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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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狄更斯-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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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及把楼梯上早已吹灭的路灯重新燃起,但检查了楼梯的上上下下,一个人 
影儿也没有发现。我忽然想到,这个人说不定已经溜进了我的房间,于是用 
守夜人的灯笼先点亮了蜡烛,把他留在门口看着,我自己仔细检查了每一个 
房间,包括我那位可怕的客人睡觉的房间。一切都那么安静,可以肯定,这 
些房间里不会有外人。 
    我心头可真有些着急,一定有密探来过,为什么偏巧在一年三百六十五 
天的这个夜里来呢?我便询问这位守夜人,乘他站在门口时递给他一杯酒, 
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有希望的线索。我问他昨天夜里是不是放进了一些出外 
饮酒回来很迟的人。他说是的,夜里曾分别有三个人进来。一个住在泉水 
坊,另外两人住在巷子里,而且他亲眼看到他们都回了自己的家。在我住的 
这幢房子里,除我们外,另外住的唯一的房客已经回到乡下去几个星期了, 
这个夜里他确实没有回来,因为我们在上楼时看到他门上还贴着封条。 
    “先生,这个夜里风雨交加,糟透了,”守夜人饮完酒把杯子还给我说 
道,“所以经过我的门进出的人不多。除掉我刚才指出的三个人外,在十一 
点钟左右的时候还有个不认识的人找你,再有没有别人来过我就记不起来 
了。” 
    “哦,那是我的伯父。”我喃喃地说着。 
    “先生,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唔!见到了。” 
    “还有一个和他一道的呢?” 
    “和他一道的?”我重复着他说的话。 
    “我想这个人和他是一道的,”守夜人说道,“在找你的人停下来问我 
的时候,那个人也停了下来;找你的人向这里走时,他也跟着向之里走。”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守夜人没有仔细地看清这个人。他说,看上去像是个工人;他想,穿的 
是灰色衣服,外罩一件黑大衣。这位守夜人不像我那样很重视这个人。他觉 
得没有什么关系,这是很自然的事;而我重视这个人也有我重视的理由。 
    我想最好不要再向他打探情况,于是便打发他先走。然后,我便把这两 
方面的情况连在一起考虑,心中感到有些蹊跷而十分不安。本来这两件事都 
不难解决,而且互无关联——比如说,有某个人在别人家或自己家里喝得醉 
醺醺的,本来就没有从守夜人的门口经过,便跌跌冲冲地走到我的楼梯这 
里,倒下睡着了;而我这位尚不知名姓的客人确带了一个人来,是专门给他 
引路的。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对于我这么一个在几小时之内经历很大变化 
的人来说,就不得不感到情况险恶,产生怀疑和恐惧。 
    我生起了炉火,炉火在如此的清晨发出阴冷苍白的光,我坐在炉前悠悠 
地打起瞌睡来。钟敲六下时,我感觉好像已经睡了整整一夜。时间尚早,离 
天明还需一个半小时,于是我又闭眼人眠。这次我却下时地惊醒,一会儿耳 
中听到有人绵绵絮语些无关紧要之事,一会儿又听到壁炉管道中响起雷鸣般 
的风声。最后总算进入沉沉酣睡,直到天空大亮,我才从熟睡中惊醒。 
    整个这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安下心来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目前也不可能 
考虑。我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这方面来。我感到意志非常沮丧,万分苦恼, 
而且感到心都被撕裂得支离破碎。至于我的未来会是什么佯,则好像瞎于摸 
象一样,毫无头绪。我把百叶窗打开,向外望去,只见早晨一片潮湿,仍然 
是狂风暴雨,整个天空呈现出铅灰色。我从这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然后 
