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薄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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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薄西山-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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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袁绍命将北宫的大门封上,搜杀南、北两宫的中官。
   从早至晚,大搜捕一直在进行着,两宫大乱。许多士兵不认识谁是中官,将官们说,见到不长胡子的就杀。
   可是,并非不长胡子的就是中官。许多办公机构里的官吏不长胡子,有些在宫中干活的工匠也不长胡子,可大兵们不管,杀人杀得性起,恨不得见人就杀。于是许多不长胡子的正常人做了刀下冤鬼。有几个聪明的急中生智,赶忙脱下裤子,露出命根子,才保住性命。
   九月三日庚午,张常侍和段常侍见无法支撑局势,便和几十个常侍及中黄门卫士,带着天子和陈留王打洛阳城东北的谷门步行出逃。他们翻过京师城北的北邙山,向黄河渡口方向奔走。袁绍的兵马只顾在城里搜杀,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在此危急关头,必须首先保护天子。所以袁绍不知道他们的出走。
   只有两个人,始终在寻找天子,他们是尚书卢植和河南尹王允。王允让自己的部下、河南郡中区的警备长官贡闵带兵跟随卢大人前去。
   天黑的时候,他们在黄河岸边小平津渡口追上了天子一行。
   卢尚书向天子跪行大礼之后,贡闵便上前对张、段两位常侍喝道:“今不速死,吾将杀灭尔等!”说完,他手起剑落,一个中官倒下了,就这样,他一连杀了四五个。
   张让、段?等人吓得面无人色。最后,张让镇静了下来,这个老宦官颤巍巍地走到天子面前,叉手再拜,叩头不止。然后,他对天子说:“臣等就此辞别陛下了,望陛下自爱珍重!”
   他们跳进了黄河。黑夜的暗流把他们带向深处。
   张让最后的告辞,是值得玩味的,因为这句话说出了大汉帝国的天子和中官的关系。本朝自光武皇帝光复以来,共计十三帝。从第四位天子孝和皇帝起,凡是能于在位期间主持朝政的,无不出于中官的忠心扶持。近者如孝灵皇帝自不待言。远者如孝和皇帝,外戚窦氏立他为帝时,他才十岁。永元三年(91)正月,帝加元服之际;中常侍郑众经过周密策划,一举翦灭大将军窦宪的势力,孝和皇帝得以亲政十五年。孝殇皇帝为孝和皇帝少子,百日即位,两岁即亡。邓太后又立其十三岁的堂兄孝安皇帝。如果不是老太后于建光元年(121)去世的话,年寿仅三十二岁的天子,恐怕连最后五年的亲政的机会都捞不到。孝顺皇帝作为孝安皇帝的独生子和钦定的太子,却因为皇后阎氏的反对而被父亲废为济阴王,当孝安皇帝驾崩,阎太后的家族又想在皇室之中选择一个便于操纵的幼主时,中黄门孙程等人在一个黑夜割袍起誓,发动了崇德殿政变,迎立了十一岁的济阴王。孝顺皇帝亲政达十九年,年三十驾崩。此后,梁氏外戚拥立了孝冲、孝质两位相继夭折的幼童天子,于是他们又立了十五岁的孝桓皇帝,十二年后,孝桓皇帝才得以在厕所之中与小黄门唐衡、中常侍单超等人密谋,打倒了大将军梁冀。
