威是老大哥,在旁边陪着,褚青在另一边,其他人就随意了。
“这是赵滔。”老贾指着一个脸和身材都挺肉乎的姑娘,介绍道。
“滔姐。”褚青忙站起来,跟她握握手。
“别看谁都叫姐,人跟你同岁。”顾正笑道。
褚青也笑:“反叫了也不吃亏。”
“这是杨莉娜。”
“娜姐。”这货继续套近乎。
“哎,这回叫对了。”顾正又插嘴。
老贾斜了他一眼,指着最后一人,笑道:“这不用我介绍了。”
那人头发挺长,瘦脸细眼,褚青还真认识,是《小武》的美术设计梁敬东。有点疑惑为啥把他叫来,稍稍一想,应该是老贾给他安排了个角色。
“东哥,又见面了。”他热情道。
“嗯,我也挺高兴。”梁敬东抬了抬屁股,算是起身,尖着嗓子道。他仅比余力威小一岁,跟老贾早就认识,算贫贱之交。
褚青眨眨眼,有点纳闷这人不咸不淡的态度。
贾璋柯笑道:“东哥这次演张军,你们俩好好合作。”
“一定一定。”他点头道。
几个人聊了聊,其实就那四人组在说,这次又能聚在一起,心里都很高兴。说起两年前在这的故事,左文璐的那一万块钱,在大雨中乱蹦乱跳,围着个破电视机看国足比赛,还不小心摔了一酒瓶子……
赵滔和杨莉娜话不多。不知是真内向,还是初次见面放不开,梁敬东则自己在哪抽烟。
一会,菜陆续上了来。
褚青看那小服务员端着大盘子歪歪倒倒的,伸手接过,里面一条满满浇汁的醋鱼,小心推到桌中间。
“谢谢。”小姑娘很有礼貌,歪头看了看他,忽眼睛睁大,道:“哎你是不是柳青?”
“呃……是我。”他郁闷。自从还珠二播出后,他就被热情的群众强行给改了姓。凡是认出他的人,没有一个叫褚青的,都是柳青。
“真是你啊!我可喜欢你了!”小姑娘兴奋了:“哎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好啊。”
“你等会啊!”
她说完就跑出去,没过多久,后面又跟了几个小姑娘一起冲进来。
“签这签这!”她递过一条白手绢。
褚青汗了下,小学生似的一笔一划写着方块字,又听她们开始叽叽喳喳的。
“你来这拍戏啊,他们也都是演员么?”
“哎我们都觉得你跟金锁可配了。千万别分啊!”
“对啊对啊,将来结婚生孩子,小燕子就是干妈……”
他满头黑线的在各种物件上签好名,道:“那个。我们吃饭呢,你们就别跟别人说了啊。”
“没问题。”小姑娘拍了拍胸脯。
打发走她们,总算安静了,其他人却有点尴尬。一时闷闷的。
“青仔!”余力威笑道:“香港那些喜欢你的师奶,也都这么年轻。”
“哎哟那我就放心了。”褚青夸张道。
众人都明白他们在打趣,也给面子的笑了笑。气氛又活跃了点。
“嗤!”
坐在旁边的梁敬东忽地吐出口烟,很看不上眼的嗤笑一声,虽然细微,他也听见了。
褚青舔了下嘴唇,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去下卫生间。”说着瞄了眼顾正。
“啊,我也去,一起一起。”老顾连忙也站起来。
“那人咋回事?”
卫生间里,他拉开裤链,对着小便池,问道。
顾正在边上保持相同的姿势,他本来没有,结果往这一站,居然也能尿出来点,道:“这剧本,老贾拍《小武》之前就有个草稿。哪会就跟张军说,让他演主角,谁知道后来你又冒出来了,老贾抹不开面子,就给他个男二号。这不,正不忿呢么!”
他一挺腰,放出最后几滴,又道:“他以前是寸头,就为演这个,留一年了。”
褚青微微点头,明白自己是躺枪了,利索的系好裤子。又随意瞥了一眼,老顾正用手抓着东西,抖了抖。
丫顿时惊住了,尼玛那是橡皮筋么?
…………
“你到汾阳啦?”
在可南边可南边的一个大城市里,范小爷趴在软软的床上正给男朋友打电话。
“嗯,刚洗完澡。”褚青道:“你哪冷不冷?”
