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上级主管行已书面答复我们,认定我们没有责任。”
“你们上级主管行的批件呢?”牛刚强朝老姜伸出手。
“原件我们交给市委领导了,也就这一两天市委领导就能批过来,”说到这里,老姜有些语涩,磕磕巴巴地说:“我们……的意思……判决能不能迟缓几天……更慎重一些……”
牛刚强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是企图通过上级主管行的庇护和市委领导的批示来阻
挠本案判决。他心里不由冲上一股怒气,口气生硬地说:“我们审判工作的基本原则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判案是依法办事,秉公执法,不是以银行的批件和领导的指示办案。这个案子已经拖了很长时间,我们要对双方当事人负责,你们的要求我不能答应,也无权答应。”想了想,他灵机一动,又接着说了一句:“再说,即使我答应你们,也太晚了,我已经通知原告来取判决书,总不能人家来了我又压住判决书不给吧?”
“不行,这里面有问题,我要去找你们院长,”女行长听到这个话,突然从沙发上蹦起来,大声吼叫起来:“你们判决不公,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撕破脸谁怕谁?告诉你,我们不服,我要找你们院长,我要上诉,把官司一直打到北京,打到中南海去……”
她这一闹,弄的老姜也很尴尬,朝牛刚强摇摇头,表示他的无奈和歉意,牛刚强不吱声,从抽屉里拿出打印好的判决书,招老姜:“来,判决书你们的先拿,在这儿签个字。”
老姜不敢接,迟疑不决地看女行长,行长怒吼:“今天早上才开的会,这会儿判决书都出来了,这里面肯定有鬼,这个判决书我们不要,不要……”
上班时间到了,与牛刚强同办公室的小许进来,见状不由吃惊,连问几声:“怎么了?”谁也没有心情理他。门口不时有人探头探脑地朝里看,行长依然不管不顾,喋喋不休地喧嚣吵闹,逼的牛刚强只想发火。牛刚强拿着判决书,又问了一遍:“这判决书你们到底接不接?”
老姜见状,知道再僵下去也没意思,不接法院照样可以送达,照样可以发生法律效力,而且,他作为律师,也不愿意因为银行这一桩案子跟审判员把关系搞糟,所以硬着头皮装作没有看见行长制止的脸色跟手势,接过了判决书,并且在送达通知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女行长见状知道再继续跟牛刚强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你一个小小的审判员也没啥了不起,我去找你们院长,都在一个地头上过日子,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就不相信咱们这一辈子不照面了。”
牛刚强淡然地说:“我从来也没有觉着我有啥了不起,你要找谁那是你的权利,请便。”
行长回身气狠狠地揪了老姜一把:“走,别跟他罗嗦,找他们院长去。”
老姜赶忙从办公室窜了出去,女行长出门时把门狠狠地甩上,门板“哐郎”一声震得办公室一阵嗡嗡回响,小许朝牛刚强吐吐舌头:“这个老娘门真横,我今天才知道啥叫母老虎了。”
牛刚强被她纠缠得心烦意乱,她一走,牛刚强立刻长长吐出一口气,骂了一声:“真他妈的!”
