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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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狄更斯-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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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做出了诸如此类的前后矛盾之事呢? 
    我过的是多么不幸的生活,内心的焦虑烦优好比是连绵的山峦,其中主 
宰我的忧虑好比是一座最高的山峰,无时无刻都矗立在我的眼前。不过,当 
前还没有出现新的担忧。有时我会突然从心头涌起一阵恐惧,唯恐普鲁威斯 
被人发现,吓得会从床上惊起;有时我深夜静静地坐着,等候赫伯特的归 
来,却总是心惊胆寒,唯恐他的脚步声比平时急促,带来坏消息。虽有所有 
这一切的忧虑烦乱,以及诸如此类的苦恼,日子倒正常地过去了。可是这种 
日子却使我毫无活动的余地,无尽的不安、不断的疑心,我只有水上荡舟, 
荡来荡去,等啊等啊,反复荡舟,反复等待。 
    有时,由于潮水情况变化,我已经划着小舟驶到了河的下游,而老伦敦 
桥桥墩四周木桩处的潮水突然形成连天漩涡,使我无法通过返回,只有把船 
系在海关附近的小码头上,以后再把它划回寺区的石埠码头。对于这种做法 
我并不讨厌,因为这对我很有好处,住在河滨的人们无论对我或我的船都会 
习以为常的。就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使我两次和熟人相遇,这里不得不 
述说一下。 
    一次是二月下旬的一个下午,正是黄昏时分,我于那个码头登岸。我在 
落潮时顺流把船划到格林威治,再在涨潮的时候把船划回来。那天起初天气 
晴朗,而在太阳落山时却迷雾四起,我不得不小心摸着水路,在水上船舶之 
间行驶。来去途中我都看到普鲁威斯窗口的信号,知道一切平安无事。 
    这是一个阴冷的傍晚,我感到冷得发抖,想立刻吃晚饭,让自己舒服一 
下;我又想要是回到寺区的家中,在那里闷闷不乐、孤孤单单地待上几小 
时,倒不如吃过饭后到戏院去看场戏。听说沃甫赛先生演得很成功,这颇令 
人怀疑。他演出的那家戏院就在河滨一带(当然现在已不存在了),于是我 
决定到那个戏院去。我知道在复兴戏剧方面,沃甫赛先生并没有做出成绩, 

相反,戏剧走下坡路他却要负一定的责任。从剧院的招贴画上可以看到他扮 
演一位忠实的黑人,他旁边是一位高贵出身的小女孩,还有一只猴子,真是 
不吉利的兆头。赫伯特还在招贴画上看到过他扮演一个善于掠夺的鞑靼人, 
简直滑稽可笑,面孔像一块红砖,头戴一顶形状荒谬的帽子。四边都挂了小 
铃。 
    我吃晚饭的那家小酒店就是我和赫伯特称之为地图室的酒店,因为桌布 
上每隔半码就有一个酒壶边留下的印子,就像世界地图一样,再说,每一把 
餐刀上也都留着航海图式的肉汁印。直到今天,在伦敦市长大人的统辖之 
下,几乎所有的酒馆都是地图室了。我对着面包屑一面打着瞌睡一面望着煤 
气灯,在热气腾腾的酒菜中烘着自己,以此打发时间。最后我才站起来,向 
戏院走去。 
    在戏里我发现一位有道德的皇家水手长。这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人物,尽 
管我认为他身上穿的那条裤子,有些地方绷得太紧,而另外一些地方又显得 
过分肥大;虽然他慷慨大方,又侠义勇为,可是却把所有的小人物打得连帽 
子都压在了眼睛上;虽然他颇为爱国,但却不能容忍别人谈起交税纳捐之 
事,他口袋里装了一包钱,就好像用布包着的一块糕点。他就用这笔财产, 
和一位用床上用品打扮起来的年轻女孩结了婚,并因此而欢天喜地。朴茨茅 
斯的全体民众(据最后一次统计,共有九人)一起来到海边,他们一面各自 
搓手,一面相互握手,一起唱着:“把大家的酒斟满!把大家的酒斟满!” 
