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课排在上午后两节,十点钟开始,他看看表,已经九点三十,心里一惊,这才想起书本、讲义、手机都落在了家里。他不由又急又气,手机没带倒没啥,可讲义没带怎么办?虽然这课他讲得很熟,可总不能空着两手上讲台,连个书本都不带,如果那样,学生肯定反感,弄不好闹到院长那儿,他博士王的名声和招牌就砸了。急中生智,他想起校办书店里有《民法基础教程》一书,赶快跑到小书店买了一本,又到旁边的文具店买了一本稿纸、一个文件夹,把稿纸夹到文件夹里。时间差不多了,他夹着书和文件夹朝教室走去。
万万没想到,按着教材的要点,脱开讲义,博士王的思路反而犹如长江大河,旁征博引,中外案例信手拈来,指点律条,妙语横生,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中间的课间休息都免去了。学生的反应亦分外热烈,记笔记者寥寥,圆瞪双目随时准备鼓掌者众众。博士王知道,这种状况才是授课的佳境,学生如果埋头记笔记,充其量不过是为了记下讲师所讲内容的重点,以备应付考试之用。而学生放下手中的笔,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教师的嘴上,说明教师讲授的内容已完全吸引了学生,在教师与学生之间已产生强烈的沟通与交流造成的共鸣。在这种状态下授课,教师讲的知识学生没有记在笔记本上,却记在了心里。这两节课博士王很满意,他发现,讲义往往会束缚教师的思路,限制教师才能的发挥。在不脱离教学大纲和教学内容的前提下,摆脱讲义,把教师平日所有的知识积累和实践认识无拘无束地传授给学生,效果应该更好一些。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教师对本学科知识和所涉及的领域要有相当深厚的了解和纯熟的掌握。通过这两节课,博士王自信可以达到这个高度。
下课后,博士王准备去找程铁石,这才想起还有几个人一台车在伺候着他。他到校门旁看了看,人和车仍然守在那里,他不由为这几个家伙的耐性所叹服。他完全可以从学校的边门或者后门悄然离开,把这几条可怜虫扔在这里傻等,但他又觉着暂时的逃避不是办法,他们知道他的住址,死缠烂磨起来太熬人。况且,他也不相信,青天白日,荡荡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这几个人真敢把他怎么样。
这样一想,他的胆力陡增,勇气倍长,戴上头盔,发动摩托,有意放慢速度,大摇大摆地从学校大门驰了出来。果然,那部车又在后面缀了上来。博士王原打算回家,转念一想,此时回家不妥;万一他们跟着闯进家里,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对付他们几个。于是车把一扭,又回了学校,他想,不管怎么说,先吃饱肚子是正事。于是他到学校食堂要了一份套餐,一瓶啤酒,慢慢喝了起来。
磨蹭到两点多钟,食堂已经开始打扫卫生准备下班了,他才出来。骑上车,他寻思,家是不能回,程铁石那儿也不能去,又不能直接堵到那几个小子面前问他们跟着自己要干吗,不理睬他们吧,他们跟屁虫似的老盯在后面实在讨厌,何况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干脆,就骑着车当兜风,在市里到处兜圈子,看看他们下一步到底要干什么。
博士王骑着摩托车,开始在省城遛圈子,人多繁华地段他就慢点,人稀僻静的地方他就快点,那辆车也就始终跟在他的身后。遛了一个多小时,博士王心里颇为不耐,索性把车骑到了市郊的国道上,加足马力,本田125立即像出膛的枪弹猛冲出去,时速很快达到130公里。博士王了解,桑塔纳的动力够用,但由于车身轻,底盘硬,车速上了一百公里方向盘便会抖动,车身也会发飘,他的车速虽然不很高,但桑塔纳要追上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果然,后面的车被他拉下一大截。