九
天还没亮,程铁石就醒了,他听着博士王熟睡的鼾声,努力想再睡一会儿,可是大脑反而更清醒了。他耐不住僵卧在床的煎熬,轻手轻脚地穿起衣服,悄悄来到走廊上,点了一支烟吸了起来。走廊里黑蒙蒙的,为了省电,旅馆在客人大体入睡之后,就关掉了所有的廊灯。窗外暗淡昏黄的街灯照亮了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街巷,水气在窗上结成的冰花使窗外的街景扭曲变形。程铁石朝外面眺望着空旷变形的街道,忽然联想起曾经看过的某部美国科幻电影里面的场面,地球上的人类因为疯狂地消耗资源,污染环境,导致人类面临一场空前的自然灾难,人类绝大多数灭亡了,只有极少数人躲进地层深处苟延残喘。失去人迹的城市跟眼前的景物太像了,空空荡荡,死气沉沉,没有一具尸体,死亡却四处徘徊无处不在。
联想令程铁石心里深处升起一股寒意,身上一激棱打了个冷战。他把吸入胸腔的烟朝结着冰凌的窗户喷去,冰凌退却出一个圆圆的清晰的洞,从洞口望出去,街巷景物还原成线条清楚板块明晰的图案,一辆早出的汽车吼叫着穿过大街,一个晨练的人从街上跑过,程铁石甚至看到了那人喷出的团团白雾。程铁石像是被从噩梦中唤醒,他松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仍然活着,黑夜是活力的积蓄,白天是能量的释放,循环不息,也无止息。他苦熬苦挣了两年的官司在即将到来的白天,将会有一个结果。
程铁石将烟头掐灭,扔在地板上,轻轻推开房门,回到房间。博士王睡的正香,他不好叫醒他,而此刻他又特别需要有个人陪他聊聊。他几次想把博士王叫起来,又几次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回到床上,拉开被子,盖在微微发冷的身上静静地等待睡眠。
朦朦胧胧中,律师王天宝来找他,让他去取判决书。他奇怪地问:“判决书已经出来了?我们是胜还是败?”
王天宝咧咧嘴,上唇的小黑胡子朝外翘了两翘:“你怎么还没信心?一切都排除,最简单的事实是银行假印错付,过失赔偿,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程铁石虽然因他的话而略感轻松,但心里仍然忐忑不安,两年多来的经历使他深深认识到,法律绝不像印在白纸上的黑字那么明白清楚,再好的法律也要由人来执行,人是决定性的,也是最复杂多变不可捉摸的因素。
他随王天宝来到一间大厅,厅的上方悬挂着国徽,四周空空荡荡,连把座椅也没有,半明半暗的光照着国徽下面一台方头方脑、略具人形、闪闪发光的机器。
“到这儿来干什么?不是说取判决书吗?”程铁石问王天宝。
王天宝不吭声,聚精会神地把手里的几页纸朝机器的口里输,程铁石注意看了一下,他
输入的是他们的起诉状和取到的证据复印件。这时候行长跟马丽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大厅里面,她们也开始往机器里面输入她们的答辩状和资料。全部输完以后,机器头部两只红灯开始闪烁,就像人在不停地眨着双眼。
“这是取代审判员的最新科技成果叫抗干扰全公平法官一号,实际上是一种高智能机器人,”王天宝对程铁石解释:“由于执法一直靠人,可靠性极差,又很容易受权利、金钱、利益、关系的干扰,所以全国人大常委会决定,彻底改变人类法官审案判决的方式,今后案件审理判决全都让抗干扰全公平机器人进行,所有法官、庭长、院长、统统下岗回家。哈哈哈,这下子好了,司法环境总算净化了。”
见程铁石惊诧不已,王天宝又说:“机器人法官输入了已颁布的所有法令、法规和中国三千多年、人类一千多年的所有判例,并且有智能全分析平衡支持系统,判案速度高,绝对依法办事,一般案子五分钟内见分晓,最复杂的案子也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拿到判决书。”
正说着,机器人法官的红灯变成了绿灯,王天宝说:“成了,判决书出来了。”果然,从机器人法官腹部的口中,吐出了几页已经打印好,并且有法院大印的纸来。王天宝接过纸,看着看着面色大变,嘴里喃喃自语:“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回事?”