里面有一个脸皮于黑黝黝的笨蛋,就是不把酒斟满,别人指定他干的事他也 
不做;水手长说这个家伙的心和他的脸皮子一样黑;这一来这个笨蛋又发动 
了另外两个笨蛋,一道把整个集体弄得不得安宁。原来这帮子水手也颇有些 
政治影响,他们干得很有成效,几乎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才得以把这不安的 
局面拨乱反正。这其中还亏了一位老实巴交的小商人,此人头上戴了一顶白 
帽子,下面裹着黑绑腿,脸上还生了一只红鼻子。他钻在一座大钟里,随身 
带了一只烤架,偷听外面的谈话,然后从大钟里走出来,向大伙儿吐露所听 
真情,要是他无法用偷听来的真情驳倒谁,他就干脆用烤架从背后把这人打 
翻。这时沃甫赛先生出场了,在这之前从没有提到过他。他出场时身上佩戴 
着一颗星和嘉德勋章,作为海军大臣委派来的全权代表,他手握生杀大权, 
当场宣布,这些笨蛋水手统统该被关进监牢,至于水手长,则被授予一面英 
国国旗作为嘉奖,因为他对国家尽职尽忠。这位水手长生平第一次失去男子 
气概,恭恭敬敬地抓起国旗擦拭眼中流下的泪水,转眼又兴高采烈,称呼沃 
甫赛先生“阁下”,还恳求他赏脸让自己拉着他的手。沃甫赛先生谦恭地伸 
出他的手,态度显得特别庄重严肃,却即刻被水手长推到了一个布满灰尘的 
角落,其余的人便跳起活泼的水手舞来。沃甫赛就站在这个角落里,带着不 
满的神情扫了一下在场的观众,就这时候,他发现了我。 
    第二个节目是最新的大型滑稽圣诞童话剧,在这节目的第一个场景中, 
我就难过地见到了沃甫赛先生,腿上穿着红绒长筒袜,一副夸张的面容,闪 
着磷光,头发是一把红窗帘上的穗子;他这时正在矿井中声响如雷地干活, 
一看到身高马大的主人回来吃饭,发出嘶哑的声音,他便表现出胆小心虚。 
好的是没有多久他的角色变成了地位比较高贵的人。剧中有一位年轻的爱情 
天才,赢得了一位农场主千金的芳心,可是这位无知无识的农场主蛮横无 
礼,反对他女儿的这门亲事,套上面粉袋,从二楼窗口跳下,故意压在他女 
儿的情人身上,此情人不得不去找个巫师来帮忙,而这位巫师是个有才有 

学、知道很多格言的人。这位巫师来自地球的另一面,经历了一段艰巨的旅 
行,跌跌撞撞地走上台来。这位巫师不是别人,正是沃甫赛完生,头上戴了 
一顶高帽子,臂膀下夹了一本巫术大全。这位巫师来到人世的任务主要是让 
别人对他诉说,对他歌唱,对他冲撞,对他跳舞,对着他挥舞五颜六色的火 
焰,而他有的是时间对付。他一心一意地用眼睛朝我坐的地方瞧,好像惊呆 
了一样,而我也非常惊奇地注意着他。 
    沃哺赛先生越来越睁大眼睛注视着我,其中蕴藏着深刻的含义,在他的 
头脑中仿佛转动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却糊里糊涂,这把我也弄得百思不得其 
解。我坐在那里思索着,甚至在他登上一块大表盒子腾云而去时,仍然呆坐 
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即使是一个小时之后,我走出了剧院,心中还在考虑 
着这个问题。这时,突然我看到他正站在剧院门口等我。 
    “你好吗?”我说道,连忙和他握握手,然后一同转弯走上大街,“我 
看到你站在台上看我。” 
    “皮普先生,我看到你了!”他答道,“是啊,我当然看到你了。不 
过,还有一位不知是谁?” 
    “还有哪一位?” 
