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民族崇尚勇力,以抄掠其他部落和民族为荣,氏族内部只有杀人偿命一条法律,以战死为吉利、病死为不祥。在军事上,善于在山谷地带打突击战,而不善于在平原地带打持久战。由于处于西方寒冷地区,妇女能在风雪之中生育。这些风俗让汉人看了毛骨悚然,但也很敬佩;汉人的学者称赞他们生在西方,得了五行中的金气,因而刚坚勇猛。
他们曾帮助周武王伐商,但后来又像潮水一样向中国内地涌,到达现在的陕西、山西和河南地界,当时中国称他们为戎人。几乎所有的诸侯都与他们展开过战争,但见效甚微,最终,西周最后一个天子被他们杀掉,周王朝迁都洛阳,开始走下坡路了。但随着中国几个诸侯国的强大,以霸主的身分组织起多国部队,特别是西方强国秦国在穆公的领导下崛起,羌人渐渐又向华夏的边缘地带退却。至战国末期,中国的戎患基本上消除,只有秦国的边境上尚有一支号为“义渠”的羌人部落,屡败秦人。
终于在秦昭王即位之际,秦国的宣太后决定舍身救国,为后代除去隐患。她用自己的美色勾引义渠王来宫中私通,可能在此过程中,她感到义渠王确实是条汉子,加之自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不免有些缠绵,又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三十四年之后,风韵将逝的老太后才忍痛在自己的卧室里对老情人下了毒手。从此秦国将羌人赶得远远的,在羌人的根据地设置了陇西、北地、上郡三个行政区域。
羌人成为大汉西北的主要边患,是从公元二世纪才开始的。当然,羌人和大汉的磨擦开始得较早。这些羌人的部落很多,种号芜杂,但都源于一个孕育于青海湖畔至湟水与黄河之间的古老种族。
这个古老羌族叫做无弋,即奴隶的意思,传说因为他们的祖先爰剑在春秋时代的秦厉公朝做了秦国的奴隶,他设法逃跑,在追兵上来时钻进一个山洞,像羌人的史诗中吟唱的那样,秦人放火焚烧,突然见到一只大老虎冲出来,吓跑了秦人。爰剑出了洞,又遇上一个被割去鼻子的女囚犯。在荒野之中,他们结为夫妇。这个羌人的祖母也知道遮丑,将头发覆盖在脸上,因此成为羌人的风俗。以后汉人与羌人作战时,面对的都是骑在马上嗷嗷叫的披头士。
由于大难不死,爰剑便被羌人推为酋长。他采取了和当时诸多部落不同的策略,不向中国的腹地发展,而是将部落带到了河湟地区;更为了不起的是,他把从汉人那里学到的耕种和畜牧技术传授给部落,于是河湟一带的羌人渐渐成为半游牧半农耕的民族,这种能够独立的经济,保证了他们无须冒险去向汉人讨生活,更保证了自身的种族在一种充裕和平的环境下繁衍强大。
果然,到了第四代酋长、爰剑的曾孙忍的时代,河湟地区已经不能养育人口日益增加的羌人,于是他们的旁支开始向外迁徙到中国的西南地区,分布在益州刺史部(今四川一带)的广汉、越?和武都。忍和他的弟弟舞却留在河湟,分别产下九子和十七子,从此分化为二十六个部落。汉人统称之为西羌。
孝景皇帝时,由于受到匈奴的胁迫,其中的研种部落要求南渡黄河,进入洮水流域的陇西郡,为大汉守卫陇西边塞。他们的要求得到了大汉天子的许可,被安置在狄道、安故直至临洮、氐道、羌道诸县,但大部分的部落,却越过祁连山北上,进入河西走廊地区,和匈奴混杂在一起,屡寇大汉。
孝武皇帝朝,随着大汉对匈奴作战的节节胜利,加之博望侯张骞打开了西域的交通,孝武皇帝采取了“隔绝羌胡”的战略,将大汉的军队开进河西地区,设置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西达玉门关,这样,把羌人压回河湟,使他们与北方匈奴不得交通。大汉认为羌人是一个比匈奴弱小得多的民族,所以并不像对待匈奴那样,用驱逐的手段,而是对他们施加管制。大汉的军队又开进了河湟地区,设立了一个叫作令居的军事要塞。