程铁石看情形不对,趋前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王天宝把纸递给他:“他妈的,它判我们败诉,败诉……”
程铁石果然看到判决书上这样的字样:“厦门程铁石跟xx银行没有直接的委托代理关系,银行不承担错付责任……印鉴只要银行看不出来真假,银行就不负责任……驳回原告诉讼请求……”的字样。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气又急又懵,四处找王天宝,王天宝却不知去向,他心里顿时像注满了冰水,浑身僵硬,官司败了,王天宝也跑了……
正在这时,他听到机器人法官发出“嘿嘿嘿”的冷笑,笑声越来越响,回荡在大厅里,震得他心脏猛跳,浑身发抖,后来连整个大厅也被震得发出了吱吱嘎嘎地呻吟……不知何时,王天宝又出现在他的身后,气咻咻地说:“完了,完了,有人改了程序,我们去告他。”
这时,何庭长从机器人的身体里钻了出来,继续狞笑着,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却射出森冷刺眼的光,白森森地牙齿呲了出来,程铁石这是才明白,震耳欲聋的笑声正是何庭长发出来的。何庭长得意地拍打着机器人法官的头部:“它归我管,我让他判谁赢它就得判谁赢,我让它判谁输它就得判谁输,程序是我编的,哈哈哈……”
程铁石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愤怒,他不顾一切地朝何庭长扑了过去,他要撕裂他、痛殴他、甚至不惜同他同归于尽……何庭长却像一缕轻烟,看得见,摸不着,任程铁石冲击、扑打、仍然得意地桀桀怪笑,程铁石自己却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软弱,整个大厅逐渐在何庭长的狂笑中崩塌,脚下的地板也突然断开,他朝黑森森的万丈深渊跌去,恐怖使他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
程铁石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场噩梦,虽然眼前一片光明,意识上也松了口气,但深渊的幽暗还残留在心底,何庭长的枭笑还在耳边回响,心脏还在别别剧跳。
“做梦了?恐怕不是什么好梦。”博士王坐在他对面的床上,脸上光鲜,头发整顺,显然已经涮洗完毕。
“几点了?”
“十点了。”
“你咋不叫我?黑头呢?王天宝来电话没有?”
博士王递给他一杯冲好的热茶,笑笑说:“你昨晚就没怎么睡,反正也没啥事,我想还是让你多睡一会儿。王天宝还没消息,我给牛刚强去电话,小许接的,会还没完。黑头可能还没起来,他就那个样,有事三天三夜不睡也行,没事一觉睡个两天两夜也正常。”
程铁石爬起来,边穿衣服边把刚才作的梦给博士王讲了一遍,博士王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精神上压力太大了。不过,这个梦真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倒是一篇很不错的讽刺小品。”
穿好衣服,程铁石端着脸盆到盥洗室去洗涮,回到房间却不见博士王,他估计博士王去上厕所,或者去找黑头,便也不在意。找出一块面包,撕下一角塞进嘴里,嚼了一阵只在嘴里和泥,怎么也咽不下去,索性不再吃,端着茶杯喝茶。才喝了两口,博士王推门进来,满面红光地告诉程铁石:“王天宝来电话了,会议已经定了,我们胜了。”
程铁石杯里的茶水洒了出来:“真的?”
“这还有什么真不真?我接的电话。”
程铁石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掏出一支烟燃着,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喷吐出一团团浓重的烟雾。
“你也别太激动,赶快把黑头叫起来,吃过饭就去法院。”
程铁石问:“会才开完,我们就去找法院,不太好吧?”