他放回油门,将车速稳定在一百公里,风在耳边吼叫着,象无形的手往车后撕扯他。他把身体低低伏在车身上,双腿夹紧车架,人几乎和车融成了一个整体,发动机欢快地唱着悦耳的歌,颤动的车身让博士王享受着愉快的动感。每到拐弯的地方,他略将身体朝弯道内侧一偏,摩托车便驯顺地划出一个弧形,双臂几乎可以离开车把,任由车辆自由飞驰。车速较高,博士王高度集中精力,观察着前方的车辆、行人和路面状况,不时抽空扫一眼后视镜,后面的蓝色桑塔纳早已被其他车阻挡在一公里以外,博士王此时如果要甩脱他们易如反掌。可是他明白,解决此事的意义不在于甩脱他们,而是弄清他们的来头和目的。当车子行驶到荒野之中时,博士瞅准机会,轻捏前刹车,在后轮翘起的瞬间,左腿支地,右腿略蹬,猛扭车把,摩托车立即在国道上来了个漂亮的原地掉头,然后他松开刹车,轻轻轰动油门,放开离合器,摩托车又轻快地朝来路驶回。跟蓝色桑塔纳交会的时候,博士王看到乘坐在司机旁边的胖头大脸焦急地给司机指着他的车,接着身后传来急刹车的刺耳尖叫,博士王得意地笑了。
回到市区前,跟踪的车又追了上来,博士王有意放慢车速,缩短两车的距离,这种游戏他玩腻了,他要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看样子对方也耐不住性子了,这次没有放慢车速在后面跟他,仍然保持原速追了上来。为了防止对方从后面撞他,博士王把摩托车停在路旁,没有熄火,一脚蹬在路边的石台上,没有回头,却警惕地从后视镜里观察着他们的车子。
对方的车见他停在路旁,也减慢速度,犹豫不决地停在他前面,但车上的人并没有马上下来,他从汽车的后窗看到,车上的人似乎在商量什么,他耐心地等着。
车上终于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胖头大脸,一个是坐在车后侧的脸部模糊不清的人。博士王注意到,两个人都是空手,胖头大脸穿着灰蓝色的夹克衫,牛仔裤。脸部模糊的人如今博士王才看清他的长相,他的相貌还算端正,只是鼻梁鼓的太高,鼻尖像一只要探到河里饮
水的雕,而河就是他的嘴。就是因为这根大杀风景的鼻子,使他那原本端正的脸变成了一只猫头鹰。他的上身穿着一件条绒休闲西服,腿上是一条深蓝色涤纶裤子。两人走到博士王前面两米处站了下来,胖头大脸先问;“这位大哥请问是不是姓王,朋友都尊称你为博士王?”
博士王仔细看看他,差点笑了出来。这人的头是个标准的冬瓜,与其他冬瓜不同的是,这只冬瓜上面有两个用手指,而且是用小拇指捅出来的洞洞,勉强可以算作眼睛。鼻子则是用鸡鸭屁股做成的,只有鼻头,找不到鼻梁。嘴也小得可怜,这张嘴如果安在哪位窈窕淑女的脸上,可以称为标准的樱桃小口,安在这只冬瓜上面,却活像翻开了的屁股眼。
博士王忍住笑,压住自己的嫌恶感,冷冷地回答:“我要不是博士王,你们今天一天的功夫不就白白耗费了吗?”
冬瓜说:“大哥,我们不是要找你的麻烦,只不过想通过你找个朋友。”
“找朋友?通过我?”博士王猜到他们要找谁,故意装糊涂:“你们要找谁?是你们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
“当然是你的朋友。”冬瓜看看猫头鹰,猫头鹰点头示意,冬瓜说:“我们找程铁石。”
博士王说:“程铁石我倒认识,你们找他干吗?”
冬瓜又看看猫头鹰,猫头鹰说:“我们找他也没啥,就是想认识认识。”
博士王猜想,这帮人跟给他打匿名电话、割车轮胎的人肯定是一路,不然不会知道他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他敢肯定,这帮人找程铁石绝没好事,不然不会采取这种方式。看来他们原打算盯住自己,通过自己找到程铁石,没想到自己跟他们玩了一天,却不去找程铁石,他们忍耐不住,只好跳出来找自己打听。想明白了这点,博士王打定主意,决不告诉他们程铁石的下落,而且要尽快通知程铁石提防这帮人。
“你们是干什么的?”博士王明知他们不会讲实话,还是这样问。
“我们么,你自己看。”猫头鹰指指身后的车,车牌是公安的。
“车牌倒是公安的,你们可不见得是公安的。”
“你大哥这意思我们还敢冒充公安不成?”
