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的极大兴趣。说实在的,对他的神情我完全不能理解。这时,管家妇正把
手伸向桌面,说时迟,那时快,他啪的一声把他的大手打在她的手上,就像
老鼠夹夹住了老鼠一样。这一记来得如此突如其来,又如此问电迅速,使我
们愚蠢的争论立时结束。
“讲气力嘛,”贾格斯先生说道,“我让你们见见世面。茉莉,让大家
见识一下你的手腕。”
她那只被抓住的手正被按在桌上,但是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放到背后去
了。“老爷,”她用低低的声音说着,两只眼睛恳求地盯望着贾格斯先生,
“不要这样。”
“我要让你们看一下这只手腕。”贾格斯先生又说了一遍,毫不为她所
动,铁石心肠地要让别人看她的手腕,“茉莉,让大家欣赏一下你的手
腕。”
“老爷,”她又低低他说道,“那就请大家看吧!”
“茉莉,”贾格斯先生根本没望着她,只是一味地看着房子的另一边,
说道,“让大家欣赏一下你的两只手腕。来,拿给他们看。”
他先松开手,然后把她的手腕翻过来,放在桌上。她把另一只手从背后
伸过来,两只手并排地放在桌上。第二只手相当难看,有深深的伤疤,一道
道重叠在一起。在她把手伸出来时,她就不再看贾格斯先生,却转动着眼
睛,警惕地顺序看了一下所有其他的人。
“力气就在这里,”贾格斯先生说道,冷冷地用食指指着手腕上的肌
肉,“绝大部分男人的手腕也比不上她手腕的力气。只要看这双手抓起人
来,那就是惊人的了不起。我见识过的手算是多的了,可是,无论是男人还
是女人,我还没有见过一双像这双手有力气。”
贾格斯先生用悠闲的批评家的风度说着这番话,而她仍然一个个地打量
着坐在这里的我们。他的话一说完,她的目光又转向他。“茉莉,这就可以
了,”贾格斯对她微微一点头说道,“大家都欣赏了你的手腕,你可以走
了。”于是她撤回双手,离开了这个房间。这时,贾格斯先生从回转食品架
上取出有圆玻璃塞子的酒瓶,先将自己的杯子斟满,然后挨个为大家斟酒。
“诸位先生,”他说道,“九点半我们一定要结束,请大家珍视这宝贵
的时光。今天能见到大家我是非常快慰的,德鲁莫尔先生,我来敬你一
杯。”
贾格斯先生专门为德鲁莫尔敬酒的目的如果是为了诱出他的人性弱点,
那做得是很成功的。德鲁莫尔那副紧绷着面孔自以为是的神态,显然是对其
余人的藐视,而且越来越无礼,最后达到无法容忍的地步。他人性大暴露的
过程,都被贾格斯先生津津有味地看在眼里。德鲁莫尔似乎成了贾格斯先生
的佐酒极品。
我们是孩子,不免有孩子气,缺乏谨慎自重,我心里有数,大家酒喝多
了,话也就多了起来。我们易于动怒,对德鲁莫尔的讽刺忍受不了,因为他
指责我们花钱太大方。于是,我们火气上冒,顾不了谨慎从事,以怒对怒,
也指责他不要自以为是,因为就在一个星期之前,他还当着我的面向斯塔特
普借过钱呢。
“是有这件事,”德鲁莫尔顶嘴道,“我自然会还给他的。”
“我并不是说你还不还,”我说道,“我是想要你闭上嘴巴,我们怎样
花钱和你无关,用不着你来管。”
“你是想!”德鲁莫尔又反驳道,“噢,我的天啦!”
“我敢打赌,”我继续说道,语气十分严厉,“要是我们缺钱用,我看
你是不会借钱给我们的。”
“你说得对,”德鲁莫尔说道,“你们从我这凡是借不到一个铜子儿,
谁也不要想从我这里借到一个铜子儿。”
“我说,在这种情况下向别人借钱可太卑鄙了。”
“你说!”德鲁莫尔重复道,“噢,我的天啦!”