“不冷啊,就是潮,我都快长虫子了。”丫头抱怨着。
她这一趟,身价直接翻倍,而且那帮子土豪,一个个都哭着喊着要她过去商演,不像以前,得范妈主动打交道,人家还得拿拿乔。
“今天都吓死我了,我唱完歌刚下来就被堵住了,根本动不了。后来四个警察,四个警察啊!”
她还特意强调了下,不知是害怕多一点,还是显呗多一点,道:“架着我胳膊,把我抬起来了,反我就觉得脚没沾地。那帮人就跟疯了似的,拽我,还揪头发,有个男的可坏了,使劲掐了我一下,现在还青着呢!”
“你以后啊,直接把车停在台底下,演完就钻车里。”褚青听她没啥事,放心了,就给支招。
“哎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着呢!”
她赞道,爬下床,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两口,又道:“你在郫县那边拍的怎么样?那女演员你不说认识么?”
“呃……还行。”
他一卡壳,范小爷立马觉出不对,吼道:“你俩亲嘴儿啦?”
“没!绝对没有!”
“那,那拍床戏啦?”
“什么都没有,就是抱了一下。”褚青汗道。
“哼,你别让我抓到!”范小爷相信他,但嘴上不能输了气势,继续威吓:“不然……”
她话音一顿,歪着头,好像在细听什么动静。
“等会啊……”
丫头说了声,拿下手机,面色古怪的凑到墙边,耳朵贴上去。
“啊……啊……老公……”
“啊……”
范小爷的五官慢慢皱成了一团,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小时候无意中窥视到妖精打架那般,惊恐又带着点躁郁。
“喂,喂,又拉屎呢?”褚青听那边没动静了,不禁问。
“你才拉屎呢!你个大混蛋!大坏蛋!去死吧你!我挂了!”
丫头情绪一下就暴走了,冲男朋友大喊一通,把手机一摔,扑倒在床上。
这是种,嗯,特古怪的感觉,怎么说呢……每个做儿女的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爹妈干过那事,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至少干过一次,不然自己从哪冒出来的?
可是,可是,你俩都四十岁了好不好,还在闺女隔壁……注意点啊喂!
她用被子蒙住头,狠狠闷了一会,猛地又掀开,喘着气,瞪着眼睛瞎想:我不会又多个弟弟妹妹吧?
(大家不要吐槽,不要吐槽……)(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我谁都不强*奸
风轻云淡,是个好天。
白剌剌的野地一眼望不到边,跟垂下来的天际线相接,矮小稀疏的植被横铺过去,没有一丁点的生机。
几十个人围在一块,身后停着数辆大车,吵吵嚷嚷的造出片活力区域,贾璋柯在中间,戴着小帽,面色枯败。
拍一部明知道不能上映的电影,感觉特奇怪,有点茫然,有点失落,但无论怎样,组里每个人都没觉得这是件无价值的事情,反倒在这片萧条旷野中,油然生出一股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感。
“来了来了,让让!”
褚青和顾正抬着一张桌子挤了进来,上面堆着几个大塑料袋。
长桌停在正中,俩人开始忙活,从袋子里一样样的拿水果,摆在盘里,摞的老高。褚青又掏出个金漆香炉,变出三炷大香,插上去,最后还摸出一条喘气的河鱼,飘着犯贱的腥气。
香港电影人开机,讲究个拜神烧香,最好还要有小乳猪。大陆就没这个习惯,当然后来国内电影市场繁盛,大批导演北上,把这股风俗也带了过去,慢慢的就成了规矩,凡是开机不拜神,自己心里都不踏实。
贾璋柯不信这个,但香港来的监制李洁明劝他搞个开机仪式,不光是祈福保佑,还能激励精神,共同奋斗。
顾正是副导演,褚青是男主,可俩人谁也没把自个当回事,本就是帮哥们的忙,组里有什么大事小情都主动伸手。这次也自告奋勇去划拉供品,别的还好说,小乳猪这玩意实在偏门了点,只好拎条鱼代替。
老贾拿着块红布,蒙在摄影机上,自己在前。手捻燃香,一干主创列在身后,端端正正的,顺时针转圈对着东南西北方,拜了四拜。
拜过后,揭开红布,就算完事。
可老贾把香插好后,却傻站了会儿,众人正纳闷时,就见他双膝一曲。居然跪倒在地,动作极为缓慢恭敬的,磕了个头。
擦!玩这么大?
