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儿7米长的绳子,毛毛糙糙的卷成一捆;一条1米2长的宽扁担,老林里的硬杂木,还很新,旧的那根已经坏了。
这两样,便是武*汉从上世纪的十万大军,到现在不足500人的“扁担”标配——整副身家,16块钱。(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四章 这就是生活(下)
改革开放后,为弥补国有企业的不足,汉正街小商品市场复兴。火柴、肥皂、手电筒等大量日用品在城乡间流通。而随着市场发展,此处一度成为全国最大的批货地,2000年后又逐渐衰落。
上午8点到11点,是汉正街最热闹的时候,成千上万的服装、皮鞋、饰品等货物,从这个面积达1。67平方公里的市场,发往全国各地。
多福路是商铺最密集的一条小街,沿道边停着一水的双轮板车,扁担们进进出出,卸货装货。而在路口处,钱惠英正挑着两包衣服往里走,嘴上还喊着:“让一哈!让一哈!”
她个子虽高,但走得极稳,一米多高的编织袋挂在两边,颠颠晃晃的很有节奏。范小爷看着眼馋,一路都在央求:“姐,你就让我试一下。”
“你这身板不行。”
“哎呀,你就让我挑一会,还剩几步道了。”
钱惠英一瞧,离店铺还有二十米的路程,便放下货物,道:“那你就试试,别逞能啊!”
“嘻嘻!”
范小爷屁颠屁颠的钻过去,猫腰担上扁担,两手扶住,身子往起一挺……嗬!那又粗又韧的老杂木硌上了肩膀,两块大骨**的疼。
“啊!”
她叫了一声,差点没把衣服甩出去。钱惠英赶紧扶稳,道:“你这不行,先把它颠起来,一悠一悠的就省劲儿了,小碎步往前走……”
教导了一番,她算勉强上路,但还是疼。
二十米很漫长,似乎过了好久,才到了一家卖女裤的店铺。老板是个女人,操着一口湖*南话,见面就抱怨:“以前你五分钟,今天都十分钟了。我说你年纪也大了,这行还能干几年?你那儿子也不像话……哎,她是谁啊?”
她忽然一指范小爷,钱惠英忙道:“这是我老乡,刚来的。”
“……”
老板打量了几眼,见这女人戴着口罩土里土气的,也没在意,道:“行了,送上去吧。”
“诶!”
钱惠英接过扁担,挑着上二楼,还得帮忙整理入库。抹身下来,女老板已经备好了暖壶,范小爷见状,连忙掏出那个大缸子。
咕嘟咕嘟的灌满,又收下五块钱运费,俩人出门。她一直没言语,走远了才问:“姐,这么沉才给五块钱啊?”
“这是小活儿,五块钱正常价。”
钱惠英拉起板车,笑道:“你别看她那样,老主顾了,每天给我准备热水,有时候剩条裤子也给我,人挺好的。”
做完这单,俩人又跑到路边等活儿。3月份是淡季,天气暖了才是好光景,整整一上午,她们只接了四个,赚了三十五块。
13点左右,钱惠英才带着范小爷拐到一家小店,要了两碗面条。素的连点油星都没有,还带着一股怪味,当然也便宜,才三块钱。
范小爷饿的发慌,一碗面刚刚垫底儿,但她不好意思再要,只能干挺。
下午时分,俩人终于接到了大活儿,赶到多福路的一栋楼下——这是某家店的仓库。足足九大包衣服,还是塑料包装的。先塞进编织袋,再用粗针穿上布条,做个简单的缝合,然后才把衣服摞到板车上。
这一车能有几百斤,一个拽,一个推,满是细汗的内*衣让风一吹,就叫个透心凉。地点在一公里开外的货运中转站,签字、收钱,20块钱落进了口袋。
范小爷的体力快到极限,靠着服饰广场的铜牛差点没瘫下去,只不停的喝水喝水。钱惠英瞧着心疼,又不会说啥宽慰的话,急道:“要不回去吧,你也歇歇。”
“没,没事。”
她摘了口罩,嗓子都在冒烟:“你平时几点收工,咱们就几点收工。”
“那那……”
“哎呀,真没事,我啥实力自己知道!”
没办法,钱惠英拗不过,只得继续等活儿。
妈呦!见俩人的动作,在周遭五十米埋伏的三拨保镖瞬间头疼。尤其是林乐怡,从凌晨跟到现在,恨不得把她拎过来,狠狠的啪上一顿。
真要出点事故,你让我怎么交待???
……
下午的生意也不好,除了这单大活儿,只有两个五块钱的。到了17点,一些店铺陆续关门,扁担也到了收工的时候。
俩人没回家,先跑到巷子口买馒头,五毛钱一个,白白胖胖的特喜庆。钱惠英要了四个,范小爷要了三个。
午餐是对付的,晚餐才能吃饱。锅里有昨天的剩饭,加点水一煮,就变成了稀粥。自己买的大块菜头,切成丝儿,拌点盐和辣椒油,便是不太难吃的咸菜。
七个馒头,一小锅粥,俩女人轻轻松搞定。
饭后,范小爷爬上床,半死不活的pia着,大姨妈冒出来都不带动的。而钱惠英坐在下铺,见炉子上的水开了,便倒进一个洗脸盆里,唤道:“你洗洗吧?”