又坐在火炉的前面,全身冷得抖抖的,等待着洗衣妇来取衣服。我想着自己 
是多么地不幸,可是却说不出为什么不幸,也说不出这不幸究竟有多久了, 
更说不出究竟在这星期的哪一天我才有这个想法的,甚至连我究竟是谁也说 
不出。 
    终于,老太婆和她的侄女儿进来了(侄女儿的一头蓬发和她手中拿的脏 
扫帚简直叫人难以分辨),看到我以及我旁边生起的炉火大力惊诧。我告诉 
她们我的伯父于昨天夜里来此,现在正在睡觉,因此早餐要准备得好一些, 
如此等等。然后,我去洗漱换衣,而留下她们在房里敲敲打打,弄得满屋子 
灰尘。我一切完毕后感到昏头昏脑,像个梦游病人一佯,便又坐到人炉边, 
等待着那位出来共进早餐。过了一会儿,他的房门开了,他从里面走了出 
来。我简直不能忍受他那样子,觉得他的面目在白天看上去更难看。他坐到 
桌旁后,我低低地对他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才好,我已经放风出 
去,说你是我的伯父。”“这就对了,亲爱的孩子!你就叫我伯父好了。” 
“我想你一路飘洋过海,肯定也有个名字吧?”“有,亲爱的孩子。我用的 
名字是普鲁威斯。”“你是说以后一直用这个名字吗?”“喔,是的,亲爱 
的孩子,用什么名字事实上都一样,除非你认为该用一个更好的。”“你的 
真实姓名是什么呢?”我用低低的声音问他。“马格韦契,”他也用低低的 
声音对我说,“教名是艾伯尔。”“你原来是做什么的?”“只不过是个小 
毛虫而已,亲爱的孩子。”他的回答是十分严肃认真的,所用的字眼好像也 
是指某种职业。“昨天晚上你来到寺区的时候——”我说道,不过说着又停 
下来心想,这难道真的是昨天晚上吗?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怎么 
了,亲爱的孩子?”“昨天晚上你来到这里的大门口,问守夜人怎么走时, 
有没有人和你在一起?”“有谁和我在一起?没有,亲爱的孩子。”“你没 

有注意到有人在门口吗?”“我没有特别注意。”他有些疑惑他说,“我对 
这里的路很不熟悉,不过,我想当时是有一个人和我一起走进来。”“伦敦 
有人认识你吗?” 
    “我希望没有人认识我。”他说着,用食指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使我 
看了既恼火又恶心。 
    “以前伦敦有认识你的人吗?” 
    “亲爱的孩子,那不会很多,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乡下。” 
    “你是在伦敦受——审——的吗?” 
    “你说的是哪一次?”他说道,脸上露出机警的神色。 
    “最近一次。” 
    他点点头。“就是那一次我和贾格斯先生相识了。贾格斯是我的辩护 
人。” 
    我想问他为了什么受审,话刚到嘴边,他便拿起餐刀在空中一挥,并且 
说道:“我过去所做的都已得到惩罚,一切都已偿还!”然后继续吃他的早 
饭。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吃相实在不敢恭维,整个行为表现得都很粗鲁,吃 
东西的响声很大,而且一副贪婪的样子。自从在沼泽地上见到他吃东西以 
来,他已掉了几颗牙齿,因而总是用嘴巴磨动着食物,把头斜在一边,尽量 
用他的几颗犬牙在啃食物,样子极为可怕,就像一条饥饿的老狗。 
    如果说我本来很想吃些东西,这下于胃口全被他倒光了。我只是坐在那 
里,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克制的厌恶,优郁而又失望地打量着桌布。 
    “亲爱的孩子,我算得上是一个厉害的吃客,”他吃完了早餐后,很有 
礼貌地向我道歉道,“不过我一向如此。如果我的身体不这么好,吃得不这 
么香,说不定就会少惹些麻烦了。同样,我还得抽烟。我第一次在世界的那 
个天涯海角被雇去放羊时,如果没有烟抽,我一定会优郁得发疯,自己也变 
成一条羊了。” 
    他说着便从桌旁站起来,把一只手伸进他穿的厚呢上衣的胸袋中,摸出 
一只短短的黑色烟斗,又摸出一把散装的烟草,就是被称为黑人头牌的烟 
草,他装满了一烟斗后,把多余的烟草又放回口袋,好像他的口袋就是一只 
抽屉。然后,他拿起火钳从炉火中夹起一块炭火,点燃了烟斗,并且在炉前 
地毯上转过身子,接着又做出他最喜欢的动作,把他的两只手伸给我。 
    他的双手抓住我的双手上下荡着,嘴里叨着的烟斗喷出一股烟气。他说 
道:“瞧,这才是我培养出来的绅士!这是货真价实的上等人!皮普,只要 
看着你,便使我心花怒放。我一心所想的只是站在你旁边,细细地看着你, 
亲爱的孩子!” 