   一个偌大的帝国,君主不能没有权威。在大汉的君主废立被外戚们玩弄于掌中之际,士大夫们往往没有坚决拥戴皇权的信念,因为他们是官僚,在他们眼中,君主只是帝国的象征物,而庞大的帝国机器的运转,靠的是官僚行政机制。所以当外戚们玩弄幼主时,士大夫们总以为这是皇室的家事,因而以消极的态度处之。可是中官们一开始却有着义愤之心,中常侍郑众就是一个名声相当好的中官,他的同事蔡伦的名声也很好,在当时,这一点要比他发明了造纸术更为人所知。但这个集团的成员与外戚一样,都是不忠实于或者不知道忠实于帝国法律的人,他们拥护了君权,却不知道君权到底是什么,因而常常做出维护了君权却破坏了帝国正常行政的事情,故而也就从根本上破坏了君权。随着他们私欲的膨胀,他们的拥君与外戚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他们拥戴的君主中,没有一位称得上是明君的。
   且说张让等人跳了黄河,卢尚书让贡闵护驾还宫,自己先行回京,召集公卿百官迎驾。
   夜深了,难辨道路。贡闵保护着天子和陈留王借着萤火虫的微光向南行走。走了几里之后,兵士们发现了一辆老百姓用的板车。他们把受了惊吓又困得要命的天子和陈留王放上车,推行到洛舍,贡闵下令休息。天子哭闹着要找母后,贡闵束手无策,倒是陈留王安慰了哥哥几句,天子这才睡去。
   次日天明,贡闵找来两匹马,让天子独乘一匹,自己抱着陈留王共乘一匹。到了北邙山南面的山坡下,终于见到前来迎驾的公卿大臣们。第一个上前参见的是故太尉崔烈。
   突然,西边传来军号和马蹄声,滚滚尘土中,不知来了多少兵马。天子又吓得啼哭起来。公卿及兵士们也很紧张。
   旌旗开处,董卓高大肥硕的身影出现了。他驰至近前,滚鞍下马,朝着天子走来。
   天子哭得更凶。一个大臣上前拦住董卓,喊道:“有诏却兵!”
   董卓将他拨到一边:“诸公身为国之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致使国家播荡,却什么兵?”
   崔烈上前呵叱道:“董卓回避!”
   董卓大怒,指着崔烈的鼻子吼叫:“我等昼夜兼程,行三百里而来,你竟敢说什么回避?看我不能断你们的头!”
   董卓凶神恶煞的样子和他身后的刀光剑影,把众人都吓住了。
   董卓走到天子面前,天子见他一脸横肉和虬髯,脸都白了。董卓说:“下臣甲胄在身,不行大礼了。陛下到了这一步,都是因为您让诸常侍和小黄门胡作非为,以取祸败。陛下责任不小啊!”他又问天子出城的经过,天子面色迷惘,语无伦次。
   董卓又走到陈留王面前,脸色和悦了许多,他张开手臂:“在下便是董卓,让我来抱你上马。”
   陈留王比天子要镇静得多,他也不回答,任凭董卓将他抱上马。一路上,董卓问他这两天的经历,陈留王一一为之叙述,董卓笑着说:“王爷幼而聪慧,令下臣钦佩。下臣听说,王爷是董太后带大的,下臣也姓董,论起来,也可以算是太后的同族吧!”
   大队人马开进了京师。天子一回宫,朝廷下了大赦令,改元昭宁。命武猛都尉丁原为执金吾,掌典禁军。拜董卓为司空。在检点皇家法物时,发觉传国玉玺丢失了。
   这时,鲍信招募的兖州兵马也开至京师,他见董卓带来了兵马,便去找袁绍说:“董卓拥强兵,必有异志。今不早图,必为所制。可趁其新至疲惫,突然袭击,一举可擒!”
   袁绍沉吟不决。鲍信见势不妙,带着兵马回兖州去了。
   董卓虽然粗野,但不乏智谋。他带进京师的步骑不过三千,一入城,他就收编了何进、何苗的部曲。为了让京师的公卿乃至禁军们慑服,他密令部下在夜里悄悄出城,第二天大张旗鼓地入城,就这样连搞了好几天,京师的人不知道来了多少西北军。
   西北军的军纪让京师的百姓们心惊胆战,无论是汉人军士,还是羌胡军士都喜欢抢劫、杀人、奸淫。
   九月五日癸酉,董卓大会公卿。他昂着头说道:“皇帝?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众卿以为如何?”
   大殿上鸦雀无声,无人敢出来言语。
   “当初霍光定策,延年按剑,有敢违抗大议者,皆以军法从事!”
   大殿上又回响起董卓恐怖的声音。
   可是,卢尚书站了起来:“从前太甲既立,昏昧不明;昌邑王罪名过千百,故而有伊尹、霍光废立之事。当今天子富于春秋,行无失德,不可与前事相比!”