局势越来越恶化,此人的感觉那么迟钝顽固,我对他简直无能为力,尽
管赫伯特一再劝我消气,可我还是无可再忍他说道:
“得了,德鲁莫尔先生,既然扯上这件事,我倒要告诉你,你借钱的时
候,赫伯特和我是怎么说的。”
“我根本就不想知道赫伯特和你是怎么说的。”德鲁莫尔愤愤他说。我
记得他还低低地骂了些什么,说我们该下地狱等等。
“无论如何我得告诉你,”我说道,“无论你想不想知道我也得说。当
时你非常高兴地把借来的钱塞进口袋中,我们说你似乎心里在想,这个人竟
如此软弱,反而借钱给你,你心里感到很好笑。”
德鲁莫尔听后大笑,坐在那里当面嘲笑着我们,两只手插在裤袋中,圆
滚滚的肩膀耸得高高的。很明显,我们讲的是事实,他把我们都当成驴子一
样笨而轻视我们。
这时,斯塔特普也看不下去,不能袖手旁观了,不过他的语言比起我的
来要文雅得多,他尽力地劝告对方说话要客气一些。斯塔特普是一位生性活
泼、聪明机灵的年轻人,而德鲁莫尔正和他相反,因此一直把斯塔特普怀恨
在心,当成最有威胁的肉中刺眼中钉。他用粗俗迟钝的语言讥笑斯塔特普,
而斯塔特普却用些有趣的语言企图把争吵岔开,逗得我们都笑了起来。德鲁
莫尔对他这次大显身手并获得空前的成功更加大力不满,事先没有恫吓,也
不警告,就慢慢地把手从口袋中掏出来,放下耸起的圆乎乎的肩头,然后大
骂一声,拿起一只玻璃酒杯,就要向他对头的头上砸去。幸亏我们的东道主
手快眼尖,霎时间抓住了杯子,没有让他摔过去。
贾格斯先生慢条斯理地把酒杯放下,然后拉出他那块有粗金链的自呜弹
簧金表,对我们说道:“先生们,十分遗憾,我不得不告诉大家,现在是九
点半了。”
一听到贾格斯先生的提示,我们都起身告辞了。还没有走出临街的大
门,斯塔特普便快乐地称呼德鲁莫尔为“老兄”了,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似的,可是这位老兄却根本不理他,甚至也下愿意和他一道回汉莫史密斯。
赫伯特和我留在城里过夜。只见他们两人各自走在马路的一边,斯塔特普稍
前一点,德鲁莫尔稍后一点,而且慢吞吞地走在屋檐的阴影中,和他跟在我
们后面划船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贾格斯先生的大门还没有关,我要赫伯特稍等一会儿,因为我想上楼去
和我的监护入讲几句话。我看到他正在盥洗室中洗着手,旁边放着他各式各
样的靴子。他正在拼命地擦手,要把我们留下来的气味全部擦干净。我告诉
他,我跑上楼来是为了向他道歉,因为刚才发生了实在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希望他不要更多地责备我。“呸!”他一面冲洗他的面孔,一面透过水珠对
我说,“没有事,皮普。下管怎样,我还是喜欢那只蜘蛛。”他把脸转过来
对着我,摇着头,又是擤鼻子,又是用毛巾擦脸。“先生,你喜欢他我很高
兴,”我说道,“不过我可不喜欢他。”“你说得对,对,”我的监护人同
意我道,“不要和他多讲什么,和他保持一定距离。不过,皮普,我倒是喜
欢他,他属于实心眼儿的人,唉,要是我能算命的话——”他把眼睛从毛巾
中露出来,正好和我的眼睛对视了一下。“但我不是算命的,”他说道,又
把大花彩般的毛巾捂在面孔上,擦着两边的耳朵。“你晓得我是干哪一行
的,是吗?那么再见,皮普。”“先生,再见。”大约一个月以后,蜘蛛和
鄱凯特先生的租约到期,便搬回到自己老家的蜘蛛洞中去住了。除了鄱凯特
夫人,我们大家都感到解除了一大忧患。
第二十七章
亲爱的皮普先生:
葛奇里先生请我写一封信给你,告诉你他准备到伦敦去一次,由沃甫赛
先生陪同。如果你愿意他去看你,他是非常乐意的。下星期二早晨九点钟,
他会去已纳德旅馆。万一你不愿意他去看你,也请留个条子在那里。你可怜