    我尽快地把两手挣脱出来,然后才感到慢慢地定下心来,思考着当时我 
所处的境况。一听到他那嘶哑的话语,一坐在那里看着他皱纹满布的秃脑 
门,以及两鬓的铁灰色发须,我心中便十分明白,我身上已加了一条相当沉 
重的镣铐。 
    “我绝对不能看到我的绅土踩在街头的泥泞之中,我绝对不让他的皮靴 
上沾上尘上。皮普,我培养的上等人一定要有自己的马车!要有自己的马 
骑,有自己的马车乘,而且连他的仆人也要有自己的马骑,有自己的马车 
乘。难道只看着那些移民们骑在高头大马上,骑在纯种马上,天啦!难道我 
的伦敦绅士却没有马骑?不,不。皮普,我们要让他们看看,事情不是他们 

所想象的那样,是不是,皮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又大又厚的皮夹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钞票,向桌上 
一丢。 
    “这皮夹干中的钱是够你花的了,亲爱的孩子。这钱就是你的。我挣的 
钱都不是我的,都是你的。你大可不必担心花钱,我还有更多的钱呢。我这 
次回到我的故国,就是要看一看我培养造就的绅士花起钱来像一个绅士,这 
就是我的乐趣。我的乐趣就是要看你花钱。他妈的,其他的人全部该死!” 
说完后,他看着四周,用手指叭的一声打出个清脆的榧子,“他妈的一个一 
个的都该死,从戴着假发的法官,到骑着高头大马踏起满天灰尘的移民全都 
该死,我要让他们瞧瞧我的这位绅士比他们全加在一起还要更绅士!” 
    我心里充满了恐惧的厌恶,几乎达到了疯狂的程度。我说道:“不要再 
说下去了!我有话对你说。我要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要知道你怎么样才可 
以避开危险,你将在这儿住多久,有什么计划等等。” 
    “皮普,你听我说,”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突然改变了态度, 
温和地低低说着,“你听我说。第一,刚才我确实一说话就忘了形,说的全 
是粗野不文明的话;唉,全是这些粗野不文明的话。皮普。听我说,你就放 
过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粗野了。” 
    “最重要的是,”带着心中说不出来的痛苦,我说道,“我们该采取什 
么样的防范措施,你才不至于被人家发现,或者被逮住?” 
    “亲爱的孩子,这不是最重要的,”他用像刚才一样的语气说道,“最 
重要的是我的粗野不文明。我以多年的心血培养一个绅士,并不是不懂得如 
何和绅士打交道。皮普,你听我说。我是粗野不文明的,亲爱的孩子,你得 
放过这点。” 
    他严肃的语气中表现出的荒唐可笑,使我又焦急又好笑,于是答道: 
“我已经放过你了,以老天的名义,不要再唠叨了。” 
    他还是坚持他的理由说:“是啊。不过你听我说,亲爱的孩子,我从那 
么远的地方回来看你,当然不是为了我的粗野不文明。那么,亲爱的孩子, 
现在你说吧。你刚才正在说——” 
    “我要你想一下,该怎么样逃避会遭遇到的危险。” 
    “唔,亲爱的孩子,说来危险也并不兀得很大。只要没有人去告密,也 
就没有什么危险。只有贾格斯、温米克和你知道。除你们三个人外,又有谁 
会去告密呢?” 