   董卓的脸上显出怒容:“罢了他的座,拉出去斩了!”
   兵士们进来,将卢植拖了出去。
   侍中蔡邕进前:“将军息怒。卢尚书和将军一样,皆是为匡正汉室。如将军一怒而诛之,天下人岂不误会将军的一片忠心?”
   蔡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原来董卓在进军京师之际,就打算组织一个新的朝廷。他也知道必须找一些名士来作点缀。他派人去找亡命在南方的蔡邕,蔡邕说:“我老而且病,就不去领董公的情了。”
   董卓让人传话给蔡邕:“我喜欢灭人九族!”
   蔡邕怕了,他在董卓进京前就赶到了京师。董卓见到他,大喜过望,三日之内将蔡邕从御史升至尚书,又从尚书升到侍中。蔡邕这次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师,还带来了爱女文姬,她现在已不再待字闺中,而是一个回到老父亲身边的寡妇了。
   继蔡侍中之后,议郎彭伯也对董卓说:“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将军今天杀了他,可能会引起天下震怖。”
   董卓听明白了,他马上让人放了卢植,但免去官职。
   次日,卢植上书请求退休回乡。到了家乡涿郡,他让家人继续北上,直至外长城脚下的上谷。董卓果然派出了人马追至涿郡。三年后,卢植病故于上谷,临终前,遗令以单帛裹身,埋入土穴,不用棺椁。
   会后,董卓将会议记录送给太傅袁隗审阅,太傅批道:依将军所议。
   当天,董卓又请袁绍来府中议事。董卓说:“天下之主,应该是贤明之君。每每想起灵帝,令人气愤!陈留王看起来似乎比天子强些,我想立他,您看如何?人总有小智大痴之处,也不知陈留王到底怎样,姑且就先立他为帝吧,刘氏的种,不值得再留存了!”
   袁绍回道:“汉家君临天下四百多年,恩泽深厚,兆民拥戴。天子富于春秋,未有不善之举宣于天下,公今欲废嫡立庶,恐众臣不从公之议也。”
   董卓听了,按剑而起:“竖子竟敢如此?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你是不是觉得,我董卓的刀不够快?”
   袁绍不愧是条汉子,他也勃然大怒:“天下的豪杰,难道只有董公一人?”说罢,袁绍拔出佩刀,横在前胸。董卓的卫兵不敢贸然上前,袁绍大步而出。
   袁绍知道董卓新至京师,自己又是大家之子,一时不敢加害,但时间久了也不是个办法。他将自己的司隶校尉印绶挂到京师的上东门,逃奔冀州而去。
   前天,董卓就觉得,京师之中惟一还握有重兵的公卿,就是执金吾丁原。他得想个办法。
   丁原手下有个出名的猛士叫吕布,此人字奉先,出身寒门。丁原在并州刺史任上时,提拔他做了骑都尉。吕布为人粗疏,识字又不多,但膂力过人,骑射出色,人称飞将,加之他有一匹少有的良马,名曰赤兔,民间顺口溜都说:“马中赤兔,人中吕布。”丁原对他信任异常,他成了丁原军队事实上的统率。董卓决定从他下手,因为他认定这样的粗人没有政治远见,稍以荣华富贵引诱,即可上钩。
   没有想到如此之快,袁绍刚走,吕布就带着丁原的人头来见董卓了。董卓和他拉着手,认了义父义子,拜为中郎将,封都亭侯。吕布从此执了他的长戟,跟随董卓左右,成了他的卫士长。
   董卓的胆子更壮了。第二天,九月六日甲戌,董卓会群臣于崇德前殿。公卿们进宫之际,发现宫中各门,均由董卓的人马把守,心中怦怦直跳。进了崇德殿,看见太后、天子、陈留王都在,大家知道,今天必有大的不幸。
   董卓站到御座前,大声宣布:“皇帝在先帝丧服期间,无人子之心,威仪不类人君。今废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协为帝!”