“等会儿,我先歇歇。”
那女人听了,毫不扭捏的脱掉衣裤,自己擦了擦,然后又烧了一壶。
这种生活场景,范小爷听老公讲过,就在京城的大杂院里。可她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经历。半眯半醒的,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体力恢复。她爬下床,不好意思脱光,就简单清洁了一下。
一天一夜的相处,俩人的交情飞涨,近乎无话不谈。
钱惠英看着她洗脸,领子口露出的那截白肉晃得人眼晕,不禁道:“你皮肤真好,我就不行。”
“你这健康啊,我都是虚劲儿。”
她没说什么多保养、敷面膜之类的,那不现实,所以转移话题:“哎,咱们今天挣了多少?”
“加上拖菜的,一共八十多。”
“那不错啊,一个月也有两千多了。”她略微惊讶。
“今天活儿多,没活儿的时候也就四五十。我过来八年了,以前一个月有三千多,现在少一半,还得交管理费。”
所谓管理费,就是汉正街物流公司收取的,进中心市场揽活的扁担,每月150块钱;流动的扁担,每月50块钱。
没人能讲清楚,为毛要交这笔钱,他们只知道,不交就没生意做。
钱惠英对此显然深恶痛绝,正想骂几句,忽听一阵巨响的手机铃,倍儿巴乱蹦的能吓死人。她摸出自己的山寨机,神色顿时一喜,跑出门去接。
范小爷好奇,竖着耳朵听,隐隐约约的什么“多穿点衣服”,“明天给你打过去”。等她回屋,便问道:“谁啊?”
“我家小子。”
钱惠英一脸自豪,又补充了句:“在武*汉大学!”
“哟,那很厉害啊!”范小爷很配合的搭话。
“我家小子高考的时候,可是全市理科第二,成绩可好了。跟我说要交什么材料费,得五百块钱,咱们明天中午去趟银行。”
“那他平时来看你么?”
“学习那么忙,过来干啥,我都挺好的。”
大学生……材料费……学习那么忙……
擦!
范小爷闭着眼睛都能品出那儿子啥德行,但她瞧对方的样子,真真说不出口,就随便问了句:“那你想他么?”
“……”
钱惠英却是一怔,笑容隐在黑黝黝的褶皱里,低头道:“想啊,咋不想呢。”
“……”
范小爷直想扇自己,抓了抓头发,才生硬的憋出一句:“哎,英姐,你老家哪儿的?我听着像荆门的。”
“对,就是荆门的,你还挺熟的啊?”那女人有点意外。
“我有个朋友也是荆门的。哎,那你家里有地吧,没人种么?”
“能种的早就没了,大病,不好治。我自己伺候不了,就转包出去了。听说这边扁担挣钱,就过来试试。这些年供他看病,供婆婆下葬,供孩子念书,我自己还攒了点。旁的不说,这里的女扁担没人强得过我。”
“那你也别老存着,没事吃点肉什么的。”范小爷笑道。
“吃啊,我一个礼拜吃一回呢!哎呀,我家小子毕业得找工作,谈对象,还得买楼,哪样不用钱?我用不着,我都行。”
钱惠英半点戚戚哀哀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拍着胸脯,一脸骄傲。她未必不知道孩子在撒谎,但她不愿去想,也不晓得如何解决。
摇摇晃晃的大灯泡下,坐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夜风伴着邻居们的吵嚷声,一丝丝的透过窗户缝,吹得糊纸沙沙作响。
“咝!”
范小爷忽然打了个寒颤,又觉小腹一阵肿胀,头疼道:“姐,你陪我去趟厕所吧。”
“行,穿件衣服,别冻着了。”
钱惠英爽快应道,连手电筒都没有,就摸黑出了门。这会儿是九点,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反正没到让范小爷用尿盆儿的程度。
俩人一前一后,路面像泼了厚厚的一层墨汁,只有邻居的昏灯能照亮少许。
范小爷拽着她的衣角,颠颠往那边蹭,走到半道,猛地不敢动了。只觉前面晕乎乎的一片影子,不知是坑,还是土堆。
“我看看!”
钱惠英也停了停,小心凑过去,脚下忽地一载歪,又立马稳住。她一步跨到对面,那副大嗓门在漆黑的巷子里格外清亮:
“没事没事,往前走,迈过去就好了!”(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五章 晕倒
“说好了五块钱,怎么就给两块?”
“你把我衣服都钩破了,给什么五块,让开让开!”
“那叫破啊?你什么时候瞎的,袋子跟衣服分不清啊?”
“嘿,你不就是个扁担么,怎么说话呢?我告诉你啊,赶紧让开,别找不自在!”
“我扁担怎么了?你是大老板,大老板还缺那三块钱?我就站这了,我就站这了,有种你就撞我,谁特么惯的你啊?”
午后,汉正街的某条路口,一个中年男人从车里探出头,正跟某个戴口罩的女人对骂。那女人就堵在车前,巴拉巴拉一顿嘴炮,喷的是丧心病狂。
眼瞅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男人终于认输,又掏出三块钱,道:“行,算我倒霉,给你给你!”