自由自在、野蛮却质朴的西羌人受不了组织严密、高雅却狡诈的汉人的压迫,当孝武皇帝的小舅子李广利将军战败投降匈奴之际,先零羌与封养牢姐羌解仇结盟,共同成为匈奴的军事联盟,合兵十万,攻下令居塞和陇西郡的安故县,包围了陇西郡的?罕县,并攻打河西。五六年后,大汉的李息和徐自为将军才平定羌乱。
大汉仍不放弃羌人,而是改进了管理手段,在羌人地区设置护羌校尉,持节统领,全权处理羌人事务。这个军政合一的官员下有从事、长史、司马各两名和一批翻译,按时巡视各个部落,处理羌人的不满、要求以及羌汉关系,此外,还不断地派遣通译去大汉境外的羌人那里互通消息。大汉希望藉此培养起羌人的信任与好感,从而维持边塞的和平。孝昭皇帝朝,大汉在河湟地区设置了金城郡。
可是,大规模的叛乱仍在孕育之中,直到七十多岁的赵充国将军出马,才以他的勇略才智和迟暮之年的心血,解决了前汉时期的羌人问题。
那是三十多年后的孝宣皇帝朝,帝国中央派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巡视诸羌部落。先零羌的酋长提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扩张要求:渡湟水北上,在荒野地区畜牧。不谙边事的光禄大夫立刻答应为他们请示天子。
当他回朝汇报时,帝国的营平侯、后将军赵充国弹劾他失职。赵将军是陇西人,后又迁居令居塞,因而对羌人再熟悉不过。义渠安国出长安之前,赵充国就反对派他去,并推荐了酒泉太守辛武贤。
羌人没有耐心了,他们驱赶着羊群过了湟水。面对黑压压的移民潮,各地的汉人长官束手无策。
元康三年(前63),孝宣皇帝急召赵充国将军,说是接到情报,先零羌与羌人各部落举行解仇交质盟誓的仪式。赵将军一听便着了急,回答说:“这是羌人叛乱的信号。羌人之所以容易制伏,是因为他们部落分散,互相残杀,始终不能统一。三十多年前,西羌反叛,也曾解仇结盟。臣下估计匈奴的使者又到了西羌,因为近来东胡乌桓归顺大汉,匈奴害怕大汉从东方攻击,于是引诱羌人在西方闹事。臣预感到羌人有大的阴谋,应当及早防备才是。”
一个多月以后,快马将情报送至长安:狼何羌派遣使者去匈奴借兵,打算进攻河西敦煌一带。
赵充国分析:狼何羌只是阳关西南的小月氏种族,不会有如此大的胆子,一定是匈奴的使者到了西羌,先零与竿(将“竹”字头换成“四”字头)、开两大羌种解了仇。一旦秋马肥硕,变乱必起。宜速派使者,敕视诸羌,不许他们解仇,让他们知道大汉已发觉了他们的阴谋。
孝宣皇帝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又派了义渠安国前往。
义渠安国为上次的事窝着火,一到河湟,便通知三十多位羌人豪酋开会,会间涌出甲兵,悉皆诛杀,纵兵冲入羌人部落,斩首千余级。于是先零羌一下子反了,神雀元年(前61),归义羌侯杨玉等击败了义渠的汉军。
天子让御史大夫丙吉去问赵充国谁可出征?回报说:“赵将军对臣说没有能超过他的。”天子很高兴,之所以派丙吉去询问,是因为赵将军太老,所以一定要他自愿出马。天子又让人去问:“将军打算如何用兵?”回报说:“百闻不如一见,等老臣到了金城郡,再献上方略。”
赵将军的作风是持重,先计后战,爱惜士卒。所以他的侦察兵相当出色,行必备战,止必坚营。他认为羌人的骑兵善于冲击,但不通战法,不能持久。于是,他让手下勿贪小利,坚守不出,等待决战的机会,以图全歼。此外,他坚持运用瓦解羌人的政策,只击先零部落。于是,他释放了地方政府扣押的和开部落的人质,命他们回去转告部落:“大兵只诛有罪者。天子告诸羌人:斩先零羌大酋长者,赏钱四十万;中酋长者,十五万;小酋长者,二万;男人,三千;老人及妇女儿童,一千;所获财产归各人所有。”
羌人被他搞乱了,在一次各部落酋长联席会议上,他们争吵了起来。有些部落的酋长指责先零部落说:“与你们说不要反,现在天子派了赵将军来,八九十岁了,又善于用兵,你们却想一战败之,做梦去罢!”