    “这可是件奇怪的事情了,”沃甫赛先生带着非常失望的神情。又说 
道。“我敢发誓,我明明看到了他。”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恳求沃甫赛先生说明这话的用意。 
    “如果你不在场我会不会一眼就注意到他,”沃甫赛先生还是那一副丧 
魂落魄的样子,说道,“那我就很难说了,不过,我想我还是会注意到那个 
人的。” 
    我不自主地看了一下四周,因为我每次回家时看看四周动静已成了习 
惯,何况他这几句神秘的话不禁使我打了个寒噤。 
    “噢!他不在这里了,”沃甫赛先生说道,“在我下台前他就走出去 
了,我看到他走的。” 
    他的这番话使我有理由怀疑起来,甚至对这个可怜的演员我也怀疑了, 
这莫不是设计的圈套,让我一头钻进去不打自招。于是,我望了他一眼,继 
续和他一起走着,并没有再讲什么。 
    “我的想法太可笑了,皮普先生,我还以为他是和你一道的,后来我才 
发现你并没有意识到他在旁边,他就坐在你的后面,样子就像一个鬼魂似 
的。” 
    刚才的寒噤又开始在我心中复活,不过我决定什么也不讲。从他的这些 
话看,他完全有可能是受人指使来诱我人瓮的,想把我和普鲁威斯联系起 
来。当然,我完全可以肯定,普鲁威斯决没有到这戏院里来过。 
    “皮普先生,我敢打赌你听了我的话一定很吃惊,我看得出来。不过, 
事情也太奇怪了!我要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相信。当然,如果是你告诉我, 
我自己也不会相信的。”“真的吗?”我说道。“没错,完全是真的。皮普 
先生,你不会忘记过去有一次过圣诞节的日子吧。那时你还是一个孩子,我 
们在葛奇里家中吃饭,有一队官兵找来说有一副手铐要修理,你还记得 
吗?”“我记得太清楚了。”“还有,你记不记得追捕两个逃犯的事?我们 
也加入了当时官兵的行列,葛奇里背着你,而我在前面领路,你们在后面拼 
命地跟着以免掉队?”“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我记得比他更清楚,因为 
他最后一句话是胡诌的。“我们正赶上看到那两个逃犯在水沟里,当时他们 

两个人正打成一团,其中一个人被另一人打得够呛,脸上到处是伤,记得 
吗?”“这事就好比发生在眼前一样。”“你可记得那些官兵点着火把,把 
这两个逃犯围在当中,我们跟过去要看个究竟,只见在那黑压压的沼泽地 
上,火把正照在他们的面孔上?我特别要提到的是这一点,当时在我们的四 
周是一片漆黑的夜,你可记得他们的火把正照在两个逃犯的脸上?”“记 
得,”我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么,皮普先生,这两个逃犯中有一 
个今天晚上就坐在你后面。我看到他就在你的后面坐着。”我嘱咐自己要 
“冷静对付”,于是便问他:“你看到的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就是被 
打得满脸是伤的那个,”他立刻答道,“我敢发誓,我看到的就是他!我越 
想,就越肯定是他。”“这可太奇怪了!”我说道,极力装出和我毫无关系 
的神态,又说了一句,“确实太奇怪了!”通过这一次谈话,我心中不安所 
增加的程度怎么说也不为夸大。一想到这个康佩生竟然“像一个鬼魂”似的 
就在我的身后,我的这种特殊的恐惧就更加难言了。因为自从我的恩主躲藏 
起来后,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着康佩生;如果说有那么一刻不曾考虑到他, 
那恰巧就是他距离我最近的时候。我是非常小心谨慎的,竟然这一次却毫不 
留意,失去警惕,就好像为了避开他我关上了一百道门,隔断他的一切来 
路,结果猛一回头,他却就在近处。无可怀疑,因为我去到戏院,所以他也 
跟到了戏院。从表面上看来,我们四周危险的阴影还很小,可事实上危险永 
远在我的身边,而且随时会被触发。 
    我向沃甫赛先生提了几个问题,问他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他没 
有办法回答,说是先看到了我,然后就看到了这个人坐在我的后面。他先没 
有看到他,看到他后又过了一会儿才认出他;起先他有些糊涂,以为那人是 