的姐姐还是老样子,和你走时一样没有起色。每天晚上我们都在厨房谈论
你,猜你在说些什么,在做些什么。你
要是觉得我们这样未免过分,也请你看在昔日友情的面
上而原谅我们。亲爱的皮普先生,不再多叙了。
永远感谢你、热爱你的仆人
毕蒂
他要我特别写上“真开心啊”这几个字。他说你一见
这几个字就会明白其中的意思。我希望,也不怀疑,虽然
你现在是个上等人,也一定会很高兴见他,因为你永远有
一颗善良的心,而他又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我把写的所
有话都读给他听过,除了最后一个短句。他希望我特别把
“真开心啊”这几个字再写一遍。又及。
我接到邮局给我送来的这封信时已经是星期一的早晨,所以第二大便是
约定的会面日期。至于乔的前来使我情感波动万千,这里我得从良心上忏悔
自己。
我固然和乔之间有着千丝万缕情感上的联系,然而对于他的
来访,我心头仍颇感不快。非但如此,我心头还感到杂乱无章、羞耻惭
愧。我们两人的地位如此不一致,如果利用金钱的力量可使他不来,我宁愿
付给他钱。不过稍使我安心的是他是到巴纳德旅馆,而不是到汉莫史密斯,
自然也就不会撞上本特莱·德鲁莫尔。我倒不太担心他见到赫伯特或他的父
亲,因为我对他们两人都很尊敬,但是一想到会被德鲁莫尔见到,我内在的
情感就受到了残酷的破坏,因为我轻视他。人生在世,往往由于为了躲开最
轻视的人,却犯下了最卑鄙的恶行。
我早就开始装饰我的几间房,而且总是用很不必要和很不恰当的方法来
装饰它们,何况是巴纳德旅馆中的房间,实在要花费很多的钱。现在这几个
房间和我刚来时已大不相同,我有特殊的荣幸,居然在附近一家家具店中赊
帐可观,项目已占了好几页。我的生活要求越来越高,不久前还雇佣了一个
小仆人,让他穿上了一双高统靴子。虽说是仆人,我却不得不承认,自从雇
他以来,我反而受了他的束缚和奴役。他简直是个小怪物,本来只是我的洗
衣妇家中的废物,我却雇佣了他,让他穿上蓝外衣、黄背心、白领结、奶油
色马裤,井蹬上刚才提到过的高统靴,每天还得力他找些活儿干,给他许多
东西吃。他像幽灵般地缠绕住我,天天要我答应他这两个可怕而讨厌的要
求。
我叫这个讨债的幽灵于星期二上午八时站在厅堂里值班(这厅堂只有两
英尺见方,由于铺地毯时记录在册,所以记得)。赫伯特提出了儿样早点,
认为乔会喜欢吃这些东西。我对他由衷地表示感谢,因为他既表示出关心,
又想得周到,不过在内心还是有点儿气愤和怀疑,觉得如果乔是来看他的,
他就不会如此活泼主动了吧。
总而言之,我在星期一晚上便来到城里,准备第二天迎接乔。我一大情
早便起身,把起居室和旱餐餐桌布置得非常富丽堂皇。可惜大公不作美,一
早便降下蒙蒙细雨,即使天国派天使来也掩饰不住巴纳德旅馆现实的景象:
窗外流着泪,泪水是乌黑的,好像是扫烟囱的巨人在流泪。
约定的时间愈来愈近,本来我早想逃跑了,无奈按照规定,那个讨债鬼
正守在厅堂里。下一会儿我就听到乔上楼梯的声音,那种笨手笨脚上楼的脚
步声,一听就知道是他,因为他穿的那双出门的靴子太大,而且每爬上一层
楼他都要把这一层住客的姓名读出来。最后,他来到我这套房间的门前。我
听到他用手指摸了摸标在门上的我的名字,然后又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呼吸
声,这声音是从钥匙孔里传进来的。接着,他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这时
佩勃(我给那个讨债鬼仆人暂时起的一个名字)通报道:“葛奇里先生
到!”我正在想着怎么他在门口的擦鞋垫上擦个没完,再这样我得走出去把
他拉进来才是;这时他却进来了。
“乔,你好吗,乔?”