所有人都怔住,顿时处在一种很尴尬的境地。
褚青瞄了眼顾正,咱用陪着磕么?
顾正也哧着牙,拿捏不准,再看看……
好在老贾没给他们太多纠结的时间,只磕了一个就站起,揭下红布。回身对着几十号人道:“《站台》,开机!”
十一月初的时候,贾璋柯就带着几个人到了汾阳,做前期准备。这片子的背景是从1979年开始。所以时代气息是最重要的特征,他对道具组的工作完成情况非常不满意,少见的发了脾气,拎着条九十年代风格的裤子把那帮人大骂一通。
最后。还是自己发动了在汾阳的所有关系,去找十几年前的旧家具和日用品。
这第一场戏,是说文工团下乡演出回来。在路上的一个镜头。
“慢点。”
褚青扶着赵滔上了辆破破烂烂的卡车,又随手把杨莉娜扶上去,左右瞅瞅,没发现梁敬东的身影,撇撇嘴,自己纵身也窜到车厢里。
今天早上出来时,风是细细的,有些冷,但还不至于冻人。结果他屁股刚搭在边上,就觉得脑门一凉,接着头发被掀乱,丝丝糟糟眯了眼睛,然后手背的汗毛抖起,寒意瞬间侵入体内。
“这天,说起来就起来。”
赵滔是长发,样子更为散乱,缩了缩身子,捂着脑袋抱怨。
老贾正准备喊话,帽子忽然被吹的一歪,也愣了愣。
“怎么样?”顾正立即问道。
他抬头看看疏离的天空,道:“先拍段试试。”
“Action!”
一辆蓝皮老解放晃晃悠悠的在田野上行驶,十几个文工团成员坐在后面车厢里。
褚青双手挥动,似模似样的当指挥,其他人嘻嘻哈哈的开始唱:“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老婆七八个,孩子一大堆……”
像赵滔和杨莉娜她们,唱歌都挺好听的,别人也不错,他就很有自知之明的干嘎巴嘴,在里面划水。
卡车从右到左,驶进镜头。余力威没跟着跑,只是站在原地,慢慢偏转摄影机,抓到了一截车头,一截车尾。
他背着天光,车上的人看着都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分不清谁是谁,卑小得无足轻重,笑得却开心,歌声欢快,无忧无虑。
这歌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原词是“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但青年嘛,不管什么时代的青年,某些特性都是相同的,就跟我们哪会唱“太阳天空照,我去炸学校……”一样。
第一天的拍摄,往往都是剧组人员磨合的过程,导演一般也不会安排过多镜头。首场很顺利,接下来就不行了,风越来越大,怕是有六七级的程度,卷着荒野的枯草衰茎,肆无忌惮的袭来。
褚青最后嘴都张不开了,一说话就灌进去满口风。人还挺得住,机器却娇气,不能在野外工作太久,拍一会就得进车暖和暖和。
直到了中午,贾璋柯看情况实在不妥,费时费力,进度又不快,索性宣布收工。
褚青哆哆嗦嗦的钻进车,怀疑道:“我说你不是磕头磕错了吧?你往哪边磕来着?”
这大风起的实在突然,就像老天爷故意似的,老贾也有点吃不准了,挠头道:“我记着往东啊……应该没错。”
“不是方位的事。”余力威摸摸胡子,一拍巴掌道:“你拜神是拜四方神,但磕头就磕了一个,少了!”
“哎威哥这话靠谱!”顾正马上招呼司机,欢实道:“大哥咱调头,回去让他再磕仨!”
…………
《站台》的主要角色有四个,褚青演的崔明亮,赵滔演的尹瑞娟,梁敬东演的张军,和杨莉娜演的钟萍。
他们都是县文工团的,经常下乡慰问演出。平日里就是排练,唱唱歌,跳跳舞,顺便诗朗诵。
要说八十年代的这拨人,算是新中国的第一批文艺青年,电影、流行歌、写作、戏剧各种艺术形式,就好像憋了好久好久,一下子全迸发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哪会可是真文艺……
“妈,还没做好?”
褚青穿着身运动服。下面却只有一条红色的秋裤,正拿着大瓷缸子喝水。
一老太太坐在缝纫机前,改着裤腿,头也不回道:“你一下午啥也不干,就等这裤子?”
老太太是正经的本地人,没有表演经验,一口从祖上传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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