和我一起来的,说不定还是我们村子里的同乡呢。我又问他,那人的穿着如 
何,他说衣服是挺讲究的,不过并不引人注意;他认为那人穿的是黑色衣 
服。我问他那个人脸上有没有破相?他说没有。我也认为那人没有破相,因 
为我觉得虽然我在沉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那些坐在我背后的人,但如果他们 
当中有一张脸是破了相的话,我是会注意到的。 
    沃甫赛先生告诉了我所有他能回忆起来的情况,以及所有能被榨出来的 
情况,所以我招待他吃了些夜宵,以消除他一晚以来演出的疲倦,然后便告 
别了。我回到寺区时大约在十二点至一点之间,寺区所有的门都关了。我走 
进栅门,回到家,一直没发现四周有人。 
    赫伯特早已回来,我们坐在炉边,进行了一次非常严肃认真的讨论。但 
是讨论并无多大成果,办法只有把我今晚所发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温米 
克,并提醒他我们正在等待他的指点。我想,我到城堡去的次数也不能太 
多,否则说不定会连累到他,所以我便写信告诉了他。我在睡觉之前写好 
信,并连夜赶出去投进邮筒,一来一回都没有发现周围有人。赫伯特和我都 
同意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小心谨慎。我们已经够小心谨慎了,不过,只要可 
能,我们还要比以前更加警惕。从我来说,干脆不再到凹湾一带去,即使划 
船经过时,也只是像看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对着磨坊河滨看一眼。 

                            第四十八章 


    在上一章中我提到曾两次遇到熟人,这第二次大约是在遇到沃甫赛先生 
一个星期后的事。我还是在伦敦桥下的码头下船,也还是在下午,但比第一 
次要早一个小时。当时我还没有决定到哪儿去吃饭,于是便逛到了齐普塞 
德,沿着街东看西看。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而我却是一个 
无处着落的人。正巧,这时有一只大手落在我的肩头,是从后面追上来的, 
一看就知是贾格斯先生的手。他然后挽住我的手臂,“皮普,我们又走到同 
一条道上来了,我们一起走吧。你正准备上哪儿去?” 
    “我看是到寺区去吧。”我说道。 
    “你不晓得你到哪去?”贾格斯先生问道。 
    “是啊,”我答道,很高兴这一次在他诘难我时,我却占了上风,“我 
是不晓得,因为我还没有作出决定呢。” 
    “你是不是去吃饭?”贾格斯先生问道,“我想你不会不承认这个事实 
吧?” 
    “不会不承认的,”我答道,“我是想去吃饭。” 
    “没有约什么人吧?” 
    “这一点我也承认,我没有约别人。” 
    “那么,”贾格斯先生说道,“你就和我一起去吃饭吧。” 
    我正准备推却,请他原谅,他又说道:“温米克也要来一起吃饭的。” 
所以我立刻掉转话头说愿意接受,虽然已经出口了前半句话的几个字,不过 
无妨,这对推却和接受都是一样的。我们沿着齐普塞德一直向前,然后斜转 
入小不列颠街。这时店铺橱窗里都射出了明亮而又耀眼的灯光,傍晚的街上 
人流拥挤,连在街上点灯的人都找不到一处可以放梯子的地方,只有上蹦下 
跳,奔进跑出,于是在雾气濛濛之中出现了许多许多红眼睛,比上次我在黑 
蒙斯旅社的那盏灯草芯蜡烛灯高高映照在阴森森的墙上的上百只眼睛还要 
多。 
    在小下列颠街上的律师事务所里,因为正要下班,所以大家都在准备 
着,有的在写信,有的在洗手,有的在熄灯,还有的在锁保险柜。我懒懒地 
站在贾格斯先生办公室的火炉边,那忽明忽暗的火焰照着架子上的两只头 
像,仿佛这两个家伙正同我玩躲猫猫这可恶的游戏。贾格斯先生正坐在角落 
里,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事务所里的一对又粗糙又肥大的蜡烛发出幽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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