“皮普,你好吗,皮普?”
他那张善良诚实的面孔上光彩夺国,他把帽子丢在我们两人中间的地板
上,抓住我的两只手,来来回回地晃着,简直把我当成了一台新发明的抽水
机。
“乔,我见到你可多高兴啊。把你的帽于交给我。”
可是乔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把帽子从地上捡起来,像捧着一窝鸟蛋似地
捧青它,不情愿让这笔财产离开他的手。他坚持捧着帽子站在那里同我谈
话,场面非常尴尬。
“你现在长大了,”乔说道,“你现在长胖了,你长得更像上等人
了。”乔思考了一会儿才想出了下面的一句话:“我敢肯定你已经成为国王
陛下和国家的光荣了。”
“乔,你看上去也好极了。”
“托上帝洪福,”乔说道,“我倒是还不错,你姐姐还是和过去一样,
不好也不坏。毕蒂永远身体健康,干活敏捷。除沃甫赛外,所有亲友也都不
好不坏。沃甫赛的运气不佳。”
在这所有的时间里他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那“一窝鸟蛋”,两只眼睛在
房间四周转来转去,在我睡衣的花饰图案上转来转去。
“他运气不佳,乔?”
“唔,是的,”乔说着,把声音放低下来,“他已经离开了教堂,去演
戏了,而且正是因为演戏才把他带到伦敦,才和我同行。他说,”这时乔用
左边胳肢窝夹住那只鸟窝,而把右手伸到里面去,好像在摸鸟蛋一样,“把
这个东西给你看一下,不知你介不介意。”
我接过乔递给我的东西,原来是伦敦大都会里一家小戏馆的一张揉皱了
的戏报,上面说该戏馆在本周将由“著名的地方业余演员(其名声可与古罗
马著名喜剧演员罗西乌相比)登台献艺,演出我国诗坛之圣莎士比亚的最伟
大悲剧,演艺超群,在当地曾引起轰动。”
“乔,你观看过他的演出吗?”我问道。
“我观看过。”乔用强调而严肃的口气说。
“真引起过轰动吗?”
“唔,”乔说道,“是这样,确实丢了许多桔子皮,特别是他见到鬼魂
的那一场。先生,要是你自己,不妨想一想,正当他同鬼魂交往时,你却用
‘阿门’来打断人家,这怎么能让人家安心地演好戏?虽然他有过下幸,在
教堂里干过事,”乔这时放低了声音,用一种动感情的议论语调说道,“但
是你没有理由在这种场合和人家捣蛋。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父
亲的鬼魂都不能去关注,那么又能去关注准呢,先生,你说呢?再说,他头
上的那顶丧帽真是太小了,以至于插上黑羽毛便容易掉下来,可是他却稳稳
当当地戴在头上。”
乔的面容上忽然现出见了鬼似的表情,我一看就知道是赫伯特回到厂房
间,便给他们介绍。赫伯特把手伸过来,乔却把手缩了回去,并且捧着鸟窝
下放。
“先生,向你问安,”他先对赫伯特说道,“小的希望你和皮普——”
这时讨债鬼正把一些早点放到餐桌上,乔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很显然,
他打算把讨债鬼也计算进去,我连忙向他挤眉弄眼,他才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