    “你走在街上会不会碰巧遇到什么人认识你呢?”我说道。 
    他答道:“唔,我看还不至于吧。当然我也不想在报纸上登个广告,说 
有个叫A·M的人(艾伯尔·马格韦契的编写)从伯特尼港湾回来了。其实事 
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谁能从中捞到什么呢?皮普,你还得听我说,即使有 
五十倍的危险,我还是要回来看你的,事情就是这样,这是我要让你知道 
的。” 
    “你在这里逗留多长时间呢?” 
    “多长时间?”他从嘴里取下了黑烟斗,嘴巴也没有合起来,只是瞪着 
我,说道,“我不回去了。我永远回来了。” 
    “你将住在哪里?”我说道,“该怎么样安排?在什么地方你才安 
全?” 
    他答道:“亲爱的孩子,假头发可以用钱买来,头发香粉、眼镜、黑衣 

服,还有短裤这类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别的人们靠了这方法过得很安全, 
还有别的人们也靠这方法过得挺安全,其他人可以仿照他们。至于住到哪里 
去,怎么样过日子,亲爱的孩子,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你现在讲得如此轻松,”我说道,“可是昨天夜里你又那么严肃认 
真,还发誓说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我现在还是发誓说,一旦被捉住就是死路一条,”他把烟斗重新放进 
嘴巴,说,“而且用绳子绞死,在离这里不远的大街上被公开绞死。这还是 
严肃认真的,你应当充分地了解这一点。木已成舟,那该怎么办?现在我来 
了,要回去吧,回去和在这里都是半斤八两,甚至于更糟。再说,皮普,我 
来到这里,因为我多少年来一直盼望着见到你,现在才为了你而来。说我大 
胆吧,是的,我已是一只久经风霜的老鸟,自从生下后就天下怕地不怕地历 
经了多少次罗网的捕捉,今日飞到稻草人上又何足为惧呢?如果稻草人里面 
隐藏杀机,那就让死神现出来,让我面对着他,我相信我对他也服了。不过 
现在我还得再看一下我一手培养出来的绅士。” 
    他又抓起我的两只手,仔细地打量着我,态度严然是一副财主审视产业 
的样子,同时在怕然自得地抽着烟。 
    我想,最好在附近的某个地方给他找一处僻静的住所,这对他的安全有 
好处。就在最近两三天赫伯特要回来,他一回来就让我的这位下速之客搬过 
去。我一定要向赫伯特吐露真情,而且这是非常有心要的。因为这样一来很 
明显,我们可以共商对策,他可以提供建议,减轻我心理上的沉重负担。不 
过我的这一想法,对于普鲁威斯先生来讲就不那么显而易见了(我坚持用这 
个名字来称呼他),他认为他先得看一下赫伯特,看看他的面相,算一下他 
的命,再决定是不是让他参与此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袖珍《圣经》,油 
腻腻的,而且边上有扣子扣着,对我说:“即使这样,亲爱的孩子,我们也 
得要他对《圣经》起誓。” 
    我要是说,我的这位恩主拿着这本袖珍的黑皮《圣经》走遍世界,就是 
为了在紧急的关头要人们对《圣经》起誓,那不是很合理的说法,但是我可 
以说,我确实不知道他这本书派过任何其他的用处。就是这本书本身,看上 
去也是他从哪个法庭上稍带地偷来的,也许他了解和这本书有关的故事,再 
和他本人以往的体验联系起来,便相信这本书有无限的魔力和魅力,任何法 
律也奈何不得。我看到他从口袋中掏出这本书时,便回忆起童年时代在乡村 
墓地他是如何叫我对他发誓效忠的,而且昨天晚上,他自己也谈到他在孤寂 
的异国是如何发誓要实现心愿的。 
    他现在穿的衣服是一套水手的服装,穿这种衣服看上去好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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