天子派来了援军,包括一部分御林军和胡越骑兵,由赵将军之子中郎将赵?率领。不过,以酒泉太守辛武贤为代表的少壮派对赵将军的做法失去了耐心,在他们的动员下,天子发动三辅、河南、河北、陇西、河西等地的步卒、骑士乃至刑徒,计六万人,拜辛武贤为破羌将军,从张掖、武威出击羌人的竿(将“竹”字头换成“四”字头)、开部落,以求速战。
天子遣书询问赵将军。赵将军竭力陈说远击羌人,道径险绝,非汉人所长的道理,以及不能攻打这两个部落的原因。他告诉大子:善战者将敌人引来,以逸击劳;不善战者,劳师袭远,自去送死。何况是对付散乱游动的羌虏?
像这样的书信来往了好几回,天子和朝中的大臣皆被感动,赞同赵充国的大臣们从十分之三,增至十分之五,最后到十分之八。孝宣皇帝的老师、丞相魏相说:“臣愚昧不懂军事,赵将军屡次为国家精心策划,其言多是,臣一任其计。”于是诏令从赵充国之策。同时,天子还有些性急,仍让破羌将军与中郎将合兵,相机进击。
七月,赵将军命令出击,因为预料到先零羌经过长期的屯聚与对峙,必然松懈。果然,羌人大乱,渡湟水而逃。可赵将军不让部下们追击,而是尾随驱逐,部下们不解,他说:“穷寇勿迫,追得缓,他们反而跑得慌;追得急,他们反而会回头拼命。”
这一仗,先零羌溺水死者数百人、投降及被斩者五百人、牛马羊十万余头。经过竿(将“竹”字头换成“四”字头)、开部落的田地,赵将军的部下纪律严明,不坏庄稼,事后这两个部落的酋长前来归降。
赵将军没有继续追,因为羌人逃跑的方向是没有尽头的。他决定占领羌人的老窝,下令将一万名骑兵转业为农垦战士,在河湟地区屯田,一则为国家节约开支,二则仍维持以逸待劳之势,三则利用羌人思归故土的心理,让他们在流亡饥饿的境况下人心涣散。
天子诏可,在这封诏书的最后,天子竟写上“将军加餐饭,慎兵事,自爱!”的字样。
不久,羌人疲敝,赵充国与破羌将军及中郎将出兵,大胜而回。前后计降三万一千二百人、斩首七千六百级,饿死五六千,逃亡四千。五万先零羌,只剩下两千来人。次年秋,其他羌人部落又陆续送来了先零大酋长杨玉、犹非等人的首级,并率部来降。
赵充国奏请罢屯田。大汉在河湟地区设置金城属国,派驻属国都尉处理归降的羌人问题。至此以后,整个前汉时期,再没有发生大的羌人叛乱。
前汉末期、王莽篡汉时期直至本朝初立,陇西、金城一带的诸多羌人已渐渐地将自己看成大汉的子民。但先零羌仍勾结一些羌种不断地来寇,但皆被击溃。
此时,一个叫烧当部落的羌种也在崛起之中。烧当,是爰剑的第十八代孙的名字,他大概生活在孝元皇帝时代、本朝立国之初,他们的酋长名叫滇良,是烧当的玄孙。他的部落居住在河湟以西的大允谷中,人数很少,而且相当贫穷。时下,他的敌人是先零等几个强大的部落。
大凡中国四周游牧民族的崛起,第一步都是征服本民族内部的部落,滇良经过精心的准备,一举掩袭成功,杀先零三干多人,夺取了他们的根据地大榆中。作为帝国境外的羌人部落,对已划归大汉领土的河湟故土都有着极大的向心力。他们每天都在塞外窥视着,与归顺大汉的塞内降羌联络着,他们的勇士骑在马上,翘首东望。