博士王把乱摊在床上的被子整理好,扭头对程铁石说:“大局虽定,判决书没拿到手就不算,谁知道银行那面还有啥怪招。我们去催牛刚强,尽快把判决书拿到手就不怕了。”
程铁石对博士王的经验和能力深信不疑,听他如此说,便急急忙忙去叫黑头。
黑头已经醒来,睁着眼睛枕着床头赖在床上抽烟,程铁石把情况给他一说,他一骨碌从
床上爬起,开始急急忙忙地往身上套衣服:“程哥,你总算熬出头了。”
程铁石说;“今天早上我还梦见官司打败了。”
黑头说;“我妈告诉过我,天亮前作的梦跟真事是反的,她老人家还真说对了。”
片刻,黑头已穿好衣服,程铁石说:“你快去洗脸,我回屋等你。”
黑头把床上的被胡乱一堆,又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大纸包递给程铁石:“这包钱你替我拿着,洗完脸我就过去。”
程铁石知道他怕把钱放在房里不安全,也不多说,接过钱回到自己的房间,跟博士王等黑头。
博士王盘腿坐在床上看电视。“黑头起来了?你手里拿的啥?”博士王扫了程铁石一眼,随口问道。
“他去洗脸,一会儿就过来。这是他从汪伯伦手里敲诈勒索来的钱,放在屋里怕丢了,让我帮他看着。”
博士王咧嘴一笑:“黑头比你我更适应这个社会,更会采取一切手段维护自己的利益,只要不明火执仗触犯刑律,就吃不着亏。”
程铁石不置可否,知道一会儿就要出去办事,抓紧时间喝茶。
“他跟雅兰的事情怎么样了?准备啥时候办事?”博士王又问。
“两个人正忙着办理注册公司的手续,估计得把这阵子忙完了才能办事吧。”
“办事?办什么事?”黑头推门进来,捡着程铁石的话尾巴追问。
程铁石说:“我们在说你跟雅兰啥时候办事。”
黑头说:“那急什么?煮熟的鸭子还怕她飞了?到时候你们俩可得来给我凑凑热闹,助助兴。”
程铁石说:“那没问题。”
三个人关好房门,下楼到街上选了一家比较整洁的饭馆,已经到了中午,就早饭午饭一起吃,点了菜,要了酒,知道官司赢了,都开心,菜要好菜,酒要好酒,既为了填肚子,也有点表示庆贺的意思。
吃饱了,喝足了,又坐着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阵,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三个人就朝法院赶。
他们到法院时,也正是女行长跟律师所主任老姜刚刚离开牛刚强办公室,到楼上去找院长不久,实际上走了个前后脚。如果他们早到一会儿,两家对头就碰上了。
他们进门时,牛刚强的火还没有消,一见他们三个进门,就冷脸冷语地说:“这才走一帮,又来一伙,我啥事也不用干了,专门当接待员算了。”
已经知道自己胜诉,对法官自然感激,虽然一进门就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三个人莫名其妙,却还是对牛刚强奉献出三张笑脸。牛刚强没有让座,三个人自己找位置坐了,照例还是博士王先张口:“牛法官,案子拖这么久了,眼看快过年了,我们来问问,到底啥时候能有个结果。”
小许在一旁插嘴:“不用急,急吃不了热豆腐,牛法官保证这一两天就让你们心满意足地回家过年。”
牛刚强狠狠瞪了小许一眼,小许嬉皮笑脸地说:“你别瞪我,如今这事哪有能保住秘密的?你也不想想,这几位哪个是善茬子?不知道情况他们跑来干吗?”
牛刚强没搭理小许,嘴里不咸不淡地应付程铁石他们,心里却还在犹豫是不是马上把判决书交给他们。他也明白,程铁石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判决结果,作为胜诉的一方,他们只不过不会像银行那样暴跳如雷地吵闹。
黑头掏出烟给每人敬了一支,小许看看牌子;“大中华,看样提前就庆贺上了。”
黑头说:“哪里,最近作生意发了点小财,提高提高水平,别见笑。”
博士王见话已经透亮,就实话实说,不再绕弯子:“牛法官,我们也不瞒你,审判结果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首先感谢你能坚持正义,秉公执法。我们来找你也许有点催得太急,只求你抓紧把判决书下了,怎么着也让程铁石回家过个安稳年吧。”
牛刚强说:“你们怎么知道的?消息怎么传这么快?”他确实有些吃惊,上午才开的会,双方当事人马上就都知道了结果,他不由有些气恼,司法秩序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法官这个行当还能干吗?“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