   说罢,太傅袁隗将陈留王扶上御座,亲自解下天子的印绶,奉于陈留王。又扶弘农王下殿,北面称臣。
   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在这上下易位之际,都成了懂得世事的成人。
   何太后哽咽不止。公卿们目视袁隗。袁隗不敢抬头,袁氏累受皇恩,世代公卿,却做出这种丧失气节之事,太没有面目了。
   董卓又宣布:“太后逼迫永乐太后,违背妇姑(婆媳)之礼,迁永安宫居住。”
   新天子下诏:“赦天下,改元永汉。”
   九月八日丙子,何太后被迫喝下一杯毒酒身亡。董卓声称太后暴病,会葬之时,又令公卿不得穿丧服。接着,杀太后之母舞阳君,发何苗棺椁,弃尸道边。
   九月十七日乙酉,诏发幽州,以太尉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诏出,即拜董卓为太尉,封噤侯,加节传、斧钺、虎贲,这是一个规格相当高的仪仗。
   尚书、武威人周毖和城门校尉、汝南人伍琼进见董卓,劝他矫正桓、灵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众望。这很合董卓的意思,他一直在准备做新的天子,知道收拢人心的作用。
   二十六日甲午,董卓率诸公卿上书,为陈蕃、窦武及死难的党人平反,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和门生。
   十一月,以董卓为相国,这是大汉初年的重爵,是一个终身职位。天子又下诏:董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诏除光熹、昭宁、永汉三个年号,仍称中平六年。
   十二月,任命司徒黄琬为太尉,司空杨彪为司徒,光禄勋荀爽为司空。杨彪字文先,杨震的曾孙。黄琬字子琰,其祖父黄琼为孝桓皇帝朝的司空,也是大汉的名臣。其他被董卓擢用的名士还有:郑泰,任尚书。何锸,任长史。陈纪,此人是陈?之子,拜五官中郎将。韩融,拜大鸿胪卿。韩馥,原尚书,拜冀州牧。刘岱,原侍中,拜兖州刺史。孔佃,拜豫州刺史。张邈,拜陈留太守。张咨拜南阳太守。只有一个申屠蟠见诏大笑,就是不来京师。
   董卓进京后,公卿大臣的委任都从旧官僚或名士当中选拔,西北军的将校们和他的亲信并没有大加重用。董卓也知道,这些人只能用作犬马驱使,不可委以治国大任。
   曹操接到了董卓的任命,让他做骁骑都尉。曹操马上变易姓名,逃向东方。可董卓的追杀令更快,到了中牟,曹操被小吏逮捕。他咬紧牙关,不承认自己是曹操。中牟的功曹认识他,便对中牟令说:“曹操我见过,不是此人。”
   曹操回到家乡,散财募兵,以图大事。
   次年正月,改元初平。一天,郎中令李儒来到弘农王的府中,将一杯酒递上前来:“王爷请喝了此药,可以辟邪。”
   弘农王一下子明白过来,一边避让,一边喊道:“我没病,这是要杀我!”
   李儒沉下脸:“王爷,今天不喝了它,董相国那里也不会罢休!”
   僵持了一会儿,弘农王说:“请让我与唐姬和宫人作别吧!”
   弘农王让下人摆了一桌酒,几杯下肚,弘农王对他心爱的唐姬起舞悲歌:“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追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唐姬涕泣不止,亦起身而歌:“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矢摧!死生路异兮从此乖,奈我茕独兮心中哀!”
   弘农王执着唐姬的手说:“爱姬,王侯姬妾,不如吏民之妻,自爱!自爱!”
   起舞而歌,是楚地风俗,大汉的高皇帝是楚地人,因而将这种风气带进宫廷。大汉天子所作的楚歌,第一首是高皇帝的《大风歌》,那是一个功成名就的英雄回到故乡时的慷慨抒情之歌。弘农王的这首歌,则成了大汉帝国长歌当哭的挽歌。
  第七章 东京西京
  第七章 东京西京
   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蔡文姬《悲愤诗》
   新天子还不习惯称自己是寡人,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天下最名副其实的寡人。没有了父皇、母亲、祖母和惟一的兄长,以九岁的年龄而言,还是一个孤儿。每次上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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