“你还倒霉,你耽误我这么长时间,我跟谁说去?五块钱的活儿,也特么好意思赖账?”
“……”
男人忍住火气,挥手让她散开,溜溜的开车闪人。
瞧着那车尾灯,范小爷还骂骂咧咧的喷,又把三块钱递给钱惠英。钱惠英戳在旁边早傻了,神奇道:“你太厉害了,不怕他打你啊?”
“艹!他敢!”
她摘下口罩啐了一口,蓬头垢面,粗糙泼辣,活生生的一个女扁担。
这种事常有的,说好了价钱,到地方又不认账。起初呢,她还端着点,结果有一次,她挑着150斤的东西走了半公里,那孙子各种挑刺儿,最后只给1块钱。
擦!她能受得了这个?就是干干干,把钱惠英都吓得肝儿颤。
此时正是饭点,范小爷成功要到了五块钱,心情大好,笑道:“走,吃饭去,今儿我请你!”
“不用不用,还是吃面条吧。”
“哎呀,我请你怕什么,走走!”
她连拖带拽的把钱惠英拉到一家饭馆,贴着窗户坐下。里面空间不大,五六张桌子,价钱适中份量充足,很受一些店主和货商青睐。
若在往日,是找不到座位的,今天却只有她们一桌。而听到动静,忽从里屋跑出来一个光头,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们过两天就关门了,菜都没准备。”
“啥都不能做了?咱们就冲着你家来的。”范小爷懒得动。
“呃,简单的还行,饺子面条什么的。”老板有点为难。
“那两斤肉馅饺子,再来碗鸡蛋汤,能做么?”
“能做能做,一会就好。”
待他闪人,钱惠英不禁埋怨:“花这钱干啥?这一顿得五六十,够干一天的了。”
“我想吃肉嘛。”范小爷笑道。
“前天不是吃了么?”
“噫,那也叫肉啊?”
她全身一抖,对那坨黏黏糊糊的肉沫子心有余悸,道:“我都跟你说了,别光顾着攒钱,对自己好点。你吃的那玩意儿,都不知道好的坏的,吃出病咋办?”
见对方还要磨叽,她连忙伸手打住,道:“哎,这顿就当我谢谢你的,我也打扰你半个月了,过意不去。而且我明天就走了……”
“……”
一听这话,钱惠英倒水的手瞬间顿住,一股形容不出的滋味在心底涌出。她不懂得表达,更不会表达,只是问:“明天几点走?”
“上午吧,你就不用叫我了。”
“哦……”
钱惠英点点头,一口一口的喝着水。
不多时,水饺端上了桌。范小爷瞧着那光头,忽问道:“哎,老板,你这生意好好的,咋忽然不干了?”
“哦,准备回老家了。”
“回老家结婚啊?”她打趣道。
“嘿嘿!”
光头一乐,算是默认了。
范小爷不再追问,似在考虑什么事情,又转向钱惠英,道:“哎姐,你说你当过服务员是吧?”
“嗯,干过两年。”
“那后厨啥的都了解么?”
“还行吧,反正我哪会啥活都干,咋了?”对方很纳闷。
“没事,随便问问,来吃饭。”她给夹了个饺子。
……
钱惠英一下午的情绪都不高,到了晚上就更严重,连话都少了很多。以她的人生经历,不适应,不习惯,又很沉溺于这种所谓的伤感。
而范小爷混了那么多年,早练的刀枪不入,何况也不是那种琼瑶性子。该吃吃,该笑笑,甚至还买了个地瓜,在炉子上烤地瓜片吃。
转眼到了次日,又是凌晨四点。
钱惠英起床穿衣,习惯性的搭在上铺,刚要伸手推,猛地顿住。她看着那张熟睡的脸,紧紧抿了抿嘴,而后悄悄出门。
天光未亮,她从外墙拽出板车,又像以前那样,独自走在漆黑的巷子里。
拖菜,等活儿,挑货,吃饭……直到傍晚,钱惠英回到家中,见上铺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几件旧衣服挂在墙上,唯一能证明那人存在过的痕迹,便是堆在地上的大缸子和洗脸盆。
“……”
她坐在床上怔了几分钟,很快恢复过来,麻利的煮粥、拌咸菜,还有那七只白胖的大馒头。
此后的日子一如既往,没人知道她这里住过一个女明星,更没人知道她们共同经历了一段怎样的时光。在人生中或许很短暂,但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3月25日,范小爷走后的第5天。
钱惠英刚刚收工,就见王浩等在家门口,脸上堆满笑容,招呼道:“大姐,你总算回来了!”
“咋,咋了?”她有点蒙。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来,跟我走!”
他上来就拽,态度热情还带着些许恭维。钱惠英觉得莫名其妙,但不敢拒绝,对方在这一带有些势力,得罪不起。
而王浩开着那辆破现代拐出巷子,方向正是汉正街。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家铺子门口,她下来一瞧,却是吃饺子的那家小店。
“进来吧,英姐。”王浩摸出钥匙,哗啷啷的抻开卷帘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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