“这样吧,要是你们确实是公安,我马上陪你们去找程铁石,如果不是公安,我可没义务帮你们,你们自己想法子吧。我恰巧在公安有几个朋友,省厅的,市局的都有,我马上打电话把他们叫过来,让他们认认你们。”说着,博士王锁上车,作势朝不远的电话亭走。
冬瓜马上拦住他,掏出一个红皮塑料本在博士王脸前晃晃:“别那么麻烦了,这不有工作证吗?”
博士王伸手要接他的工作证,他却又收了回去,装进了上衣兜。
博士王笑笑,说:“我也有工作证,是公安部的,身份是副部长,你们信不信?”
猫头鹰说:“你说你有公安部的工作证我们信,你说你是公安部副部长,我们不信。”
博士王说:“对你们我也一样。”
冬瓜有些急,涨红了脸说:“咱们都别说废话,今天你不把程铁石交给我们就不行。”
博士王说:“不行又能怎么样?光天化日之下我还怕了你们不成。”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态度决不能软,软了他们就会得寸进尺,步步进逼。
“大哥,咱们都别发火,只要你告诉我们程铁石的住处就行,往后咱们还是朋友。”
“我的朋友,当官的要处级以上,经商的要百万以上,做学问的要硕士以上,你们够标准吗?再说了,要是我跟你们交上了朋友,不就得出卖程铁石这个朋友吗?说实话,程铁石住在哪我真的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我也不能告诉你们。”
“你也别太牛B了,我今天就让你看看够不够标准跟你作朋友。”猫头鹰说翻脸就翻脸,扑过来就是一拳朝博士王的脸上打去。博士王用手里的头盔挡在前面,猫头鹰的手撞在头盔上,痛得呲牙咧嘴。与此同时,冬瓜也冲上来,挥拳朝博士王打了过来。这一拳博士王没有躲过,被击在右胸,坚实的胸肌承受了这结结实实的一拳,博士王没有感到疼痛,随即用头盔朝冬瓜砸去,冬瓜本能地挥手抵挡,博士王乘机在他小腹上狠狠踹了一脚,算是捞回了本钱。看到打了起来,车上又下来两个人,只有司机还留在车上。四个人把博士往团团围在中间,冬瓜弯腰低头从地上拾了块砖头,后下来的两个人一人手里拎着扳手,一人手里提了一根短铁棒,只有猫头鹰仍然空手。
“我们要找的是程铁石,不是你,你别屎克螂当道硬充好汉。”猫头鹰还想说服他。
博士王没有理睬他,他知道眼前这一关很难度过,程铁石的去向和住址决不能告诉他们,否则后果难料。冬日天短,这会儿天已昏黑,路灯亮了起来,过路的人见这里发生斗殴,远远地围观着,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干涉。
对方没有动手,只是紧紧地围在他的四角,博士王紧张地寻找着摆脱他们的办法,双方短暂地僵持了一会儿,猫头鹰一挥手,四个人同时扑了上来,博士王的肩上、腰上都受到了打击。他保护着头部,瞅准机会把头盔狠狠砸到了拎铁棒那个家伙的脸上,坚硬的头盔和柔软的肉体猛烈碰撞,发出“砰哧”一声闷响,挨打者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博士王乘机冲出包围,拔腿就跑。其他的人跟在后面追来,冬瓜甩出手中的砖头,砖头砸在博士王的腿上,博士王趔趄几步,险些跌倒。后面的人也追到了跟前,博士王只好返身再跟他们搏斗。被博士
王用头盔砸坏面部的家伙此刻也追了上来,恶狠狠地叫着:“整死他,整死他”,把手中的铁棒挥舞得呼呼直响,不断朝博士王头部狠击过来。博士王躲避着他的铁棒,如果被他的铁棒敲到头上,他就算玩完了。博士王躲过了他的铁棒,身上却连续不断遭到其他人的打击,博士王瞅冷子扑向猫头鹰,他知道这人是他们的头儿,用右臂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左手用头盔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头上,同时又用膝盖狠狠地在他的小腹上顶了两下,感到他的身体在向下沉,放松了手,猫头鹰果然瘫倒在地上。