本朝开国之初,世祖光武皇帝还在忙着平定陇西隗嚣和西蜀公孙述。建武九年(33),隗嚣在围困中又饿又病,气愤而死。他的谋士、后任帝国司徒掾的大学者班彪考虑到王莽时期,青海湖畔的羌人趁大汉之危,时常入寇金城、陇西二郡,而隗嚣又招纳他们与汉军相拒,向光武皇帝建议恢复护羌校尉。当然,班彪的理由是加强和改善对羌人的管理,以防他们的反叛。不过,他的上疏中陈述了羌人反叛的原因:“今凉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发左衽,而与汉人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数为小吏黠人所见侵夺,穷恚无聊,故致反叛。”
班彪说的这些羌人是境内降羌,他们受到了汉人官吏和汉人无赖不公正的对待。这时,他们往往与境外的羌人内外俱起。
先零羌在被烧当羌重创之前,曾于建武十一年冬天,发动数万人攻打金城郡浩叠县。朝臣推举太中大夫马援为陇西太守,率步骑三千,潜行至羌人营地,一举击溃。紧接着又追至羌人的聚居地,击鼓叫噪,乘夜放火,计斩首千余级。此役当中,马太守的胫骨中了箭。
马援将降羌全部安置在陇西、天水直至帝国的核心地区――扶风,他年轻时就不愿意读经书,主动去陇西一带耕田放牧,实践经世的本领。他的目的是把人数少的羌人投放到人数多的汉人之中,演化成规范的大汉民众。同时,他还主张把汉人移民到羌人的土地上。所以,当朝臣们认为金城郡经过多年的战火,羌人多次叛乱,主张放弃金城时,马援大加反驳。最后,迁来了三千口汉人,开水田,修沟渠,缮城郭,汉人安居乐业,塞外羌人不断来降。不过,马援将羌人大规模地迁入境内,也难免留下了后患。因为当时长安及三辅已不复为帝都和京畿,羌人后来屡寇三辅,遂使安置降羌的地区反成为羌人唱主角的舞台,可以说是开门揖盗。当然,这不能怪马太守,因为他的时代,大汉刚刚光复中兴,朝气蓬勃,充满自信,哪里把羌人放在眼里。
这一仗,先零羌元气大伤,退出塞外之后,又被烧当羌重重一击,失去了在河湟地区的主导地位。两年以后,进攻金城、陇西的羌人,就成了烧当部落了。此时滇良已卒,他的两个骁勇善战的儿子滇吾、滇岸击败太守刘盱,谒者张鸿、陇西长史田飒皆战没。直到孝明皇帝永平元年(58)秋天,才由光武皇帝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绿林好汉出身的马武将军与孝章皇帝的小舅子窦固,以四万人的优势兵力,斩首五千余级,生俘一千六百口,将羌人一举荡平。这一次,模仿马援将军的做法,迁徙七千口羌人至三辅地区。诏谒者窦林为护羌校尉。酋长滇吾向西远遁,滇岸投降。
窦林闹了个笑话,他的部下受了滇岸的贿赂,说滇岸是酋长,于是依照他的上奏,天子加封滇岸为归义侯。第二年,滇吾又来投降,窦林又奏,并带他们两个一道去洛阳投降,接受加封。孝明皇帝觉得一个部落竟有两个酋长,便追问窦林。窦林语无伦次地搪塞天子:“滇岸就是滇吾,陇西土话不标准吧?”
天子大怒,窦林丢了官。
后来,滇吾的儿子东吾做了酋长,也愿意归顺,但他的弟弟迷吾不干。
他终有了反叛的借口,而且相当的光明正大。孝章皇帝建初二年(77),金城郡安夷县吏霸占卑?部落一羌人的妻子,被羌人杀死,于是安夷县令捉拿凶手。卑?部落害怕之下,逃出塞外。迷吾见机,率领几个羌人部落暴动,打败金城太守郝崇,又联合封养部落酋长布桥攻打陇西、汉阳。朝廷即拜马援之子、行车骑将军马防与长水校尉耿恭出征,到次