博士王回头又跑,剩下的三个人也不管倒在地上的猫头鹰,紧紧追在博士王身后,博士王猛然收步,一弯腰,挥铁棒的家伙从他头上倒翻过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稍一耽搁,冬瓜扑了上来,从后面牢牢抱住了博士王。这家伙力气大得出奇,尽管博士王身体健壮,拼命挣扎却也摆脱不掉他的拥抱。其他三个人跟过来乘机对博士王拳打脚踢,博士王用脚乱蹬,企图减少他们打击的力度和命中的机率。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警车的警笛声,警车飞快地朝这边驶来,警笛声越来越近,看来附近围观打斗的人终于有人报了警。这几个家伙听到警笛声,扔下博士王朝他们的车跑去,临走时猫头鹰还扔下一句:“这事没完,你等着。”
博士王浑身疼痛,力气已经用尽,只想就地躺下休息。对方“砰砰”关车门的声音激醒他,他想到,如果不彻底搞清这夥人的路数,今后就永远摆脱不了这夥人的纠缠,搞清他们的底数,才能采取相应的措施,阻止他们继续为恶。想到这里,他挣扎着爬起,活动一下四肢,还好,没有伤筋动骨,自己也真经打。
警车在不远处停下,过来几个巡警,在路人的指引下,来到博士王面前:“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打人的人早跑了,却来盘问被打的,博士王怕他们叫他去调查情况、作笔录耽搁时间,就轻描淡写地说:“没事,都是朋友,我欠他们几百块钱,他们急着要,我身上又没带,说着说着不高兴就动了手,谁也没伤着谁。”
“把你的证件拿出来看看。”
博士王把身份证跟律师证交给警察,警察仔细看看,把证件还给他,说:“当律师还打架!”
博士王苦笑:“多少年没打过架了,今天是碰到茬上了,真不好意思。”
警察又关心地问:“没事吧?没伤着哪吗?要不要我们送你去医院?”
博士王说:“真的没事,谢谢你们了,我还得回家给孩子弄吃的去。”
警察还在迟疑,博士王急忙走到摩托车跟前,发动着车,朝警察挥挥手,便飞驰着朝那夥人离去的方向猛追。追了半个多小时,博士王在众多车辆中找到了那辆桑塔纳的身影,再靠近些,辨清牌照确切无误之后,博士王放心了,在距它一百多米的距离辍着,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他索性关掉大灯,靠路灯和其他车辆的灯光照明。
桑塔纳出了市区在城边一家综合娱乐厅前停了下来,车上的五个人全部下来,锁好车门,进了综合娱乐厅的餐饮部。博士王估计他们要吃饭,就远远躲在楼房的阴影里等他们。那几个家伙不知是喝酒还是到歌厅去寻欢作乐,一直混到临晨两点才晃晃悠悠地出来,又开着车离开。
博士王继续跟在他们车后,车上了国道,便一直朝海兴方向奔,进了海兴市区,又转悠了两圈才到这座居民楼前停下了车。四个人上了楼,司机把公安牌照换了下来,又装上了原有的车牌,才上楼。博士王见他们用的公安牌是假的,又掏出笔记本记下了刚换上的车牌号。
奔波了一天一夜,又经过异常激烈地打斗,博士王腹中空空,身上寒冷,伤处也隐隐作痛,他转到朝阳的方向,晒着太阳,希望太阳的光和热能给他疲惫不堪的身躯增加点力量。他决心固守到底,他不相信那几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